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又是家,又是屬於你的人,就是家屬

趙兟的麻煩,說來要比陳妙的複雜得多,一個處理不好,很可能就會因此被人抓住把柄。哪怕是幾十年之後趙兟如願成了一名老藝術家,也會被不懂事的人再把此事翻出來,說他藝德不佳。

更重要的是,趙兟其實並沒有什麽辦法解決。

就比如你收快遞,跟快遞公司說沒收到,快遞公司還非讓你附圖,你就隻能附一張隻有一隻空空****的手的照片上去。

趙兟呢?

他也不能給大家拍兩張腦部CT,告訴大家“我,是真沒捋別人的活。看,這都是我自己的腦細胞”吧。

這種碰瓷的事,相聲圈裏也出了不止一次兩次。不知道從哪兒忽然冒出這麽一人,紅口白牙地就說你這段的原作者是他,或者是你這個包袱是他原創的,你未經同意就捋了過去。

證據呢?

沒證據。

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的事,那人說他原來也是在小劇場演出的,哪跟您似的有這麽多影視資料,反正我有老觀眾可以做證。

這所謂的“老觀眾”就上得場來:“我能做證。”

別的不說,就是寫小說的,這種事也屢見不鮮。

辛辛苦苦成書了,也冒出一人說,這是我寫的,你抄我的。

如何抄?

不知道。

之前是否見過?

語焉不詳。

再後來哪怕是這作者出了再多的書,風格再統一,也總有人要裝作眾人皆醉我獨醒,出來說一些不鹹不淡的話。

“那你怎麽辦?”陳妙很是擔心。

趙兟從沸騰的鍋裏挑了一筷子苕粉,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還能怎麽辦,挺著唄。老頭兒擺明了就是來訛錢的,他那麽大歲數了,我哪好意思跟他撕破這個臉。”

“那你爺爺知道嗎?”

“就那人,我爺爺年輕時就吃過他的虧。沒想到算盤又打到了我身上,千躲萬躲還是沒躲過去。”趙兟起身撇鍋裏的浮沫,“最近這網上也不知道是怎麽了,烏煙瘴氣的,又刮起一股特奇怪的風,說我跟竇園不收東西是裝,破了祖宗的規矩,說民國那陣子的太太小姐追角兒,也是真金白銀地往台上扔,就是唱戲的梅老祖、程老祖也沒我們這麽清高。”趙兟說得心煩意亂,“不說了,吃飯吃飯。”

陳妙哪還吃得下去?

趙兟和竇園好好地學本事,好好地做人,也不知道是嗆著誰的肺管子了,被這麽禍害,搞得他倆現在也不大敢找長輩出頭,怕被人說他們欺負人。

除了忍,沒別的法子。

陳妙一直覺得,做人要是通透靈巧到趙兟那個程度,可能就不用吃這麽多的苦了。

隻是他也有自己的難處。

趙兟好像真的忘了似的,認真地評價起火鍋來:“這家好像沒有昨兒吃的那家香。昨天那家門麵雖然小,但是感覺炒料的時候加了什麽特別的香料,所以客人並不少。等我下次領竇園去吃一下,他應該能吃出來,然後咱再回家研究研究。”

陳妙苦著臉:“我可能一時半會兒回不了家了,至少是白天看不見我了。”

“怎麽呢?”

“我處罰下來了,被發配到後廚買菜去了。”

其實要說處罰,倒也不是很準確,畢竟這也是陳妙自己選的。

當時領導說:“陳妙啊,你可以繼續錄教學視頻或者是繼續跟著隊裏做訓練,再或者也可以閑著,待到明年,你看你也挺辛苦不是?”

“咱這兒哪有空缺啊?要不我去幫幫忙?”她當時略一思索,說道。

領導琢磨了好半天:“要不你去買菜吧,食堂那邊缺個采買。”

陳妙欣然前往。

趙兟這邊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好半天才說:“你會挑嗎?”

