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為他奮力一戰
一夜的雪,讓這座城市重新覆上一層白衣,大道上的雪被過往的車輛碾軋,大多都已經化成了水,少數被碾軋到路的兩邊,厚厚堆積在一起。
走出醫院,高長月呼吸了一口外麵的冷空氣,頭腦清醒的瞬間,眼淚也繃不住了。在更脆弱的人麵前佯裝堅強和在更堅強的人麵前釋放脆弱,這大概是人類最原始的一種本能。
她哽咽著說:“如果奶奶真的出事,小呆她……她身邊就再也沒有親人了,我不知道要怎麽安慰她,昨晚我也好擔心,擔心到不敢閉上眼睛……”
抽抽噎噎的哭聲引得過往的行人投來探尋的目光,隻是大家不過匆匆一瞥,沒有人駐足留意。
孟明朗這二十多年的人生裏,很少見過女孩子哭,更別提是在他麵前不過兩步之外的地方,哭到喘氣都艱難。
他昨晚送她到醫院,車還來不及停穩,她就急匆匆下車了,到底什麽情況他也不清楚,所以今天早上他一睜開眼睛就過來了。
可哄女孩子這種事情,他真不擅長。
“你別哭,”孟明朗還是拿出那條隨身攜帶的絲巾,生硬地往人臉上一抹,“哭久了,小心濱城這溫度,把你的眼淚凍成冰碴子。”
高長月臉上掛著兩條淚痕,瞪了他一眼:“怎麽可能!”
說完,她語氣又突然軟下來,補充一句:“讓我哭一會兒吧,哭夠了再回家,不能讓我媽看到我哭,不能再讓她擔心……”
軟軟的語氣伴著冷冽的風從耳邊刮過,孟明朗沒有再搭話,他伸手幫她把連著外套的帽子戴上,遮擋四方刮來的冷風,再借著這個動作,用手心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腦勺。
回到清風巷,已經是一小時之後了,下車前,高長月拍拍僵硬的臉,對單手握著方向盤調整停車位置的人說:“謝謝你。不過因為奶奶的事情,我這兩天可能沒辦法找你訓練,如果明天奶奶的情況有好轉,我給你打電話。”
孟明朗把車靠邊停穩,回:“沒事,正好我能空出時間幫你借一套裝備,還要找找練習的場地,不著急。”
“好。不過,我們會贏嗎?”高長月問。
身邊的人淡淡回她:“會。”
人們總是喜歡對未知的事情提出疑問,然後從別人的嘴裏得到一個滿意卻又毫無定數的答案。
西岸郊區的一處冰球場館內,金帥領著一眾隊員,早早就開始上冰訓練。
冰場的護欄外站著兩個中年人,都穿著厚厚的棉服,其中一個手上還抱著一個暖水袋。
楊助教看一眼身邊的人,語氣有些戲謔:“我說餘教,跟了你十多年,還是第一次見你用這東西。我聽年輕人說,這東西叫什麽‘暖寶寶’?名字還挺可愛。”
餘思久想反駁兩句,可一口氣剛提上來,卻突然猛咳了兩聲,咳完之後,像是認命一般,擺擺手:“人老了,身體比不上以前,隨隨便便生個小病,都挺折磨人。”
“得得得,”楊助教被他咳得一陣慌,連忙示弱,“我不笑你了還不成?”
餘思久把目光轉向冰球場內正在進行有序訓練的隊員們,欣慰道:“這幫小子,怎麽突然變得這麽認真了?”
“昨天的事,你聽說了嗎?”楊助教也跟著他看向場內。
“聽了一點兒,”餘思久語氣很淡,“齊雷那個大嘴巴,藏不住事兒。”
“明朗那孩子,不是個自私自負的人,至於那天為什麽不傳球,他們倆應該都跟你說過,我說實話,你那天應該是傷那孩子的心了。”
餘思久沉默著沒回話,他想起那天那個眼神,發紅的眼眶盛著一雙深邃的瞳仁,他以為那是憤怒之下的自然反應,可如今想來,該有多委屈,才能忍到眼眶發紅,也不願意讓一雙眼睛蒙上水霧。
“等他把那場鬧劇收拾完,就把他叫回來,接著往下訓練吧。”
聽到這句話,楊助教默默鬆了一口氣,點點頭說:“也不知道那小子能不能贏,要是比輸了,咱倆這名頭可就得在體壇落下三分啊。”
“什麽名頭?”餘思久反駁,“都是些虛頭巴腦的東西,幫他比賽的那個小姑娘,你去查了沒有?”
