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答應我,早安午安晚安,平平安安

我始終覺得,我跟謝沉之間百轉千回,到最後,合該有一個好的結局。

——晩晩

1.

那一天拜完佛之後,沈溯之便訂了去蘇黎世的機票。他要追著他夢中的女孩兒而去,他說,哪怕踏遍萬裏河山,他也要找到她。

盡管我知道,哪怕沈溯之找到了蘇城,他們也回不到從前了,不過,世間萬事到了最後都會有一個最好的結局,他們如此,我和謝沉也該是如此。

肚子裏的孩子一天天地長大,而謝沉在好久不曾去醫院吊水之後食欲漸漸地消退了,有時候他會強迫著自己吃一點,但是吃完之後就會去洗手間裏麵一陣吐。胰腺是消化器官,他長久地忽略它的痛,它自然很難再運作。

這段時間,謝沉又瘦了不少,我每次看到他去吐的時候都會去勸他,但他從來都不聽我的。

有一次,我看他吐得特難受,我就急了,拿著個水果刀就指著自己的脖子對他吼:“謝沉,你到底要怎樣?你要是不要命了,你要是再不去醫院,我今天就跟你一起死,大不了一屍兩命!”

我想,我當時也真是氣急了,不然如此惜命的我一定說不出這樣的話來。

謝沉的臉色沉了下來,滿臉陰沉。

“把刀子給我!”他的聲音很涼很涼。

我執拗地握著刀柄,由於氣得有些顫抖,那刀尖不禁在脖子上輕輕地劃了一下,一道血痕出來的時候,謝沉的臉色驟然變得特難看,眸子也一下子變得猩紅。

“楚歸晚,你非要跟我對著幹是不是?”他先是對我吼,吼著吼著,就有淚落了下來。

那是謝沉生病以來第一次在我麵前哭,他這人堅強得很,從前跟我吵架的時候哪怕是紅了眼也從來不允許眼淚落下來,病痛發作的時候忍到手指發顫也不曾哭,可是這一次,他沒有控製住。

他對我吼:“如果我去醫院了,你怎麽辦?別的女人生孩子都有丈夫陪同,隻有你是一個人,一個人產檢,一個人生活,一個人吃飯,你不心酸嗎?”

我把刀子扔了,上前抱住他。

我跟他說:“謝沉,你哭什麽,我不心酸啊,隻要你在,我心酸什麽?”

他卻仿佛聽不懂我說的話一樣,一遍一遍地在我的耳邊重複:“如果我不在了,你怎麽辦?”

是啊,如果他不在了,我怎麽辦?

我死死地抱住他,痛哭失聲,也一遍一遍地跟他重複,你不會不在的,不會不在的。

……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我常常給來早打電話。

其實,我隻是想要問問來早作為一個醫生對於胰腺病飲食的建議。

問的次數多了,來早就察覺出了不對勁兒。謝沉的病並沒有告訴家裏人,但是來早猜了出來,並且質問了我。

在她質問我的第二天,莊洲和她便來到了我們家。

“每天疼不去手術?”來早聽了我的描述之後,直接冷笑出聲。她一向溫柔善解人意,這一次,卻氣得差點沒把杯子給摔了。

“媳婦兒,很嚴重嗎?”莊洲見來早神色不對,聲音也有些抖。

“知道喬布斯怎麽死的嗎?胰腺癌!”她氣得發抖,“SPT腫瘤的五年複發率至今不清楚,可到底還沒有到癌症的地步,他再拖下去,你們就可以直接給他買棺材了!”

聞言,我的腿又軟了。

剛好謝沉從樓上下來,聽到來早的話,似笑非笑道:“你們說要給誰買棺材?”

謝沉這人平日裏看著就比旁人嚴肅,來早自小就怕他,一般謝沉在的時候,她都不敢多說話,可是今天,她卻指著謝沉的鼻子說:“給你!”

謝沉臉色突變,眼角微微下沉,也不反駁她,隻是坐在沙發上,將我攬在了懷裏,然後一副痞裏痞氣的嬉笑樣兒:“你們看我這個樣子像是需要棺材的人嗎?我活得好好的,什麽都不需要。”

似乎是為了證明他現在很好,他還笑著吧唧一口親在了我的臉上,然後特驕傲地對來早和莊洲說:“你們看,我這麽輕鬆愉悅,哪裏像是生病的樣子?”

