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你從來不把我的話放心上

一個假期過去,大家都收獲不少。

趙兟和竇園已經磨合得相當不錯—趙兟活躍頑劣,竇園穩重犀利,二人調門(指說話時聲音的高低)也是一高一沉,可以說是天生的搭檔,試演的那兩場效果也是相當不錯。

至於陳妙和趙兟,首先是二人的盒飯業務,鄭佳和她的朋友們短短一個月裏就攢夠了所有的費用,而且還有富餘,所以陳妙和趙兟在學會了如何炒製大鍋飯的同時,也賺了一點零花錢,十分美滋滋;其次是他倆的關係,趙四爺相中陳妙卻不能說,陳妙知道這事也不能說,唯有趙兟兩頭都不知道,地主家兒子一樣每天傻樂。

陳妙想要和“腐朽的包辦婚姻”抗爭,她的鬥爭方式就是吃。比如飯桌上誰說個什麽,她不好回答就低頭吃飯,再加上趙四爺做飯也確實很有兩把刷子,趙兟偶爾替灶,水平也不低,所以她—

胖了十斤。

假期結束歸隊的那天,教練老侯看著陳妙體重秤上的數,冷汗“唰”一下就下來了,血壓“唰”一下就上去了。他抄起本文件夾拍了陳妙腦袋一記:“陳妙你假期是不是沒吃飯,吃的飼料啊?你還能跑得動嗎?你告訴我,你還能跑得動嗎?”

陳妙聲音有點虛:“我覺得……這些都是可以減下去的玩意兒。”

“你想怎麽減?給我說說你的計劃。”

“每天十公裏,運動減肥,科學有效。如果您能聯係食堂,把醬香餅下架,那估計我瘦得更快。”

“十公裏你往哪兒跑?”老侯雙手抱胸,一臉的不相信。

“從這兒跑回家,在家吃一會兒,再從家跑回來。”陳妙答得一本正經。

老侯端起本文件夾“噌”一下又拍上去了,陳妙抱著頭滿場亂竄,兩人你追我趕,其他隊員都在借機起哄。

“陳妙加油,你能跑得過老侯!”

“陳妙注意腳下!”

“絆他!絆他!絆他!”

這一嗓子肯定是劉煥然沒錯了。

劉煥然是陳妙女隊的隊友,兩人小時候就一起在少年隊訓練,因為恰好又是一個左手一個右手,所以也時常組雙打。

劉煥然站在隊伍前麵,帶領著大夥兒喊道:“絆他!絆他!絆他!”

陳妙笑得幾乎脫力。

老侯在後麵追得氣喘籲籲。

事實證明陳妙雖然胖了,但是還成,至少還能跑得起來,跑步減肥的計劃似乎也可以實施。

兩節訓練課上罷,就到了吃午飯的時間。劉煥然過來捏捏陳妙的臉:“哎呀,這肉都彈手,你剛一進來我都不敢認,看這臉上的肉多得。”

陳妙撥開劉煥然的手,白了她一眼,徑自往食堂走去了。

一路上劉煥然還在給陳妙的減肥大計支招兒:“我覺得你最好還是有個目標,比如說到某地做某事,這樣中途就不會因為偷懶而少跑。”

陳妙停下了腳步:“你說得對,我也是這麽琢磨的。”

她是這麽琢磨的,也是這麽幹的。

這天晚上她七點出發,七點半左右就到了赫德興茶樓,她站在門口給趙兟打電話。

趙兟這時候正在後台備場,一接到電話,他就留下竇園盯著後台,自己急匆匆地去了茶樓正堂。

見了趙兟,陳妙忙從兜裏掏出兩個蘋果,分別交到他的左右手上:“這個是你的,那個是竇園的。”

“你來就為了送倆蘋果?”

“說來話長,不說了,我回去了。”

“你跑來的?”趙兟連忙下意識地掏褲兜給她找零錢,卻發現自己已經換了演出穿的水褲,“你別走,你別走!”留下這句話就匆匆往後台去了。

陳妙一臉的莫名其妙。

趙兟回到後台,把倆蘋果扔給竇園,自己拿了水杯和紙巾想往外走,忽然又想起零錢這回事,於是又去包裏掏,找了一圈卻沒找見。

“竇哥哥有零錢嗎?”趙兟笑嘻嘻的。

竇園探手掏包:“五個一塊的夠嗎?”

“夠了夠了,多謝竇哥哥。”趙兟道了謝,又小跑出去。

陳妙就坐在門口的長椅上等他。

趙兟理了理有些亂的演出服,走過去,竹筒倒豆子似的一口氣說道:“你先喝口水吧。這個,你再擦擦你這腦門子,鋥光瓦亮的,都是汗。再說了大半夜的你一個女孩兒瞎折騰什麽?麻利兒地去對麵兒給我坐車回去!二十分鍾之內我要聽到你那個隊友,是叫劉煥然沒錯吧?給我打電話,再不然你把她手機號留給我,我親自打給她,她要說你沒到宿舍,我就跟你沒完!”