楊助教回答道:“查了,是藝術學院的,就上回在訓練場偷聽的那個姑娘,好像並不是明朗的親戚,不過沒接觸過冰球這項運動是真的。”
“這麽實誠,少不了要吃虧。”
“他不一直都是這樣嗎?訓練場上沒偷過懶,就連體罰都沒耍過滑頭,”楊助教偷偷看了餘思久一眼,“不過我這次不光查了那個小姑娘,還查了下明朗的家庭情況,他父親是萬英醫院的院長,母親是醫院婦產科的護士長,家境優渥;成績方麵,從小到大算不上頂尖,但也是優秀那一類。可惜的是,聽說他是那家領養的孩子。”
“領養?”餘思久反問。
“對,二十一年前,從冬烏鎮……”
冰場內此時爆發出一陣歡呼聲,似乎是某個隊員完成了一次高難度的打門動作,高昂的呼喊聲完全蓋過了“冬烏鎮”這三個字,場外兩人的目光被場內的歡呼聲吸引,那剩下的半句話便也沒有再說了。
高長月回家狠狠睡了一覺,直到下午三點才被鬧鍾叫醒。她起床四處轉了一圈,高滿不在家,廚房的湯鍋裏溫著雞湯。她洗漱完,匆匆喝了兩口湯,打包一份之後去了醫院。
病房裏,小呆正捧著一本故事書,念到好笑的部分會停下來笑好一會兒。病**躺著的老人,頭上纏著紗布,見孫女一笑,她也跟著笑起來,眼角的褶子彎成一道月牙。
小蘭姐姐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手裏削著蘋果,她最先看見高長月進來,招呼道:“長月,你來了?”
小呆回頭看一眼,收起故事書,起身往旁邊站開兩步。
“小蘭姐姐,辛苦你了。”高長月把雞湯放在床頭的櫃子上,隨後轉頭看向病**的老人,“奶奶,我隻允許您這一次進醫院,以後不準您再生病,不準摔跤、不準感冒,反正,我要您身體倍兒棒,這次好了就不準再進醫院,聽到了嗎?”
老人笑嗬嗬握住她的手:“就你這個小丫頭嘴貧,奶奶聽到了,保證以後好好的,好好看你和我家小呆高高興興嫁人……”
一聽到“嫁人”這兩個字,小呆喉嚨又哽咽了,她忙說:“奶奶,我不嫁人,我要陪著你一輩子。”
小蘭姐姐在一旁插嘴:“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道理呀,總是要生兒育女,要當媽的。”
“小蘭姐姐,你說這話之前,還是先找個男朋友吧。”
高長月和小呆近乎是異口同聲說出這句話,兩人說完相視一笑,病房裏老少的笑聲融在一起,隨著奶奶的臉色越來越好,大家的心情也慢慢從陰霾中走了出來。
又一天過去了,高長月在早晨六點的鬧鈴聲中悠悠醒來,想起接下來的任務,她用雙手在眼皮上胡**了兩下,整個人清醒了許多。
高長月給孟明朗打去電話,對方迷迷糊糊應兩聲,之後叫她一小時後在巷口等他來接。
冬天的濱城,早晨六七點天還沒有完全亮,灰蒙蒙一片的清風巷裏,三兩個行人低頭疾走在路邊,稀疏的幾棵白樺樹上,融化的雪變成水從枝頭落下來,砸在地上,發出吧嗒吧嗒的細小聲響。
高長月裹著厚厚的棉服站在路口的路燈下,隻等了不到一分鍾,遠處一道車燈隨著車身疾駛而來。
車穩穩地停在高長月麵前,孟明朗從駕駛座伸長腰身,騰出一隻手把副駕駛一側的車門打開,高長月探頭看了一眼,隨後扒拉兩下衣服上的寒氣,一屁股坐了進去。
車裏的暖氣開得很足,孟明朗一邊啟動車子,一邊問:“老人家身體沒事了吧?”
