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遲早都是一家人

夏日傍晚時節,一場驟雨剛剛落畢。此刻烏雲散盡,玉宇澄清,天上的霞光夾金帶粉,地上積起的水窪坑坑點點,透徹見底。

陳妙上身穿著一件鬆鬆垮垮的短袖,下身是一條常見得不能再常見的短褲,打扮得活像個體格強健的男孩兒。她騎著輛自行車穿街過巷,七拐八拐好不容易甩開身後的滾滾人流,枉走了三四圈冤路之後,才終於到了這藏在小胡同邊上的茶樓麵前。

檢票的小哥哥頗為熱心地上前招呼道:“您這自行車停哪兒?”

陳妙收回零錢,看了一眼自己的破車:“別讓收破爛的給我搬走就行。”

小哥哥手把著車推到了票房裏側,陳妙道了聲謝,就溜進了茶樓。

待到她偷偷摸摸對著桌號坐好時,主持人已經在介紹演員,陳妙抬頭一瞧,隻見這台上端端正正地立著兩個麥架,一張場麵桌,再往後是好大一塊整綢布,四角繡龍描蝠,當中又貼了一大塊團錦,十分氣派隆重。

主持人是個穿對襟褂子的中年人,說話的口音字正腔圓:“首先開場的這位演員呢,也是咱茶館兒新近十分炙手可熱的一位小人物。說他小呢,是因他年歲確實不大,今年也才剛剛年滿十八;說他是人物,卻也的確是個人物,熟悉他的老觀眾,都知他在江湖上有一諢稱叫‘小趙爺’,出身相聲世家趙家,也是趙家第四代唯一還端這碗飯的人。好,咱們閑言少敘,下麵就有請趙兟,為我們帶來快板書《雙鎖山》!掌聲歡迎!”

底下坐著的觀眾們紛紛鼓起掌來,趙兟也從側幕條中閃身而出,先是對著大家深鞠一躬,而後對著主持人下去的方向笑說:“哎喲,這鄧伯伯可真麻煩,每次都說這麽一長溜兒。”又轉過來對著大夥兒,“我呀,還是個藝術道路上的小學生,都是承蒙大家捧我。”

前排的觀眾就逗他,笑著搭茬:“什麽時候畢業啊您?”

趙兟比著手指頭“噓”了一聲。

“這話可不敢隨便說!我爺爺都在台上說了幾十年了,人家都還沒說自己畢業呢。”他低頭收拾桌子,正正麥架,拿起快板,端好姿勢,又開口,“這學也夠難念的嘿。”說完他自己也忍不住樂,臉上帶著點兒笑,揚揚手,“咱們是打板就唱!”

陳妙臨出門之前從家裏抓了一把瓜子兒,這時從兜裏小心摸出幾顆,也一同混在喝茶吃瓜的觀眾中輕聲嗑了起來。她邊嗑邊看台上,心想這趙兟可真是有長進,當年從家裏出來時無這般高,也無這般有能耐,天天被她爸—從輩分上論,應該算是趙兟的師爺,堵在牆角爆捶,臉哭得跟花貓似的。

現在他能耐見長了,人也好看許多。

十八歲的小夥子一天一個模樣,從前陳妙隻覺得趙兟眉清目秀,如今再見卻從他臉上看出了點神采,目若朗星,唇紅齒白—這少年人好一身俊朗的氣派!七塊板兒上係好的紅穗子隨著他漂亮修長的手上下翻飛,珠灰的大褂袖口被挽得整整齊齊,露出一截白皙手腕,褂襟垂至腳踝,偶爾動動就如微波滾來,更襯得他身形挺拔。

台上的他神采飛揚,一句挨一句,節奏分明,鬆緊得當。

饒是陳妙是個行外人,多年的耳濡目染之下也懂得點鑒賞,說到好處時她便也和其餘茶客一同拍手喊好。

最後,趙兟以一句“這就是雙鎖山高俊保相會劉金定,到下回力殺四門,疆場以上立大功”結束了表演。現場響起熱烈的掌聲,他彎彎腰,便瀟瀟灑灑地下台了。

陳妙一邊鼓掌,一邊問身邊的一個老大爺:“大爺,他們這兒的演員謝幕嗎?”

老大爺略一回想:“倒是沒這個規矩,主要是他們這演出時間當不當正不正,有的演員還有下場演出,所以就一直沒組織過演員謝幕。不過,這小趙倒是一直跟著謝,他家好像就住旁邊那個小區。”

陳妙說了句“得嘞”便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直奔了後台。

她悄悄地到了後台台口,這會兒趙兟剛把衣服換好,正坐著喝水。

陳妙從屏風邊兒上露出個腦袋,喊了句“趙兟”。

趙兟抬頭一看,一口水噴了出去,連咳不止。陳妙趕忙過去拍他後背,他嗆得厲害,不得不拽著她跑到裏屋去咳,生怕被坐在前排的觀眾聽見動靜。

陳妙大笑:“你這膽子也太小了吧,見了我嚇成這樣?”

