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兩命之禍
奔跑中,傑森看到前方街角有幾個人影溜了出來,馬克大喊:“誰在那?站住!”
那幾人聞聲後拔腿就往鎮子外麵跑,傑森見和那夥人距離尚遠,迅速將盾牌換至右手,用盡全力平擲而出。跑在最後的人悶哼了一聲,被盾牌擊中膝蓋後彎處,速度慢了下來。
馬克趕上去,那人拔劍反抗,被馬克盾牌格開。傑森隨後趕到,一腳踢在那人膝蓋上,那人捂著腿如殺豬般嚎叫著倒在了地上。馬克又接上一腳,踢開了那人手邊的劍。
傑森正想找火把看看此人麵目,突然感到四周不知為何明亮了起來,照出了一張胡子拉碴、疼的慘白的臉。回頭一望,隻見街角一棟房屋失火燃燒了起來。
馬克倒吸了一口涼氣:“糟糕,是裁縫家!剛才的叫聲一定是德尼太太!”
這時民兵營裏的士兵也聞聲趕了過來,緊接著是睡眼惺忪的鎮民。眾人呐喊著,手忙腳亂地撲滅大火。在滾滾翻騰的濃煙中,傑森看到了莫蘭爵士急匆匆趕來的身影,連忙攔住他說:“抓住了一個家夥,其餘的跑掉了。”
莫蘭爵士命人取過繩索,把那人綁了帶回兵營,又指揮傑森帶著幾個民兵在四周警戒,隨即加入了滅火的人群。
緊接著科爾班也趕到現場,一看就是匆忙從**爬起來,衣冠不整的樣子。這時正叫嚷著指揮鎮民從河邊取水滅火。
鎮民們排起了長隊,將裝滿水的木桶從河邊一個遞一個的送到火場前。雖然人人臉上都有慌亂,行動卻還算井然有序。忙活了大半個小時,火勢總算被控製住了。
馬克灰頭土臉的從火場廢墟裏走了出來,揮手叫著莫蘭爵士和傑森:“你們應該看看這裏!”
三人走進被燒得牆壁已經倒塌了一麵的房屋,看到兩具屍體被懸掛在房梁上,正是裁縫德尼夫婦,都已被煙火燒焦。抬頭望去,屍體的脖頸各有一道可怖的傷口,臉上還掛著臨死前的恐懼神情,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的瞪著前方,麵色因為失血而十分蒼白。屍體的腳下一大攤鮮血,而身後的牆壁上,幾個血淋淋的大字映入眼簾。
“兩命換兩命!”莫蘭大聲的念了出來。
“小點聲!”身後傳來科爾班冷冰冰的聲音,傑森沒注意他是何時出現的。
莫蘭爵士咬著牙說:“又是巴瑞幹的,這回都進到鎮子裏麵來了!”
科爾班皺著眉頭:“莫蘭,你這麽大聲嚷嚷,是想讓所有人都聽到麽?”
莫蘭爵士氣惱的哼了一聲,讓人將德尼夫婦的屍身從房梁上取下,又對傑森說:“我們回兵營,看看剛抓住的那個雜碎有什麽話說!”
傑森跟著莫蘭爵士回到民兵營的儲藏室,看到那個強盜被反綁著雙手坐在地上,老卡斯帶著幾個年輕的民兵守在一旁。在火把的照耀下,那人對著老卡斯陰惻惻的笑著,露出滿嘴黃的發黑的牙齒。
莫蘭爵士走上前,對著那人怒吼:“誰給你的膽子?居然敢到鎮子裏來行凶!”
那人隻是嘿嘿的笑,時而捂著膝蓋,臉上**一下。莫蘭爵士伸手按住那人的膝蓋使勁一捏,那人嗷的一聲叫了起來。莫蘭爵士又再次吼道:“是不是巴瑞叫你們來的?”
那人緩了緩,喘著粗氣陰笑著說:“巴瑞……巴瑞會來救我出去的,你們惹上大麻煩了,我們絕不會善罷甘休,嗬嗬,哈哈……殺了我,你就是下一個脖子挨刀的人!”莫蘭照著那人臉上又是一拳。
傑森搖搖頭,心想這哪裏是審問,分明就是報複性毆打。何況此人已經自己承認是巴瑞的手下,當下並沒有什麽問題好問。拉了拉莫蘭爵士和老卡斯的胳膊,三人出得屋來。傑森說:“這件事明顯就是衝著我來的,人是我殺的,他們卻報複在了夏比的居民身上。”
莫蘭餘怒未消:“哼,這幫懦夫。”
老卡斯寬慰道:“傑森的事隻是一個借口,這是民兵營和巴瑞多年的恩怨了。若不是有我們,他們早就徹底將這裏洗劫一空了。”
莫蘭爵士歎了口氣低聲說道:“傑森,實話和你說吧,我一直想徹底解決巴瑞這個大麻煩。去年我們安排人手扮作商隊,引得他們出來交了一次手……結果我們失去了五個同伴,包括我的弟弟……”
他的表情突然變得疲憊不堪,接著說:“從那以後,科爾班一直反對我的進攻計劃。我心裏其實明白,他擔心我也出事,用他的話是怎麽說來著?‘被仇恨衝去了你這顆豬腦子裏僅有的一點可憐的理智’……”
“可是我不甘心呐!我們甚至不知道那幫雜碎平時躲在什麽地方!每次想起我弟弟被巴瑞那個踩在腳下的情形,我就……我就……”莫蘭爵士越說越激動,老卡斯擔心的把手放在他的肩上。
莫蘭長出了一口氣,語氣平複了一些說:“早上我去跟科爾班說,咱們民兵營來了一個好手,也就是你,傑森。”他臉上露出一絲寬慰,“我對他說這次一定要支持我,看在弗雷澤的份上。可那老家夥說什麽?‘除非給我十個你這樣的人,外加十匹上好的戰馬!’”
