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火燒祖屋
聞言,幾個人沒有半點猶豫,紛紛朝山上跑去。
幾分鍾後,他們來到山腰處,房屋前麵有一塊空地,邊上曬著些花生,經過空地,映入眼簾的是一間兩層的樓房。
房屋的門口一個老婆婆正背對著他們站著,望著接近山頂處的滾滾黑煙,聽到腳步聲,她緩緩回過頭。
瘦,這是孟思嘉對她的第一印象,她實在是太瘦了,頭上一頂灰黑色的帽子仿佛要將她壓垮,身上的衣服鬆鬆垮垮的,就像裏麵隻有一個衣架在撐著一樣。
盡管散亂的頭發和高領的外套遮擋住了她大部分的麵容,但是一個人的氣質是很難掩蓋的,直覺告訴孟思嘉,這就是上次被莊天舜撞倒的那個婦人。
她剛想過去問候一番,卻被沈遠喊住了。
“她是村裏的神婆劉芳華,神神道道的,別靠她太近。”沈遠小聲提醒孟思嘉。
“哦,知道了。”孟思嘉隻看了她一眼,便跟上了匆匆行進的隊伍。
順著山路往上攀登,抬頭便能仰望到兩棟房子,低處的是“瘌痢”陳偉釗舅舅家的房子,再往上走兩百米就是黃海家。
萬分焦急的幾人終於趕到了黃海家,他家的大門敞開著,不時有人進進出出,沈遠去找陳偉釗的舅舅借來幾個水桶,進入了黃海的家。
眾人剛進門,一股熱浪險些將他們又推出門去!
他們忍受著強烈的不適進入到院子裏,抬頭看著眼前的二層樓房,二樓最左邊的房間正往外吐著滾滾的濃煙,火舌肆意地舔舐經過的牆壁,留下難以抹去的黑色印記。
但願那個房間裏麵沒人吧,孟思嘉在心裏祈禱著。
隻有黃海的哥哥黃翔在院子裏,正拚命地搖動水井上的木棍,打滿一桶水,便匆匆提起來往樓上趕去。
沒有看到黃海,她的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
情況緊急,孟思嘉他們也不好攔住黃翔來問,隻好讓張為民在院子裏觀測火情,莊天舜跟她一同打了一桶水,加上沈遠三個人各提一桶水上了樓。
雖然起火的房間在走廊左邊的盡頭,可是在樓梯間就明顯地感覺到氧氣不足了。一上到二樓,幾個人都愣住了,黃海的父親黃坤從此時正站在從左往右數第二個房間前麵,因為第一間房已經是火光衝天,木門被燒得看不清原樣了,幾個大的缺口處還不停往外噴著火,顯然過不去了。
黃坤從操起手裏的水桶往前方潑去,門口處的火焰被稍壓製住一些,他雙腿動了動欲衝過去,可是那裏瞬間又被熊熊大火包圍,沒有一絲空隙。他皺著眉,眼角有些濕潤,不知道是不是熏的。
他轉身看到其他人,愣了愣,一言不發地提著桶,快速地衝下樓去,再次上來的時候,他手裏的水桶又裝滿了,而且在原來的基礎上又加了一件棉外套。
他待會兒要做什麽,自然不言而喻。
沈遠把手搭在他的肩上:“黃坤從,別進去,裏麵溫度太高了,而且煙氣很重,進去可能就出不來了!”
“我兒子在裏麵!”
短短的六個字,卻蓋過了所有烈火的聲音。
沈遠不知道還能說什麽,隻是緊緊抓住他的手腕。
黃坤從一把甩開他的手,提起水桶往身上一澆,轉身就衝了進去。
“不要!”
沈遠剛要跟上去,突然門框上的木條就砸了下來,他連連後退,眉頭一皺,也轉身下樓,上來時也穿上了一件棉衣,應該是問黃翔借來的,他也端起水桶往身上一澆,準備衝進去。
孟思嘉此刻很想攔住他,可是猶豫了一下,他已經衝進去了。
“沈遠,小心!要是情況危險,就馬上退出來!”