趙兟緩了緩,抬頭看著陳妙,眼睛一亮:“你咋來啦?你還在打乒乓球嗎?是來這兒打比賽的嗎,還是來集訓啊?咱們晚上一起吃飯吧?我爸前兩天兒還念叨你們來著,不過這倒好,你們來了吧,他跟我媽倒出差去了。”

陳妙搖頭:“我不去,我晚上有事。我是聽我爸說你在這兒唱快板,才想著過來看一眼的,一會兒就走。”

趙兟老大不樂意了,拖長了聲:“你—什麽重要事啊?咱們這多少年沒見了,怎麽剛見我就要走?”

“我晚上得去看場比賽,馮冠今的單打。”

“你倆還沒斷聯係?”

“廢話,我倆一個隊的。”陳妙伸腿就想踹趙兟一腳,無奈他躲得飛快,邊躲邊說:“那看馮冠今比賽也不著急啊!我先領你吃口飯去吧。”

“小趙爺不謝幕啦?”

趙兟去櫃子裏拿包,大剌剌地在身上挎好,過來把陳妙翻了個個兒,推著她的後背就往前走,笑嘻嘻地說:“師姑說笑了,我哪兒擔得住您叫小趙爺,叫我小趙,小趙就行……”

陳妙雖然有師姑之尊—但其實要真算起來,她生日還比趙兟晚半年。

兩人打著趣出了門,直到趙兟看著陳妙這破自行車,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嘶嘶”地直咧嘴:“你這個能行嗎?”

陳妙覷了他一眼:“你放心就是了,我剛來那天,我爸就騎這個去火車站接的我,我還拎了不少東西呢,可牢固了,就是看著破了點。”

趙兟試探性地坐上後座,還是有些不安:“你騎自行車的技術可還行?”

陳妙也跨上前座,一副準備就緒的模樣:“嗬,笑話。我當初要不是先一步被乒乓球隊選走了,這指不定就去搞公路自行車了,你就放心吧。說吧,咱們去哪兒?”

“隔壁街,不過咱倆得掉個頭,前麵修路,有個大坑。”

“行,你抱著我點兒。”

趙兟連連擺手,說出的話都有些磕巴:“不,不了吧。這條街都是茶館,來來往往的,我……我也都認識。”

陳妙輕笑一聲:“這是你自己選的啊!”說罷便用力一蹬,自行車晃晃悠悠地駛了出去。

“哎喲—”趙兟一個不穩就撲到了陳妙後背上,下意識伸手環住了她的腰。

陳妙一點兒沒減速,兩人耳邊呼呼生風,趙兟扯著嗓子喊她:“我就說你這破自行車不行!你這後座整個就是鬆的!我剛才差點兒就被晃出去了!”

陳妙沒回頭,隻大聲喊回去:“我又不是沒提醒你!”

二人重聚短短不到十五分鍾,趙兟那點兒因為多年疏離而被迫產生的謙和有禮就一掃而空。他覺得自己一下子夢回十年前,十年前的自己還在上小學二年級。

那一年,不知道在多少個昏黃的燈光下,趙兟在日記本上一筆一畫地寫著:

“我恨陳妙。我最恨陳妙。陳妙世界第一壞。她就是世界上最壞的壞人。”

似乎寫下來就能發泄這滿腔的憋屈了。

而現在,他一隻手抱著裝行頭的包,一隻手摟著陳妙,戰戰兢兢,心裏也是頗為憋屈。

夏夜的風吹過來,帶著雨水的味道,溽熱盡消,十分涼爽。

眼下這局勢看似是無比和諧,實則波瀾暗湧—

陳妙仗著趙兟看不見她的表情,笑得齜牙咧嘴十分放肆;趙兟想和陳妙打一架的想法則是清清楚楚地寫在臉上,他比陳妙高出將近一頭,減去車座和後座之間的高度差,他頭正好能搭到陳妙的領子。

趙兟氣鼓鼓地想:我能不能再往前湊一湊?把她大動脈咬折了得了。

二人酒足飯飽,再出門時已是夜色沉沉,星鬥滿天。

趙兟叉著腰搖來擺去:“你還去看馮冠今比賽嗎?是那個老體育館嗎?西馬路那邊那個?”

陳妙說了句是,便低頭查起地圖來。

趙兟說:“你別找了,我跟你去吧,天挺晚了,我知道在哪兒。我也老久沒見馮冠今了,想他了。”

陳妙略一皺眉,一副“我怎麽就不信”的模樣:“你想他?”