傑森苦笑了一下:“爵士,我有個主意,或許能探到強盜的巢穴所在。”
莫蘭眼睛一亮:“你是說拷問屋裏那個雜碎?”
傑森搖頭說:“不,更簡單……”話正說到一半,忽聽到兵營外大街上傳來一陣嘈雜的人聲。三人對望一眼,連忙走了出去。
此時天色已經蒙蒙亮,隱約看見一堆人正神情激動地吵嚷著,都是鎮子裏的居民。傑森走上前,發現人群中被圍住的是科爾班。
隻聽一人說道:“當初你是怎麽說的?‘保護夏比鎮的安全’,這該死的安全在哪裏!”
“我家的屋頂被燒掉了一半!”又有人嚷著。
“他們把我的狗給捅死了!”
鎮民你一言我一語的質問科爾班。科爾班努力維持著他一貫的冷靜態度,眼裏卻露出了無奈。
這時有人看到了莫蘭爵士的到來,指著他說:“你的人昨晚都在幹什麽!他們除了喝酒和睡覺還有別的事做嗎?”
莫蘭爵士滿臉通紅的反駁:“閉上你的嘴,伊夫!你的外甥也是民兵營的人,你比別人都了解我們是怎麽幹活的!”
眾人正吵嚷著,馬克氣喘籲籲的從街頭跑了過來,手裏拿著一支綁著字條的箭矢,遞給莫蘭爵士。莫蘭扯下字條遞給科爾班,眾人大嚷著讓科爾班念出來。
科爾班隻好無奈的念道:“釋放我的人,準備麵包、卷心菜、蘋果、麥芽酒各一桶,必須是新鮮的,用‘我的’馬車運來。如果天黑前沒有照做……”說到這裏他頓了頓,“黑夜太漫長,沒人知道會發生什麽!”
恐懼的情緒在人群中蔓延,居民們在沉默中都縮著頭,好像那想象中的匕首正要捅向自己的脖子一般。德尼夫婦的死相他們即使沒有親眼看到,也早已從人群低聲的耳語裏所有聽聞。
莫蘭爵士拿著箭矢問馬克:“這玩意從哪來的?”
馬克答道:“從河邊的農田裏射在城樓上的。河邊霧氣大,沒看清人。”
突然一人尖叫了起來:“馬車!我知道了,是馬車!”
傑森望去,看見是矮胖的旅店老板居伊,正指著自己叫著:“是他,是他惹惱了強盜!一定是他!”
莫蘭爵士怒氣衝衝的衝到居伊麵前吼道:“你他媽在胡說些什麽!”
旅店老板近乎瘋狂的對著眾人叫嚷道:“他們,他們在德尼的牆上留了字,兩命換兩命,我親耳聽到莫蘭說的,對,就是這句話,兩命換兩命!”
鎮裏的平民多半是不識字的,除了服務過貴族的莫蘭,和世代經商的科爾班外,就隻有鎮外教堂裏的老修士懂得閱讀書籍了。若不是莫蘭脫口念出了牆上那句話被居伊聽到,多半不會引起如此巨大的反響。而居伊此時歇斯底裏的爆料,如同將水潑進了滾燙的油鍋,激起了翻天的波瀾。
“殺了強盜的就是他!我昨天親耳聽見他在我的酒館外說的!就是他搶奪了‘那群人’的馬車!”旅店老板居伊指著傑森,“這個外地人……把災難帶到了夏比鎮!”
人們轉過身來怒視著傑森,他們麵目扭曲,心中的恐懼終於有了發泄的對象。
“滾出夏比鎮!”
“把他綁起來交給巴瑞!”
他們的叫喊聲比剛才更大了,卻沒人真的動手。傑森知道,他們隻是在尋找一種解脫感,那種混在人群中,隨著他人的叫喊而叫喊,隨著他人的憤怒而憤怒,從而讓自己顯得不再孤獨的麻痹感。就像羊群遇到了餓狼,他們縮在一團顫抖著,心中祈禱著:如果要吃,就吃那隻最不合群的,和我們毛色不一樣的羊吧!
傑森用悲憫的的目光看著眾人,莫蘭爵士和馬克擋在他的身前,扯著嗓子和眾人對罵著,現場亂成了一鍋粥。這時一個清脆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你們,都是懦夫!”