也不知道沈遠聽見了沒有,隻看見他的身影倏忽消失在了火海裏麵。
孟思嘉和莊天舜又跑下樓,裝了一桶水,上來的時候,發現裏麵的人已經出來了。
黃坤從滿臉漆黑,身上的衣服都被燒開了幾個口子,手臂上有多處火燒後留下的痕跡,此刻他正大口喘著粗氣,臉上是強忍著痛苦的神情,背上正背著他的兒子黃海。
沈遠在陽台扶著欄杆,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右手緊握成拳不停地捶著自己的胸口,仿佛想把嗆進去的煙氣全部吐出來,他的左手扶在黃海身上,協助黃坤從把黃海背到一樓去。
至於黃海,頭發都快被燒沒了,全身也被大麵積燒傷,身上的衣服因為高溫熔化,附著在皮膚上,此刻必然是遭受了巨大的痛苦,可是竟然沒有發出叫喊聲,這樣看來,已是昏迷了。
一陣冷風吹來,眾人這才想起現在是春寒時節,可是這裏卻如同阿鼻地獄般炎熱殘酷。
房子東麵的小竹林傳來陣陣回聲,像是淒絕的嗚咽,又像是哀傷的自言自語,久久回**。
這時候,更多的村民來了,紛紛貢獻出自家的水桶,自發地一同滅火。
沈遠帶著黃坤從和昏迷的黃海上了警車,去鎮上的醫院進行急救。
大火最終也被眾人合力澆滅了,當最後一簇跳動的火苗被熄滅時,黃翔扶著還有些發燙的圍牆,累倒在了二樓的走廊上。
大火被撲滅,等待餘熱散去,孟思嘉馬上組織警員對起火原因展開調查,由已知的情況看,最初起火的地方就是黃海的房間,可是現在已經被大火焚燒得損毀嚴重,許多家具都已經難以辨認,這給調查工作帶來了諸多不便。
房間的木門更是被燒成了灰燼,隻有銅質的門鎖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孟思嘉蹲著看了好久,轉頭對後麵趕來的朱石泉說:“門鎖雖然在高溫下產生了一定的形變,可是仔細觀察的話仍能看出來沒有被破壞的痕跡,而且裏麵的插銷是反鎖的狀態。”
“火災發生的時候,房門是被反鎖的?”朱石泉很驚訝,掏出手絹往臉上擦了擦。
“嗯,跟吳益聰的案件有相似之處,都是房門被反鎖。”孟思嘉眉頭緊鎖。
黃坤從也在鎮上的醫院接受了救治,除了手臂和背部有幾處較嚴重的燒傷外,整體並無大礙,上了藥、包紮好之後,下午便出了院。
可是黃海就沒有這麽幸運了,他在房間裏吸入過多煙霧和粉塵顆粒,現在仍處於昏迷狀態。
孟思嘉這邊的調查情況也不容樂觀。
據黃翔稱,案發當時他和父親黃坤從都在睡午覺,隱約中聽到一聲巨響,緊接著又沒動靜了。他們想著也許是哪裏的摩托車爆胎了之類的動靜,於是也沒有太在意。
直到一股濃濃的焦味傳來,兩人這才反應過來,走出房間一看,此時二樓黃海的房間火勢已經比較大了,於是黃翔趕緊打電話報了警,跟父親兩人立即開始救火。
當他們發現起火時,黃海的房間確實是反鎖著的,還是黃翔拿石頭砸開的,誰知道一砸開,房間裏就傳來爆破的聲音,房間門應聲彈開,黃坤從和黃翔也被震到了走廊邊上的圍牆上麵。
“那個房間裏有什麽易燃易爆的物品嗎?比如,汽油、電瓶、農藥、摩絲之類的?”
“沒有啊。”
“那為什麽會爆炸呢?”孟思嘉像是在問他,又像是在詢問自己。
“鬆花粉。”莊天舜此時站在門外,低聲說著。
“什麽?”孟思嘉轉身看向他。
“這個房間裏,也有鬆花粉的味道。”
“是嗎?”孟思嘉努力嗅聞,可是除了焦味和糊味,什麽都沒有聞到,不禁皺了皺眉。
雖然感覺有些不對勁,但是看莊天舜沒有多說,也就不便多問,大概是跟案件無關的一些小細節吧。
既然是密室,很大概率是黃海自己縱的火,因為這裏是二樓,外人很難判斷裏麵的人是否清醒,以至於沒辦法判斷縱火的時機,縱火的難度很高,而且當時裏麵存在爆炸的情況。
“黃海之所以會打電話給警方,供認自己盜墓的罪行,必然是急切地想要得到警方的保護,因為他盜竊文物罪名隻要一成立,免不了要被判刑,他之所以會這樣做,一定是發現自己處境危險。”莊天舜緩緩道。
“我同意莊天舜的觀點,綜合黃海昨天在墓穴裏的表現來考量,他的求生欲望的確很強烈,沒理由第二天就在房間裏縱火自殺的啊。”
現場陷入一片安靜之中。
忽然沈遠的手機響了,所有人都看向他。
沈遠接起電話,“嗯嗯哦哦”地聽了半天,終於放下手機,一臉激動地看著孟思嘉,說:“孟警官,法醫那邊有新消息!”