“哪裏就大半夜了?你用詞不準啊。再說這也是我訓練的一部分啊,耽誤未來的世界冠軍你能負起責?”陳妙有點不服氣。

“還頂嘴?你看這天都黑了!”

趙兟站著,陳妙坐著,本就有種壓迫感。陳妙剛想說話,趙兟一指她:“不許說!喝完就走。”

陳妙被這形勢變化驚著了,說話也磕磕巴巴:“我我我……”

“我什麽我?別廢話。”

陳妙捧著水杯,十分可憐:“你你……你好凶啊。我跑過來給你送東西吃,你還這麽對我?那我下次就不來了。”

趙兟低頭轉了幾圈不知道該說點什麽,又繞回到陳妙麵前接過她手裏的杯子:“抓緊回你們那個訓練中心,我現在看見你就生氣,路上車這麽多,旁邊那路口連個紅綠燈都沒有,你要是磕了碰了,我怎麽跟我師爺交代?還有,你回去之後是不是沒好好吃飯?”趙兟彎下腰伸出一隻手去捏她的臉,另一隻手撐著長椅的靠背,“眼看著都瘦了一圈兒,這可不行啊,你得好好吃飯。”

陳妙滿肚子委屈,她也懶得解釋,就敷敷衍衍地忙亂點頭。

看到她這不在意的態度,趙兟更氣了:“你從來都不把我的話放心上,好像我要害你似的。”

“我……”

陳妙還沒來得及回話,竇園從屋裏探頭招呼道:“趙兟,上個節目快演完了,該咱們了。”

趙兟放開陳妙,站直了:“你,回去啊!我回頭再收拾你。”說完就一溜小跑地趕著上台去了。

陳妙坐著揉揉臉,心想:這都什麽事啊?

回到宿舍的時候,劉煥然正在敷麵膜,她頂著碩大一張白臉晃到陳妙麵前:“喲,挺快啊。”

陳妙看著牆上的掛鍾:“劉煥然你準備好,趙兟那個老玩意兒馬上就要給你打電話。”

“我?”

緊接著,劉煥然的手機就響了。

“誰啊?”劉煥然很不客氣地大聲問道。

電話那端的人倒是客客氣氣:“你好,我是趙兟,陳妙的好朋友。請問她回去了嗎?”

“啊,回了回了,她剛到,剛到。”

“那你讓陳妙接一下電話好嗎?”

劉煥然把手機遞給陳妙,還挺高興:“小哥哥聲音挺好聽的,透亮。”

陳妙不置可否,開了揚聲器,懶洋洋地說了句“喂”。

趙兟那邊語氣一下就嚴肅起來,聲音也陡然提了八度,凶得很:“我告訴你,以後不許這麽晚還往外跑!有多少夜跑出事的你不知道?”

旁邊竇園大概是邊疊大褂,邊在勸:“哪兒來這麽大氣啊?來來來,我跟師姑說兩句。喂,師姑,我竇園,你也別生氣,趙兟就是這麽個狗脾氣。他也就是擔心你一個女孩兒不安全,剛才在台上說得火急火燎的,就怕錯過時間,這不準時下來給你打電話來了。”

陳妙嗬了一聲:“我不生氣,我要跟他生氣我都活不到今天。”

竇園又笑起來:“蘋果挺好吃的,謝謝師姑。”

“沒事,我先撂了啊。”

趙兟在旁邊大叫:“別啊,我沒說完呢—”

劉煥然捂著麵膜壓抑得難受,生怕把麵膜笑裂了。

由於趙兟外行領導內行,大力阻撓,所以陳妙隻好改成在操場上跑圈,還帶著計時員劉煥然。

“還剩下五圈啊,你再快點,加點速度。”這邊劉煥然還在跟陳妙說著話,那邊在手機裏還得跟趙兟解釋,“我們運動員確實是不能太胖,你要再這麽喂她那就是坑她了。陳妙本來體脂率就沒其他隊員低,今年放假一回來我們教練立時就怒了,現在被要求中午吃完飯她得幫著打掃食堂,就為了鍛煉她。”

“噢,原來是這樣啊,總之就還是麻煩你了。”趙兟歎了口氣,“我也不瞞你,我跟陳妙是發小,後來我家搬到這兒,就沒太聯係了。這些年我確實想她,她調到這邊來訓練之後,就我倆見完第一麵那天晚上,我激動得一宿都沒睡著覺。我真是特別高興,一高興吧,就不知道該怎麽對她好了。”

劉煥然聽得喜滋滋的,再看向陳妙的時候眼睛裏滿是八卦的味道。

“嗨,小趙爺就放心吧。我們過兩天有場聯賽,我替大師姐的位置,陳妙替我,我倆都有機會露麵的,你要有空可以過來看看。”

趙兟在那頭一撇嘴:“陳妙太不夠意思了,虧我還天天想著她,她都沒跟我說這個。”

“你不知道正常,我這也是剛才教練看我在這兒過來通知的,陳妙比你還晚知道呢。”