“好多了,”高長月把衣服拉鏈拉開一些,“醫生說今天再觀察一天,沒事的話,明天就可以轉入普通病房了。”
“那就好。小呆呢,她還好嗎?”
這還是高長月第一次聽到身邊人提到小呆,她回答道:“隻要奶奶好,小呆也就可以很好。”
孟明朗目視著前方,點點頭沒往下接話。高長月環視一圈車內,確認車就是之前孟叔叔給他開的那輛,於是問:“你這兩天都開你叔的車,他上下班不用車了嗎?”
被問的人用一種略微疑惑的眼神看她一眼,回:“家裏不止一輛車,光是我那個弟弟出國前留下的,就夠他換著開好一陣子了。”
果然,無形的炫富最致命。而且這個被別人無形炫富的坑,還是她自己挖下的。
高長月撇撇嘴,轉移話題:“你還有個弟弟?”
“嗯,大一沒上幾個月就跑去國外學動漫設計了。”
說著,孟明朗一打方向盤,車子拐進一個地下停車場,兩人的閑聊隨即終止。
停車場的正上方是一個冰球俱樂部,裏麵的冰球場雖然麵積不大,卻配備齊全。孟明朗從後備廂拎出兩個巨大的盒子,裏麵是兩套冰球服,他把其中一套守門員專用的遞給高長月,說:“這是我找一個跟你差不多身形的學姐借來的,你這幾天就穿它吧。”
高長月沒想到這東西有這麽重,差點兒沒接住,被孟明朗看見,他笑著又從她手裏接過盒子,一邊一個背在肩頭。
高長月瞬間有點兒窘迫,不過她立馬想到自己肩膀上有傷,於是給自己解圍:“我不是沒有力氣,我是因為肩膀上的傷還沒好,所以拿不動。”
“是嗎?”孟明朗往前走去,“那要不要我一會兒再幫你換下藥?”
“不用,不用,再過兩天,應該能好了。”
高長月小跑著跟上去,其實那傷口早就不疼了,隻要晚上睡覺不壓到,基本上正常活動沒什麽影響。
她以為現在這樣就算很窘迫了,沒想到到了冰場的休息室,孟明朗打開盒子,直接來一句:“脫衣服。”
“啊?”高長月心裏一慌,問出一個很傻很白癡的問題,“脫衣服幹嗎?”
孟明朗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平淡,卻又讓人覺得那雙漆黑的瞳孔裏還有些別的什麽,他說:“不脫衣服,你怎麽穿冰球服?還有鞋也脫了,襪子和保暖內衣要穿著,我先出去,你把冰服套上,好了叫我,我進來幫你戴護具。”
話說著,人已經走到門口了。高長月看著他,呆愣愣地點了點頭:“好……”
等人出去,高長月拿起那套白藍相間的厚重冰服,認真研究了三分鍾,才把它以正常的狀態套在自己身上。她朝門口喊了一句:“我穿好了。”
孟明朗似乎一直待在門口,話音剛落,人就走進來了。見高長月隻穿著襪子踩在地板上,他從旁邊的凳子上抽出一個軟墊放在地上:“過來,站在這兒。”
高長月乖乖走過去踩在軟墊上,先是從腳踝處開始防護,然後是膝蓋、手腕、手肘、胸口,孟明朗一步一步幫她戴上護具,最後讓她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幫她穿上冰鞋,一雙連鞋帶都是純白色的冰鞋。
修長的手指握住她的腳跟,另外一隻手拿著冰鞋,十分熟練地幫她套上,最後係緊鞋帶,整個過程不到一分鍾。
“你站起來,蹦兩下看看鞋帶鬆不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他說。
高長月聽話地伸出一隻手扶著身後的牆慢慢站起來,可站到一半,她腿就有點兒發軟,這種和大地僅靠一片冰刀支撐的感覺,真的讓人很沒有安全感。
她又跌坐回去,有些尷尬:“我……我腿軟。”
“別怕,”孟明朗側身過來,朝她伸出兩隻手,“拉著我,身體向前傾,腿部彎曲,腳向內用力,就能站起來。”
高長月看著那雙手,猶豫了幾秒,才把手搭上去,借著身前的力量,順利站了起來。兩人之間的距離被瞬間拉近,先入眼的是凸起的男性喉結,像是一座荒漠中的小山丘。
耳根一紅,她連忙把視線往下拉,盯著腳上那雙鞋,小聲驚呼道:“好穩啊,怎麽一點兒也不滑?”
