第四章 小鎮過往
傑森根本不記得戰鬥中的想法,隻覺得麵對偷襲時身體的反應比腦子還要快。他本來還想靜下心來回味一下,可是年輕的民兵們這時已經圍在了自己身邊。
馬克擠了過來,裝模作樣的摟著傑森推開眾人:“喂喂,麻煩給我的好搭檔讓讓路!”
傑森哭笑不得的望了馬克一眼。馬克又嬉皮笑臉的說:“好搭檔,你是怎麽做到的?我從來沒見過誰能把長劍用成這樣!”
傑森被馬克胳膊勒得一陣氣緊,錘了馬克一拳說:“你要是還不放開我,我就用劍柄把你敲暈。”
在一陣笑聲中,傑森心裏知道,這些鄉間淳樸的年輕人已經接納了他,盡管他才來到這裏第二天。隻有雨果陰沉著臉,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眾人又嬉鬧了一陣,達雷爾從大門口走進來,神秘兮兮的壓低聲音對傑森說:“門外有訪客來找你。”
傑森奇怪的說:“在夏比鎮我哪裏有熟人呢?”
達雷爾衝著傑森眨了眨眼說:“嘿嘿,出去不就知道了……”
傑森暗自納悶,走出兵營大門正在張望,聽到一個悅耳的聲音柔柔的說:“先生,請來這裏。”
傑森轉頭望去,見到一個美麗的身影站在街角向他招手,正是昨天在科爾班家見到過的那位姑娘,連忙快步走到她的麵前。
姑娘個子不高,有著一張可愛的小圓臉,長長的睫毛下麵是一雙湛藍的大眼睛,尖尖的小鼻子,一頭金色的長發卷曲著散落在胸前。她身穿一件藍色長裙,胸前衣襟上繡著白色的花邊。
姑娘見傑森打量著自己,小臉頓時紅了,低下頭怯生生的說道:“那個,先生,我……我聽莫蘭叔叔說你留在了夏比鎮,所以,我想,嗯……我能問你一些問題麽?”
傑森見這姑娘說完這句話後,局促的不敢抬頭,兩手食指在胸前打著勾勾,連忙正色說:“我知無不言。請問小姐的芳名是?”
姑娘說:“啊,請原諒我的魯莽,先生。我叫琴娜,科爾班是我父親。”
傑森點點頭說:“叫我傑森就好,請進來說吧。”說著指了指兵營大門。
琴娜望了望院子裏的一幫小夥子,羞紅著臉搖搖頭說:“哦,不用麻煩了,那個……我就是想問問,關於我的堂弟,弗雷澤……”
傑森肅容道:“沒問題,小姐。”
琴娜眼眶一紅,抿著小嘴沉默了一會,抬頭問:“我的弟弟……我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麵了,他現在……我是說,你見到他的時候,他什麽樣子?”
“帥氣、健康、臉上總是掛著微笑。我在森林裏迷了路,是他好心邀請我同行。”傑森答道。
琴娜望著街道對麵呆呆的發神,睫毛上掛著幾滴淚水,喃喃的說:“他從小就是這麽善良,每次其他的孩子抓住了河裏的青蛙或者樹上的蟬,他總是跟著他們後麵,央求著把它們放生……”
傑森低聲問道:“他……是在夏比鎮長大的麽?”
琴娜說:“是啊,他的父母很早就過世了,我父親對他就像親生兒子一般看待。幾年前他離開這裏去處理他父母的遺產,上個禮拜我們收到他的來信,說要回到夏比,誰知道……他……他是怎麽死的?”
傑森說:“他邀請我一同乘坐馬車,誰知道那是強盜的陷阱,我們到了森林最茂密的地方,就遭遇了他們的伏擊,四個人圍住了我們……”
琴娜聽到這裏,兩隻小手緊張的握在一起,大眼睛忽閃忽閃的望著傑森:“後來呢?後來怎麽樣了?”
傑森接著說:“有一個家夥抓住了弗雷澤,我殺了他。後來另一個家夥朝我射箭,我躲在了馬車下麵,弗雷澤沒有看見那人,被箭射中了。”
琴娜接著問道:“你是怎麽……怎麽離開那裏的?”
傑森知道琴娜本來想說“逃跑”一詞,生怕冒犯自己而改成了“離開”,接著說道:“另外一個人,哦,就是他們叫‘怪眼’巴瑞的,把拉車的那匹老馬嚇的跑了起來,我就乘著馬車逃跑了,後來……就來到了這裏。”
琴娜長出了一口氣,明知道傑森好端端的站在麵前,卻在聆聽到驚險之處時為他緊張,傑森心中感歎:真是一個單純善良的姑娘。
“你真是個勇敢的人……我父親今天想要找人去把弗雷澤的屍體接回來,可是……”琴娜難過的說,“可是沒人願意去,都說那條路太危險。”
傑森點頭說:“人們的擔心是有道理的,沒必要苛責他們。”
琴娜急忙問道:“那你呢,傑森,你願意去麽?”
