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你終於同意了我的求婚
趙兟最近總是托著腮幫子做沉思狀,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又在思考人生大事了。可竇園知道,他這是智齒發炎了,腮幫子腫得疼。
趙兟十分苦惱:“不想拔牙。”
竇園從報紙後麵露出一雙眼睛:“你啊,純粹是自己作的。沒見過誰連吃那麽多頓火鍋能不上火的。”
趙兟約了牙醫,按理說現在應該出發了,陳妙也正在滿世界地抓他,他卻跑到竇園家來躲著。
竇園覺得趙兟就像是想逃避打針的貓,拚命麵向牆角站著,最後還是會被大夫拎著後頸提起來,拉去打針。
陳妙這麽一會兒已經打了四個電話了,他都悄悄摁掉了。
她又開始給竇園打電話,竇園剛接起來就遞給趙兟:“找你的,別躲了。”
小貓被出賣,終究還是落到了獸醫的手上。
趙兟一路上一直搖著陳妙的胳膊求她:“能不能不拔啊?能不能就先上點藥這樣子?我是真害怕。”
陳妙鼓勵他:“加油加油,不會很疼的,真的。”
到了牙醫診所,趙兟一看見醫生那明晃晃的刀、瘋狂轉動的鑽頭,腿肚子一下子就軟了,說了聲“打擾了”拔腿就要溜。陳妙一把拎住他領子,對著醫生笑容可掬地說:“麻煩您了。”
趙兟隔壁床是個小孩兒,正被媽媽、奶奶合力摁著,大張著嘴,哇哇地號。
醫生就在旁邊,舉著工具戴著口罩,正在尋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對小孩兒的蟲牙施以降維打擊,爭取一擊斃命。
再看趙兟這邊,陳妙拽了張小圓椅子趴在他身邊看,時不時還跟他的醫生交流:“他這個牙是發育不全嗎?噢,這個叫阻生齒是吧,橫著長的。”
醫生說:“我們現在的方案是把他這顆牙,先切成兩段,然後一段一段地拿。因為看牙片的話,裏麵的神經長得也算是比較複雜。拔完之後,一會兒你領他去門診打點滴,就跟那兒的醫生說剛拔了牙,他們就知道該開什麽藥了。打三天,防止發炎。”
趙兟抓著陳妙的那隻手都在發抖,還要打針?殺了他算了!
恰巧這時旁邊的小孩兒哭道:“媽媽,你殺了我算了!”
趙兟瞥他一眼,眼淚都流回心底了。
趙兟的醫生邊操作邊解釋道:“這針是麻藥。”
陳妙:“打麻藥疼嗎?”
“還行。”
趙兟張著嘴,心如死灰地等著這針。
不過還好,麻藥起效之後,他也就沒什麽感覺了。醫生在他嘴裏叮叮當當地敲,趙兟就想:我要是能挺過這劫,馬上就登記去,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的後福名額千萬不能浪費了。
接著陳妙領著嬌滴滴的趙兟拔了牙,打了消炎針,就把他帶回了家。
回到家後,趙兟往**一躺:“不好,我覺得我這半邊臉,有知覺了。”
陳妙坐在床邊啃蘋果,哢嚓哢嚓的。
“你能不能稍稍收斂一點?”
“那我去客廳吃。”
“那還是別了,坐著吧。”
陳妙看他一眼,遞給他一個枕頭:“你最好躺高一點。要不然血水流到嗓子裏,容易嗆到。”
趙兟現在不光流血,而是快要流淚了。
時間過得飛快,夏天又來了,有蟬鳴有鳥叫,還有無邊無際澄澈的天空和不知疲倦的炙熱驕陽。
兩人正躺在陽台的躺椅上曬太陽。
趙兟優哉遊哉地開口道:“你下午還有事嗎?”
陳妙拿出手機看了看:“有,我下午去看看薑春和的侄子,琢磨琢磨他到底適不適合打乒乓球。”
“薑春和呢?”
“她說她看不出自己家孩子有沒有能力,她始終覺得她侄子是世界冠軍的料。”
“嗨,也是,”趙兟咽了咽口水,“誰家孩子誰不疼。那晚上呢?”
“晚上爺爺說要來店裏瞧瞧,我陪他老人家吃飯。”
爺爺,自然是趙兟的爺爺。
店裏,自然是陳妙剛裝修得差不多,還沒對外營業的火鍋店。
趙兟看向陳妙:“那你打算留我一個人在家?”
“兟兟,你已經是一個成年人了,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加油噢!”