原本以為站起來會很容易滑倒,沒想到冰刀竟然能穩穩貼著地麵,除了對懸空的有一點點不習慣,沒有其他不適。
“你走兩步試試,”孟明朗拉著她往前,“冰刀在地麵有阻力,你可以用正常的姿勢走路,但一上冰就不一樣了,你先適應一會兒。”
麵前的人慢慢放開她的手,高長月獨自走了兩步之後,已經敢輕輕蹦躂兩下了。看她沒有之前那麽害怕,孟明朗幫她把頭盔戴上。
在休息室裏溜完兩圈,高長月越發熟練地踩著冰鞋走出去,站在門口等著孟明朗換上裝備,他的冰球服是紅色的,看起來很像雙龍隊的隊服,隻是沒有隊徽。
沒過兩分鍾,孟明朗開門走出來,手上拿著兩根球杆。他把其中一根遞給高長月,示意她接著,隨後兩人一齊踏上冰場。
接下來的一小時,高長月是在摔跤中度過的,大摔沒有,小摔不斷,在冰麵上杵著冰球杆都站不穩。
高長月這會兒算是明白那句“上冰就不一樣”是什麽意思了,她累得不行,直接往冰麵上一坐:“我能歇會兒嗎?”
孟明朗原本是在給她演示滑行動作,聽到這句話直接一個急刹,穩穩停下來,腳下的冰刀像鏟雪一樣,鏟起薄薄一層冰碴子濺落在高長月的冰鞋上。
高長月耷拉著眼角,看見他那敏捷嫻熟的動作,頓時像吃了檸檬一樣,酸上了天。孟明朗透過頭盔的防護網瞟了她一眼,說:“你歇著,我簡單給你說一下冰球這項運動。”
孟明朗邊說邊簡易地演示著動作:“冰球是結合滑行、運球、傳球、射球和身體阻截等技巧相互攻守的一項集體冰上運動,不過這次比賽,你比的隻有守門這一項,所以運球、傳球這些你都不用學。守門員最主要的是穩,另外是短距離內滑行和壓步,我們的時間不多,你隻要學會這兩項就可以了。”
“好,”高長月撐著球杆慢慢站起來,“來吧,先學滑行是吧?”
孟明朗倒著滑出去兩步,看著她問:“你還行嗎,要不再歇一會兒?”
想到離約定的比賽時間沒剩幾天了,況且當初這個提議還是她提出來的,更不能輸,高長月便給自己打氣,回道:“我可以的。”
“那就來吧。”
孟明朗先是麵對麵拉著她練習,慢慢地,他開始放手,然後倒滑在高長月前方,距離從一米拉到兩米,最後把距離保持在五米左右,看著高長月一點點從跌跌撞撞到勉強能滑行一段距離,一圈,兩圈,三圈……
在數不清滑行了多少圈之後,高長月終於不再摔跤了,她甚至還可以在孟明朗下場之後,站在界牆外招呼她過去喝水時,獨立滑行過去。
她在那一瞬間覺得這塊冰場好像對自己施了魔法,她竟然喜歡上了這種極小阻力下盡情滑行的感覺。
像飛一樣。
也是在這一刻,她似乎突然明白,為什麽有那麽多運動員願意為他們選擇的運動項目付出數倍的努力,甚至還有的人奉獻出一生,原來都是因為熱愛。
心裏那個必須要贏的執念,在此時也有了微妙的變化。
孟明朗最開始學習打冰球,就是在這家冰球俱樂部,正好這周他們的學員都被拉到鄰市去打交流賽,他才能借到場地。
高長月在這裏整整練習了三天,才把滑行和壓步學得勉強像樣。
第四天的時候,場地上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一個高長月並不認識的人,是個女生,紮著高高的馬尾辮,體形比一般女孩子稍微健壯一些,五官看起來也更剛毅一些,她趴在界牆上朝冰場上的人打了聲招呼:“嗨。”
高長月停下來看著她,道:“你好,你找誰?”