陳妙這個上場機會,說來也是巧,她和劉煥然都是這個小俱樂部拉來湊人數的球員,名不見經傳,隻是因為老侯跟他們老板關係好,於是才讓劉煥然和陳妙前去掛名。

這俱樂部女一單是外籍華裔,世界排名在第十幾位;女二單就是她倆的師姐薑春和,得過若幹站巡回賽單打冠亞軍,隻是可惜沒有幾大賽的加持,最近一次的世界排名是二十六。

薑春和,恰恰昨兒把腳給崴了。

於是乎,排名在薑春和之後的所有人,都可以頂替她的位置。

隊裏的安排是劉煥然代替二單,陳妙因為和劉煥然也打過雙打,所以參加第三局和第五局的比賽,分別是一場雙打一場單打,當然前提是能有第五局的話。

他們的對手俱樂部實力雄厚,是在國內俱樂部排名前四席的常客。一單二單都在,他們俱樂部尚且難以保證十拿九穩,如今臨時換將,勝算隻怕是更加渺茫。

無波無瀾的兩天過去了,迎來了比賽當天,時間定在了晚上七點半。

陳妙和劉煥然一人一輛自行車,回家取了東西,又吃了晚飯,看著時間剛好,就沒再回隊裏,而是直接去了比賽場地。

路上等紅燈的時候,劉煥然有意無意地提道:“你猜趙兟能不能來?”

陳妙想了想:“夠嗆。他今天晚上好像有演出。他家規矩一向是戲比天大,如果是因為他個人的事耽誤演出,回去之後他爺爺能把他打出個好歹的。”

“我猜他能來。”

“賭十塊錢?”

“賭就賭。十塊錢外加咱門口一頓羊肉串。”

陳妙一聽羊肉串不禁心頭一酸,隻能擦擦口水騎起自行車繼續前行。

趙兟在後台走來走去,竇園都看不過去了:“你坐會兒吧,我都被你晃得眼暈,你是不是心裏有事啊?”

“是啊。”趙兟被嚇了一跳。

“是不是陳妙,有什麽事啊?”

“啊,是,她比賽。”

竇園用下巴點點遠處:“你去吧,我一會兒改開場,唱快板。”

“嗚嗚嗚……我爺爺知道了,我就看不見明兒的太陽了。”

“你不說我不說誰能知道?”

“你不知道,我爺爺跟這兒有線人,上次我不是跟陳妙生氣,著急下台嗎?我剛回家爺爺就知道了,問我怎麽回事?我就隻能跟他老人家說我鬧肚子。”趙兟愁眉苦臉的。

竇園靠在躺椅裏,歪著腦袋,看趙兟跟隻熱鍋上的螞蟻似的,覺得頗為有趣:“我就是覺得,你這麽上台,心不穩,也說不好,保不齊晚上回去還得挨罵。倒不如闖個大禍,還看了陳妙,這頓罵也算沒白挨。”

趙兟停下了腳步,看著竇園,似乎在思索著什麽。

竇園:“你覺得我的話有沒有道理?”

趙兟過來抱了他一把:“哥!你真是我親哥。”

“這都是戰鬥經驗。走走走,你趕緊走,我去找主持人改節目單。”

趙兟抱拳:“那就拜托了,哥哥!”

竇園躺著回禮:“甭客氣,弟弟!”

趙兟來是來了,他戴好金絲眼鏡,手搭涼棚往這場下一看。陳妙正在熱身,旁邊那個應該就是她隊友劉煥然,也在熱身,至於旁邊抱著胳膊聊天的那兩位—

馮冠今?他為什麽在這兒?趙兟頓時心情就不美好了,這馮冠今,怎麽陰魂不散的,哪兒都有他?和馮冠今聊天的叫白新野,是男隊那邊的隊友。

就算好心情受到了影響,趙兟還是默默地期待著陳妙的比賽。

劉煥然第一局二比三惜敗,第二局則是靠一單隊員以三比零輕取了對手。

雙方比分來到一比一。

場內觀眾稀稀落落的,主場作戰能搞成這樣,也是有點意思。倒是對手俱樂部,大老遠地跑過來,卻有許許多多的鐵杆球迷跟著。

趙兟眯著眼睛托著下巴:“這得是多愛這個啊。”

陳妙終於上場了。

第三局是雙打,先贏兩盤者即得分。

陳妙左手直板,對旋球的感覺和把握尤其好,球風穩中帶攻,因為身量很高,所以在中遠台時經常能做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劉煥然則是右手橫板,弧圈球結合快攻,正反適宜,特別是擅長反手直線的撕拉。

二人的組合攻守兼備,十分具有優勢。

不過想到兩個對手中有個削球手,劉煥然甩甩自己的肩膀,忽然心疼到不行。

比分很快來到了九比九。

對手首先是四比零領先,而後是六比一領先,對麵啦啦隊的喊叫聲響徹了整個比賽場館。

趙兟其實看不太懂乒乓球比賽,隻能望著比分板子愣愣出神,而陳妙和劉煥然的這一分,一直持續到對方拿了九分。

陳妙接過裁判扔來的球時,忽然笑了,她偏頭一看,劉煥然的表情果然十分嚴肅。

她忽然想起小時候跟劉煥然打雙打,也是被對方虐得不行不行的,最後一局的時候,劉煥然邊打邊哭,陳妙就隻能小聲說:“你別哭了別哭了別哭了。”劉煥然哭得都看不清球。

今天,她又和劉煥然一起,也是被對手虐到不行,這大概就是緣分吧。

陳妙這一笑讓大家都有點摸不著頭腦,劉煥然以為她輸紅了眼,神經錯亂。趙兟坐在觀眾席望著這傻笑的姑娘,本來還有些擔憂的情緒,這會兒也沒有了。

恰巧這時竇園那邊演完了,發了條微信過來:“你那邊怎麽樣了?”