“快說。”
“他們複查了一次吳益聰的情況,發現他很有可能屬於他殺!”
“是嗎?何以見得?”
“法醫從他的血液裏提取出了殘留的安眠藥成分。”
“安眠藥?”
“對,根據吳祖義反映,他兒子有睡前服用安眠藥的習慣,去醫院看過一次,經診斷是長期睡前玩手機,導致神經衰弱,所以睡眠質量降低。如果不服用安眠藥,很容易就會因為一點風吹草動而驚醒。”
“可是很奇怪,睡前服用了安眠藥,就是打算好好睡一覺,又為何在中途醒來,然後跑去上吊呢?”
“我聽說,他之前有過吸毒史,會不會是他之前吸了毒,導致精神恍惚,加上經常失眠,從而產生幻覺,不堪其擾最終自殺的呢?”沈遠抬了抬頭上的帽子。
“理論上是有這麽個情況,可是自殺的情況實在不能解釋墊腳物的存在,難道是他自己不想暴露什麽,還是家裏人發現了什麽想要隱藏?”孟思嘉看向沈遠。
“如果真的是自殺的情況,密室的現場就很好解釋了;如果現在假定是他殺,密室又是怎麽造成的呢?”沈遠反問道。
“但是目前按自殺來判,自殺動機不夠啊。”
兩人的談論僵持不下,確實兩種假設都各有解釋不通的地方。
沈遠退一步推測:“假設是他殺,就算當時吳益聰因為服用過量安眠藥處於昏迷狀態,凶手需要把他舉起來將他的頭放入繩圈裏,這個行為一個人幾乎不可能完成。因為抬起來的過程中,昏迷的吳益聰身體是軟綿無力的,根本不可能將他舉那麽高還能準確將頭套進繩索!”
孟思嘉淺淺一笑,道:“沈警官,你吃過串串嗎?”
“串串?”沈遠愣了一下,“你餓了嗎?”
一開始還不明白孟思嘉突然提到吃的用意,過了幾秒,沈遠突然醒悟過來。
“啊,我知道了,要是像串串一樣,拿根棍子把他整個人支撐起來,這樣就可以維持住他直立的姿勢……對對對對!哎呀,我怎麽就沒有想到這一點呢?”
“如果是按照這個思路走的話——”孟思嘉接著他的話說,“那就可以重點調查吳祖仁和吳祖義兩兄弟了,因為要舉起一個正常的高中生,死者奶奶趙鳳琴和死者母親李秀芬憑借一己之力是不可能辦到的。”
“嗯,我這就通知局裏。”沈遠連忙說。
“還有一件事。”孟思嘉又跟沈遠說了昨晚和莊天舜討論的關於“幹冰”和“鎮墓獸”的事情。
“這麽說,隻要追查鎮上的幹冰購買記錄,如果和吳祖仁或者吳祖義其中一人發生重合,那麽就可以將其列為嫌疑人了?”一下子解決了許多疑惑,沈遠顯得相當激動。
“嗯,不知道這樣的話,能不能申請強製解剖?”孟思嘉說,“如果解剖的話可以查看到死者的胃內容物,以及其他器官的具體情況,以便知道更確切的死亡時間,以及其他的線索,這將在後續的調查和詢問中提供相當大的便利。”
“這個,”沈遠也顯得有些猶豫,“我還得問一下局裏的同事。”
“好的,得到答複了給我打個電話吧。”
“好的。”
“不過沒有在他的身上提取到別人的指紋。初步分析有兩種情況,一是凶手殺人後處理過了,將指紋清除;二是凶手有反偵察意識,戴上了手套之類的。”
“如果是這樣,凶手將手套毀掉不就什麽都查不出來了嗎?”
“要是凶手購買過使用過手套,怎麽都會留下線索。”
“嗯,孟警官,你說得有道理。”沈遠點頭,“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從‘手套’和‘幹冰’查起!”
“好!”孟思嘉道,“還要調查清楚一個重要環節。”
“什麽環節?”