陳妙非常自信:“練習,一定要練習。我跟我們食堂買菜的師傅很熟的,之前他是訓練中心門口做醬香餅的,我那時候還從他那兒批發到我們樓裏倒賣。後來由於本人有了新的事業,這條產業鏈就不得不忍痛轉讓給了小田。”

趙兟往鍋裏下青菜,邊下邊嘟囔:“好嘛,你可快點回家待著吧。你們這什麽領導,我都舍不得讓我女朋友去買菜,他還讓你去食堂當采買,我回頭見了他肯定要跟他說道說道。”

第二天早晨,天還沒亮,陳妙就從**爬了起來。

趙兟迷糊著抓住她的腰:“你幹嗎去?”

“工作啊,買菜去!”

他摟著她的腰,一把又摁回**:“不許去,你看外麵多黑啊。你一個小姑娘,我不放心。”

陳妙掙紮了幾下,趙兟確實是鐵了心不想讓她走,昨兒不過是哄哄她,但看來他還是低估了運動員的意誌力。

兩人沒開燈,就摸著黑搏鬥。陳妙確實沒趙兟力氣大,隻能軟著嗓子求他:“我都答應人家了,我們采購師傅再過一會兒就要在訓練中心門口等我了。”

趙兟還是很堅定:“不行。”

“哎呀,求你了。”

趙兟開始找理由:“不冷嗎?你看看,窗戶都上霜了。”

“不冷啊。”

趙兟搖頭:“不行,你不冷我冷,我離不開人,一戳就倒一碰就暈,萬一你走之後我昏過去了怎麽辦?你可就再也看不見我了。哎不行,我現在眼睛就看不清了,我低血糖犯了,快親我一口,讓我甜甜。”

陳妙像張小毯子似的,鋪在趙兟身上,她麵對著他,背後是棉被。

她趴下,輕輕吻了吻趙兟的左頰。

“行了吧?”

趙兟的手撫上她的後背,鑽進她的珊瑚絨睡衣裏取暖。

“讓我走吧,好不容易醒的,我這會兒又有點困了。”陳妙撒嬌道。

“行吧行吧,走吧,我跟你去。”趙兟退而求其次,隻得自己也忍痛起了床。

最後就是他二人和沈師傅會合的時候天已經稍稍發亮。

沈師傅見了陳妙:“你咋穿這麽多?不熱嗎?”

陳妙確實沒少穿,而且還圍著一條厚厚的圍巾,隻露出一雙眼睛,這都是趙兟親自安排的。

趙兟上來跟沈師傅打招呼:“沈師傅,我是陳妙的男朋友,過來幫忙的,叫我小趙就行。”

陳妙本以為這段介紹會非常難以開口—既是物理條件上的難以開口,嘴被圍住了;又是心理條件上的難以開口,她實在不知道怎麽跟陌生人介紹趙兟。

沒想到趙兟能處理得這麽從容。

或許正常流程也應該是這樣的,隻是陳妙一直以來,都不大正常。

沈師傅舉著手指:“欸,你看著麵熟。你是叫趙什麽來著,就兩個先的那個,我不大會讀。”

“兟,跟深圳的‘深’一個音。”

“啊,我想起來!”沈師傅一拍腦門,立刻伸著胳膊上前熱烈擁抱了小趙,並把小趙後背拍得“啪啪”作響,“哎呀,你不知道!我們全家都特喜歡你!”

小趙一邊咳嗽一邊也熱烈回應:“謝謝謝謝!”

沈師傅說:“有空來家裏吃飯!”

趙兟說:“一定一定!”陳妙心想,要不您二位先聊著,我先去買菜了?

一行人到了菜場,映入眼簾的,菜比人多,陳妙卻意外地覺得有生氣。

這樣的生機不在人的眼睛裏,不在人群的喧囂中,就在這些剛剛被采摘下來沒多久的新鮮蔬菜中,剛剛被打撈出來沒多久的活魚活蝦中。

陳妙看到哪裏都有絢麗的色彩,翠綠的青菜,水綠的菠菜,瓷白的蘿卜,一層又一層沒有盡頭的卷心菜,高矮胖瘦都不太相同卻都叫蘑菇的香菇、金針菇、杏鮑菇,東北老黃玉似的泛著瑩潤光澤的黃椒,旁邊緊挨著的就是紅得轟轟烈烈卻並不刺目的紅椒。