趙兟一麵關注比賽的情況,一麵打字:“陳妙這心也忒大。”

再回到比賽這邊,現在是輪到劉煥然發球。對手隻覺得陳妙笑完之後就像換了個人似的,飛快地在前三板對抗中連獲三分。

趙兟旁邊的大爺終於有點兒笑的模樣了:“這姑娘,好擺短(乒乓球運動中接發球的常用戰術之一)啊,非常漂亮。”

比分來到四比九後,兩人一鼓作氣,劉煥然提高了發球質量,盡量為陳妙撤到中遠台提供機會;同時二人也一轉攻防,劉煥然以攻代守,頻繁擰拉變線得分,陳妙發揮左手直板優勢,猛擊對方較為薄弱的正手,也是攆得飛快。

趙兟看得目不轉睛,頭一次體會到比賽這麽激烈。

大爺在一旁喃喃道:“要暫停了。”

對方主教練果然就叫了個暫停。

趙兟哈著腰虛心求教:“大爺,他們這個,怎麽能看出來要暫停了呢?”

“這邊的攻勢太猛了,不壓一壓很可能就被咱們這邊借機拿下一盤。”

事實證明確實是壓了,隻不過沒壓住。在經曆了九比十,十比十後,陳妙連吊兩個高球,落點都極為刁鑽,打得對方措手不及。

這盤最終是以十二比十結束的。

陳妙和劉煥然下場走回自己那邊的隊員座席時,忍著,忍著,忍著,結果還是沒忍住,兩人“噗”的一聲,大笑了出來,笑得水都喝不下去。

薑春和上不了場,隻能當場外拍手,此時正在部署戰術。

白新野看著兩人,一挑大拇指:“厲害。”

陳妙喝了一口水:“我跟你說老侯沒來,肯定會後悔半輩子。”

“半輩子我不敢保證,十年肯定得有。”白新野故作遺憾地說。

趙兟坐的位置其實離他們很近,近到他能在啦啦隊跳舞的震耳音樂裏清楚地聽見他們說話。

雖然近,陳妙卻也沒看見他。這讓他多少有點兒窩火,好像是什麽精心準備的心意被人不小心忽略,他明知她是不小心,卻還是忍不住生出怨氣。

第二盤二人乘勝追擊,最終成功地以二比零拿下這局比賽,目前大比分來到二比一,俱樂部這邊士氣大振。

第四局是陳妙這邊的一單對對方的二單,最後險勝。

就這樣,這場原不被看好的比賽,就以陳妙他們俱樂部對對方大比分三比一取得了勝利。

陳妙本來已經在旁邊做準備活動,打算第五局上場,此時一是得知不用上了,二是贏了,可謂是雙份的高興,她跟劉煥然抱作一團,興奮極了。

劉煥然摟著陳妙的肩膀:“沒忘記咱倆的賭約吧,我可是贏了的。趙兟來了,我看見了,十塊錢加羊肉串別忘了。”

“趙兟來了嗎?”

陳妙剛想四下裏找找,馮冠今就過來拍她肩膀:“打得不錯啊陳妙,你這球技一個月一漲啊。”

馮冠今這麽一誇,陳妙也有點不好意思了,剛想謙虛幾句,趙兟就大大方方地過來了。

陳妙擦著臉上的汗:“你今天晚上沒事嗎?”

趙兟攤手:“沒事啊。”

劉煥然瞅著這兩人,怎麽看都覺得有點什麽。

最後,還是馮冠今做主問道:“陳妙和劉煥然你倆明兒晚上有事嗎?還有趙兟,咱們出去玩吧,我這以後出了國咱們也難得見麵。”

趙兟笑著說:“明天晚上可能不行,家裏人聚餐。”

劉煥然擺擺手:“我倆倒是沒事。”

陳妙其實臉上的汗早就擦完了,她就是一見了馮冠今就緊張,緊張得滿臉通紅,所以不得不拿手巾擋著。這些趙兟都看得清清楚楚。

“那明天我們仨可就吃去了,不帶你了啊。”馮冠今衝趙兟笑了笑。

“嗨,沒事!”趙兟特瀟灑地回道,還親親熱熱地拉著馮冠今的手讓他去看自己演出,哥哥長哥哥短地叫得一刻不停,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為這兩人關係很好。然而,趙兟心裏恐怕是已經酸得冒泡泡了吧。

“你們一會兒一起回隊裏嗎?”趙兟問道,眼神真誠坦**。

陳妙心下不妙:完了!