“啊,當然啊。冠今兄一表人才,誰能不愛呢?”趙兟去自行車後座坐好,又拍著車座,“快來,咱抓點緊。”

陳妙收起手機走過去:“我總覺得你沒安好心。”

“欸,陳妙你這話說得可就不講理了,我是那樣的人嗎?”趙兟不滿地嚷嚷。

陳妙上下打量著:“還真是。”

趙兟耍起賴來:“走吧走吧走吧,能行。我去門口找個票販子買張票,肯定做文明觀眾。”他抬起手腕看了眼表,“真得快點兒走了,那地方可不近。要不你先把這破車扔這兒,我回頭來取,咱倆坐公交車去也行。”

時間已經不早了,公交車上空空****的。兩人投幣上車,陳妙直奔最後一排靠窗的座位,趙兟慢悠悠地晃過去,也往她身邊一坐。

他看了眼手機,七點二十五分。

七點二十六分。

七點二十七分。

七點二十八分。

也就是上車三分鍾之後,陳妙就睡著了。

陳妙枕著窗戶邊上的欄杆睡得特香,一頭短發被風吹得亂七八糟。車子拐彎,她就往外躥一下;車子路過個坑,她也跟著磕一下,磕也磕不醒她。

趙兟把手機伸過去,對著陳妙偷偷拍了幾張照片,拍完後又想了想,輕輕扶著她的腦瓜兒想撥到自己肩膀上。

陳妙沒睜眼,隻是一扭,又回到了欄杆邊,繼續跟欄杆死磕。

趙兟幾番嚐試不成,隻能硬從陳妙腦袋和欄杆之間擠過去一隻手,托住她,做個緩衝。

他伸著胳膊,身體自然也向那邊傾斜。

他倆之間的距離近點兒,再近點兒,即便是近視眼的趙兟也把陳妙看得一清二楚。

那年他離開時,陳妙父母正忙著打離婚官司,沒人管她,再加上她一個人在球隊練球,也不知道對自己好點兒,於是瘦得幾乎隻剩下一把骨頭。

趙兟還記得那天自己上車之前,特意跑到訓練中心去,把多年攢的壓歲錢統統都給了她。結果陳妙沒怎麽樣,他自己倒是先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說下次見麵她要還是這個體格,就再也不和她做朋友了。

再見麵,就是現在了。

他伸手輕輕捏了一下陳妙的臉,心想:還行,還有點肉。

趙兟往陳妙身邊靠了靠,又靠了靠,卻又不敢把整個人都傾過去,像是護著懷裏一塊珍貴得不得了的琉璃瓦,生怕它碎掉,又生怕它不見陽光,沒有光彩。

他真是藏了許多許多話,想要對她說呀。

此刻忽然感到無比安心,不知不覺中,趙兟也沉沉睡過去了。

兩人再醒的時候,車已經到終點站了。

陳妙是被司機叫醒的。她一動,趴在她肩膀上的趙兟也醒了。

趙兟甩了甩麻了的手,眯著眼睛:“這是哪兒啊?”

陳妙也一臉蒙:“這是哪兒啊?”

兩人下車往地鐵站走,都是又好氣又好笑。趙兟首先繃不住,笑出了聲。陳妙快走幾步過去捶他,越捶趙兟就越笑,最後她自己也笑了出來。

兩個人在人行路上一前一後笑彎了腰。

趙兟右手把帆布包掄成個圓兒,陳妙走在他左邊。

“哎,我這左胳膊現在還麻呢,估計是壞死了,回家就得去廚房抄起菜刀自我截肢。”趙兟捏著嗓音故意甩了甩手。

陳妙哼唧幾聲:“從此您小趙爺的名頭前麵須得再加‘獨臂’二字,‘獨臂小趙爺’,聽起來武力值挺高。”忽然又想到什麽似的,她停下腳步,“你是不是故意的啊,故意不讓我去?”

趙兟也跟著停步,渾不吝地搖頭:“反正我說我不是故意的,你肯定也不信。這樣,咱倆各讓一步,一半一半,你覺得行不行?”

“行吧,那我就勉勉強強……”

趙兟忽然開口:“你是不是喜歡他啊?”

陳妙愣住了。

“算了,你當我沒問。”他又重新邁開了腳步。

路燈的光打下來,照得陳妙頭上肩上一片橙黃,過了好半晌她才開口道:“這估計是馮冠今最後一場比賽了,他過兩天就出國了。”

趙兟一愣。

馮冠今和陳妙一樣,也是打乒乓球的。說起來陳妙打乒乓球,跟馮冠今還有點關係。馮冠今比趙兟和陳妙大幾歲,一直是父母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陳妙小時候就很崇拜他,趙兟還記得自己那個時候心裏特不是滋味。當年趙兟走之後,和他們一眾人都斷了聯係,但好歹知道大家都還在國內,再見麵也是不難的。

陳妙忽然笑起來:“也沒事,他是走了又不是死了,以後肯定還有機會。”

