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每個女孩兒都有夢

痛苦終有一日會被時光老爺爺給帶走,我們何必跟一個老人搶飯吃?

——晚晚

1.

我回到學校的時候,臉上的疤痕已經淡了不少。正值秋日,天氣漸漸地轉涼了,謝父一直把我當個病人對待,再加上他跟老楚又是從小穿一條褲子長大的交情,所以一直覺得對不住我,便讓謝沉接送我,美其名曰,做我的護花使者。

對此我還不是很情願,直到有一日謝沉青著嘴角,滿臉陰鷙地來找我,我才最終答應了謝父。

謝家一直都是秉承著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傳統,老楚說,謝父年輕的時候就經常挨他爹的揍,所以如今有了兒子難免會“報複”到兒子的頭上,再加上謝沉的脾氣又比別的孩子執拗一些,所以被謝父拳腳相加那是家常便飯。

每次提到這裏,老楚的麵上便會露出驕矜的神色,然後“嗬嗬”地笑著說,男孩子嘛,打一打正常的,像我們家這兩個小寶貝兒,那就該寵著,往天上寵。

是的,老楚確實是寵孩子,隻是他寵的是我一個人。

似乎是想要彌補我,隻要是我想要的他都會給我,反之,對於來早則是一種不聞不問的冷漠態度。

有時候,在他對著我嬉笑的時候,我都能夠感覺到來早眼底泛出的淚光。

從來不被寵愛的孩子,要麽軟弱可欺,要麽築起一道厚厚的屏障保護自己。來早屬於前者。每次我看到來早小心翼翼的模樣的時候,心裏麵都會陡然生起那麽一股子強大的難過來。

有時候,我會想,如果五歲那一年我被我的老母親虞拉拉棄置在沈家的時候,沒有遇見三哥那樣溫婉如玉的謙謙君子,而是遇見其他惡毒一點的人,那麽我會不會也像來早一樣膽怯難過。

這個如果的結果,我不知道。

我知道的隻是無數次午夜,我去客廳喝水的時候,都會看到老楚在客廳桌子旁一個人拿著一瓶二鍋頭孤單無助地喝著,他的麵前放著的是老虞和他年輕時候的照片,照片裏一個笑容甜美,一個英俊帥氣,那時候的他們一定像霸王和虞姬一樣深深地相愛過,隻可惜,最後一個過錯成就了永遠的錯過。

當然,老一輩的愛情也並不是全然那麽悲戚,也有浪漫得天人共羨的,比如我們的校長李雲年和他的夫人,也就是我們現任語文老師董靜好寶寶。對的,我沒有稱呼錯,雖然我們的董靜好老師已經五十歲了,然而仍舊可以稱得上“寶寶”二字。

我們的校長李雲年同誌在三天前因為董靜好老師的一句“老家院子裏的梧桐該黃了”,就自己出資在校園的小道上種滿了梧桐樹,讓她好好地欣賞這落葉繽紛。

除此之外,在家裏的時候,李校長還會給董老師畫眉抹黛,且日日誇妻三十句。

而生活在如此蜜糖之中的董老師也確實是和其他的同齡老師不一樣,她會在課堂上麵尖著嗓子告訴我們說,她不喜歡文章空洞無內容的學生,她會挑起丹鳳眼跟不寫作業的學生撒個嬌,她也會被皮學生們在教參之中放的蟲子嚇到大哭。如此恣意不做作的性情,也著實是讓我們這幫學生覺得好笑又歡喜。

在愛情被明令禁止的年紀,我們誰都不敢以身試法,隻敢在私下裏討論討論關於老一輩人的愛情以及自己未來所巴望的愛情。

正如,喬婧婧時常會問我:親愛的晩晩,你日後想要嫁一個怎樣的人啊?

每次她問我這個問題的時候,我都會想半天。我心目中要嫁的人應該是像三哥一樣的,頂天立地,溫潤如玉。

可是,這個答案,我自然是不能夠跟喬婧婧說的。於是乎,我告訴她,我將來要嫁的那個人,一定是一個值得讓我跟他亡命天涯的人。

喬婧婧每次聽我這麽回答,就會笑著拍我的腦袋。她說,你傻了吧,亡命天涯的前提是先犯罪,你莫不是想要重新改造?