馮冠今點點頭:“對,我們仨都回去。”

“行,那我也先回家了,注意安全啊各位!”然後,趙兟就真的走了。

馮冠今看著他晃晃****的背影,對陳妙說道:“趙兟倒是這麽些年一點兒都沒變,還這麽侃快。”又轉向劉煥然,“你知道嗎,其實趙兟的字寫得特別好看。當年他走之後還經常給我們寫信來著,不過那時候還是小,距離一遠感情也就淡了。”

劉煥然笑嗬嗬的,心想:我可覺得沒淡。還意味深長地看了陳妙一眼,然後拽著她去更衣室換衣服了。

到了小區樓下,趙兟也沒著急上去,倒是坐在了台階上。他頭靠著旁邊的樹玩手機,竇園正好打電話進來。

“到家了沒?”

“到了,就在我家樓下。”

“行,早點睡吧。”

趙兟沒答話,竇園感覺有些不妙,又問了句:“咋了?”

趙兟歎口氣:“就是忽然感覺吧,很挫敗。”又把手舉到眼前,借著月光看自己的指甲。

竇園也歎氣:“你這話說得沒頭沒腦的,哥哥我都不知道怎麽勸你好。”

“其實也不用勸我,道理我都懂。”趙兟抬頭看月亮,“我就是想不明白,憑什麽他是白月光,他是朱砂痣,我就什麽都不是。我哪兒不好嗎,還是哪兒做得不好?”趙兟一停頓,“我,我是真的已經盡力了。感情這東西不用別人來宣布輸贏,話也無須擺上台麵,就陳妙今兒看他那一眼,我就知道我輸得透透的了。”

竇園就這麽靜靜地聽他說。

趙兟說,明明是他先來的,他和陳妙在還沒出生的時候就有世交之誼;是他才剛會走,話還說不清楚,就已經知道把好吃的蛋糕留給陳妙;是他總是開開心心地替陳妙做這做那,還傻乎乎地樂在其中。

趙兟是個極驕傲的人,又有一身倔強的骨頭。他說這些的時候,竇園隻覺得自己眼前有一片平野,寒星溪月疏星首,而趙兟,就溫馴又輕易地走入了這長夜。

“竇哥,你是不知道,我心裏難過得很。她肯定沒見過我洗個澡中途能擦三次手,就為回她消息的樣兒。”

竇園這次倒是笑了:“難過也不許哭啊。”

趙兟的聲音裏真的帶著哭腔:“我們家剛搬走那陣子,我真就跟死過一回一樣。但是你說她知道我難受嗎?我敢告訴她嗎?我知道她可能是喜歡馮冠今,但我也想賭一把,我覺得她不是沒可能喜歡我的。”

“我建議你,睡個好覺,明天這事就過去了。那個誰,叫什麽來著?馮冠今是吧,他不遲早也得走嗎?那你現在不是不走了嗎?廣闊天地大有作為,何必計較這一時半刻的。咱們讓他半副車馬炮又怕什麽的呢?你還是脾氣太急。”

“竇哥,我接個電話,先不說了。”趙兟匆匆丟下一句。

竇園那邊收了線,接進來的是陳妙。陳妙贏了的興奮勁兒還沒過,聲音很大,直刺進趙兟的鼓膜。

“到家沒呀,趙兟!我微信找你,你也沒回我!”

“到了。”

“你怎麽了?感冒了?怎麽聽著鼻音這麽重?”

“沒事。你幹嗎呢?”

“我在宿舍跟劉煥然涮火鍋呢!忽然想起你來,問問你到沒到家。你到了我就放心了,早點休息吧。”

趙兟沒有回話。陳妙那邊忙著下肉,也沒理他,還以為電話已經掛斷了。

青春期的男孩子這心思千回百轉,到了嘴邊也隻剩下寥寥幾個字。他坐在冰涼冰涼的石階上,人也冰涼冰涼的,心也冰涼冰涼的,剛一開口眼淚就下來了,聲音也隨之一下子就弱了:“嗚嗚嗚,陳妙你,沒你這麽欺負人的!我再也不跟你玩兒了,嗚嗚嗚……”

聲音雖小,陳妙卻聽得清清楚楚,她嚇得筷子都掉進鍋裏了。

劉煥然正在撇浮沫,突然筷從天降,一時間她竟不知道是該先撈筷子,還是繼續撇浮沫。

趙兟這邊開了個頭,就再也止不住,話是說不出什麽來了,隻是一個勁兒“嗚嗚”地哭。

陳妙試探著問:“是不是趙伯伯罵你了,還是家裏出什麽事了?需要我過去一趟嗎?”

趙兟越聽越生氣,最後直接掛了電話,掛了不說,還關了機。陳妙看著掛斷的手機滿心無語,這家夥到底怎麽了?