傑森想了想說:“嗯……我倒是沒什麽顧慮,回頭我會詢問莫蘭爵士的意見。我們需要結隊出行,叫上幾個民兵營的小夥子,還要一輛馬車。”
琴娜滿臉的驚喜,激動的望著傑森說道:“謝謝你,傑森,謝謝你。莫蘭叔叔正在和我父親談事情,我這就去求他答應!”說著急忙跑開了,跑了幾步又回頭對著傑森說:“忘了對你說,歡迎來到夏比鎮!”說完轉身像一隻小鹿一樣,雀躍的跳著跑遠了。
傑森望著琴娜的背影走遠後,笑著搖了搖頭,心想:“科爾班家的兩個孩子都這麽單純,偏偏有一個冷的讓人發抖的老爹,真是奇妙的對比。”
回到兵營的院子,馬克、達雷爾等幾人連忙圍了上來,對著傑森一臉神秘的怪笑。傑森奇道:“幹嘛?”
達雷爾用手指捅了捅傑森的肋下,笑道:“真有你的,說吧,你是什麽時候認識我們美麗的琴娜的?”
傑森說:“什麽時候?昨天見過一麵!”
眾人一起拖長音發出“哦~~~”的一聲。
馬克又問:“幹嘛苦著一張臉?跟我們說說,你們都偷偷聊什麽啦?”
傑森頓時明白了這幫家夥心裏所想,連忙說:“什麽叫偷偷,你們想岔啦!”
達雷爾笑著說:“你不說,我也知道”說著咳嗽一聲,一隻腳踩在台階上,挺著胸膛昂首望天,粗著嗓子說:“我!神的使者傑森,從遙遠的東方來到夏比!我斬殺過無數的強盜,我的劍鋒利無比!我騎著我的駿馬,讓異教徒們顫抖不已!我為何停留在了此處,因為我的心隻屬於你!”
馬克也笑嘻嘻的上來湊熱鬧,學著女子的腔調:“哦我英勇的騎士!哦我帥氣的王子!”頓時引來大家一陣嬉笑,連幾個年紀稍大的民兵都笑嗬嗬的望著這邊。
傑森哭笑不得,說:“夠了你們兩個,真該讓莫蘭爵士給你們戴上小醜的帽子,乘著大篷車去巴黎表演,一定能賺大錢……”
莫蘭爵士一直到下午才回到兵營,一臉苦悶的神色,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傑森對他說了琴娜的意願,莫蘭並不意外的點點頭說:“我倆明天和老卡斯、艾吉一起乘馬車去。這老頭,倔強的像一頭該死的驢子!這回出事的是他自己的侄子,他居然還是不肯聽我的建議。”
傑森問莫蘭爵士究竟是什麽事,莫蘭搖搖頭說:“不談這個了。”
當天夜裏,輪到傑森和馬克守夜。兩人坐在鎮子東邊的木城樓上,望著滿天繁星,遠處的山丘在夜色中顯得格外陰沉。馬克帶了一壺麥酒,兩人慢慢喝著。
傑森突然問道:“這裏的木牆都塌了好幾處,科爾班先生怎麽也不找人修繕一下?”
馬克說:“嗯……這個說來話長了,科爾班也並不是夏比鎮的統治者。”
傑森說:“這個我也奇怪,他並沒有代表貴族身份的姓氏。那這裏究竟是誰的封地?”
馬克說:“那時我還沒出生,聽老人說夏比鎮原本屬於一個叫做盧塞爾·德·布洛瓦的大人,後來據說是帶著唯一的兒子和仆人去了耶路撒冷,從此就沒再回來。沒過幾年,他留在城堡裏的家眷也去世了。”
馬克用手指著北方淺淺的山丘:“那城堡叫夏比堡,就在那片山坡的後麵,爬上教堂的鍾樓就能看到城堡的塔頂。”
傑森輕輕地念著:“布洛瓦,布洛瓦……這個家族可不算小啊,怎麽沒有其他貴族收繼這片土地呢?”