趙兟轉過身去,默默生氣。
陳妙懶得管他,捧著手機跟薑春和聊得熱火朝天。看到沒人理自己,趙兟又轉過來,很鄭重地宣布:“我生氣了。”
“生您的唄。”
“病人很需要照顧的,你不知道嗎?”
“知道啊。”
“以前你受傷的時候,我都是怎麽對你的,你個負心漢。”
陳妙掰著手指頭數:“在我受傷的時候天天跟在我身後轉來轉去,搞得我經常撞著你;我手不好使的時候天天給我梳頭發,但是天天都會掉一綹兒;我回隊裏做複健的時候跟我賭氣,說聽我叫喚太疼了,非不讓我去,威脅我要想去就自己去,最後我坐著狗騎兔子(三輪摩托車)回去的。還有……”
趙兟深呼吸,深呼吸,不能跟她置氣。
趙兟咬著嘴唇,無比幽怨地瞪著陳妙。
他跟陳妙談戀愛的心路曆程,堪比一位賢良淑德的古代女子。最開始,麵對冷漠無情的丈夫,這位女子隻能選擇哭泣;後來漸漸地,丈夫回歸家庭,她盡心盡力地伺候,希望能落得一點美好的回憶;但最後人家還是依舊冷漠無情,而且是十分冷漠無情。
趙兟終於變成了一個怨婦,估計再過兩年,就要往潑婦的方向發展。
陳妙:“你瞪我幹嗎啊?那麽大個眼珠子,挺嚇人的。”
“就瞪你。”
陳妙覺得自己回到了小學課堂,兩人跟個小孩子一樣毫無營養地互相頂嘴。
趙兟:“你是豬!”
她莫名其妙,張著嘴愣了半天,也氣勢洶洶地說:“反彈!”
“反彈無效!你就是豬!”
她懷疑自己這是領了個什麽東西回家?這人,到底長沒長大?
“保護膜!”
“反彈!反彈給豬!”
“豬也反彈!”
“再反彈!陳妙,我忍你不是一年兩年了,不,是十年八年了,我今天就要大聲宣布,你就是豬!”
趙兟拔牙之後的一周後,好不容易從這巨大的痛苦裏緩過勁兒來,勉強能夠恢複日常飲食了。現在他心裏就一個字:饞。
想吃肉,想喝酒,想使勁地啃骨頭。
當然最後一樣差點兒勁,不過前兩項還是可以酌情予以批準的。
鑒於趙兟說自己現在看見辣油,甚至是看見紅色,都會忍不住牙疼,陳妙隻好老老實實地陪他吃清湯鍋。兩人往鍋裏下蘑菇、生菜、麵條,搞得跟吃熱湯麵似的。
陳妙一挑麵條:“你聽沒聽過小趙的故事?”
“小趙什麽故事?”
“從前有個小孩兒叫小趙,”她接過趙兟遞過來的空碗,“他不會自己挑麵條。”
“後來呢?”
“後來他餓死了。”
趙兟已經習慣了,隻要能讓他吃上飯,願意怎麽死怎麽死,反正那個小趙不是他。
兩人從最近的體壇快訊聊到娛樂圈快訊,從周邊房價說到空氣汙染。幸虧這時候夜已經很深了,否則旁邊要是有人的話,肯定以為這兒坐了兩個暗訪組的,下凡來體察民情。
陳妙這火鍋店,門麵也不大,小小的一間,大概也就能擺十桌。趙兟大概已經預料到她虧錢的慘淡未來了,但是架不住她一門心思想開,那就由著她來吧。
小趙少爺心中,真正能紅火的店,那一定要開在繁華地段,搞精裝修,還要推企業文化,最好還有點兒文藝表演什麽的。
陳妙這人就比較樸素,樸素到她連趙兟和自己的名氣都不想借。
劉煥然也問過她為什麽,她給出的答案也非常務實:隻是我開的,又不是我親手做的,奔著我倆來了,又不一定能見到我倆,就是吃個飯,好吃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陳妙始終覺得,遠在天邊的偶像,是永遠沒有身邊至親至愛的親人朋友重要的。飯就該是飯,吃吃飯聊聊天,這是大於一切形式的,最具意義的事了,就像她跟趙兟現在這樣。
陳妙添了點兒湯,又去廚房拿了一盤羊肉,邊涮邊問:“竇園呢?竇園怎麽沒來?”