劉煥然抬起頭問道:“咋了?”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趙兟哭了。”

“這個……我確實不太信,他可是個狠人。那你要去看一眼嗎?但是現在封寢了,你出不去啊。”

出是出不去了,可是又不能放著哭唧唧的趙兟不管,陳妙隻好回撥電話,卻發現對方已經關機了。

“我再往他家打一個。”剛找到號,陳妙又想起來,“感覺聽他那意思,也不像在家裏。”

劉煥然也放下了筷子:“他這麽大個人了,應該也不會出什麽事。要不你明天一大早去他家看看吧。”

這話剛說完,手機響了,陳妙一看,是趙兟發過來的短信。

“我沒事。”

這像是沒事?

趙兟別扭得很,但解決辦法其實也很簡單,隻需要親親抱抱舉高高。

口頭的就行。

偏偏陳妙是個實打實的女漢子,哪裏懂他這些心思,於是隻回了一句:“沒事就好,早點睡。”

趙兟看見這幾個字直接就氣瘋了,摔了手機不說,還在家裏屋裏屋外地找涼水給自己降心火,好不容易躺**,又是折騰了小半宿才將將睡著。

睡是睡著了,第二天早晨可就臥床不起了。

陳妙拎著水果來看他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她一推門—趙兟本來正在強打精神玩“消消樂”,聽見了動靜把手機往枕頭底下一塞就裝睡。

陳妙把水果往桌上一放:“你起來吧,‘bonus time(獎勵時間)’我都聽見了。我可不是不夠意思啊,我一大早就來了,那會兒你剛吃完藥,還睡著呢。”說完就拽了一把椅子,坐到趙兟床邊,伸手把他從被子裏翻出來。

趙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貼在自己額頭上,開口道:“你看我還發燒嗎?”

“還行。”陳妙想抽回手,一使勁卻被他抓得更緊,“手還我啊,有借有還再借不難。”

趙兟也不說話,就這麽看著她。

他有將近一米八的個子,平日裏生龍活虎精力充沛,此時躺在**,臉頰通紅,嘴唇發白,看來十分虛弱。

陳妙心裏也是有點難過,於是也就不強擰著他來。

兩人就這麽一個拉著她的手,一個任由他拉著自己的手,互相對視著。

過了一會兒,陳妙說:“你想吃點水果嗎?我去給你洗點?”

趙兟搖搖頭:“不吃,不餓。你一會兒幹嗎去?”

“回訓練中心唄。”

“然後呢?”

他聲音沙啞歸沙啞,卻意外地比平時清清脆脆的男孩兒聲音多了幾分吸引力。

“然……然後,我就去吃飯唄,跟劉煥然。”

“還有呢?”

“我教練老侯。”

“還有?”

“呃,男隊的白新野。”

趙兟這次連“還有”都不問了,就隻是看著她,發燒倒是一點沒把他的眼睛燒烏,還是盛著亮亮的一汪水。

陳妙撓頭:“還有馮冠今。”

趙兟意味深長:“噢。”

“那他昨兒找你,你不是不去嗎,是吧?”陳妙試探著說,看他這臉上陰晴不定的,也不知道在想什麽,“你要沒什麽事的話,我就先……”

趙兟哼了一聲:“你哪兒看出來我沒什麽事了?”

“那什麽,我看你都能玩‘消消樂’了……”

趙兟瞪她一眼。

陳妙立刻閉嘴。

陳妙其實也好奇,自己怎麽就能怕他怕成這樣。很久之後她才想明白,其實她不是怕他這人本身,她是怕他說話—趙兟的話又多又密,想要跟他吵架的話,難度很高,基本等同於和一百隻鴨子同時聊天。

趙兟啞著嗓子:“陳妙你過來。”

“我過哪兒去?床那邊?可我這距離已經夠近了吧。”

“不是,你就離我近點,湊過來。”

陳妙不明就裏地湊過去,她剛想說“趙兟你眼睛是棕色的,陽光一照可漂亮了”,可這話還沒說出口,就覺得自己脖頸一沉,整個人仿佛失掉了重心,直接撲到了他身上。

趙兟一隻手摁著她脖子,一隻手摟著她後背,然後就這麽定定地看著。

陳妙被晃蒙了,停了一下,緊接著就開始掙紮,掙紮著想站起來,無奈趙兟雖然病了卻還是有力氣的,箍得她動彈不得。

“你這哪裏是病了?”陳妙又氣又惱,“你放開我!”

她騰出手去推他,挨到他身上的時候卻發覺這人燙得驚人,簡直就是台行走的電暖氣。

趙兟說:“你別動,我又不能吃了你。”

陳妙滿腦袋問號:敢情不被吃就是人類生存的最低標準?