趙兟張了張嘴:“說得我心裏倒有點難受了,感覺耽誤了個大事。”

“嗨,別內疚,這也不是你耽誤的頭一件了,當然我估計也不是最後一件。”陳妙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趙兟半天沒說話,走得也慢了點。

到了地鐵站入口,他又把話頭挑起來:“其實我剛剛挺想說,那我以後就少跟你玩,不耽誤你事了。可咱們好幾年沒見了,剛碰見就讓我說這話,我實在舍不得。”

陳妙也站住,仰頭看著他,頓了頓,伸手揪住趙兟的鼻子,話音裏都帶著笑意:“你還敢不跟我玩了?行啊趙兟,長大了翅膀也硬了。”

聽到這話,趙兟也笑了,一臉的心甘情願。

怎麽會不跟你玩呢,好不容易與你重逢,我怎麽舍得丟下你。

夏日沉悶,總是讓人懶洋洋的,往年的這個時候趙兟最喜歡賴在空調房裏,或是被爺爺趙四爺抓著練習。但今年自從和陳妙重逢之後,他一反常態,時不時就去找陳妙,似乎是要把過去幾年浪費的時間全都補回來。

陳妙本就剛搬來這裏不久,球隊裏也正好放了一個月的假,正是閑得慌的時候,也樂得和他一塊兒。

這一日趙四爺通體舒泰,正躺在陽台搖椅上瞎晃。趙兟見左右無人,偷偷跑到他跟前:“爺爺,我出趟門啊。”

趙四爺斜他一眼:“你小子做什麽去?這幾日總是鬼鬼祟祟,莫不是和人打架鬧事?不許去,在家好好學基本功。”

趙兟蹲下來,搖晃著他的手臂:“哎呀,爺爺,我想去瞧瞧我陳師爺,他說好今天給我說活的。”

說活,意為指導節目表演。

趙四爺:“哪塊啊?”

趙兟眼珠子一轉:“呃,《空城計》。”

“他的《空城計》還是我過的,有什麽不懂的我直接給你說。”

“哎呀,爺爺。”趙兟撒嬌,“您就讓我走吧。”

“說吧,你到底幹什麽去?”

趙兟泄了氣,往地上一坐:“我找陳妙去。”

“人家陳妙不訓練嗎,哪有工夫陪你玩?噢,對了,你撥個電話給她,我要問問賢侄女何時來咱家小住?我陳師弟又要隨團下基層,前些日子將他女兒托付給了我。”

趙兟一聽眼睛都亮了:“我親自去問,這不顯得摯誠嘛!我這就去,爺爺您放心吧,陳妙不訓練了,她也放短假。”說完也不給趙四爺說話的機會,一溜煙地跑了。

離開家後,趙兟頂著烈日“吭哧吭哧”地騎著自行車來到了陳妙家樓下,此時他隻覺得自己背心濕透,伸手一摸,果然身上都是汗。

停好車,他往有陰涼的地方一貓,從包裏掏出一個喇叭來,一摁按鈕,趙兟事先錄好的聲音緩緩傳出,夾雜著點兒電流的響動。

“陳妙同誌你好,我是你的朋友趙兟。我希望你趕緊下樓,舅媽家還有一個小時就要開始做飯了,要想賺錢,就不能睡覺……”

陳妙從三樓探出腦袋:“你給我關掉它!要不我一個猛子紮下去!”

趙兟慢悠悠地把喇叭拽到嘴邊:“氣性別這麽大啊,好說好商量,倒數三分鍾啊!”

陳妙把頭縮回去,又在屋子裏叮叮當當搗鼓起來。

這二位今天這事還得從前幾天說起—

那天晚上趙兟睡不著,偷偷窩在被子裏跟陳妙打手機麻將。兩個人隔著耳機線一邊打一邊瞎聊,奈何趙兟說相聲的水平不錯,但這麻將打得太爛,最後成功被打成了負分。

“陳妙你假期幹嗎啊?鍛煉身體嗎?”趙兟關了遊戲,兩人索性隻聊天。

“你覺得我是那種人嗎?好不容易放假了還鍛煉?那跟在訓練中心有什麽區別?我琢磨著把胃養養,今天剛剛買了個小鍋,打算學做飯。”

“你想不想賺點兒錢?”趙兟一頓,“而且還能學做飯。”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小舅媽前段時間提過的一件事。

趙兟的小舅媽名叫鄭佳,雖然擔著一個“小舅媽”的名號,其實她歲數並不大,才二十多歲不到三十歲,畢業於某知名大學的心理學專業,現在在一家雜誌社當編輯。

趙兟的小舅是個比較安穩的人,喜歡過平淡日子。

小舅媽鄭佳就不是了。

他們雜誌社平時說忙也忙,說不忙也不忙,幹完自己的一攤子事兒,也就可以開始摸魚。由於是一名麵向少年兒童發行的雜誌社的編輯,鄭佳偶爾還要負責組織小作者培訓,給孩子們上上寫作課的工作。

這上課不要緊,可是鄭佳一下子就上癮了。在教學過程中,她發現自己似乎是一名被埋沒已久的人民教師。

她的天賦技能,應該是—教學!