蝦是青的,長長的須子向外延展,肚子被薄薄的殼包裹著,像是一塊上好的玻璃種。螃蟹是那種帶著土色的深綠,被繩子一圈又一圈地緊緊紮好,小眼睛冒出來,還滴溜溜地四處看,偶爾也委屈地吐出幾個泡泡。

沈師傅和趙兟,挨家挨攤地走,挑菜買菜結賬。

陳妙就跟在他們後麵,他們停下腳步,她就開始四處張望;他們要走了,她就抓著趙兟的羽絨服帽子,防止自己跟丟的同時繼續張望。

市場的末端是賣調料的。

陳妙愣愣地看著,覺得這些八角啊、茴香啊、胡椒啊、白扣啊—它們的味道都沉沉的,一鑽進鼻子裏,並不是往頭頂上衝,比如日本料理常用的芥末,那味道就是直接衝向頭頂的。

這些中國調料並不,它們的香氣會沉到人的心底,順著鼻子,遊過胸腔,直奔一個並沒有味覺係統的心髒。

有人能在這味道裏聞到曾經的老宅子,有人能聞到市井的張羅和吆喝。

陳妙深吸一口,覺得自己先是看到了過去,然後又聞見了未來。

未來如果真的開家火鍋店,自己也是要每天和這些可愛的小家夥打交道的吧!

她這麽想著,四下裏去找趙兟,卻隻找到一個沈師傅。沈師傅正從老板手裏拿過來一大袋幹辣椒。

“沈師傅,您看見小趙了嗎?”

沈師傅回頭瞧瞧:“他剛才說那個蝦看著挺好的,自己又折回去買了。說你看得眼珠子都掉上麵了,回家不做了吃的話,也能養著陪你玩兒。”

陳妙十分羞愧地低下了頭,甚至希望自己不在這裏,而是在坑裏。

趙兟為什麽什麽都跟外人說啊!

蝦為什麽會陪自己玩啊!

這到底是什麽奇怪的行為啊!

不行!這次的蝦是萬萬不能留的,務必要全部吃光!否則下次薑春和他們去了,肯定會說—

“喲,這就是您飼養的寵物蝦嗎?都長這麽大了,阿姨抱抱。”

這畫麵太美簡直不忍直視。

正想著,趙兟就跑了過來,拎著不少的東西。

沈師傅說:“你真是沒少買。”

趙兟笑了笑:“一會兒再給我爺爺那邊送點兒,早上的菜確實新鮮。”

陳妙一個錯神兒,自己就又拉著趙兟的羽絨服帽子,跟個小朋友似的乖乖地跟在他身後了。而趙兟就像是她爸,正在跟另一位小朋友的家長,討論這蝦到底怎麽做才好吃。

太陽已經出來了,陽光和煦地灑在他們仨身上。陳妙盯著趙兟後背看著,笑了,她覺得自己並沒愛錯人,她喜歡的這個男孩真的是非常可愛了。

回食堂之後,趙兟又幫沈師傅搬了幾趟,最後沈師傅和陳妙進門,他揮著手跟他們說再見。

“陳妙小朋友今天在幼兒園也要聽話哦,下了班我會來接你的!”趙兟叮囑道。

陳妙擺擺手:“你好煩啊!”

你好煩啊!

但一定要記得來接我啊!要不然別的小朋友都被接走了,剩我一個,我會很難過的!

趙兟揮手揮得很大勁兒,陳妙生怕他把手腕上那塊表甩下來,但還是笑著揮了回去,而且勁兒更大。

這樣和陳妙一起早起的日子,趙兟一過就是幾周。這幾周裏他雖然沒有外埠的演出,可小劇場的邀請也一直沒斷。他常常攢底(指的是演出的最後一個階段或最後一個節目的演出),基本上散了場、簽完名、合完影,怎麽也得晚上十點了,折騰到家將近十一點。演出的激動勁兒哪是那麽一時半會兒能過去的,雖說陳妙總是拉著他十二點前就上了床,但經常是到了一點多,趙兟還在盯著天花板發呆。

