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

念河

2013年的這個冬天,南國下了一場很大的雪。

我是北方人,鮮在南方看到這麽大的雪,便帶著小西施坐在院子裏麵看雪景。這段日子,小西施嘴裏麵總是念著想念“姐姐,姐姐”。我知道,她口中的姐姐是晩晩。

事實上,一開始,我並不喜歡晩晩,甚至說,還有點排斥她。

這很大一部分原因應該是跟謝沉有關。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見到謝沉的時候,那是在一次公演上。那一年,謝沉二十一歲,是那個大型公演的總導演總設計師,在那之前我見過很多年輕的導演,他們平平無奇,沒有魄力也沒有能力,而謝沉跟他們完全不一樣,哪怕是麵對一個全然陌生的團隊,他也能夠把它治理得井井有條,並且還能夠把一場原本很普通的公演變得出彩而又有創意。

他是個天生做導演的人,舉止言談得體大方,為人又冷靜斯文。或許是因為我跟小西施的父親分開之後,我一直都是一個人在帶孩子,所以一直比較欣賞這一種有能力的男人。

算是機緣巧合,也算是有意為之,後來的後來,我跟謝沉成了很好的朋友。我比他要大很多,所以一直把他當弟弟看待。

那時候我們時常會為了談電影的項目而去酒吧喝酒,酒吧裏麵的一些姑娘就總會時不時地搭訕謝沉和他旁邊的薛浩,薛浩總是照單全收,而謝沉則永遠一副冷冰冰的樣子。

薛浩嘲笑謝沉說,他這是柳下惠,坐懷不亂。

我也覺得他這是正人君子的表現,甚至一度還想著要把自己的表妹介紹給他。直到後來,我在謝沉的皮夾裏麵看到了一張準考證,一張女孩子的準考證,準考證上那個姑娘紮著個馬尾辮言笑晏晏,一看就是那種古靈精怪的性格,一看也就知道謝沉喜歡她。

“看不出來,你還是個把女孩子的準考證放在皮夾裏麵藏得那麽深的人!”我時常打趣他,因為在我的眼裏,謝沉那麽優秀,像這樣的男孩子就該是被女孩子追的。

然而,每每在我拿皮夾裏準考證上的那個人的照片去打趣謝沉的時候,他的臉色都難看得厲害,直到一次隻有我跟他兩個人喝酒的時候,他喝得特別醉了,抱著一棵大柳樹就開始叫一個人的名字——晩晩,晩晩……

他不停地這樣叫著,帶著無盡的痛苦和哀傷,那樣子特難過,也特絕望。

也就是那一天,我才知道,原來在一段感情裏,像謝沉這樣的,竟然是被深深地傷害的那一個。

那一天,他抱著柳樹不撒手,除了不停地叫“晩晩”這兩個字以外,他還特痛苦地質問那棵柳樹:“你為什麽當年要那麽殘忍地拋下我,連頭都沒有回一下,就連你留給我的唯一的東西,那一張準考證都是我自己偷偷地在你高考的時候跟在你後麵撿來的。”

他說這話的時候帶了濃濃的鼻音。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謝沉,脆弱無助而又可憐,像極了黑夜裏麵的一隻小孤狼。他告訴我,他從前為了掩飾自己的情感對那個姑娘一直凶得很,他擔心她遇到壞人,擔心她做錯事,擔心她的一切,所以有那麽一次對她的態度就不是很好,他以為她會懂他的良苦用心,但她沒有,在一次吵架後,他們一個向南一個向北,就那樣分開了。

說真的,聽到這個故事以後,我當時的第一反應是這個姑娘真是任性而又偏執。

我不喜歡她,因為我是謝沉的朋友,一切傷害了謝沉的人,我都不喜歡。那時候,我還衷心地乞求過上蒼,讓那樣一個任性自私滿是公主病的姑娘不要在謝沉的生活裏出現了,但似乎,我的乞求並沒有什麽作用,他們還是相遇了。

在南京的公安局裏,當我看到謝沉勒著那個姑娘手腕的時候,那漆黑的眸子裏麵泛出的堅定的神色,我就知道,那個人是她了。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晩晩,當看到她眼裏猶豫不決的神色的時候,我隻覺得她在欲擒故縱,也隻覺得她配不上謝沉,因此本著一種替天行道的心,我邁開大步子走了上去,並且非常親昵地挽住了謝沉的胳膊。

令人詫異的是,謝沉沒有掰開我。

而她除了眼底浮現出了淡淡的失落以外,似乎也沒有什麽別的情緒。

我一直覺得謝沉這樣的男子該配得上世間最好的女子,我怎麽也不明白,謝沉為什麽會喜歡上她這樣一個平凡的姑娘,直到後來在雲城的時候,我看到她為了沒能給同父異母的妹妹更好的嫁妝而流淚,我才恍惚間明白了什麽。

她是一個至情至性,愛得純粹,也恨得純粹的人,這一點,是後來,無論我在社會上,還是在生活中都極少見到的。

所以,慢慢地,我竟然從那個不支持他們戀愛的人,變成了他們愛情最好的助推手。

我巴望著他們好,巴望著他們一輩子快快樂樂地在一起,可是薛浩那家夥卻偏偏搞了一個大事情,拿著照片逼著晩晩跟謝沉分了手。而後麵很多事情的大轉折點也由此開始,在兩人大吵一架之後,晩晩發現自己懷了謝沉的孩子,而謝沉則查出了自己長了腫瘤。

有時候,我不喜歡命運的陰錯陽差,可有時候,也很佩服命運的陰錯陽差,因為,如果不是這樣,那兩個明明已經分手的人也無法再次走到一起去。

他們明麵上還是跟小時候一樣別扭,由於各懷心事,他們沒有人對對方說過一句“我愛你”。

可是,他為了她,願意推遲手術的時間,甚至願意把一切財產都先轉移到她的名下,為的就是萬一哪一天他死了,她也能夠風光大嫁,不受別人欺淩。

而她,為了他,哪怕是早產生子,也始終笑著麵對,為的就是能夠讓他早一點去手術。

我想,我見過的最好的愛情也不過如此,盡管之後的之後,晩晩因為謝沉不告而別式的治療而難過了很久,但至少,他們之間是愛的,有愛的一對兒是不怕風雪,也不怕分離的。

很幸運,他們攜手跨過了生死的大關。

也很幸運,晩晩不必被稱作未亡人,而謝沉也不必擔憂他的未亡人會受人欺淩。

正如晩晩時常說的那樣,她不相信,她跟謝沉的故事千回百轉到了如今會是個悲劇,她覺得,上天合該給她一個好結局。

是的,也確實是這樣。這一年的南國下了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雪,可我卻絲毫不覺得冷,因為我知道,冬天即將過去,後麵則是一片和暖的大好春光。

我相信,被愛包圍的人,此生無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