鄭佳跟趙兟說:“大外甥我跟你講,就我往那個台上一站,哎喲,那個感覺特棒。”

鄭佳跟幾個朋友一商量,決定開個補習學校,主要教小孩寫作和國學,還兼做心理輔導與職業規劃。地方找好了,裝修的錢和租金從哪兒來呢?換句話說就是,啟動資金從哪兒來呢?

趙兟的小舅本來說這錢他掏了,可鄭佳偏不,最後決定賣盒飯賺錢。

陳妙聽到這兒驚得下巴都要掉了—這該是怎樣的一位女中豪傑呢?這位姐姐太深得她心了。

這不,兩人就來幫廚了。

此刻趙兟在廚房擇菜,陳妙跟鄭佳一起打包盒子,鄭佳愛說愛笑,很快兩人就打成了一片。

陳妙仰著頭活動筋骨:“小舅媽我可真羨慕您,我以後要是也能過這樣的日子該多好,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什麽拘束都沒有。”

鄭佳笑了:“你們的人生,會跟我的一樣精彩,甚至會比我的還要精彩。”

陳妙垂著眼睛喃喃,手上的動作卻沒停,還在包盒子:“精彩什麽呀,我總覺得我這輩子一眼都能望到頭,又懶又沒上進心,成績也稀鬆平常,什麽事都做不到最好。而且總是覺得,家裏雖然隻有我一個孩子,我爸卻還是有更偏疼的人似的,跟我隔著點兒距離。”

“這人生還長著呢。你此刻是這麽想,是這樣的人,不代表你就得這麽過一輩子。懶當然是可以懶的,但是心得一直在跳呀,眼睛也要向前看。”

“舅媽您這個學校啊,肯定能賺錢,跟您聊天,真是十分愉快。”

鄭佳摸摸陳妙的腦袋,然後說要去瞧瞧趙兟。

趙兟這會兒正苦大仇深地跟菜葉子做抗爭。

鄭佳湊過來:“你倒是好好幹啊,小心不給你工錢。”

趙兟把她拉到一邊小聲地說:“舅媽,我也想去跟陳妙一起包盒子。”

兩人不約而同地往客廳看了一眼,陳妙正十分認真地裁一段彩帶。

“噢!”鄭佳戳了戳趙兟的腦瓜兒,“你小子有私心!我說你們趙家出了名兒的大少爺,怎麽忽然跑來給我打下手?”

趙兟想說點兒什麽,但是一琢磨,鄭佳說得也確實對。

“舅媽您就讓我去吧,我倆男女搭配,幹活兒不累。你看她多柔弱,那根彩帶都扯不斷。”

你看她……多柔弱?

鄭佳循著視線往那邊一瞧—陳妙確實扯不斷那根彩帶,她四下裏看看,似乎是在找剪子,沒找到,然後就直接上牙咬了。

彩帶應聲而斷!

不過,趙兟最後還是如願以償地被分配到了陳妙身邊,跟她一起負責收錢。

鄭佳和她的朋友擺了好大的陣仗,誰能想到此時站在大家麵前,短裙及膝,謙和有禮,看起來是一位非常靠譜的都市麗人、職場女性的“銷售部經理”鄭佳,其實在半個小時前,還在廚房舉著一個半人多高的大鏟子,站在小凳子上炒菜呢?

趙兟和陳妙跟這幫人比起來,還是太隨意了。

這會兒已經是傍晚了,陳妙折騰一天,站累了,索性現在就抱著一個錢盒子坐在路邊,趙兟也湊過來,坐在她旁邊。

趙兟說:“你在想什麽?”

“我在想,剛才那個來買盒飯的小胖子的臉,真的好有肉感啊,好想捏他一把啊。”

陳妙已經控製不住自己的“魔爪”,懸著腕子捏著空氣。她忽然轉過來,對著趙兟:“讓我捏一下。”

趙兟立刻兩手護臉:“不行,我覺得你要把我臉皮薅下來。”

“讓我捏一下。”

“不行。”

“那石頭剪子布。”

趙兟立刻反應過來:“我憑什麽跟你玩?”