他這人不能在早晨安排事情。

一旦知道第二天一大早有事要做,那他頭一天晚上準睡不著。

晚上缺覺,早上早起,趙兟就隻能抓緊白天的一切時間睡覺。從前還能跟竇園在路上對對詞,現在都是他買完了菜,就立刻奔赴竇園家,把竇園從甜夢中喚醒,然後從被窩裏把竇園揪出來,兩人就開始對詞。

竇園經常是迷迷糊糊對完了詞,趙兟走了,他就睡了,睡了再醒過來,還以為那是個夢。

趙兟睡不著,卻也不翻來覆去地瞎折騰,是非常有睡眠品格的一個人。

但陳妙實在是睡相不好。

他從前懷疑過陳妙這屋是不是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因為自從自己在這兒住了,十天裏有三天是在做噩夢,夢見被人追,夢見喘不上氣,夢見溺水……醒過來就手腳發麻。

這回他是真的知道原因了。

十二點零五分,陳妙一掌拍在他的胸口。

十二點半,陳妙側著身騎在他的身上,壓得他肚子生疼。

一點零二分,陳妙死死地箍住他的一條胳膊,淌出來的哈喇子洇濕了他的短袖。

至於搶被子這種操作,他已經不屑於去記錄了,太過平常,沒什麽價值。

趙兟一邊一點一點地從陳妙手裏抽出被子,一邊小聲地念叨:“這也就是你,要是換個人我倆早就上下鋪分床睡了。”

趙兟的黑眼圈越來越重,但還是盡量在陳妙麵前顯得精神抖擻。

陳妙這天起床,順手就把床頭燈打開了,摁著趙兟的肩膀,湊得極近地去看他眼睛。

“你這血絲,還有這眼睛,都累出眼袋了。”

“去你的眼袋吧,我那個是臥蠶長寬了。”

陳妙摁著他:“今天不許去了,好好睡覺。”

“那你也不去嗎?”

“我是要去的。但是我一會兒跟沈師傅說一聲,我不幫他擇菜了,一會兒直接回來,給你帶點早飯。”

趙兟搖頭:“那不行,我還是不放心。你要去的話,我也得跟著去。”

“我都這麽大一人了,再說沈師傅你不是也知道,是個好老頭。”

“是,他是好老頭。我是怕你跟賣菜的吵起來,你脾氣跟炮仗似的,一點就著。”趙兟抬起手想揉眼睛,卻被陳妙擋住。

“別揉了,都紅成什麽樣兒了,我去給你找點眼藥水。”

說完她就下床了,去客廳拿了眼藥水回來,趙兟伸手想接,卻被她躲過:“我幫你滴。”

趙兟臥著,陳妙輕輕向上撐開他的眼皮,滴了一滴下去。他眼珠轉轉,陳妙又換了另一隻眼,也完成得相當順利。

他閉著眼睛轉眼珠,陳妙看著他,突然很驚奇:“欸,你的兩隻眼睛,雙眼皮不對稱欸。”

“嗯,天生的那種,其實很多人的都不對稱。竇園的也是,一邊寬一邊窄,一睡不好就特別凶。”

“而且你滴眼藥水都不怕的,感覺你眼睛周圍的肌肉都不緊張。”

“怕什麽,你給我滴跟我自己滴一樣,有什麽可緊張的。”趙兟勉強睜開眼,拉著陳妙的手,“要不你請一天假吧,就一天,就跟沈師傅說你家屬小趙病了,得陪護。”

“家屬”這詞,一下子就說到陳妙心裏去了。

又有家。

又是屬於你的人。

就是家屬。

家屬小趙還在磨她:“我也沒仗著自己是病號,你看我確實是需要休息嘛,沒有你我睡不香。”

這是實話。

趙兟一個人睡的時候確實是舒坦,沒有那麽多的“飛來橫禍”。可兩個人住的時候,他總是覺得非常安全,像是四麵八方都是溫暖的棉花,可以抵禦一切寒氣。

趙兟拉著長聲:“求—求—你—啦!陪—陪—病—號—嘛!”

陳妙被他說得心軟了,於是就真的跟沈師傅發了消息,然後關了手機,鑽回被子裏。

這一覺睡得特別香,兩個人都是,而且很長。

長到什麽程度呢?