空氣都靜止了。

我們四個自小相識,誰又不了解誰的底細?

平日裏的謝沉又哪裏是這樣的性子?

“天下醫生管天下病人,謝沉,你是我姐夫,小時候我怕你,長大後我仍舊怕你,可有一點,你不遵醫囑,你會吃大虧的。”

將手上拿著的杯子重重地摜到桌子上,來早也懶得跟謝沉說什麽了,拿起包就走了。

莊洲歎了一口氣,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謝沉之後,就趕忙追上來早。

“你這樣,隻會讓親人痛。”我說。

謝沉搖頭,沒有說話,扔下一句“有事兒叫我”,就又自顧自地上了樓。

我望著他日趨消瘦的背影,第一次開始覺得,愛也是一種負擔。

2.

懷孕八個月的時候,喬婧婧和安戈爾抱著他們的孩子來了一趟南京。那娃娃白白胖胖的,像極了小時候的安戈爾。我看著很喜歡,謝沉也看著很喜歡,他把那個孩子抱在懷裏,不停地用手逗著孩子笑,後來孩子笑了,他也笑了,笑彎了唇,笑出了眼角的細紋。

“他叫什麽名字?”謝沉問。

“安小喬。”安戈爾搶著答。

“安小喬這個名字好,第一次聽說有男孩子叫小喬的。”謝沉笑。

“那晩晩你肚子裏的這個孩子想好叫什麽了嗎?”喬婧婧過來摸我的肚子,然後問我。

我靜靜地凝視了謝沉一眼,謝沉也靜靜地凝視了我一眼。最後,我笑了笑,說:“這個孩子,我想叫他‘謝無憾’。”

謝沉眸子垂了垂,眼底的神色分辨不清,而喬婧婧卻一下子激動了起來:“你孩子咋不叫花無缺呢?這樣剛好,我可以給小喬取個小名,叫小魚兒!”

她一雙“卡姿蘭大眼睛”裏泛著亮光,一看就知道,她又開始想入非非了。我忍不住像小時候一樣上前去捏住她的臉頰,然後告訴她,你清醒一點。

而她也似乎忘記了我還懷著個寶寶,在我捏了她的臉頰之後,下意識地在我的肩膀上重重打了一下。

她的力氣其實並不算大,但是我一時沒站穩,後退了兩步之後就直接坐到了地上,再之後,我就覺得有血從我的身下流了出來。

當時,我就蒙了。

後來,場麵混亂無比。

再後來,我就被救護車弄去了醫院。

有那麽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特像電視劇裏麵的惡毒女配,明明人家沒用多大的力氣,我卻偏偏要倒在地上。

去醫院的路上,謝沉緊握著我的一隻手貼緊他的腦門兒,而喬婧婧則是握著我的另一隻手一直在委屈巴巴地懺悔。

他們每個人都忙碌極了。

隻有我像個傻子一樣,在心裏傻樂。

我知道我約莫是要早產了,但我一點兒都不難過,因為我清楚地知道,隻要這個孩子生下來,謝沉就能夠去做手術了。

“親愛的……你不要難過……我很開心。”我望著握著我的手、滿臉緊張的喬婧婧,蒼白著臉安慰道。

喬婧婧暴哭著敲了一下我的腦袋:“你腦子壞掉了啊!都早產了你開心個屁啊!”

我扯出一個笑容來,說:“當媽媽的人了……你能不能別說髒話……”

喬婧婧不理會我,隻是緊握住我的手,繼續委屈巴巴地落淚。

倒是謝沉,始終一副虔誠地祈福的模樣。

我將手從他的手裏緩緩地抽了出來,特認真地看著他。

我說:“謝沉,你別忘記,你答應我的事情……等明天,明天你看完孩子,就去做手術好不好?”