陳妙瞄到了似乎更像小胖子臉的部位,她看準了時機,收好錢盒子,十分快速地捏上了趙兟的腰。

趙兟嚇了一跳,拔腿就跑。

陳妙把錢盒子交給同行的人,在後麵狂追不舍。

趙兟覺得自己做了多年的夢似乎實現了,他在前方奔跑,帶著自己喜歡的女孩兒,一起去看那泛著粼粼波光的小河,夕陽下的兩個人影一前一後,似乎被鍍上了一層金。

那畫麵充滿了說不盡的青春的美好。

這樣的日子又過了幾天,後來鄭佳見兩人也著實辛苦,索性給他們放了一天假。

休息的這天,陳妙在家裏洗了衣服拖了地,正躺在地板上曬太陽,趙兟的電話就打過來了。

他語氣懶洋洋的:“晚上回家吃飯啊。”

“我爸上午剛走,你讓我回哪兒?”陳妙有點摸不著頭腦。

趙兟理直氣壯的:“回我家啊!我爺爺親自下廚。”

陳妙應了,多年後她才反應過來,自己是不是一早就被這位爺占了便宜?

其實陳妙爸爸本來就把她托付給了趙家,就是趙老爺子的規矩實在是有些嚴格,比如說他老人家就是覺得,女孩兒就該有個女孩兒的樣子。就說這衣服吧,今天陳妙穿得又跟街上跑的男孩兒沒什麽區別,這就不行,女孩子得穿裙子—好體現出優雅、恬靜、乖巧、溫和的個人氣質。

陳妙對著穿衣鏡想,她跟上述任何一個詞,可都差著十萬八千裏呢。不過她還是願意去,她去了,可就能充大輩兒了。

換好了衣服,帶上水果,出發,半個小時後她敲響了趙家的門。

門是趙兟開的,他係著圍裙,手裏還拿著鍋鏟,火燒眉毛一樣跑過來開了門,又火燒屁股一樣跑回去炒菜。

趙四爺也在廚房忙活著,見是陳妙來了,連忙走過來招呼著:“賢侄女來就來,怎麽還買東西呢。”

是了,論輩分,她可是趙兟的師姑啊!

陳妙笑容可掬,比春晚主持人的還標準:“趙伯伯好。”

“好好好,賢侄女稍坐啊,我去廚房看看我家那個不成器的。”

“趙伯伯辛苦了,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嗎?”

“不用不用,你去沙發上坐著就行了,讓那個臭小子弄去。”

趙兟在廚房豎著耳朵聽,隻覺得這便宜被占得太大了。他端著一盤涼拌西紅柿,路過客廳,屈膝行了個禮:“陳妙姑姑來啦,您好呀!您身體最近可還好?看您的精神頭兒可是不錯。”

陳妙端坐在沙發上,繼續微笑:“這不還是托你的福氣嗎,兟兟。”

趙兟抖落一身雞皮疙瘩,放下盤子快步向趙四爺走去:“爺爺這是個假的!這才不是陳妙呢!爺爺您認認!她是假的!”

趙四爺拍了趙兟後背一把:“一大早就胡言亂語。”

趙四爺極重禮節,對陳家父女尤是。

原來陳妙家也算是相聲界的一個小世家。陳妙的爺爺晚年才得了她父親這麽一個兒子繼承衣缽,卻在輩分上犯了難。當時為了給孩子謀口飯吃,陳妙爺爺找到了趙四爺,希望陳妙父親能做他的代拉師弟(指幫著師父收徒弟,相聲門裏有個不成文的說法就是兒子不能拜父親為師,所以子承父業說相聲的通常都會拜在父親同輩的門下),陳妙父親為了入行,自此算是自降一輩,做了趙四爺的師弟。但因降了之後仍是大輩,所以陳妙父親這一生就很少收徒。

趙四爺處處強調這輩分,為的就是讓陳妙父親能在圈子裏立得住,哪知習慣成自然,便也沒再想著去改。

飯桌上,趙四爺忙不迭地給陳妙夾菜:“多吃點這個,還有這個,都很新鮮。你哥哥嫂子,就是兟兟的爸媽啊,雖然不在跟前,但他們也表示了對你的歡迎。”

陳妙其實都快繃不住了—所謂占便宜一時爽,一直占一直爽。但她覺得人還是要適可而止,嚐點兒甜頭就算了,不要得寸進尺。畢竟趙兟那邊,好像已經快要殺人了。

她看著飯碗,做害羞狀,強忍笑意:“那我就謝過哥哥嫂子了。”

趙兟撇撇嘴:“我算是明白了,你們都在針對我。”

陳妙終於笑出來:“趙伯伯,您叫我陳妙就行,我跟趙兟也沒差幾歲,叫名字也無所謂。我爸反正也不在場,咱就別顧這麽多了,多累啊。”

趙四爺放下筷子,笑眯眯的:“你們年輕人的事自己決定就成,反正我老頭子這兒是決計改不過來了。”

趙兟和陳妙相視一眼,又動起筷子吃起來。

當天晚上十點。

趙兟正在給鄭佳那個盒飯事業寫宣傳文案,陳妙穿著睡衣躺在他的**看《炊事班的故事》,想笑的時候也不敢出聲,隻能把頭蒙進被子裏。

趙兟敲敲桌子,不滿道:“你幫我寫點兒唄,我實在想不出來話了。我不是不會寫,就是吧,我現在滿腦子都是大鼓詞,東一套西一套的,沒一句正經玩意兒。”

“憑什麽?”

