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逃離

孟思嘉剛想說什麽,卻發現莊天舜臉有些發紅。

孟思嘉這才注意到,自己剛剛在門發生翻轉的時候,跟莊天舜肩靠著肩,由於身高的差距,看上去像相互依偎的戀人。

孟思嘉臉也紅了,噌地跳起來,邊往外走邊說:“我們得趕緊出去!”

“好。”莊天舜跟在她的身後。

“咦,什麽味道?”孟思嘉警覺地用力嗅聞了一下,四下看著剛來到的這個墓室,謹慎地打量著周圍的情況。

一陣濃煙從眼前走廊的拐角處飄了過來。

“拐角那裏好像著火了!”孟思嘉驚呼。

“耳室——”莊天舜喃喃自語。

莊天舜告訴孟思嘉,“耳室”通常是主墓穴旁邊的一個小房間,這裏通常會用來當成過渡的空間,有時也會在這裏擺放一些祭品什麽的,之所以會在耳室的後麵設置那個築滿了銀蜂的極其恐怖的暗室,就是為了阻止有人通過耳室來到主墓。

莊天舜拔腿就往那裏衝了過去。

孟思嘉見狀,也三步並作兩步,幾秒鍾之後便追上了莊天舜——盡管他腦子有時候還挺靈光,但他除了在極其緊急的時候爆發出的驚人力量,平時實在是沒有什麽運動的天分,這點毋庸置疑。

兩人穿過走廊,在盡頭處右轉,看見了一個小房間。

這個小房間中央有一團大火,火勢很大,石牆都被炙烤得發黑了,看起來應該在他們進來之前就已經燒起來了。

在烈火中央,竟然有一個人躺在裏麵,他雙眼緊閉,一動不動!

“黃海!”孟思嘉大喊了一聲,臉上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盡管他們還沒有見過麵,但是黃海家裏留下來的照片,讓孟思嘉斷定眼前的人就是他。

他為何會在這裏?

會是他殺害了吳益聰,然後躲到這裏來?

還是因為害怕盜竊文物的事情敗露而逃到這裏?

還是他跟吳益聰一樣,都被別人襲擊了?

無數個想法和線索交織在她的腦海裏,她的腦袋又開始嗡嗡作響了。

她決定還是先把眼前的狀況搞清楚,人命關天,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把黃海救出來。

“黃海,醒醒!”她朝那裏大喊了一聲。

見到黃海沒有反應,她心裏暗暗感覺有些不妙。

但願他還活著!孟思嘉在心裏默默祈禱著。

她和莊天舜對視了一下,莊天舜卻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進去。

孟思嘉深吸一口氣,做出奔跑的姿態,眼看就要衝進那個火光衝天的耳室。

“危險!”

莊天舜抓住她的手臂,嚴肅地看著她。

“不行,他不能死!”孟思嘉用力掙脫了莊天舜的手,一頭衝進了火海裏。

莊天舜歎了口氣,心裏有些不悅,自己已經救了這個女人兩次了,可是為什麽她還是要自己往危險裏衝呢?

真是自找的!莊天舜這樣想著,反正自己不會傻到跟著她一起衝進去,他輕笑一聲,搖搖頭轉身準備從另一條路離開。

“啊——”突然身後傳來一聲怒吼。

在這之前,他一直以為隻有男人才能發出那種聲音。

莊天舜回頭,看見孟思嘉從熊熊的火海裏出來了,肩上還吃力地背著黃海。

她臉上沾滿了灰塵,不停咳嗽著,身上的衣服都被火焰灼出一些大大小小的洞,整個人看上去搖搖欲墜。

孟思嘉身子一軟,眼看就要往地上倒去。

莊天舜被這一幕震驚了,他難以置信地衝過去,一把扶住了她的綿腰,右腿前曲,撐住她將要倒下的身軀,然後將她背著的黃海放在一邊。

“咳咳,謝、謝謝,咳咳……”孟思嘉看了看莊天舜,輕輕咳了幾聲。

他沒答話,轉過頭查看黃海的生命體征。

“還沒死。”