他狀似無意地眨掉眼角的淚花,然後冷笑:“你先別說話,顧好你自己的身體,我知道要去手術!”他一麵說著,一麵伸出手來強行遮住了我的眼,“你閉眼休息,省點力氣,聽見沒有!”他語氣粗暴,動作卻很輕柔很輕柔。

我沒有撥開他的手,隻是忍不住輕輕地攥住了他的衣角。

從救護車上下來,被推進手術室之前,他牢牢地攥住了我的手:“答應我,母子平安。”聲音有些發澀。

我蒼白著臉笑了笑,捏了捏他的手心。

我說:“你答應我父子平安,我才能答應你。”

他扭過頭去,鬆開了我的手,在我一片模糊的視線中,留給了我一個冷峻的側臉。

3.

二〇一二年七月初七,謝無憾出生了,是個長得特醜的小女孩,一張臉擠在一起皺巴巴的。謝沉抱給我看的時候,我簡直不想承認這是從我肚子裏出來的孩子。

“好醜啊!”我嫌棄。

謝沉樂了。

第一次做父親的他抱著個孩子有些手足無措,盡管如此,看到無憾笑的時候,他還是樂不可支。

喬婧婧說,不是所有的小寶寶出生就會笑的,但是我們的無憾,出生的時候雖然像個小老頭一樣醜了點,但一來到這個世界上就笑了。

喬婧婧稱這是好兆頭,並揚言要和安戈爾多賺錢娶我們的小無憾做兒媳婦。

望著他們滿是笑容的臉,我也無法再嫌棄小無憾長得醜了,隻是開始希望,時光就停留在這一刻,永遠不要走動。

躺在**一直嗔怪的媽媽,抱著孩子樂不可支的青年爸爸,還有兩個忙著認親的好友,怎麽看怎麽都是一幅其樂融融的畫麵。

我在想,有時候啊,人的幸福就是這麽簡單。兒女繞膝,朋友成群,愛人體貼,還有什麽能夠勝過這些呢?

我的眼睛忍不住濕潤了。

興許是因為小無憾的出生,這幾日謝沉的精氣神好得很。雖然我跟他說讓他在無憾出生後就去做手術,可每次看到他抱著無憾的那個開心樣兒,又實在不忍心打斷他。

我以為等到再過四五天,他就會特別積極地去做手術了,那時候剛好我能夠下床走動了,我可以去照顧他。

然而,讓我沒有想到的是,謝沉消失了。

那個就在前一天還趴在我的病床前說要陪我跟小無憾一輩子的人,竟然就這麽走了。

我特生氣,也特悲憤,覺得謝沉欺騙了我,他就是個騙子,以至於在他消失之後的三天裏,我都在拚命地給他發短信。一開始,我特粗暴地給他發:“如果你再不回來,我就帶著小無憾去找個糟老頭子嫁了!”

再後來,我給他發:“你再不回我,我就告訴小無憾,她爹是個懦夫!”

再再後來,我實在是沒有什麽脅迫他的心思了,隻好不停地給他發:“你快回來,你快回來……”

可是,盡管我不停地給他發短信,也盡管那些信息也一直顯示已讀,可是,久久沒有回音。

我怎麽也想不明白,為什麽我們都走到這一步了,他還是要走……

出院的前一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夢裏,一個眉眼冷峻的少年牽著我的手一直走,一直走,走過了千山萬水。這一路上,我時常因為一點小荊棘就放開少年的手,可是,每一次,他都能夠準確無誤地找到我。然而,就在我們以為我們終於走到了盡頭,望見了那座屬於我們的城堡和彩虹橋的時候,他卻突然鬆開了我的手,然後沒有一點聲響地轉身離去。

我哭醒了。

我一直叫著謝沉的名字,卻始終沒有人回應我。

4.

我消沉了好久。

抱著小無憾回到和謝沉的住所之後,我一度想要去他的寶貝書房裏一通亂砸,然而書房的門被我打開後,我整個人都傻眼了。

書房中央被放置了一個燒得漆黑的火盆,火盆裏散落著好多照片、文稿。

書桌上則安靜地躺著一封信。

我邁著大步子走上前去,下意識地先拿起那封信。

信封上是我的名字,晩晩。

隻是“晩晩”這兩個字上麵又多了一個“吾妻”。

人逃都逃走了,還搞什麽浪漫?