我每次被她一拍就會清醒一些,然後連忙搖頭。

盡管作為一個根正苗紅的好寶寶,我知道我這一生跟“亡命天涯”這四個字沒有什麽幹係,可也覺得這四個字聽起來就倍兒酷、倍兒帥氣。

雖然對於我的此種言論,喬婧婧一度覺得我是警匪片看多了。是的,這話,我不否認,我一度自己也這樣覺得,正如,我最近總是覺得來早的成績下降得特別厲害,而且還時常在晚上吃完飯之後偷偷地往外麵跑。

這種行跡,十分可疑。

我在本子上記錄下了所有對於來早去的地方的猜測,準備晚上去找一找她,不料,本子還沒有完全合上,窗戶外麵就有人在叫我。我一看,看到了梧桐樹下站著雲覓和她的幾個小跟班。

不同於初見時的一頭長發披散下來,她回家之後應該是受到了父母的批評,所以就紮上了馬尾辮。

我慢慢走過去,她直勾勾地盯著我看,一雙如同葡萄一樣的大眼睛黑亮黑亮的。

“我和謝沉是自小玩到大的好朋友,友誼堪比金剛鑽。雖然我知道你仗著父母之間的情誼壓榨他,讓他接送你,可是我仍舊要告訴你,我雲覓眼睛裏容不得沙子,你要是敢欺負他,我就敢欺負你!”

她惡狠狠地看著我,話說出來卻像極了七八歲的孩子。欺負謝沉?我的嘴角不禁抽了抽,那家夥哪裏是我能夠欺負得了的?

“你想多了,我從不會欺負誰,隻會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我對她微微笑了笑,“如果你找我沒有別的事兒的話,我就先走了。”

我剛剛轉過身去,卻聽得她在後麵叫我。

“楚歸晚,你等等!”她咬牙跺腳。

我回頭不解地看著她,卻見她突然往我手裏麵塞了一個包裝精美的禮品袋。

“這是我爸從法國帶回來的糖果,是他讓我帶給你跟楚來早的,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對。”她再無囂張氣焰,咬牙說完這句話之後,便趕忙跑開了。

我回教室的時候,喬婧婧剛好就看到我手裏麵的禮品袋,似乎是發現了什麽新大陸一樣,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天哪,這不會是雲覓那個小霸王給你的吧!”

我點點頭,坐回位置上開始寫作業。我說:“其實雲覓也沒有那麽壞,她隻是叛逆了一些。”

喬婧婧挑眉,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其實,雲覓以前是很優秀的,上初中之前,她一直都是雲城第二名。”

“那第一是誰啊?”我好奇。

“謝沉啊!”喬婧婧一副“你怎麽這麽沒見過世麵”的樣子看著我,然後繼續道,“你好歹也蹭了人家那麽久的單車,你竟然不知道謝沉和你一樣一直都是個學霸?他可是萬年第一。”

我搖搖頭,表示一開始並不知道,但是現在知道了。

敢情前兩次我考雲師第二的時候,一直都是這家夥在前麵壓著我。當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這樣想著,我忍不住將筆尖在紙上畫了又畫。

喬婧婧見狀笑了笑,一本正經地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不動聲色地紮我的心。她說:“沒事兒,晩晩,新一輪的月考又要到了,你最近這個物理電學學得也是不咋的,估計也不用擔心前麵壓著你的會是謝沉了!”她笑道,潛台詞就是下一場月考排名在我前麵的會是幾百人。

我深吸了一口氣,一想到最近讓我煩惱的物理,就情不自禁地哀號了一聲,然後倒在了桌子上。

2.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放學的時候,我們的物理老師王老師便已經在我們班的門口等我了,他的手上拿著一張今天中午剛考完的物理試卷,非常嚴肅地看著我。我瞥了一眼上麵的分數,紅豔豔的兩位數“68”。我就知道,這一次,我是完蛋了。

人生的第一次放學後被老師扣留,在初二的這個傍晚。

我們的王老師是個年近六十的老頭子,當他把我的試卷重重地拍在辦公桌上的那一刻,我的心就隨著他花白的胡子開始亂跳了。

“害羞不害羞,一個優等生連電阻是什麽都不知道?電路圖的開關竟然都是閉合的,把電阻當成燈泡,這要是在現實生活中,你家的電路遲早得爆!”