“吃我們家的、喝我們家的、睡我們家的,還不能幫我幹點兒活了?”

“聽不見,聽不見,聽不見。”

趙兟隻能繼續遭罪,他眼珠一轉,忽然說道:“我跟你說,我爺爺今天給我找了個捧哏的,我應該很快就可以說對口(相聲、山歌等文藝形式的一種表演形式,兩個人交替著說和唱)了。”

陳妙不說話。

“你別裝聽不見啊。”趙兟不滿地提高了音量。

實在被吵得看不進劇了,陳妙懶洋洋地搭了一句:“誰啊?”

“這人我今天見了一下,一見就相中了。”趙兟有點得意揚揚。

“喲嗬,女的?你還一見就相中了?”

趙兟撂下筆,在桌子上支著下巴:“你這茬兒倒是接得飛快,你給我捧哏得了,我還要什麽少二竇啊。”

陳妙忽然摘下耳機:“少二竇還是少三竇?兩人可差得挺大呢,你說清楚點。”

少二竇也是個娃娃腿(通常指父母也是行業中人,從小就在園子裏泡著,耳濡目染,而且是從小就練功,甚至有上台的經驗的這類人),名叫竇園,父親是圈內外赫赫有名的大師竇時賢;少三竇則是少二竇的堂弟,叫竇明明,竇時賢的親弟弟竇時存家的長子。

且不說竇時賢和竇時存在圈內如何有名望,這父輩的事先按下不表,單說竇園和竇明明這小哥倆兒—

竇明明要說是一般人長相,也是有點屈就了,其實他若是放在尋常人家,也算是俊朗舒逸的佳公子。但他家不是,他家有個堪稱“光豔動天下”的大堂哥竇園。

網絡不發達的年代,竇園的美貌尚且可以掩藏,但是現在網絡發達,這驚天的容貌可就藏不住了。

竇園十四歲的時候在父親和叔叔從藝四十年專場上和竇明明合作表演了節目《對坐數來寶》,那場演出因借著紀念某位極為令人敬仰的老前輩一百年誕辰的名頭而受到廣泛關注,光並機直播的衛視就有三家,網絡報道更是鋪天蓋地。按理說這種場合,拉自家兒子們上來並不合適,但竇時賢、竇時存老哥倆不單是老前輩最得意的門生,且人緣很好,因此並未被深究。

趙兟當時也在後台玩,他爺爺算是那場的助演之一。

陳妙那時候也正在球館訓練,抬頭看了一眼電視,卻忽然忘了自己正在幹什麽—

彼時竇園尚未完全長開,眉宇間卻已凜凜有英氣。陳妙記憶最深刻的是竇園的眼睛,雙眼皮並非一褶到底,而是到了眼尾部分微微上翹,顯得整個人十分溫柔。他和堂弟竇明明在台上表演,竇明明有時明顯有些慌張,然而到竇園接話的時候,他卻能不動聲色地巧妙化解,帶著堂弟一句一句壓得十分緊實。

那場專場過後,竇園就再沒在公開場合演出過。

不過觀眾可沒忘了他,每到過年的時候竇園總會被翻出來幾次。

記得有一年陳妙在一個視頻網站看春晚語言類節目的cut(剪輯)時,彈幕飄出一句:“你們還記得竇園嗎?”

接著就有人說:“趁大家都在,承包竇園。”

後麵跟過去一片:

“前麵的休想!”

“拔劍吧情敵!”

還有一群刷時間的:

“《三體》票房破50個億了!竇園還是沒出道!”

“《死神小學生》完結了!竇園還是沒出道!”

陳妙當時也跟著刷了一條。

“我世界排名都進前十了,竇園還是沒出道。”

趙兟打斷了陳妙的回憶:“是竇園,你還記得他吧?”

陳妙點點頭:“當然。我記得竇園第一次上場那天,我是在訓練館的電視上看到的,回去就跟我爸說,竇家的兒子白得發光,真是好看,但我爸說竇園其實不太上鏡,真人更好看。”

“是啊,我倆當時還照相了來著。你也知道,我一向對容貌非常自信,我覺得我爺爺讓他給我量活(相聲術語,即捧哏者,對口或群口相聲演出時配合逗哏敘述故事情節的演員),顯然就是要打垮我的自信。”趙兟撇撇嘴。

“他還那麽好看嗎?”陳妙連忙暫停了視頻,撲過來問道。

趙兟小眼珠子一轉:“你幫我把這段寫了,我就告訴你。”

陳妙一邊嫌棄他“什麽文化水平啊,連個文案都寫不明白”,一邊就接替了他的工作,然後很快就完成了剩餘部分的編撰。

趙兟也很果斷,掏出手機打開相冊,是他今天偷拍的,正在和他對口的少二竇竇園。

照片裏是竇園的一個側臉,他穿了件深藍色的圓領短袖,麵容白皙,神情專注卻又頗有神采,眼角微微上挑,鼻梁高挺,頭發略短,整個人都顯得十分幹淨有少年感。

陳妙抱著手機滿床打滾兒:“這撥不虧!沒白幫你寫!”