“動機。”
“對啊!”沈遠一拍腦袋,“如果是按照他殺的線索走下去,那‘動機’確實是一個重要的依據和線索。”
“根據之前的調查,吳益聰生前行為頑劣,常常偷取家裏的錢財去網吧、酒吧、KTV等場所進行消費,所以跟家裏人的關係都不太好。當然,一直縱容他的李秀芬除外,還有之前沒有提到過的,他的大伯吳祖仁——吳益聰跟吳祖仁的關係如何?”孟思嘉問。
“也不太好,因為他以前經常找吳祖仁借錢,一開始數目小,拖著不還,吳祖仁也就沒有追究,後來又向吳祖仁借了不少。吳祖仁找他要錢,他卻說已經花完了,等過些日子再向父親吳祖義要錢來還。可是又過幾個月,吳益聰不僅沒有還錢,還又找吳祖仁繼續借錢,吳祖仁拒絕了他借錢的請求,無奈之下吳益聰便跟著那幫狐朋狗友,幹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以此來度日。”
“可是我聽吳祖仁說,借出去的好像也不過幾千塊錢,為了這個數目殺人,總感覺說不通啊。”孟思嘉搖搖頭。
“具體情況,我們還是要再找吳祖仁了解一番,馬上打電話,讓局裏派人深入調查。”沈遠嚴肅地說。
“嗯。”孟思嘉點點頭,可是眼裏卻忽然閃過一種別樣的情緒。
“你猶豫了?”莊天舜在一邊淡然地說,看來是孟思嘉這一微小的細節被他捕捉到了。
孟思嘉愣了愣,看著莊天舜,歎了口氣,道:“對。”
“為什麽?”
“如果真的申請成功,我們就要強製解剖屍體,趙鳳琴怎麽辦?”
“法律麵前,人人平等,該怎麽辦怎麽辦唄。”
“村子裏有自己的風俗,他們不同意解剖,也許隻是想讓死者在走的時候走得有尊嚴一點,無論是誰,雞鳴狗盜的小偷、虔誠善良的和尚、玩世不恭的浪子抑或是富甲一方的商人,死後都是一抔黃土。”
“讓他‘死得明明白白’,這才是對他最好的尊重。”莊天舜冷冷地提醒。
孟思嘉欲言又止,終究隻是歎了口氣。
“咦,這是什麽東西?”是沈遠的聲音。
失火的房間是案發現場,除了辦案人員,其餘人一律不能進入,所以聽到沈遠的驚訝,站在門口的莊天舜和孟思嘉也隻能等著下文。
沈遠戴著白手套,托著一個黑漆漆的半圓形物件,走出了房間。
孟思嘉皺了皺眉,因為這個碗狀物好像隻有一半,想問什麽,但是又止住了。
沈遠好像看出了孟思嘉的心思,遺憾地說:“找到的時候就隻剩下一半了,我在裏麵翻了半天,死活找不到了。”
“沒關係,隻要能看出來是個碗就成,如果能找到指紋什麽的就更好了。”
“嗯。”沈遠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莊天舜,你快來看看,能不能看看這文物具體是什麽時代的,看看跟本案有沒有聯係?我想,這兩起案件,被害者的房間裏都發現了文物,說不定這兩起命案存在一定程度的聯係。”孟思嘉分析著。
莊天舜從另外一個警官那裏借來白手套戴上,接過了那個碗狀物,仔細端詳了一下,道:“這個東西被濃煙熏得發黑,一時間也難以判斷。”
莊天舜試著用拇指擦了擦碗底,順著碗底的突起旋轉一圈,那裏的黑色稍稍變淡了一些。
“按照碗底落款的格式,可以排除元代之後的,元代之後的官窯的風格不是這樣的,不過具體什麽朝代,還需要進一步清洗和修複才能確認。”
“好,事不宜遲,你跟著我先去一趟局裏,等采集完這上麵的指紋和其他證據之後,你就直接拿到文物局去修複吧,這樣可以節省一些時間。”孟思嘉道。
“那,我送你們回局裏吧?”沈遠忙對孟思嘉說。
“不用了,沈警官,你留在現場,你跟縣裏的警官熟,辦事效率也高,你們在這裏多收集一些情報和證據,千萬不要遺漏哦。”
“哦,那好吧。”沈遠眼裏閃過一絲落寞。
莊天舜走在前麵,孟思嘉拿著裝在證物袋裏的半個碗,跟在他後頭。
一不留神,莊天舜忽然站住,孟思嘉差點一頭撞上去。
“呼,你幹嗎呢?嚇死我了。”孟思嘉一個拳頭捶在他的胸口。
莊天舜臉微紅,道:“《夜鬼行山圖》……”
“啊,對!”沈遠一拍大腿,“黃海在電話裏說,昨晚下墓穴就是為了那張圖,也不知道他到底找到沒,反正我剛剛在房間裏沒看見——”說著,他轉身衝回去。
在剛剛發現碗的地方又仔細翻了一遍,出來的時候,他略帶遺憾地垂下眼眸,低聲道:“確實沒有。”
“沒事。”孟思嘉寬慰著說,“這個《夜鬼行山圖》的事情就先擱置吧,除了重點研究這起火災,我們還是先搞清楚這個碗的情況——”
“嗯,你們快些去縣局吧!”沈遠衝他倆擺了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