那人朝休息室的方向指了指:“我找他。”
高長月順著她指的方向回頭看去,孟明朗正拿著毛巾從休息室出來,他揮揮手,熟稔地喊:“晶姐,怎麽來這麽早?”
“你請我幫忙,我肯定要早點來呀。”被叫作晶姐的人順著界牆走了一圈,繞到休息室的方向,從運動員進場的位置走進來。
見兩人認識,高長月也跟著滑過去,站在孟明朗身邊。
“這是白晶,我們校冰球隊的首發守門員,”孟明朗介紹她,“有些守門的技巧,她來教你更好。”
孟明朗上前幫高長月解下頭盔,用毛巾邊給她擦汗,邊向白晶介紹:“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明天要幫我打比賽的人。”
似乎覺得擦汗這個動作過於親昵,高長月不太習慣地往後縮了一下,她略微尷尬地做出握手姿勢:“白晶姐,你好,我叫高長月。”
白晶並沒有跟她握手,而是揮手在她的掌心拍了一下:“挺有勇氣啊,小姑娘。”
高長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沒過兩分鍾,白晶也換上冰球服上場了,她沒有急著給高長月上課,而是衝孟明朗說:“來,咱倆先比一場,讓姐看看你去國家隊這幾個月,有沒有長進。”
孟明朗咧嘴一笑,提著球杆上場。白晶站在球門前,雙腿彎曲,身體前傾,臉被罩在頭盔裏,看不清表情。
第一回合的射門,高長月甚至都來不及反應,隻看見孟明朗從中場的紅線揮杆運球,然後就是嘭的一聲響,那顆圓圓的小球被球門前的人跪地攔下,砸在她小腿前的擋板上,反彈出去。
“再來!”白晶迅速起身。
孟明朗甩甩手,再次運球進攻。
總共三次射門,孟明朗隻進了一個球,而整個過程,高長月都看呆了,因為她幾乎都沒怎麽看清楚,球是怎麽被攔下來的。
“不錯,有進步。”白晶誇完,轉頭看著有些發愣的高長月,“你剛剛看到的,隻是一場再正常不過的射門和守門比賽,那小子隻出了七分力,否則我攔不住他兩個球。”
孟明朗聳聳肩,退到牆邊,為另外兩人騰出場地。
高長月看一眼白晶,小聲問:“七分力,他有那麽厲害嗎?”
“單論射門的能力,他很厲害。”白晶從球門移開,示意她過來,“不過冰球運動從來不是一個人的戰場,真正比賽的時候,能力能發揮出多少,對臨場的判斷正確與否,都是有很多因素影響著的。”
高長月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滑到球門前停下來。白晶把球運到離球門一米遠的地方,說:“因為你明天就要上場比賽,太複雜的東西我就不說了,看好我球杆下的這顆球。”
白晶說著就運起球來,卻隻是在原地左右運球,那顆小球被球杆來回擊打,移動的範圍很小,高長月聽話地盯著,連眼睛都不敢眨。
“你太緊張了,放鬆。”白晶放慢一些速度,“你明天的比賽隻需要防守一個人,所以不需要提醒隊友在場上的選位和盯人,你隻要看準這顆球,它在什麽地方,什麽時候會向你身後的球門射來。你要做的很簡單,高度集中注意力,隻看球,然後不管是跪撲還是拿身體擋,竭盡全力把球攔下來,你就贏了。”
“好。”高長月眨眨眼,輕輕吐了一口氣。
白晶邊運球,邊舉起三根手指,繼續道:“我數三下之後就會射門……”
高長月緊盯著那顆球,耳朵也豎起來好好聽著。
“一、二……”
嗖的一聲,球以極其快的速度被射出,從高長月的**滑進球門,她呆在原地,球都進了還沒反應過來。
“不是數到三才射門……”
高長月一句話沒說完,就被白晶用球杆敲了敲腦袋:“我讓你看球看球看球,沒讓你聽我數到幾,把你這耳朵也給我關上。”
唉!