趙兟劈手奪回手機,隱隱有點兒不高興:“看看就得了。”這話怎麽這麽酸。

第二天,陳妙早早起來換了身運動服—她跟鄭佳約好了,今天要一起去晨練。

她不敢走太晚,因為怕被趙四爺抓住自己沒穿女孩兒的衣裳,不然又是一頓苦口婆心的叮囑。

本來也是有趙兟一個的,但是趙兟在這個時候選擇了放棄,蒙頭就睡。陳妙見叫不醒他,隻好自己先去了。

其實陳妙要是知道,她隻需再晚走半個小時,竇園就扶著趙四爺買菜回來了,那估計她寧可長肉,也要一睹竇園的風采。

趙兟起來的時候時間已經不早了,他揉著眼睛頂著個雞窩腦袋走出房間,影影綽綽之中看到客廳裏似乎有兩個人,還以為是陳妙沒走,迷迷糊糊地說:“陳妙你今兒不跑步的嗎?”

竇園轉過來招呼他:“趕緊洗漱,過來吃飯。”

竇園的聲音一下讓他清醒了,趙兟靠著門框笑:“帥哥你誰啊?”

陳妙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早在十八歲這一年,自己就可以達成“在公園練劍”這一成就,比同齡人領先至少四十年。

“聽起來還是個政治任務?”

“可不是嘛。”

音樂響起來了,陳妙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升華了,她跟鄭佳亦步亦趨地學著。鄭佳用下巴點點台上那個精神矍鑠的領舞老太太:“這是咱家二姨姥。”

陳妙完全忽略了那個“咱家”,她大腦像處於真空狀態,完全沉浸在耍劍的世界裏。

細看之下,老太太還有左右二位護法,一個穿藍一個穿綠,都是緞麵兒的,特別閃耀。

“左邊這位是大舅爺,右邊這位是小嬸兒。”

陳妙驚了,趙家勢力可太大了,大到都可以承包公園。她邊舞邊想:趙兟是怎麽淪落成第四代獨苗的?他家人這不挺多的?

接著她一個轉身,看見身邊這位肢體更加不協調的女性,也是十分眼熟。

“別看了陳妙,認不出趙讚姐了嗎?”這位女性笑嘻嘻地打趣道。

“還真是你!”

沒錯,這位是趙兟叔叔家的孩子,趙兟的四姐,趙讚。

陳妙印象裏的趙讚那是十分叛逆瀟灑—在她還不敢給頭發燙個彎兒的時候,趙讚就已經擁有滿頭五顏六色的髒辮,穿皮衣、喝啤酒了。

想到趙讚那麽光輝的過往,陳妙忽然想指著她大笑說“你也有今天”,但她又反應過來,自己似乎也沒好到哪兒去,於是隻能回個苦笑。

兩人一邊舞劍,一邊氣定神閑地聊天。

“今天這舞劍的人裏啊,十個有八個都是來看你的。”

陳妙一臉疑惑:“看我?”

看我幹嗎?

“嗨,你不知道,這兩天我家群裏都炸開了鍋。我們家這邊吧,娘家親戚、婆家親戚一直走得近,那天鄭佳先是一腳把趙兟踢出了群聊,然後開始給我們講你倆的事,說是趙兟在家十指不沾陽春水,愣是能跑過去給她幹活,都是為了個叫陳妙的小丫頭。喲嗬!我一瞧女主人公陳妙我認識啊,我說陳妙寧肯死估計都看不上咱家趙兟。”

陳妙點點頭:“這倒是實話。”

“然後,我也被踢出了群聊。”

陳妙一個沒忍住就笑出了聲。

“我人雖然不在江湖了,但江湖裏還有我的眼線。要說此事的轉折還是在我爺爺那兒,對,也就是你趙伯伯,真別扭。老爺子‘啪’發一照片,就你昨兒去吃飯,穿了條綠裙子,站在洗碗池前麵洗碗,邊洗邊跟趙兟聊天。趙兟低頭看你,右手伸高,在那兒夠東西,那畫麵別提有多和諧了。”

陳妙眉心一皺:“老爺子怎麽還這樣呢?”

“你可別說,我爺爺還附了一段文字: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他老人家都定調了,其他人哪敢還擰著說了?這不今兒大家就都爭先恐後地過來瞧瞧你,我也被我媽抓著過來瞧瞧你。”

“別客氣,遲早都是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