再起床的時候,趙兟第一句話問的是:“你晚上想吃什麽?”

趙兟的粉絲們最近忙著辟謠,幾乎跑斷了腿,又是轉發抽獎又是搞公益項目的,個個都很忙碌。不過也總有人在大夥兒都忙著的時候搞事。

比如粉絲小薛。

小薛姑娘是趙兟的早期粉絲,一直以來在圈內的地位也比較特別。

她是給正主送奢侈品成功的第一人,也是為數不多幾個被收下了,還沒被用以物抵物的方式抽獎返退的。

所以身份貴重。

主要也是那時候趙兟和竇園都還沒什麽名氣。也不對,是趙兟還沒什麽名氣,畢竟竇園從剛出道開始,就是女孩兒們的掌上明珠了。

小薛姑娘是在三四年前,送了趙兟一個鐲子,某奢侈品品牌的,雖然一直沒見他戴過,卻也總是暗暗覺得自己跟其他的站姐是不同的。

一旦這麽覺得了,這事也就毀了一半了。

陳妙這天正跟劉煥然在訓練館裏站著聊天,電視台的記者來做日常采訪,看見陳妙她倆,就過來打了個招呼。

記者先是問了劉煥然最近的訓練狀態,又問了問備戰計劃。

陳妙一直站在旁邊傻笑。

記者問道:“你的傷恢複得如何了?”

“好了,我現在都能去後廚幫忙了。”

小薛越看這段視頻越覺得不對勁兒,她倒回去看一遍,又看一遍,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陳妙戴的這個鐲子好眼熟。

陳妙的發圈也好眼熟。

這陳妙到底是何方神聖?

丁萌是在晚上吃飯的時候刷到這條抽獎微博的。那時候她剛做完實驗,滿腦子的參數指標,本想著看看視頻換換腦子,卻沒想到看到這麽個玩意兒。

小薛在超話裏上躥下跳,說趙兟私聯粉絲,而且有實錘,說陳妙蹭趙兟熱度,十八線運動員意圖借此上位。

丁萌看得嘴角直抽抽,她覺得小薛真是一點兒都沒扒到點子上。

陳妙和趙兟是發小,這很多人都知道,早就有人說過就算是他倆談戀愛了也並不奇怪。趙兟和竇園的人氣確實是非常高,但陳妙那個脾氣,丁萌知道,她是百分之百不會想要借著趙兟的力往娛樂圈裏麵擠的。

別的丁萌都知道是怎麽回事,隻有這個手鐲,這就讓她有點犯嘀咕了。

她是相信趙兟不會拿著粉絲送的東西隨手送人的,隻是他倆那麽近的關係,說不定就“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不分你我”了?

丁萌又不太敢直接問。

到了晚上九點多,這事的熱度越來越高。小薛的抽獎裏,主樓的獎品總價就有七八萬了,更別提還有些黑子跟風加價,在下麵跟著往上加價的。

丁萌覺得這可就有點不對了,她給陳妙打電話過去的時候,陳妙正在睡覺。

是因為早上加上午的工作量過大,她經常一個不小心就能從中午直接睡到晚上。

陳妙在夢裏打了個噴嚏,噴了自己滿臉,然後就接到了丁萌的電話。

丁萌如此這般那般地把事情說了一遍,然後問:“你那個鐲子到底是不是趙兟給的?要不是的話,我也許能幫你說說話。”

陳妙捋了好半天才把事情捋清,不過有一點她是可以咬定的—鐲子,肯定不是趙兟送的,而是她師姐薑春和前一陣子收拾破爛不要,扔給她的。

陳妙晃晃腦袋,清醒清醒:“我倆那天的聊天記錄還有呢。我當時還不樂意要,跟她扯了好久。”

丁萌說:“一會兒你發給我,我幫你澄清澄清。趙兟幹嗎呢?怎麽沒見他跟竇園的團隊吱聲?”