“真的?”孟思嘉手撐著地掙紮著爬過來,伸出食指和中指抵在黃海的脖子上,探測他的脈搏。

撲通——撲通——

微弱但確實存在,像是隔著一層厚厚的牛皮聽鼓裏的震動,這讓她緊張的全身忽然放鬆了下來,終於長舒一口氣,癱倒在地上。

“我們得趕緊帶他出去。”孟思嘉嘴裏還念念有詞,吃力地從口袋裏掏出手機,看了一下。

“沒信號,該死!”她把手機又塞回口袋裏,“現在還多了一個人,好了,接下來的情況不會比這個更糟了。”說完,她苦笑一聲,一咬牙掙紮著站了起來。

莊天舜動了動嘴皮子,終究還是沒有說話,默默地走在前麵。

這個人,他不幫自己背昏迷中的黃海也就算了,好歹也過來幫忙扶一扶吧,到底懂不懂禮貌啊?孟思嘉越想越生氣,用力地踢飛腳邊的一塊小石頭,撞到牆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刹那間洞穴傳來回聲,讓這個空曠的環境變得更為詭異。

莊天舜回頭看了她一眼。

她在他的眼神裏分別讀出來了“是你自己要救他的”以及“再不走就要被煙嗆死了”兩個意思。

她嘟囔了幾句,背上黃海,艱難地向前走去。

雖然是警察出身,負重訓練也熬過不計其數,可背上畢竟是個正值青春的少年,少說也得六七十公斤,她吃力地跟在莊天舜的後麵,走在這迷宮一般的廊道上。

離開了燃燒的耳室,方才手電筒在暗室裏麵摔了一下,亮度變得更暗了,周圍的石牆仿佛一絲光亮都透不進來。

“黑暗回廊。”

莊天舜又低聲說了句她聽不懂的話。

她想到這個家夥總是這樣,於是隻是翻了個白眼,並沒有深究。

走了六分鍾左右,孟思嘉驚奇地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原點!

這裏分明就是剛剛進入燃燒的耳室前麵的一段路,牆上奇怪的符號也這般似曾相識。

“你不識路就別亂帶好嗎?”孟思嘉將肩上的黃海放在地上,雙手叉腰,大口地喘著氣。

“這裏不是剛才的地方。”莊天舜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冷冷地說。

“怎麽可能,這裏明明就是——”

“不信你往前走五十米,右轉,看看剛剛燃燒的地方還在不在。”

“肯定在啊,這裏不就是……”

她又急又氣,快步往拐角處走去,可是一轉身,發現前麵並沒有被火灼燒的痕跡,那個耳室裏的黃土牆麵都還是原貌,不禁納了悶,可是剛剛轉角前的那段路跟這一段是一模一樣,怎麽走了五十米,拐了個彎就整個變了樣呢?

她走出耳室的門,一轉頭,赫然發現一個龐大黑影出現在自己的麵前!

嚇得她連連後退了兩步,險些跌倒在地上。

她拿出手機一照,定睛一看,原來是莊天舜背上了黃海,難怪看著身影這麽龐大。

“你……你嚇死我了。”

莊天舜隻是哼笑了一聲。

孟思嘉看了看他。

站在莊天舜的立場,一開始他確實也沒有必要以身涉險衝去火裏麵救黃海,黃海確實可能給他們帶來新的線索,但是背著一個昏迷的人,不僅會拖累他們出去的腳步,要是再遇到黑臉人或者什麽險情,保不準三個人的命都會搭在這裏!

這樣一想,她便有些不好意思,發現自己剛剛確實有些咄咄逼人了,加之他還救了自己兩次,現在看到他還肯幫忙背著黃海,心裏更生出一絲感動。

她剛要說些感謝的話,突然“啪嗒”一聲,莊天舜將肩上的人放在了地上,然後,徑直往前走去。

“你——”孟思嘉這才幡然醒悟,他隻是順便幫她搬一下而已,心情又像是坐了過山車急速地落下。

她抓著黃海的手臂,一使勁兒,準備再次將黃海背起來。

“咳咳——”不知是不是因為一路顛簸,黃海竟然醒了,他睜開眼,看到了孟思嘉,便下意識地揮舞著雙手,大聲地喊,“啊——不要,不要殺我!”