她實在不想多說,就一直重複著“你放開我,你放開我”。

按理來說,最簡單的指令應該最有用的,馴狗都這麽馴,重複多次訓練幾次也都能明白。

趙兟卻偏偏聽不懂話,他看著少女秀麗的鼻梁、翹起的睫毛、微微上揚的嘴角,隻覺得心都化了。

陳妙也掙累了,趴在他身上直喘氣:“我給你五個數的時間,你放開我。五,四,三……唔……”

沒等她數完,趙兟探著脖子就親了上去。

陳妙“唔唔”地問候了趙兟的祖宗,又抓著他的頭發不放;而趙兟就像是手法嫻熟的獵人,看著這隻幼虎手舞足蹈作困獸鬥,卻始終溫柔鎮定,充滿耐心。

這個吻很綿長,長到陳妙一度覺得趙兟是不是不用喘氣。他的手一下一下地滑過她的頭發,滑到脖子,滑上後背,然後再回到頭頂,仿佛在安撫一隻暴躁的花貓。

陳妙討厭這種被馴養的感覺,但也很老實地貪戀起了趙兟柔軟的嘴唇和口中淡淡的牙膏味道。她覺得自己渾身發軟,早就沒了剛才掙紮的力氣,要不是他把著她的腰,隻怕是一個不注意就會滑坐下床。

這種時刻,兩人誰都沒閉上眼。

陳妙最初是希望用眼神傳達出一抹殺氣,然而這殺氣卻悉數溶解在了趙兟深潭一樣的眼裏,最後倒是不好意思再看他,仿佛做錯事了一般偷偷別開了眼神。

趙兟這才放開陳妙。他看看陳妙臉上的兩抹紅,真是喜歡得不得了,便把她抱在懷裏蹭了又蹭。他附在她耳邊說:“我可不是什麽大方人,憑什麽我喜歡的他想拿走就拿走?我既然攔不住你,就要收點利息。”

陳妙能感覺到趙兟的胸腔在微微震動,耳朵被他貼著,也是又癢又熱。

這種感覺很奇妙。

她趴著:“你是真不怕把感冒過給我啊,對我真好,我都感動得要哭了。”

“換我照顧你去,我也樂意。”

“可我不想看見你。”

趙兟輕輕拍她後背:“別總這麽說,我真的也會難過的。你要說真是這些年對我一點感情都沒有,一點也不喜歡我,那就算我看走眼,現在,你敢當麵告訴我嗎?”

兩人其實都心跳如雷,別看趙兟裝著一點兒不在乎的樣子,其實心髒已經跳到了嗓子眼兒;至於陳妙,她本就是個有點害羞的人,剛才能挺著說出些整句的片兒湯話(北方地區的一句方言,就是形容說了一大堆都是些沒用的,沒有說到點上,並且有故意避開話題的意思,不著邊際,說了跟沒說差不多)已經不易,現在更是從脊梁骨一路抖到唇邊,又抖到腦門兒。

趙兟拍拍她:“別抖。”

“啊,行行,我不抖。”

“不抖也別磕巴啊,說話。”

“說什麽?”

趙兟就真用教小孩兒一樣的語氣說:“說你喜歡我。”

“啊,你喜歡我。”

趙兟瞪她一眼:“用你說?”

“行行行,大哥,咱好好說話,別瞪人,你一瞪我就害怕。”

趙兟覺得自己心裏已經隱隱約約知道了答案,卻還得強顏歡笑:“那就不瞪了。”

陳妙體會到了他話裏透出的難過,感覺他難過得手上的勁兒都鬆了。

趙兟鼓起最後一點勇氣,囁嚅著問:“那,那你是喜歡馮冠今嗎?你要是不喜歡我,也不喜歡他,我可能還高興點。”

陳妙忽然捏住他的臉,一本正經地說:“咱們首先說馮冠今。誰跟你說我喜歡他的?上次你問我就沒理你,是指望你有點自覺,但是你真是一點都不長進。”

趙兟鼓著腮幫子爭辯:“但是你明明一見他就臉紅,你見我從來,從來不這樣的……”他越想越委屈。

陳妙覺得他好像又要哭了,連忙勸道:“他是誰啊?那是馮冠今啊!那是我大師兄,從小我們教練最捧在手裏的小孩兒,成績又好,人又好,你去問問咱們老家那邊那個體校,有一個算一個,誰不想成為馮冠今?你見了你心中的偶像你不慌嗎?”

“我沒偶像,我就喜歡你,還有我自己。”

“我爺爺算我們業界的一代偶像,但是他天天給我做飯,我也不能天天都麵紅耳赤的啊。”

陳妙幹脆放棄了:“行行行,解釋不明白了。我喜歡他行了吧,我陳妙,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嫁給他馮冠今,行了吧?”

剛才還瞪著眼睛嚇唬人的趙兟一下子就軟了,眼淚嘩啦啦地往下掉,緊緊抓著被子不鬆手。

陳妙連忙道歉:“我開玩笑的,真的,真的真的。哎呀,你怎麽還聽不懂話了呢?”