我苦澀地扯著嘴角,暗惱這人的荒唐、可笑,可是,將信紙打開後,視線卻不禁迷蒙了。

小無憾她娘: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一定已經走了。

我知道以你的性子一定會先悲痛一段時間,悲痛過後,一定還會去我的書房想著砸我的東西泄憤。

沒關係,你恨我打我都可以。

但請你原諒我的軟弱。

人這一生總有害怕麵對的東西,其實我沒那麽怕上手術台,我也沒那麽怕死,可我怕你親眼見證我的死亡的時候你會難過。我怕有一天,你被別人稱作是謝沉的未亡人的時候,你會孤獨無助地哭出聲來。

正如五年前你離開我的那無數個日日夜夜,我每天腦子裏想的都是,你一個人該怎麽辦,沒有我,你該怎麽辦。

我怕你被人騙,被人欺。我怕當別人都有丈夫陪伴而你沒有的時候,你會覺得心酸難過。

這些話,我極少對你說。

甚至,這麽多年,我給你留下的都是冷漠的身影。

其實,這麽多年,我都把你當成我心中最寶貝的公主,我想為你建造一座沒有風雪的城堡,我想把你帶到一個沒有傷害沒有欺騙沒有背叛的地方,我想給你一個家,我們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

可是,我不知道做得到做不到。

如果,我是說如果。

如果我死了,楚歸晚,你不許哭,你要笑。你哭起來的樣子真的太醜了,我想,我泉下有知,也會嫌棄你的!

還有,我收回前麵的“未亡人”這句話。

如果我死了,你就是自由的,我的房產、錢財、車都給你做嫁妝,你要給我風風光光地嫁出去!

謝 沉

“去你的風光大嫁!”

看完信後,我隻覺得荒唐無比。

我把信當成是謝沉本人,撕了個粉碎,可是當那紙片一片一片落到地上的時候,我心裏又有些難過,抹了一把淚,我又蹲下身,把紙片一片一片地拾撿了起來。

那最後一片紙片剛好落在書房中央那個燒得漆黑的鐵盆子裏,我把它小心地揀出來,餘光剛剛好就瞥到了那鐵盆子裏麵的其他東西。

一遝被燒毀的我們在一起言笑晏晏的照片。

十幾個熄滅的煙頭。

還有一張寫了字的紙。

我遲疑了一下,拿出那張紙,上麵是他用力寫下的字:一生一代一雙人。

那“雙”字已經被燒掉一部分了,隻剩下六個完整的字,“一生一代一人”像是在示威一樣在我的麵前跳躍著。

我蹲在那裏,拿著那些碎紙片、碎照片,眼淚就那麽落了下來。

我能夠想象到,謝沉當時站在這裏抽著煙把這些我們當年的回憶一寸寸地燒盡的時候,他的絕望。

應該就跟此時此刻,我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一樣心如刀絞。

我忍不住像個孩子一樣號啕大哭。

我一邊哭,一邊對著那堆紙片和照片吼:“謝沉,我不會變堅強的,沒有你,我堅強個屁!你最好給我早點回來!”

那一瞬間,我特希望那些紙片、照片變成冰心筆下的紙船兒,能夠把我的話一直傳達,傳達到謝沉的夢裏。

告訴他,沒有他我真的會絕望。

哀求他,不管怎樣,請為了我撐下去。

在謝沉的書房裏看完信後,我將自己關在了家裏再也沒有出去過,很長一段時間,我不接任何人的電話,怕光、怕與人交流、怕小無憾哭。

明明知道這個地球離開了誰都照樣可以轉動,可是,在謝沉離開之後,我仍舊是難過害怕得要命。

我害怕,害怕有那麽一天,自己突然接到一通電話,說謝沉死了,那我想,我可能會瘋掉。

我就像是一隻徹底頹廢了的考拉,每天窩在沙發裏,除了喂小無憾吃東西以外什麽也都不知道做。

直到季念河來看我,並且把一杯涼白開給狠狠地潑在了我的臉上,我才算是大夢初醒。

“楚歸晚,你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謝沉要是知道了,他該有多難過!”她恨鐵不成鋼地看著我,然後薅著我的手臂就把我給拽到了洗手間裏。