黃海看到孟思嘉正回頭盯著自己,臉上滿是恐懼,嘴裏持續不斷地發出含混不清的怪叫。

“咿——呀——哦——嘰——”他掙脫孟思嘉的手,掙紮著站起來,弓著腰往前跑去。

莊天舜聞聲一回頭,一雙冰冷而警覺的眼睛自高處睥睨著他。

“啊!殺人啦,救命啊——”黃海全身打著戰,腳步停住了,頭不停地前後轉動,一會兒看看孟思嘉,一會兒又看看莊天舜。

眼看著兩個人都往自己這邊走過來,他一下失去了力氣,張開嘴剛要大喊:“啊——”

這個音剛發到一半,莊天舜一個箭步衝到他麵前,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臉上。

“啪——”

這一巴掌力度如此之大,打得黃海有點蒙,但是終於住嘴了。

“不想死的話就閉嘴!”

黃海愣住了,直到孟思嘉也跑過來,他這才看清了原來她還穿著警服,試探性地問:“你是警察?”

“嗯。”孟思嘉點了點頭。

“那,你……你是誰?”他轉向莊天舜。

莊天舜聳了聳肩,沒有答話。

“他是文物局的,我們是一塊過來調查這個古墓的。”

黃海兩頭看了看,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

“你剛剛在喊‘不要殺我’,是遇到什麽情況了嗎?”

一聽到這話,黃海渾身一個激靈,麵部的肌肉也跟著顫抖著。

“我……我也不太清楚,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就跑到了那個房間裏去了,然後……然後突然覺得很困,身體也不受控製了,我還看見一個身穿黑衣服的人在我周圍點起了火,他……他想殺了我,警察叔——啊不,警察哥,啊——”

“姐姐。”孟思嘉無奈地提醒眼前這個有些語無倫次的受害者。

“哦,警察姐姐,你一定要救我!”

“你別害怕,我會保護你的,人民警察,就是要保護人民的生命和財產安全!”

“嗯,謝……謝謝你。”

“我們的位置暴露了,如果那個人還在這裏麵,我們還是處在危險之中。”莊天舜淡然地提醒著。

孟思嘉點頭,回身叮囑黃海:“你跟緊我們,我們得趕快離開這裏!”

黃海用手捂著自己的嘴巴,示意自己不會再發出聲音,搗蒜似的點了點頭。

三人穿過漫長的甬道,這一帶的景象跟剛剛那個地方簡直一模一樣,隻是少了那一個驚人的火災現場,以及漫天嗆人的煙霧。

突然拐角處,一個黑影出現在他們的麵前,莊天舜摸出一把匕首。

“啊——”黃海驚呼,一屁股蹲在地上抱頭發抖。

“誰在那兒?”對麵的黑影喊了一聲。

“沈遠?”孟思嘉聞聲,抬手按住了莊天舜握著匕首的右手,連忙衝到前麵,果然看到拿著手電筒的沈遠,他的身邊還站著陶桓。

“孟警官?你們怎麽在這裏?你們不是往另一邊走了嗎?”

“回廊。”莊天舜吐出這兩個字,皺著眉,抬頭望著四周。

“這麽說,你們繞了一圈跑到我們這裏來了?”沈遠臉上的表情又驚又喜。

“嗯,繞了一圈,而且我們發現,這裏麵可能還有一個人!”孟思嘉道。

“怎麽可能?哪裏?”沈遠疑惑。

“他。”孟思嘉指了指身後還蹲著發抖的黃海,“他剛剛就遭人襲擊了,被人扔在火坑裏,差點被火燒死。”

“這麽狠?是誰?”