馬克說:“有的,而且不止一個領主宣稱過對這裏的統治權,可是後來遇到了戰爭……”
“……狐狸王腓力的時候,這裏出現過各種各樣的旗幟,有英格蘭的,也有德意誌的。我爺爺親眼見過的……紅底上畫著三隻畸形的金色野獸。再後來……再後來就是強盜了。”
馬克大灌了一口酒,接著又說:“領主派來的那些腦滿腸肥的收稅官,每次走進這片群山上的黑森林裏,就再也沒了蹤影,連屍體都找不到。”
他用誇張的表情盯著傑森:“據說有一群遵循著古代凱爾特傳統的人,他們會吃掉過路者的肉,並用他們的鮮血洗澡。連‘怪眼’巴瑞都懼怕他們。”
傑森笑著表示不信:“心懷恐懼的人,什麽樣的謠言都會相信的。”
馬克也笑了:“這是鎮上老人的說法而已。不過從那個時候開始,住在夏比堡附近的人就陸續遷移到了鎮上,老卡斯就是那時候搬來的。他之前是住在城堡裏麵的,為領主的士兵製作上好的刀劍,但夏比鎮沒有士兵,鐵匠也就失業了。”
傑森又問:“可是科爾班呢?”
馬克說:“科爾班嘛,他家一直都是鎮上的商戶,為了防止強盜的襲擾,他與夏比的居民達成了一個協議,那就是所有人的貨物必須賣給他,而他出資建立民兵營,保護夏比鎮。”
傑森點點頭說:“這也是無奈的決定。”
馬克又說:“莫蘭爵士一直希望擴建民兵營,主動和強盜作戰,可科爾班不肯。”
傑森奇道:“那又是為什麽?”
馬克歎道:“科爾班的理由是這幾年他一直入不敷出,外出做生意的道路經常被打劫,根本拿不出這筆錢。莫蘭爵士又鼓勵科爾班在夏比鎮收稅,可科爾班顧忌到自己沒有貴族頭銜,一直不答應。所以咯,這木牆……你明白了吧?”
傑森此時恍然大悟,說道:“昨天我看見莫蘭和科爾班大吵了一架,原來就為了這件事,當時我都以為兩人會打起來。”
馬克咯咯的笑了起來,說:“他倆是多年的好友了,組建民兵營的時候,科爾班第一時間就提出由莫蘭爵士擔任隊長。不過莫蘭爵士的急性子你是知道的,他可不願意一直躲在城牆後麵,任憑那些強盜無法無天的作為。”
傑森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問道:“莫蘭爵士,他既然是個騎士,為什麽不使用他自己的頭銜呢?我聽說有的騎士甚至擁有很多采邑。”
馬克卻笑了起來:“不不不,其實莫蘭爵士不是真正的騎士,我是說,一開始隻是大家揶揄他而已,後來卻叫順口了……聽說當初他在夏比堡做護衛,盧塞爾大人已經承諾了為他舉行冊封禮,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沒有進行。”
馬克站起身來,活動了一下手腳,說:“這鬼天氣,才十月就這麽冷了。”說著伸手拿起麥酒,猶豫了一下又放在了地上,說:“有一回我們偷喝了莫蘭爵士的威士忌,嘿嘿,那才叫夠勁呢……要是在冬天的夜裏來這麽一小口……”
他砸吧砸吧嘴唇,仿佛已經喝醉了一般目光迷離。
傑森笑了笑說:“其實威士忌就是蒸餾過的麥酒,你不知道麽?”
“是麽?傑森你不會是巴黎大學的學者吧?我可沒聽說哪個學者有你這麽好的身手。”
傑森沒有理會馬克,站起身來打望著鎮子外麵。群山的影子仿佛一頭猙獰的野獸,而它滿頭的鬃毛則是山上那些連月光都不能射進的濃密樹冠。他發了一會呆,突然轉身問馬克:“如果由你來決定,你選擇誰?”
“啊?什麽?”馬克疑惑地抬起頭。
“你會支持莫蘭還是科爾班?你看,如果我們真的收稅擴建,你的父母說不定就會挨餓,而你則會跟著莫蘭爵士進入山裏,去麵對巴瑞他們一夥人,這可是一場輸不起的賭局啊!”
馬克聽完這話後沉默了。傑森跺了跺雙腳說:“我想去沿著木牆巡邏一會,你來麽?”
兩人把單手劍係在腰帶上,走下城樓。傑森又說:“但如果不這樣呢?你願意你的孩子將來在恐懼中長大麽?我們的農產品隻能由我們自己吃掉,你可能永遠也喝不到上好的威士忌了。”
馬克急忙問道:“那你說怎麽辦?”
傑森聳聳肩說:“我也不知道,我隻是同情他倆身上壓著的這副重擔。”
兩人各有所思,再也沒有說話,默默的沿著木牆漫步而行,每到一個缺口處就駐足打望一會。當傑森感覺到寒風讓肢體開始麻木,準備提議回到城樓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個尖銳的女聲劃破了寂靜的夜空:
“啊!!!!!”
緊接著那聲音戛然而止,就像被一隻手突然捏住了脖子一般。馬克和傑森對望一眼,立刻拔劍往聲音來源處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