他拍著桌子,唾沫星子飛揚,從旁邊拎起了另外幾張試卷,一把就砸在我的身上。我彎腰去撿,這才發現是我後桌那兩位和我左邊的同桌林小圓的試卷,一模一樣的成績,68分。我看著王老師那張已經陰沉到極致的臉,背上滿是冷汗。

考試之前我就跟他們三個說過,我最近的物理差得一塌糊塗,他們偏偏不信,這下好了,團滅。

“老師,我……”我深吸一口氣,咬著唇,試圖承認錯誤,卻被他驟然打斷:“好了,楚歸晚同學,我這個老頭子老了,也不想跟你們學生鬥智鬥勇什麽的,隻說一句,我所有的教參都在這個辦公室裏,你今晚也別回家了,就在這裏好好地看關於電學的內容,這裏還有一份空白試卷,明天我到這裏來的時候,要看到一份至少95分的試卷!”

他對著我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

我本來還想“可是……”一句,卻最終噎了回去。

傍晚時分,一陣陣晚風透過窗戶吹進辦公室,大片大片的火燒雲纏綿在天際,放學已久,而悲摧的我仍舊趴在辦公室的桌子前研究著教參。

學習這種東西,就是你弱它就強,你強它還是強。

我研究著研究著,就情不自禁地趴在桌子上睡著了,不知道過了多久,被人給踹醒。

我抬起惺忪的睡眼,發現辦公室裏多了一個人,是謝沉。

他蹙著眉頭打量著我,深邃的眼底仿佛有一層薄霧籠罩著一般,叫人看不清情緒。

“你不是在更正試卷嗎,怎麽睡著了?”他冷聲問。

我這才想起來,回家的路上,我從來都不是一個人。

拍了拍睡得有些迷糊的腦袋,我站起身,這才發現,我那份68分的試卷攤在他的麵前,上麵多了一大片紅筆的批注。他應該是很早就到這裏了,隻是剛剛才叫醒我。

低分試卷被人看見的羞恥瞬間席卷了我的全身,我深吸了一口氣,總覺得在這個仇敵麵前展示自己的弱項是一件很沒有麵子的事情,本想說些讓自己不至於太尷尬的話來找補一下麵子,卻見這人已經自顧自地拉開凳子,坐在了我的麵前。

“我發現你其他的理解沒有問題,但是你所有錯的題目都是把電阻當成了開關。”他淡淡地掃了我一眼,手指輕輕地在辦公桌上叩了叩,一如既往的冷淡眉眼裏卻帶著些笑意。

我尷尬地咽了口口水,將那卷子直接塞進了書包裏。

我白了他一眼:“不用你多管閑事……”

瞬間,我原本收拾卷子放進書包的手被謝沉給反扣住了。

“等等,既然你覺得我是多管閑事,就把我剛剛給你寫的解題步驟給抹掉。”他沉聲道,眉毛挑了挑,帶著幾分促狹。

一個男孩子一點氣量都沒有。這分明是在報複我。

真是睚眥必報。

我咬牙,一張臉漲得通紅。

從小安戈爾就說我,匪氣重得很,卻沒有一個厚一點的臉皮,受不了半點的委屈和嘲弄。因此,在謝沉說出這話的時候,我便徑直準備將那試卷從包裏麵拿出來,真的是想要直接抹掉謝沉留在試卷上麵的解題步驟。

他顯然沒有想到我會較真,一雙黑眸裏麵的情緒變幻莫測,在那試卷剛剛要被拿出來的時候,便再次按住了我的手。

“不必了,我開個玩笑。”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似乎是已經沒有了跟我說話的興趣,徑直從那凳子上麵站了起來,似乎是在等待著我收拾書包。

謝沉的皮囊生得比旁人好些,身形也是如此,要比旁人高大些。他一站起來,就擋住了所有的霞光,高大的身影籠罩著我的那一刻,竟讓我有些恍惚。我站在他的側麵,不由得多看了他兩眼,少年的眉眼冷峻,緊抿著的薄唇宛若刀鋒,一張臉在霞光的映襯下棱角分明,竟是完完全全與我前幾天剛看的小說裏麵的男主角形象符合。

一片混沌之中,我便情不自禁地喃喃道:“真好看。”

他回過頭,蹙著眉頭冷冷地掃了我一眼:“你說什麽?”