“他倆在飛機上呢,得半個小時之後才能落地。”

“這時候有個工作室發聲明之類的還是挺重要的。別人信不信不說,至少他們得有這麽個話。”

陳妙又倒在**:“太難了,做男人難,做個有名的老男人更難。”

接下來就是一番抽獎的搏鬥了。

丁萌聯係了幾個相熟的大粉絲,把這事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通,幾個人都對莫名其妙被卷到這事裏的陳妙表示了十萬分的同情,並開始著手製作圖片,湊抽獎的禮品。

丁萌:“我先說,我捐20支試管,國家重點實驗室的試管,轉發過萬,加送小白耗子一隻。”

大粉絲小a:“我家還有上次咱們給小趙爺做的那批周邊,就‘宇宙最甜捧哏’的那個毛巾,咱們可以抽10個。”

小b:“我有配套的搓澡巾,也抽10個。”

小c:“我有一次接機,那會兒還正在考研,就拿了兩本複習書去簽名。我願意把我珍藏了一年半的,趙哥哥和竇哥哥親筆簽名的《高等數學十八講》《線性代數九講》一樣一本拿出來抽獎,雖然是做過了的。但是我以我400+的考研成績保證,書是開過光的,趙兟、竇園、張宇,都是我心中的偶像。”

……

丁萌對著電腦,事是挺嚴重的事,可人都是挺可愛的人,愣是把她笑得喘不上氣來。

她的澄清微博發了沒過半個小時,轉發就已經破了五萬,緊接著就是竇園想起了微博密碼,他都一年多沒登了,這會兒忽然發言—

是一條轉發。

轉的是自己粉絲轉發小薛姑娘的那條“貴圈真亂,抱走我家竇園”。

竇園轉了,並且留言:“別抱走我,我願意在裏麵攪和。”

趙兟工作室的聲明發得比較官方,但也說清楚了事實,那就是趙兟和竇園二位從未變賣或轉贈粉絲贈送的任何物品。

文字方麵很正經,配圖卻很皮,是趙兟和粉絲送的指甲刀、勺子、手機殼的合影。

趙兟編輯了好久的一條微博,始終沒發,在主頁麵和草稿箱裏盤桓許久,他還是決定跟陳妙先來通視頻電話。

陳妙正在刷牙,碩大的一張臉躍入屏幕,嘴裏含混不清地說:“你到了?吃了嗎?”

“吃了。”

“那你早點睡,拜拜,掛了。”

趙兟連忙說:“別忙著掛啊!有事跟你說呢!”

陳妙鼓著腮幫子漱口,點點頭。

趙兟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特別在意地問她:“你現在除了在後廚幫忙,在你們隊裏還有別的活嗎?”

陳妙塗了滿臉的洗麵奶,正在搓搓搓:“還有,嗯,我想想,還有就是,偶爾也當當木村早苗的替身,跟小隊員對打。現在隊裏跟她打法比較像的其實有兩人,另一位自己也有日常訓練項目,我就閑一點,所以有空能當陪練。”

“那你這算是,退居二線?”

“不是吧。”陳妙繼續搓搓搓,“你見過哪個二線運動員去後廚幫忙的?我這就是快撤了,再發揮點兒餘熱。”

“噢。”趙兟有點遲疑,“那你覺得今天這日子怎麽樣?”

“挺好的啊,今天的風兒也格外喧囂。”

“那我要是今天和大家說咱倆的事,你覺得怎麽樣?”

陳妙想了想,點頭:“說唄,沒意見,記得抽獎。我看他們抽獎抽的東西都特別有意思,我都用小號轉了。”說完就低頭洗臉。

趙兟覺得她好草率,同時又有一種得到了名分的滿足感。

竇園推門進來,端著一碗泡麵:“還在說呢?說沒說到正題啊?實在不行我幫你吧!”