傑森轉頭看去,發現琴娜站在自己身後,她嬌弱的身軀不知道因為緊張還是激動而顫抖著,俏臉通紅,晶瑩的淚珠在她的美眸裏轉動。
“傑森是個勇士!他唯一做錯的,就是為了守護你們這些膽小鬼而留在了這裏!”她對著人群用盡全力的喊著,淚水順著臉頰流下。
人們被這個嬌小的軀體裏爆發出來的憤怒震住了,叫聲漸漸的平息了下去。科爾班走過來撫著女兒的頭發安慰她,低沉的聲音中帶著慈祥:“琴娜,帶傑森回家去,這裏讓爸爸來處理。”
傑森伴隨琴娜穿過人群,仍有一些不友好的目光照在傑森身上,卻沒人再說哪怕一句話。離開時,傑森隱約聽到身後科爾班的聲音:“我們……修建圍牆……增加人手……我保證……”
進到科爾班家,琴娜招呼傑森坐下,說:“那個……我去叫仆人給你倒酒。”說著不敢再看傑森,低著頭往廚房走去。女仆過來斟了一大杯紅葡萄酒後退下了,琴娜則拘謹的埋著頭坐在一旁,時不時偷瞄傑森喝酒的動作。
屋子裏很安靜,隻有壁爐裏的火焰偶爾發出畢波之聲。傑森突然放下酒杯說:“琴娜!”
琴娜身體一顫,慌亂的回應:“嗯?”
傑森對她勉強笑笑:“剛才,謝謝你。”
琴娜點點頭,臉卻又紅了:“那也……那也沒有什麽……”聲音小的似乎隻有她自己才能聽見。
兩人在沉默中呆坐了一會,科爾班和莫蘭爵士回來了。科爾班一臉的疲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長歎了一口氣。莫蘭拿起傑森麵前的酒杯,毫不客氣的兩口喝幹,對科爾班說:“你真的打算把那人放回去?”
科爾班靠著椅背閉目揉著太陽穴說:“你有什麽更好的建議麽?修繕好鎮子的圍牆至少要一個禮拜,如果今晚再發生德尼那樣的事,你覺得人們對你手下僅存的一點信任會變得如何?”
莫蘭爵士不甘心的說:“今晚開始我安排民兵營全體守夜,直到圍牆修好。”
科爾班擺手說道:“你的那些小夥子從沒經曆過真正的戰鬥,況且這樣的守夜也無法持續多久。”
在一陣沉默過後,傑森開口說道:“莫蘭爵士,剛才我說我打算去打探強盜的巢穴,現在我覺得這個計劃的成功率更高了。”
莫蘭精神一振:“說出來聽聽。”科爾班卻隻是淡淡的瞄了他一眼。
傑森說:“我本來打算假意安排一次看守上的疏忽,讓那個強盜有機會逃跑,我就跟在他後麵。現在更簡單了,我們把巴瑞要的貨物準備好,光明正大的放那人回去。”
莫蘭急忙問:“然後怎麽辦?”
“一個駕著馬車的人,是很容易追蹤的。當我找到了巴瑞的藏身地以後……”傑森沉吟了一會,咬咬牙,低聲而鄭重的說出一個詞。
“刺殺!”
琴娜“啊”的一聲捂住了嘴,莫蘭爵士站起來大聲說:“這也……太危險了!”
“爵士,剛才的事你也看到,如果不能消除人們的疑懼,恐怕夏比鎮也容不下我了。而且……”傑森望了望琴娜關切的目光,“我是真的希望留在這個美麗的地方。”
莫蘭爵士遲疑了一會,忽然猛地一拍大腿:“就這麽辦!我受夠了屈辱的感覺,今晚我陪你一起去!科爾班你怎麽說?”
科爾班一言不發,站起來在房間裏來回踱步。莫蘭爵士被他晃得心頭煩躁,怒道:“你是舍不得你的馬車,還是你的麥酒?難道現在你還不明白,巴瑞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你和我還在鎮子裏跟他作對!”
科爾班沒理他,繼續踱了一會,突然轉身說:“莫蘭,你知道我從來不喜歡賭博。如果一定要逼我賭,我隻會押賠率最低的。”
“發動你所有能發動的力量,降低風險,我希望咱們有打贏的把握。不要刺殺,要戰就讓他們再也不敢出現在夏比鎮!”
一言既出,莫蘭大喜。科爾班又說:“我這就去準備他們要求的貨物。”
莫蘭爵士接著說:“我讓艾吉跟傑森走,他以前經常去林子裏打獵,追蹤的獵物從來沒失手過。我帶著剩下的人跟著你們。”眾人又商議了一會,各自準備去了。
臨走時琴娜叫住傑森,從頸上取下一個銀質的十字架遞給傑森,低著頭嚅囁著說:“我……我會日夜為你祈禱的。戴上這個,希望你能平安回來。”傑森戴上十字架,微笑著拍拍琴娜的小手,再也不說一句,徑直轉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