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一生一代一雙人

和喬婧婧一起去上海醫院找謝沉的那一天是八月初八,我特地在懷裏麵揣了一個小皮鞭,揚言要把謝沉打得他爸都不認識,並且要他跪下唱《征服》。

喬婧婧特嫌棄地看著我。她說,晩晩,你是不是這段時間被他虐得太慘了,所以有點變態了。

我賊兮兮地看了她一眼,我說,因為太愛了所以就變態了。

是啊,如果不是因為我太愛他,在來之前,我又怎麽會想到千萬種要把他揍趴下的方法呢?

天知道當薛浩告訴我,他在上海、他治好了、他活著的時候,我那是一個怎樣的心情,就像是坐過山車一樣,陡然升起,陡然又落下。

“升起”是因為我心目中那個最愛的男人,那個我家娃娃的不靠譜的爹還活著。

“落下”是因為連薛浩這貨都知道謝沉活著,就我不知道,敢情在謝沉心裏,連那個差點害得我們兩個勞燕分飛的家夥都比我有優先知情權。

在去醫院之前,我是一直抱有一種讓謝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報複心理的,但事實上,到了那裏之後,除了心疼,就什麽都不剩了。

什麽小皮鞭辣椒水,在見到醫院病房裏背對著我站立的那個瘦削的男人的時候,就都被我拋到腦後了。

我站在他身後,斑駁的陽光落在他的身上。

他站得筆直,隻是頭發似乎比以前少了一些,個子也比以前矮了一些,看上去像是一場手術後驟然變老了十多歲的感覺。

我在心裏默默地嘀咕了一下,怎麽一下子變了那麽多。不過,眼前這人是我丈夫、我男人,我不能嫌棄,不能嫌棄。於是乎,我就不管不顧地衝上去抱住了他,一麵抱著,還硬是灑出了一把老淚。

我說:“謝沉,你放在手掌心上的大寶貝兒,你的未亡人從南京趕來了上海,你都不看我一眼嗎?你對得起我嗎?你覺得自己不過分嗎?”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我哭著說的時候還會帶一絲撒嬌的語氣,總之,按照喬婧婧當時的形容就是,在我說個不停的時候,周遭的病人都用一種特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最主要的是,在我撒完嬌沒有一分鍾,一個中年女人就上來一把拉開了我。

“小妹妹!別饑不擇食啊!到醫院找男人,你想碰誰的瓷啊!”她對我怒吼,並且一把將我剛剛抱住的那個男人拉正了身子,我這才發現,我抱住的並不是謝沉!

似乎,每次有大場麵的時候,就總有一些狗血的事情發生在我的身上。

比如這次的錯抱事件,也比如很久之前在酒店撞上金剛男事件,總之,每一件事兒都足以讓我顏麵掃地,羞憤欲自盡。

我不記得我是如何捂著一張通紅的臉走出病房的了,隻知道,當我羞憤地揉著我的麵頰的時候,迎麵走來了一人。

他穿著一件條紋的病號服,行動緩慢地扶著走廊的圍欄在做著康複訓練。盡管他的步伐沒有從前那般穩健有力,也盡管他的嘴角沒有勾起冷笑,可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這才是我要找的那個男人,化成灰我都認識。

興許是有了剛剛的狗血經曆,在確定了眼前的這個人是他之後,我竟然除了手腳顫抖以外,什麽都做不了。最後,還是喬婧婧喊了一聲“謝沉”,他才堪堪回過頭來看到我。

我當時也真的是得厲害,在他回過頭蹙著眉頭看我的時候,我的第一反應竟然不是抱他,不是親他,更不是拿小皮鞭抽他,而是跑。

我不知道我為什麽跑,喬婧婧也不知道我為什麽跑,隻知道,在我堪堪跑出兩步的時候,謝沉就邁開大步子追了上來,然後把我給摟住了。

“別走,我跑不快,追不上你……”