她拍著他,趙兟蒙著頭哭得天昏地暗,好一會兒才又露出一個腦袋,啜泣著去拉她:“你,你……”可剛說一個字,就又大哭起來。

陳妙雖然遲鈍,又總喜歡用嘻嘻哈哈的笑語掩飾一顆羞澀的真心,可她卻也知道,趙兟是真的喜歡自己,也願意把所有都給自己。

她不像刺蝟,卻像一枚小小的貝類有著堅硬的外殼,似乎他很難走進。趙兟軟的也來了硬的也來了,卻始終得不到她一句切實的答案,於是隻能麵對著海浪和沙灘,難過地哭泣。

他拉著她往自己身前靠,看似是距離越來越近,可他心裏也越來越沒底。

陳妙不懂愛。

但她懂趙兟。

她脫了鞋,也鑽到趙兟的被子裏,貼著他暖暖和和的。

趙兟鼻音極重,雙眼通紅,臉上的淚痕還沒幹。

他小聲地說道:“你不用安慰我,真的,剛才不好意思,你,你原諒我好不好,我以後肯定不這樣了。可我真的挺喜歡你的……我真的……”

陳妙也沒猶豫,一把抱住了他。她摟得很緊,趙兟哭得胸口微微起伏,也被慢慢安撫了下來。

“你說,我是不是應該勇敢一點?”陳妙輕聲問道。

趙兟沒回答,隻是也伸出了胳膊,環住了她的腰。

“別哭了。”陳妙勸他,“我也沒說什麽啊。”

趙兟嘴一撇,好像又要哭起來,他克製著自己:“你剛說,你剛說……”

陳妙生澀地湊過去親了親他濕乎乎的臉頰:“別哭了,我也喜歡你。不是蒙你的,這些年,我也很想你,真的。我總做夢,夢見咱們初中那會兒,我總抓你遲到。有時候你沒遲到,我就拉著你不讓你走,特逗。還夢見你擰擰巴巴的,就跟今天似的……也不對,你一直都這樣,動不動就嚇唬人,嚇唬不動就開始哭。”

趙兟這顆心被冷風吹了半宿,直到剛才已是落滿了塵埃,而陳妙隻需幾句話,它便精神百倍,又怦怦跳了起來。

他一下子笑了,傻兮兮的,笑得陳妙直戳他腦袋:“你就是一作精!”

小作精賴著他心心念念了十幾年的姑娘,他甚至想永遠停留在這個有著百年不遇高溫的夏天,永遠停留在此刻。

他摟著陳妙,嗓子因為剛剛哭過,有點沙啞:“我等這話,真的等了好久啊,我都以為等不到了。”

屋裏很安靜,時間也就這麽安安靜靜地淌過去。

趙兟忽然想起什麽似的,他雖然一千萬個不願意,卻還是提醒陳妙:“你還是抓緊吃飯去吧。我是不想讓你走,可我又不想讓馮冠今覺得我小氣。”

陳妙說了聲“好”,剛想坐起來,就又被他抱住。

趙兟黏黏糊糊地耍賴:“真的好不想放你走啊!”

“我又不是要跟著馮冠今走了,吃個飯我就回來,估計你爺爺也快回來了。”陳妙爬起來,這才發覺膝蓋剛才在床邊硌得生疼,她邊低頭揉著,邊囑咐著,“記得按時吃藥。”

趙兟也坐起來,張開手臂,閉著眼睛,拉著長聲,臉上卻還是剛才傻乎乎地笑:“要—抱—抱!”

因為生病他穿了一件長袖圓領的條紋上衣—精致的鎖骨微微外露,又大張著懷抱,看起來又很乖又很勾人。

“快點,抱一下再走,等你呢!”

陳妙忽然覺得趙兟就像條大金毛,有著很好的脾氣,聰明善良,又有很好的愛。他所有的芥蒂都隻是嘴上說說,所有鮮衣怒馬的情仇都掛在臉上,純粹清透。他原諒所有人,所以所有人,都願意愛他。

他還在嬌氣地催著陳妙,陳妙實在是耐不住,隻能輕輕地湊過去,在他的眉心啄了一口。

趙兟輕輕摟住她,窩在她頸窩裏“嘿嘿嘿”地笑,還是傻笑。

門鎖響了。

陳妙連忙往外掙脫,趙兟慢悠悠地鬆開手:“你怕什麽,都是家裏人。”

陳妙紅著一張臉:“鬼跟你一家人!我走了!”她慌慌張張地躥到了門口,跟趙四爺打了招呼,就奪門而逃。

趙兟轉頭一看,她的薄外套還搭在椅子上。他扯過來看了看,疊得整整齊齊,放在了自己床頭,然後下床穿鞋,走到客廳,伸個懶腰,一顛三尺高,又撲到趙四爺跟前:“爺爺您回來了,今兒吃什麽啊,我這都餓死啦!”

後來的很多日子裏,趙兟總是會有意無意地想起這個夏天的傍晚。空氣中彌漫著果蔬的香氣,屋外遠處近處的車聲連成一片。他撐著大病中難得輕鬆的身體,一推開窗,天邊是一片淡青色,風吹過他額前的劉海兒,吹過他還有陳妙餘溫的胸口與臉頰。

在這一天,趙兟像是什麽都說了,又似乎什麽都沒說。曾經的故人終於穿越山河,親手給他一個不再輾轉反側的夢。

而他就像是第一次登台那樣,摯摯誠誠的心頭血從未冷過,也還是那個莽撞少年。隻要他的姑娘一勾手,他就願意雙手奉上自己餘生所有熱烈的愛戀,讓她隨意揮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