我被他這冰冷的聲音搞得驟然轉醒,一下子就回過了神來,趕忙搖頭:“沒什麽,沒什麽……”

在今天一連在這人的麵前出了兩次洋相以後,我已經羞憤欲絕了,於是乎,抓起書包,便埋著頭跟著這人往家的方向走著。

這一晚,注定了是個難眠之夜。老楚一般都不在家,我和來早吃飯純屬自力更生,我本還想著要快點回家好給來早做蛋炒飯,卻不料,到家的時候,來早正癱坐在地上哭泣,她的一雙眼睛哭得通紅,像是個小兔子一樣,我問了她發生了什麽,她也不說,隻是哭泣。

來早哭泣的時候頗有一種孟薑女哭長城的感覺。

我先是不停地問她,後來發現這根本起不到什麽作用,便也不再問了,隻是坐著靜靜地看著她。

事實證明,有時候,心靈的凝視更加重要。

而這一晚,在我看了她許久之後,她有些按捺不住了,終於開了口。

3.

來早握著我的手的時候,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樣。

“姐姐,你幫幫我……”她哭得梨花帶雨,由於哭得久了,整個人的聲音都已經沙啞得可怕,“我欠了福利院一個叫阿難的少年很多很多錢,我那時候是因為母親生病才被送去福利院的,後來爸爸雖然把我帶了出來,可是也沒有去見過母親,沒有給過她錢看病,那個時候,我就去偷去搶……我偷了阿難的一塊表,現在他正帶著一群人在家門口右邊的巷子裏,說隻要我一出去,就要……”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看上去甚是可憐。

在那之前,我從來沒有聽過如此悲傷的故事。所謂的沒有錢治病的故事,我從來都隻在電視新聞裏看到過,卻不曾想,在現實之中竟離我如此之近。

我眼眶一紅,眼淚快要奪眶而出的時候又被我自己強忍了回去。

“來早,相信姐姐,姐姐會一直保護你。”我萬分認真地對來早道。

這一天,我幾乎將以前生日的時候虞拉拉給我寄來的、老楚給我寄來的,以及三哥送我的所有的禮物都翻了出來,其中有很多手鏈、鎖骨鏈,我把它們都放在了一個大盒子裏麵,所留下的,隻有手腕上的那條星星手鏈。

這一晚的風格外大。

我的右手上拿了一個棒槌藏在身後,左手上則是抱著那個裝滿了我全部身家的盒子。來早躲在我的身後,一個勁兒地瑟瑟發抖,而我則是將她護在了後麵,像一個大俠一樣。

我們的麵前是三個穿著黑色T恤的男生,板寸頭,看上去十三四歲的樣子,痞裏痞氣,為首的那個瘦高個兒應該就是來早說的阿難,他的嘴裏麵叼了一根煙,目光像是老鷹一樣死死地盯著我身後的來早。

“怎麽,欠我的錢是想要還給我了?”

阿難斜倚在牆邊,冷笑著看我們,他的手在不停地打著響指,一聲一聲,打得讓人心煩意亂。來早躲在我的身後緊緊地抓住我的手,她的手心裏麵都是汗,整個人都在顫抖。

我下意識地往前麵站了一步,想要隔開阿難和來早,將手裏麵的盒子直接遞給了阿難。我說:“我們都還是學生,你說要多少錢我們肯定是沒有的,但是這些應該是可以抵一部分的錢。”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手裏麵的盒子就被阿難直接打翻。

那些手鏈、鎖骨鏈灑落一地。

他輕蔑地看了一眼那些首飾,然後輕笑了一聲:“這些看上去是差不多可以還清你妹妹欠我的錢,隻是我現在後悔了,我現在隻想要你交出你這個妹妹,讓她任憑我們處置!”