趙兟支支吾吾地說竇園有事。
“大晚上的有什麽事,奇怪了。”她剛剛喝了半瓶啤酒,這會兒就已經有點發暈了,趙兟卻還張羅著幹杯。她擺擺手,“你自己來吧,我今兒不想喝多。”
“自己來多沒意思,來來來,飲盡杯中酒,誰不喝完誰是狗。”
“你真夠幼稚的。”說著陳妙也喝完了自己麵前剩下的半杯。
之前的教訓被她全然拋在了腦後,所謂不能找比自己酒量好的男人的重要指示言猶在耳,她自己卻又被趙兟三言兩語勸得連幹了三杯兩盞,敗下陣來。
陳妙打了個酒嗝。
趙兟問:“麵條你吃不吃了,不吃給我,我沒吃飽。”
“你拿去。”說著她就把手伸進了杯裏,沾了一手的啤酒。
“得得得,您別動了,我自己拿自己拿。”趙兟已經不指望陳妙能幹啥了。
“自便吧你,我趴一會兒。”
“你別睡啊,醒醒。”
陳妙不樂意地哼唧:“又沒有什麽事情等著我去做,我憑什麽不可以躺一會兒?你說,有什麽事嗎?沒有!”她斬釘截鐵地對自己這個問題進行了回答。說完她就趴下了,發間的頭繩閃閃發光。趙兟坐她對麵端著碗吃麵條,吃著吃著也停住,放下碗,又把她的手牽過來。
陳妙個子高,手卻很小,手指不長不短,隻能說是剛剛好。因為最近吃得有點多,再加上運動員退役之後慣見的體脂反彈,她這隻手稍微有點兒圓圓滾滾的,看不見清晰的骨節。
趙兟看著這手,又翻過來看她手心。
他並不會看手相,隻是覺得她手心的紋路繁亂龐雜,像是認認真真地在手掌上刻寫了自己的全部心事。
趙兟看了很久之後才從包裏掏出一支筆來,在她左手的無名指指根處,小心翼翼地畫了個環。
陳妙想抽回手去,因為她忽然覺得有點兒癢,卻沒抽得動,隻能抬起頭來特不高興地追責:“你幹嗎呢?”
此時她臉上還帶著紅暈,挑著眉毛皺著眉頭,一副被打擾了的模樣。
趙兟慢慢地畫完了,握著陳妙的手,抬起頭來,衝她笑了笑:“要不,考慮考慮,嫁給我?”
陳妙抽回手來好好端詳,臉上已經有了抑製不住的歡喜。
“哪有這麽敷衍的啊,好歹給我弄一帶鑽的啊。”
趙兟又笑:“鑽的易得,我畫的可是相當難得。不信你去打聽打聽行情,少三毛錢我都不賣。”
陳妙低著頭,不住地摸著自己的手指頭傻笑。
趙兟靠在椅背上,胳膊架著旁邊的一張椅子,歪著半個身子:“說真的,嫁給我吧,總拖著我也不安心。爺爺上次肯定也跟你提這事了,我爸媽也著急。”
陳妙搖頭:“爺爺才沒說呢。他老人家就是指導了我一下鹹菜到底該怎麽醃。”
“說真的你還有什麽顧慮嗎?或者是對我不滿意的地方?就咱倆這情況,我總覺得早該成了啊!”
“沒有啊,我就是還想再當兩年未婚青年,不想這麽快就變成已婚婦女。”
趙兟急了:“欸?我,你你你……你跟我結婚有什麽特虧的地方嗎?沒吧?你這樣我很沒安全感欸!”接著又苦口婆心地勸她,“真的,跟我結婚可好了,隻要我在家,我什麽活都幹,也不用擔心剩菜剩飯,我就是垃圾桶。再說了,咱要不結婚,現在這就隻能算是同居關係,放以前那叫非法同居,多不好聽,是吧?”
陳妙緊閉雙眼。
她覺得閉上眼,可能就聽不見趙兟說胡話了。
到底是怎麽樣的腦回路,才能導致他在跟人求婚的時候說出自己是垃圾桶以及他倆這是非法同居這種話的?
這人腦子裏到底裝的是什麽?