趙兟轉過頭去:“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竇園拍自己一巴掌:“嘿,瞧我這張嘴呀。”他晃晃悠悠地出去,嘴裏還在念叨,“一杯你開胃,我喊了一聲美;二杯你腎不虧,哈哈,還是美……”

陳妙這邊已經擦完臉,開始抹保濕霜了,她看了看屏幕,笑了一下:“還有事嗎,沒事我看電視去了。”

趙兟特好奇。他好奇自己跟陳妙求婚的時候,她是不是也會這麽淡定地點頭:“啊,知道了。還有事嗎?沒事我看電視去了。”

趙兟有趙兟的弱點。

陳妙有陳妙的長處。

他倆很多性格特點好像都生得相反,隻是恰好,又那麽合適,就像把一張紙撕成兩片,連毛邊兒都能清清楚楚地對上。

趙兟說:“你去吧。”

然後陳妙就把電話掛了,連個“再見”都沒留給他。

竇園瞧著兩人似乎是談完了,又進來了,還帶著自動續播功能呢。

“三杯五杯下了肚,保證你的小臉兒喲,白裏透著紅,紅裏透著黑,黑不溜秋,綠了吧唧,藍哇哇的,紫不溜丟……”

趙兟在晚上十一點半,發了這條微博—

紅繩是小學二年級的陳妙編的,金線是在下親自托人混的。鐲子不是我送的,但陳妙這人,確實是我的。十八線相聲演員跟十八線小運動員是真的。

上台鞠躬

煩請諸位明公手下留情

轉發抓50個幸運小朋友送竇老板和我共同完成的新年福字;抽30個小朋友送竇老板手書對聯;抽2個小朋友送陳妙及小薛送我的那個同款手鐲。後天中午十二點開獎)。

並抄送了微博抽獎平台。

竇園跑得比粉絲還快,他第一個轉的,並評論:“大家別受他蒙騙,他除了蓋章,什麽都不會。‘福’字都是我寫的。”

趙兟長舒一口氣,他覺得自己完成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這事比他曲校畢業重要,比他首次登台重要,比他第一次入圍曲藝牡丹獎重要,比他人生一切重要的事情都要重要。

他追得最漫長的一個夢,如今終於可以真真切切地告訴所有人,這夢,實現了。

年關剛過,馮冠今就又要走了,隻是這次要帶著他爸去,再也不回來了。陳妙頭一天晚上想了好久,還是決定問問趙兟。

“明兒馮冠今走,你知道嗎?”

“知道啊。”

“你們什麽時候關係這麽好的?”

趙兟一擺手:“事情說開了,該是朋友還是朋友,真跟他翻臉我也舍不得。”

“那你去送他嗎?”

“去啊。”

“噢,那沒事了。”

陳妙和趙兟到機場的時候,馮冠今恰巧也是剛到。馮冠今的爸爸看見他倆很是高興,連連說好久沒見這倆孩子了,尤其是趙兟。

馮冠今笑著說:“爸您都不看電視的,趙兟現在很火的。”

馮爸爸原來也是十分英姿俊朗的人物,隻是因為大病,如今形容枯槁、麵色如紙,看起來非常憔悴。

趙兟看著馮爸爸,心裏特別酸,又想到老頭以後就要跟著馮冠今去那人生地不熟的地待著,語言又不通,又沒老朋友,他這眼眶就止不住地發熱。

陳妙看他吭哧半天都沒說話,就知道趙兟這是在難受,於是連忙上去握住老頭兒的手說:“馮伯伯要是在那邊不稱心如意了,或者馮冠今工作忙了,您就回來。我反正已經退役了,閑得很,到時候我去老年大學兼職教個課,您就去報名。等到他忙過了,天氣好了,再回去。總在一個地兒待,怎麽也會悶,四處逛逛就會好很多。”

還是陳妙會哄人,聽完這話老頭兒就笑了:“你有這個心伯伯就知足了,就是我身體不行,禁不住折騰。這次要走,也是考慮好久才下的決心。”他又轉頭對馮冠今說,“你們年輕人聊吧,我先進去安檢。”說完就背著手,一步三搖地走了。

馮冠今看著趙兟和陳妙:“你倆好好的。”

陳妙笑著推了一把他的肩膀:“師兄今天穿得真帥。”

趙兟有點緩過勁兒來,跟馮冠今說:“你放心,陳妙我會照顧好的。”

“你自己也照顧好自己,”馮冠今嘴角翹翹,“人紅是非多。這方麵我是真的幫不上你,隻能祝你好運了。”

“師兄也是,”陳妙插言,“注意身體,別太拚命。你琢磨琢磨我,現在跟天氣預報似的,一遇到陰天下雨就渾身疼,想了想其實何必這麽拚命呢?我現在都覺得,當年要是能在省隊待著也挺好,至少不這麽遭罪。”