“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指著他冷聲道,手腕卻在頃刻之間被他抓住。

阿難狡黠的目光在我手腕上的星星手鏈上轉了轉,然後笑了笑:“這個東西看起來倒是不錯……”他的左手伸過來就想要把它扯掉。

我的臉色有些蒼白,本是想著要跟這人拚命,卻不料,不知從哪裏飛過來一個人,一拳就狠狠地打在了阿難的臉上。

阿難被打得一個踉蹌後退了幾步。

而我們兩個則是被那人直接護在了身後。

月色下,少年的身子頎長,嘴角如同刀鋒一般,伴著一絲冷笑以及狠勁兒。

“謝沉,你怎麽……”

“閉嘴!”他冷聲,目光深邃地盯著眼前的那三個人,“有本事跟我來一場。”

“三打一?”阿難擦了擦嘴角的血跡,露出一抹狠意來,“小子,我怕打到你跪下,撐不住!”他一麵說著,一麵對謝沉豎了個中指。

輕蔑之意明顯。

我撫了撫額頭,下意識地上前扯了扯謝沉的衣服:“打架就不必了,我們走吧,這個形勢對我們……”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便被謝沉的右臂往後麵護了護,他眼睛黑亮,看著前方,冷笑了一聲:“不自量力地惹了禍,你以為我們還有退路嗎?”

說著,他便解了解黑色襯衫上的紐扣,即使是打架,擼起袖管的時候也仍然不失骨子裏麵的斯文和儒雅。當然,斯文和儒雅隻是一瞬間,下一秒,他便一把抄起地上的棍子向著阿難的方向走了過去。他力道大,出手也狠,阿難一夥兒一共有三個人,按照人數來說,謝沉並不占什麽優勢,但是盡管如此,在背上挨了極重的幾下之後,他也仍舊是憑著與生俱來的那股子狠勁兒將他們打跑了。

空****的巷子裏,頓時隻剩下了我們三個人。

他回過頭,那細密的劉海兒都被汗水浸濕了,英俊的、滿是血痕的臉上卻還帶著幾分肅殺之意。

“謝沉,謝謝……”來早走過去,低聲說。

而他卻邁開大步子向我走來,直接忽略來早。

“走,回家!”他蹙眉,冷聲嗬斥道,緊接著,一把就將我拽走,那動作就跟提溜著小雞一樣。他語氣很是不善,而我能夠清楚地感覺到,他生氣了。

4.

“你這是幹什麽?來早還在後麵呢……大晚上的,你能不能等等她?”我被他強行拖拽著往前走,回頭的時候看到來早已經被我們遠遠地甩在了後麵,她低著頭在幫我拾撿著散落了一地的手鏈,那樣子柔弱得讓人心疼。我想要回頭去找她,奈何那手腕卻被謝沉勒得死死的,動彈不得。

他回過頭看我,目光犀利如同刀劍。

“你我兩家是世交,我幫你是受了我父親的囑托,但是我有以下三條規定要你遵守。

“首先,在你我父親的生意未盡、情誼未散之前,我會在學校裏護著你,但是你最好不要再惹什麽麻煩;其次,你的妹妹是你的妹妹,不是我的,你不得要求我對她客氣;最後,請你以後在家做飯的時候,控製好火候,不要再讓你家廚房隔壁的我的書房飄滿燒焦的氣味。”

他頎長的身影漸漸地向我逼近。

夜色下,他的話一字一頓,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我被他逼到了牆角,有一瞬間的心跳失衡。

這是第一次我距離謝沉這麽近,近得剛剛好可以讓我仔細地打量他這張臉,劍眉星目,雖然還帶著少年人的青澀,但是可以看得出,長大之後定是個迷倒萬千少女的料兒。

“你不說我就當你默許了……”他見我不回答他,那狹長的丹鳳眼裏帶了幾分寒意,話鋒一轉,又道,“你看夠了沒,看夠了就回家好好地問問你那妹妹到底發生了什麽?”

他說的“看夠了沒”,指的自然是他的這張臉。

小心思被人一眼看破的滋味很不好受,我一張臉瞬間通紅。他在前麵邁開大步子走著,我則隻好在後麵跟著他。

這一晚的月光格外柔和。

謝沉把我送到了家門口,聳了聳肩膀,示意我進去。

宅子裏麵的燈已經開了,料想來早已經到了。

我打開門剛剛準備跨進去的時候突然想起了一些什麽。

“謝沉……”我叫他。

他抬眸:“嗯?”