陳妙閉上眼,眼前都是碩大的問號,問號一個挨一個,有的三五成群,有的排成一列,有的在跳高,有的在跳遠,還有的在打乒乓球。它們每一個都在質問著她:你要跟這麽一個人結婚嗎?那以後你孩子的腦回路也會很奇怪噢!不要忘記你自己也是著名的行為怪異女噢!老貓房上睡—一輩傳一輩……
趙兟那邊也不說話了,焦急地等著陳妙回答,他沒想到這事這麽難辦。
無論是多好的關係,到了這種人生重要時刻,也還是會緊張。畢竟陳妙要是點頭了,她就是他未婚妻了。現在呢,隻是他女朋友,偶爾還是他的體能教練,絕大多數時候,是他的好……兄弟。
趙兟托著腦門,心想也許不該跟陳妙混得這麽熟。
陳妙也托著腦門,心想趙兟這麽半天都不吱聲,是不是又在策劃新一輪的胡話表演。
兩人都不吱聲。
明明是求婚現場,現在卻搞得跟相親似的—氣氛一度陷入尷尬,還沒有人想先開口。
最後,趙兟做了總結陳詞:“反正你也別想甩開我,不嫁我也休想嫁給別人。”
陳妙的雙手從腦門兒移到了鼻子,有節奏地在眼間移動起來,她好像還在默念著什麽。
趙兟抻著脖子過去聽—
“2234,5678;3234,5678;4234,5678。下一節,揉四白穴。”
說著她手移到了臉上。
她這是在做,眼保健操?
到底是什麽人會在被求婚的時候忽然做起眼保健操?
趙兟絕望地掏出手機,關了聲音,偷偷給做眼保健操做得熱火朝天的陳妙拍了一張照片,發到了微博上:“我女朋友在被我求婚的時候拒絕回答,並做起了眼保健操,還給自己喊口令。”並附上了圖片。
發出去之後他手機基本就沒消停過,微博消息一直在振,趙兟沒辦法,隻能把振動提醒也關了。
陳妙做完了眼保健操:“哎呀,世界一片清明啊。走,回家。”
兩人簡單收了碗筷,剛要出門,陳妙又說等等,她轉身去了地下室,抬了一輛自行車出來。
趙兟抓拍到了這個美麗瞬間。
他的女朋友,單手拎一輛破舊的、帶大杠的那種,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成年男性鍾愛的自行車,一步一步從地下室往上走。
他接著又發了一條微博:“她還是沒答應我,並當場給我表演了提車上樓。”
附圖。
“你幹嗎呢?”陳妙把車放在地上。
“閑的,刷刷手機。”
“姐姐帶你,來,上車。”
“不了不了,我先回家了。你自己騎回去吧,你的保險受益人反正也是我。”趙兟連連擺手。
“沒事的,沒事的,你看,我都能走成一條直線。”陳妙走了幾步。
“我倆對直線的定義不太一樣就是了,我一般都管那個叫圓。”
兩人苦鬥良久,最後還是趙兟贏了,他獲得了騎車帶陳妙回去的資格。
陳妙剛坐上去就又跳下來了:“不對,我昨天剛看的,騎車帶人違法。”
趙兟點頭:“是,早就違法了,咱們這麽多年都沒被抓,純屬點兒正。”
陳妙比比畫畫:“這可不行,要做遵紀守法的好公民。我把車拿下去,你等我。”
“祖宗,別折騰了,抓緊回家吧。”
陳妙還是沒拗過他,兩人就這麽違著法,一路往回走。回家的路上,她一隻手攬著趙兟的腰,一隻手刷手機。
趙兟在前麵特別擔心:“你別玩了,一會兒再顛掉了。”
“馬上就好。”陳妙的聲音還帶著點喝醉了的軟糯。她看見了趙兟發的那兩條微博,一個沒忍住就笑了出來,笑了之後又轉發評論:
“我同意了。不過騎車帶人,確實違法。下不為例。”
趙兟這麽多年一直在做的事情,無非是想方設法地突破時間和空間來加深自己和陳妙之間的羈絆。就像是兩人之間隔著一座山,他想用木頭搭一架梯子去到她那邊,他總覺得隻要這羈絆和聯係越多,他和陳妙之間也就會越緊切。
他在山腳,陳妙在山頂。這些年二人分分合合,有時候離得遠心也遠,有時候離得近心也近,隻是無論是哪種情況,他都一直沒放棄。
他高興的時候就搭得快點,難過的時候就搭得慢點,卻始終不曾停手。
可山頂與山腳的距離是那麽長,豈是隻憑趙兟就能成功的?
故事的最後,是陳妙喝多了酒,她從山頂往下跟趙兟喊話,說趙兟你閃開點兒,我想到了一個快速見麵的辦法。然後她跳下,那些日日夜夜的堅守和愛意化成風,把她送到他身邊,最後跟她的愛人,在這片土壤上,建立起一個家來。
他們再也不需要被什麽東西聯係著,往後的日子,無論距離遠近,他們都永遠會緊緊地和彼此的生命相連。
陳妙小聲地笑,貼著趙兟後背說:“我答應你了。”
趙兟也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