馮冠今低頭看看手表:“也快到點了,我走了。”

陳妙和趙兟跟他揮手說再見。

走了幾步,他又忽然站住,回頭:“你倆……多記得點兒我的好。”

“這還用你說?”趙兟大聲回道。

陳妙也笑了:“我倆心裏啊,你都好絕了,世上再沒你這麽好的人了,快走吧。”

馮冠今笑了起來。

這個笑,陳妙記了很久很久,回家的路上隻要稍稍一閉眼,也都還是馮冠今的這個笑。

趙兟開車,兩人穿過隧道的時候,他忽然說:“你說這馮冠今,他那個牙,小時候長得怎麽這麽快?我記得咱們那一條街,就數他牙長得快。”

得,趙兟也還在想他。

陳妙認真思考這個問題:“可能是因為,他比咱們都稍微大點兒?”

“那也沒大幾個月啊。他個兒長得也早。我們其他人都跟小泥人似的時,人家就已經幹幹淨淨、利利索索,是個漂亮的小男孩兒了。我那陣子就想,什麽快板啊戲文啊,裏麵說的那種威風凜凜的或者是長身玉立的青年什麽的,是不是就長這樣?”

聽到這話陳妙想起一事,笑個不停,邊笑邊說:“欸,你是不知道,我聽我爸說,我小時候去球隊訓練,回來之後,呃,我那陣子,可能五歲?已經會寫很多字了,天天趁著我爸我媽不注意,在牆上用鉛筆寫:我想成為馮冠令。對,就是今多個點兒的那個令,我當時小,分不清‘今’跟‘令’。我爸就問啊,說妙妙你想當馮冠令幹嗎啊?我就說,他長得好看,大長睫毛,球也打得好極了,我們教練天天誇他。”

趙兟也跟著笑,笑陳妙那時候好玩兒。

車開出隧道,明媚的春光射下來,照得四處都是一片金黃。

“我小時候就不樂意吃飯,我爸那陣子天天打快板哄我,我媽就說他,說他一吃飯就把要飯的家夥什兒拿出來。我爸也沒辦法,架不住我不吃啊。”陳妙講得繪聲繪色,“後來每次我再鬧著不吃飯,我爸就說,馮冠今來了,馮冠今不喜歡不吃飯的小姑娘。我當時可沒出息了,一聽這話我那個飯碗端得比誰都快,吃得比誰都幹淨。”

“師爺為什麽不說我去了?”

“你那陣子哪裏在啊?”

趙兟停頓了一下,眉頭一皺:“我當然在啊!我還不會走就被抱著去你家串門了,我還去你們隊裏看過你訓練呢,那時候也就五六歲。”

“那就是六歲。”陳妙狡辯。

“不對,”趙兟揚起右手,單手把著方向盤,“是五歲。我想起來了,有張照片,照的是你跟我,我站在那個擋板外麵看,你在裏麵打球,背麵寫的就是‘攝於兟兟五歲’。”趙兟那個委屈勁兒一下子就湧上來了,“你就記得馮冠今,連我都不記得。明明都是一起長大的,那你知道我六歲的時候幹了什麽嗎?”

“六歲……六歲?”

“七歲呢?”

“七歲大概是多大,一年級嗎?”

“八歲呢?”

“八歲我記得,你搶我手工課成品,我的紅頭繩。”

“這還是我告訴你的吧?你還記得那時候咱們手工課老師是男是女嗎?”

“他……呃,女,女的?”

“男的!”

趙兟要不是還在開車,隻怕是這白眼已經飛到了車頂棚。

陳妙小心晃晃他的袖子:“不要生氣了,要不我明兒開始寫日記?”

趙兟不說話,陳妙以為是自己的想法太幼稚,導致他在心裏瘋狂吐槽,占用了腦容量,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她剛想再次開口,趙兟就接話了。

“你等著。”

然後下一句是:

“一會兒回家,我就去給你買本子。以後每天我都要監督你寫日記,你要是感情不充實,語句不通順,每篇寫不夠五百字,我跟你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