“不知道,我們去到的時候,嫌疑人已經跑了。不過,如果我們的推斷沒有錯的話,他極有可能跟吳益聰的命案也有關。”

一聽到吳益聰的名字,黃海不抖了,他深深埋住的臉僵住了,將眼睛瞥向一邊。

“一切都等回了局裏再說,我們現在原路返回吧。不熟悉這裏的情況,再貿然進入對我們不太有利,我們還是回去再商議對策。”

“那好吧,我們走!”沈遠說罷,又像剛進來的時候一樣,走在最前頭,帶幾個人按著原路返回了。

等到幾個人走出墓穴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多了。

“都這麽晚了?”孟思嘉抬頭看著漆黑的天色,驚訝道。

“嗯,我們先帶他回局裏錄口供。”沈遠頭往黃海那邊偏了偏。

黃海聞言,把頭埋得更低了。

“你把頭插到土裏麵去也沒用,該問清楚的,我們一個字都不會少問!”孟思嘉嚴肅地說。

“雖然你也是受害者,但是你私自下墓,同時也是嫌疑人,一碼歸一碼,我們總歸是要理個一清二楚的。”沈遠笑了笑,拍了拍黃海的肩膀。

“那我跟你們一塊去吧,”孟思嘉說,“我也想盡快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麽。”

沈遠點了點頭,看著孟思嘉,臉上又不自覺地露出微笑。

陶桓自己開車回了家,另外幾人回到局裏,問完話,整理完卷宗,已經是十點多了。

孟思嘉有些生氣,因為黃海總是支支吾吾的,有時候前言不搭後語,一追問又說自己不記得了。

至於他後來為什麽又返回墓穴裏,他說好像被催眠了一樣,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跑到那個墓穴裏去的。

這個說法著實不太能令沈遠和孟思嘉信服,可是他們一時間也都找不到什麽證據證明他此行的真正目的,也隻能先聽著。

“好餓啊,”沈遠打了個嗬欠,“咱們去吃個夜宵吧,我讓阿旭送那個小子回家。”

“我不吃了,今天沒什麽胃口,我先回去了。”孟思嘉搖搖頭。

沈遠的眼神有些失落,尷尬地說:“好吧,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孟思嘉為難地看了他一眼道,“我自己開了車,就不麻煩你了,你快去吃點東西吧,別餓著了。”

“哦……”沈遠應和了一聲,小得連自己都快聽不見了。

孟思嘉說完,徑自出了門。

等她開車從車庫回到院子,正準備駛出大門,忽然停住了。

她看到一個身影倚在小花園外的欄杆上抽著煙,她將車開到他的旁邊,搖下車窗:“給我來一根。”

莊天舜看了她一眼,幽幽地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紅塔山,遞到她的麵前。

孟思嘉從裏麵抽出來一根,莊天舜收起煙,拿出打火機給她點上了。

時值春寒料峭,她伸手搓了搓肩膀,抱著自己的手臂,看著眼前這個消瘦的男子,突然回想起一些事情。

在墓穴裏,莊天舜抱著她的那一刻,那種溫暖,那種力量和柔情,讓她想起了另一個人。

她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嚇得一愣,趕緊搖頭把這些荒謬的想法驅散。

怎麽可能,這個奇怪的家夥怎麽能跟他相提並論呢?

一定是自己太久沒有見到他了,才會有這樣的錯覺吧,人的記憶真不可靠啊。

“上車吧,現在沒公交車和地鐵了,我送你回去。”她吐出一口煙。

見他沒有回應,她又補了一句:“你住哪兒?”

“張為民家。”

“你住在張叔家?”

莊天舜吐了口煙,點了點頭。

“那我送你過去吧。”

“這個點,他已經睡了。”

“……那我送你去附近的旅店吧。”

“我沒帶錢。”

“手機沒有支付寶或者微信?”

莊天舜默默地掏出了自己的諾基亞翻蓋手機——這在十年前還是蠻流行的款式,現在已經是老古董了。

科技和人文高速發展的今天,新奇的東西以十倍百倍的速度更新,而老舊的東西更是以指數倍的速度在衰老,然後沒落,最終消亡。

這家夥是原始人嗎?孟思嘉不禁想著,她真想知道這個人是怎麽生活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的。

“我幫你付吧。”她心想著趕緊把這個人打發走,今天發生的事情已經夠多的了,自己真的累了,需要一個人靜靜,好好歇一歇。

“沒帶身份證。”

“什麽?”

“東西都在張叔家。”

你怎麽不把腦袋也放在張叔家?她暗暗說了一句。

沒辦法,孟思嘉隻得開著車將他帶回了自己家。

她也是逼於無奈,總不能讓他露宿街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