我狼狽地抬起頭,就看到鏡子裏自己的臉。

眼窩深陷,原本嬰兒肥的臉漸漸地變得瘦削,短短半個月的時間,仿佛老了十多歲。

“且不說謝沉如今還沒有死,就是他真的死了,你已經是一個孩子的媽媽了,你也不能就這樣消沉下去!”她言辭非常犀利地教訓著我。

萎靡的我聽到那個“死”字後,整個人都不好了,順著洗手台滑到地上。

我捂著腦袋忍不住喃喃道:“‘死’這個字跟謝沉無關,跟他永遠都沒有關係……永遠都沒有……”

我想我可能是魔怔了,不然也不至於一直碎碎念著這句話。

季念河心疼地看著我,一時之間也紅了眼眶。

她蹲下身子,直接抱住了我,聲音也有些發澀:“謝沉不會死的,不會死的,是我說錯了……”

她不停地拍打著我的肩膀,像是安慰一個孩子一般。

不一會兒,她話鋒一轉,又帶著些許歎息的意味:“可是,晩晩,你愛他我知道,但我希望你能夠更加愛自己還有小無憾。你看,小無憾還那麽小,她那麽可愛,父親生死未卜,母親又不管她,萬一過幾天謝沉回來了,他看到你和小無憾都那麽瘦弱,他該有多自責……”

她的聲音很輕很輕,卻像是一把刀子狠狠地紮在了我的心裏。

是啊,如果有一天謝沉回來了,他看到這樣的我們,該有多自責……

那個嘴硬心軟默默隱忍的男人,一定會覺得這都是他的錯……

視線有些模糊,我默默地站起了身,朝小無憾走去。我把她抱在懷裏,驚覺這個丫頭這幾天瘦了不少,也輕了。

我以為在我抱起她的時候,她會哭鬧,可她沒有,她就那麽靜靜地看著我,一雙眸子黑亮黑亮的,眉頭還蹙得緊緊的,那樣子像極了謝沉。

我望著小無憾,覺得她簡直就是謝沉的翻版。

也就是這一刻,我開始覺得,我活著還有意義。

正如,我始終覺得,我和謝沉之間的故事千回百轉,到最後,上天合該給我們一個好的結局。

5.

這一年的暑假過得格外漫長,謝沉出走之後沒有任何消息。

我從一開始的絕望無助已經變成了漸漸平靜,從孤影自憐變成了帶孩子買菜。

季念河對我說,晩晩,謝沉最想要看到的是陽光開朗而又明媚的你,你若是真的愛他,那你就要先茁壯成長起來。

是啊,我覺得她說得有理,所以我開始學習著如何帶孩子如何做菜如何收拾家裏。

我想著,等有那麽一天,他回來了,我可以特興奮地告訴他,謝沉,你看,我長大了,我已經成為一個標準的家庭主婦了,我什麽都會,你要為我驕傲為我自豪。這樣我才可以給你一個家。

八月,仍舊沒有關於謝沉的電話打來,不過,許久不曾找我的陸小樟倒是破天荒地打了個電話給我。

“晩晩,我在機場,我要去意大利了,下午四點的飛機,你要不要來送我一程?”電話裏,他如是說。

我點頭:“好。”

這幾年,陸小樟的生意是越做越好了,前幾天才聽喬婧婧說陸小樟要到國外發展新興產業。我還以為那隻是在計劃中,卻從未想到會這麽快。

機場安檢口,陸小樟穿了一件灰格子的西服站在那裏等我。幾年前,我送給他的那一根拐杖已經被他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嶄新的、把手處鑲金的拐杖。他還是從前那副溫柔到死的模樣,隻是有些東西,終究是不一樣了。

“晩晩,很高興你今天能來送我,我原本還以為你不會來了。”他狹長的丹鳳眼眯起來,望著我淡淡地笑。

我也笑,笑著拍打他。

我說:“好兄弟要出國發展新事業怎麽能夠不來呢,雖說不能以千金相贈,但好歹我這過來一趟,也算是給你送行了。”

陸小樟輕輕地扯了扯嘴角,然後笑開了:“其實我這次也不僅僅是為了出國發展新事業,主要是其中一個項目合夥人跟我挺對路子的,她剛好有去意大利安家落戶的心,我也就想跟著她去了,畢竟今年我也不小了,該成家了。”他說這話的時候言語裏帶著些揶揄的意味,“你看看,你和喬婧婧、安戈爾,你們都結婚了,就剩我單著,我這算不算大齡剩男?”