剛做過一場大手術的人無法劇烈運動,他聲音沙啞虛弱得可怕。

“來都來了,為什麽要走?嗯?”他滿是胡楂的下巴不住地在我的腦袋上麵蹭著。許久不曾有過的親昵和熟悉的感覺鋪天蓋地地向我席卷而來,我的眼眶霎時就濕潤了。

我回過頭去,忍不住狠狠地在他的肩膀上捶了他幾拳。

他臉色蒼白,任憑我怎麽捶他也不惱,隻是在我捶得沒有力氣的時候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腕。他一雙眸子通紅,甚至有了隱隱的淚花。我望著他,他也望著我,我們就是久別重逢的愛人,在曆經劫數之後,終於走到了一起。

“晩晩,我好想你……”

他扯了扯嘴角,低下頭來吻住我的唇,有滾燙的眼淚落在我的臉上。

我們就這樣在醫院的走廊上親吻了許久許久,等到停下來的時候,我忍不住輕聲道:“謝沉,你哭了。”

“你胡說,分明是你哭了……”他有些別扭,大臂一伸將我攬在懷裏麵緊緊地抱住,像是抱住了一個稀世珍寶一般。

他在我的耳邊輕聲呢喃著:“晩晩,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在夢裏,我被佛祖帶走了,你哭著要我回來,哭著說不能沒有我,後來我在佛祖麵前苦苦地求了他好多天,他說,他這一生最見不得有情人分道揚鑣,生離死別,所以,他就把我給放回來了……”

他的眼淚一顆一顆地落在我的脖子裏,我把臉埋在他的胸前,有那麽一瞬間,覺得自己擁有了全世界。

九月上旬,雲城街道兩邊的梧桐都已然變得金黃,陽光刺眼而又熱烈,勞改所的門口,我和謝沉手牽著手接虞拉拉和老楚回了家。

人到了一定年紀,有時候反而會有往幼稚變化的趨勢,正如此時此刻,我親愛的老楚和虞拉拉以及謝叔三個人正為了我和謝沉補辦的婚禮是辦中式的還是西式的而陷入喋喋不休的爭吵中。

“中式的多好,當年我娶你,老謝娶謝沉他媽,不都是中式嗎?”老楚振振有詞,“我到現在都記得掀你蓋頭的場景,那時候啊,你的臉紅得喲……”

“楚霸天,你給我閉嘴!女兒一輩子就一場婚禮,別人家的孩子都是西式的,還有牧師在場見證,憑什麽我們女兒沒有?”虞拉拉一個白眼翻過去。

謝叔就隻好打圓場:“誰說一輩子就一場的,兩場也行啊,大不了離了再辦一次唄。”

“你別說話!”

老楚和虞拉拉齊齊吼他。

謝叔表示委屈巴巴,一副“你們二人夫妻同心,齊力斷我這個金”的模樣。

我和謝沉站在大廳門口,聽他們的爭吵聲隻覺得腦袋有些疼,便選擇默默地躺在院子裏麵的躺椅上看天上飄過的流雲,感受金秋九月的落英紛飛。

“我是不是傻了,竟然覺得他們這樣的吵鬧有些幸福……”躺在謝沉的胸口上,我把玩著他的手指,支吾道。

謝沉笑,聲音醇厚沙啞:“別說是吵鬧了,將來你就是想要打鬧都可以……”

我聞言挑眉,輕輕地“咦”了一聲,然後一拳砸在了他的腦袋上。

“你看看你,我們的婚禮還沒有補辦呢,你就準備家暴!”

謝沉無奈地搖頭,也不惱,隻是把我的小拳頭全部收進他的懷裏,然後在我的耳垂上輕輕地咬了一口,聲音低沉而沙啞:“你看看,平日裏都是你對我動手,你既然說我家暴,那我就索性家暴一次……”

“流氓!”

我恨恨道,掙紮著又要打他,卻被他摟在懷裏麵箍得死死的。

金秋的陽光格外好,也格外熱烈,他將那張俊俏的臉龐埋在我的肩頭,也不知怎的,竟是突然感性了起來,在我的耳邊開始一字一頓近乎宣誓一般地呢喃:

“我這輩子的流氓氣都用在你一個人身上了,不管怎樣你都得接受。

“從前的苦難都已經過去了,我要跟你一生一代一雙人。

“此後,我仍舊隻護著你一人。”

這最後一句話,他的聲音說得格外輕,還帶著一絲絲的沙啞,簡直就是要鑽到我的心裏去。

此時此刻,風輕雲淡,天上流雲舒卷。

我忍不住點頭,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