“你為什麽不喜歡來早?”我有些猶疑地看著他。

他顯然是沒有想到我會那麽問,手中的鑰匙扣輕飄飄地轉了一圈之後,他淡淡地說道:“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哪有那麽多的為什麽?”

似乎是並不想跟我再多說些什麽,他沒有再看我,而是邁著步子直接轉身離開了,隻留下我,站在原地呆呆地吹了一會兒晚風。

5.

我回去的時候,來早已經躺下睡著了。她似乎並不想再提起這件事情,我也就沒有再問。

後來的日子過得還算平靜,在謝沉那嘴硬心軟的家夥的幫助下,我的物理成績最終沒有太過拖累我,浩浩****的期末考試在一片慌亂之中告一段落。不出意外,謝沉依舊是雲城初二部的第一,而我則是穩居第二,似乎我跟他的人生總是差那麽一點。即將麵臨中考的我們,也是第一次感覺到了危機。一個暑假在我們偶爾串門的打鬧中度過,他沒有理由地討厭來早,而我則發現,來早看著他的眼神也總是怯生生的,帶著點害怕的愧疚。

少女的心事總是這樣細密,其實,在那一晚阿難走後,我知道,來早還總是大晚上出去,偶爾還會紅著眼眶回來。我不知道她的身上到底還有著多少秘密,可我知道,這是我的妹妹,比金剛鑽還要真的妹妹。

初三開學的前一天我和來早坐在屋頂上麵看星星,我問她:“親愛的,你長大以後想要做一個怎樣的人呀?”

來早笑了笑,露出一對小虎牙,眸子亮晶晶的。

她說:“我長大以後想做一個不讓大家討厭的人。”

這個無比誠摯的回答,讓我的心緊了緊。

然而,在我還沒有再度開口的時候,她卻又對我笑了笑,說:“姐姐,我真的很羨慕你,爸爸那麽寵愛你,謝沉哥哥麵上看著清冷,對你又很關心,我真是做夢都想成為像你一樣的人了……”說到這裏,她的笑容又漸漸暗淡下去,仿佛又變成了那個一直縮在陰影和角落裏麵的來早,“有人活在光明裏,有人活在陰影裏,姐姐,這世上本就是這樣的啊,可是我又為什麽會那麽難過?”

她挽住我的胳膊,笑容明豔,可是眼淚分明就在眼眶之中打著轉。

我抿了抿嘴唇,心裏麵就像是被一把刀子紮了一下一般。

這個晚風浮動的晚上,來早對我說了很多很多以前從來都沒有說過的話。

她說,姐姐,我想要長大,隻有長大離開學校了,別人才不知道我的身世。

她說,姐姐,我好難過,為什麽除了莊洲,別人都不喜歡我……

那是第一次,我從來早的口中聽到一個陌生男孩子的名字,莊洲……

我拍著她的肩膀,本不該打斷她的我最終還是問出了那個問題:“莊洲是誰?”

她看著我,目光之中有一刹那的遲疑。她一開始應該沒有打算說出這個名字的,這一定是一個在她心裏藏了很久很久的人,正是因為她一直把他視作珍寶,所以才會小心翼翼,從不提起。

“那是不是一個很好的人啊?”我見她猶豫,便笑著問她。

每個姑娘的心裏都做著一枕黃粱夢。

我想,在來早低著頭不說話的那一刻,我見到了她心裏的“黃粱”。

來早最終也沒有告訴我,莊洲到底是誰,她隻是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低低地說:“姐姐,你懂那種感覺嗎,一片荒蕪之中走出的兩個孩子,相依相偎,不願放棄……”

她的眼角濕潤了,我的眼眶也不禁有些紅。這是有生以來,我和來早的第一次交心,我輕輕地拍著來早的背,除了這樣的安慰,我什麽都不能給她。

年少時,我們總是學著用言語去安慰別人,但事實上,別人的痛苦無論我們誰都無法設身處地地感受到,安慰過後,我們打著道德的最高旗幟開心地走開了,而留給別人的隻有更深的痛苦。

那些處在痛苦裏的人會想,哦,我這樣難過,她還這樣開心。

因此,那一日,我什麽都沒有對她說,就像很多年以前安戈爾對我說的那樣,痛苦總有一日會被時間老爺爺給帶走,我們又何必自告奮勇地和時間老人搶飯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