我抿了抿唇,聽他這麽說的時候,心中驀地泛起一股苦澀來。

我抬頭看著他,輕聲道:“我很抱歉耽擱了你這麽多年。”

陸小樟笑,然後把手指輕輕地放在唇上。

“別這麽說,晩晩,誰年少時沒有個一廂情願,那是我的青春,我覺得值得。”他微笑著,一雙眸子亮晶晶的,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一般,他從懷裏麵取出了一個印著經文的類似於平安符的東西遞到了我的手裏,“這是我前些日子去拜佛的時候求來的,知道謝沉的事兒就給你求了一個,我們的晩晩這麽好這麽可愛,嫁的人也會有老天保佑。”

我對著他淡淡地笑,心裏麵覺得寬慰,隻覺得自己算是幸運至極,遇見的都是好人。

我們談了很久很久,從幼年時的相遇一直聊到大學時候的趣事,似乎是要把從前的歲月都給聊盡了,我們之間,還是跟當年一樣,無話不談。

臨別的時候,他問我:“晩晩,我可以抱抱你嗎?”

我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頭。

他上前來抱住我,然後在我的耳邊輕輕地笑。

他說:“晩晩,我不曾輸給謝沉,我隻是輸給了你們之間深篤的歲月。”

話音落下之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座令他傷心的城市,我想,南京不是一個讓他如願的地方,但或許意大利是。

望著他如從前一般沉穩筆直的背影,我在心裏麵忍不住默念,我親愛的老友,願那遙遠的國度裏能有一人愛你就像愛生命。

送完陸小樟之後,在我準備走出機場的時候,碰到了薛浩。

他堵住了我的路,一雙冰冷的眸子犀利得很,活脫脫像個惡霸。

“有夫之婦跟別的男人抱在一起,楚歸晚,你這個樣子對得起謝沉嗎?你真叫人惡心!”他態度倨傲而又輕蔑,一副“你就是紅杏出牆了”的樣子。

我忍不住白他一眼,以前差點拆散我和謝沉的是他,如今跳出來覺得我對不起謝沉的也是他,這人還真是自相矛盾。

“我跟謝沉的事情什麽時候輪到你管了,你給我讓開!”

“謝沉是我好兄弟,過命的生死之交,他的事兒就是我的事兒,你這樣做,人人得而誅之!”他特不客氣地對我吼。

我冷笑一聲,恨不得把謝沉寫給我的信拿出來給他看。

“你的生死之交說了,他的房產、車子以及賬戶下一切的錢財都是給我做嫁妝的。別說我沒有事兒,我就是跟別的男人真有事兒,那也是他允許的!”

說實在的,我說這話的意思就是為了刺他,就是為了看他暴跳如雷。

拿謝沉的錢當嫁妝這事兒我是萬萬做不出來的,薛浩卻當真了,並且真的急了。

他扯住我的胳膊,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勢。

“楚歸晚,謝沉還沒死呢,你就想著改嫁。我當時果真沒有看錯你,你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他怒罵我,“謝沉在上海醫院九死一生,你卻在這裏玩弄感情,我一定要去告訴他!這世上怎會有你這樣惡毒的女人!”他氣狠了,口不擇言。

而原本準備甩開他離去的我,卻驟然怔住,腳步像是灌了鉛一樣,動彈不得。

“你說什麽?”我問。

“我說這世上怎會有你這樣惡毒的女人!”

“前一句?”

“我說謝沉在上海醫院九死一生,你卻……”說到這裏,他驟然住口,臉色一下子變得不大好看。

我抬眼望著他,看到他越加發青的臉色,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

那個我心心念念的人在上海的醫院躺著,他沒有死,他好好的……

我忍不住扯著嘴角笑了,可是笑著笑著,眼淚就落了下來,這算是喜極而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