高長月愁著一張臉:“白晶姐,你這招也太狠了,我以為你抬手比動作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力,所以我一直盯著球沒去看你的手,沒想到還是被你給忽悠了。”
“在賽場上,雜音比現在要多上幾百倍,你什麽都想去聽,還守什麽門?”
白晶把球運回來,開始新一輪的訓練。
在場上沒什麽事的孟明朗出去給兩人買午飯,回來時,場上兩人還在訓練,白晶一會兒用球杆敲敲高長月的胳膊,一會兒敲敲腿,說:“你這手腳太慢了,身體要靈活,腳下的動作更要快,否則怎麽擋得住速度那麽快的球。”
“好好,我練,”高長月把壓步的速度加快,“我再練練。”
孟明朗站在休息室門口,招呼兩人:“先來吃飯吧,下午再練。”
這句話對此時的高長月來說,簡直就是福音。之前孟明朗訓練,她還能偷偷懶,他看見了也不說什麽,現在換白晶姐訓練,她簡直是一刻都不敢停。
白晶不光忽悠她的招式多,還愛動手,雖然不疼吧,可隻要一看見那杆子揮起來,她就有點兒慌。
吃過飯,白晶讓孟明朗驗收她教了一早上的效果。
高長月還挺有信心,往球門前一站,乍一看,姿勢倒是十分規範。孟明朗還是從中場的紅線處開始運球過來,隻是滑行速度在臨門前驟減下來,球被控在原地,他冷不防說一句:“看著我的眼睛。”
高長月把視線移到那雙眼睛上,黝黑的瞳孔在和她對視上的那一秒,似乎流露出幾分笑意來。
高長月暗道糟糕,立馬收回視線,可根本來不及了,球已經被揮杆打出,她想或許跪撲還能攔住,於是腳下連忙用力,不想卻重心不穩,冰刀往後一滑,整個人失去平衡,朝前撲去。孟明朗被她撞個滿懷,兩個頭盔在空中相碰後,兩人雙雙倒地。
觀看了全程的白晶從遠處滑行過來,在高長月本來就被撞得暈乎乎的腦袋上又敲了兩下:“看球看球看球,我都說多少遍了,看來你對這個美男計還沒免疫是吧?你們兩個,起來再給我多練幾遍。”
這一跤摔下去,相碰的除了頭盔,還有頭盔下那兩道淺淺的呼吸。高長月被敲了兩下之後,才算稍微清醒一點兒。她急忙從孟明朗身上爬起來,麵紅耳赤地去撿被摔到旁邊的冰杆。
在孟明朗和白晶的輪番訓練下,高長月滑行和壓步的技巧都進步了很多。第二天,她信心滿滿地去到楊浩選好的場地。
高滿的茶室今天沒營業,她去醫院照顧小呆奶奶,所以小呆也能抽出空來看這場比賽。高長月環顧一下四周的觀眾席,還有很多熟悉的人,金帥、齊雷、趙建、白晶都來了,就坐在觀眾席的第一排。
孟肖也來了,他身邊坐著一個綰起頭發的中年婦女,看起來溫婉大氣,兩人選了一個靠邊的角落坐下。
進休息室換裝備前,小呆拉拉她的手,說:“加油,長月,我相信你能贏。”
說完,她把目光移到站在一旁的孟明朗身上:“你也加油。”
此時,從場館的入口進來兩個人,身邊還跟著一個小姑娘。他們沒有選座位去坐,而是站在觀眾席最高的位置,似乎打算就這麽站著看。
孟明朗的視線追著那兩道身影而去,對小呆鼓勵的話,隻是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以作回應。
“放心,”高長月拍拍好友的肩膀,“畢竟輸贏,關係著孟明朗的去留問題,我肯定是不能輸的。”
她這句話成功地把孟明朗的注意力吸引回來,他收回視線看著她,淺笑說:“走吧,時間差不多了。”
楊浩已經帶著一個女孩子先進了隔壁的休息室,那女孩長什麽樣,高長月沒看清楚,隻看到身形,是比自己高、比自己壯的人。
這場非正式的“比賽”,一共分為兩場,由孟明朗和楊浩各打一場,每場用時十分鍾,誰進球多就算誰贏。
由雙方抽簽決定誰先上場,高長月抽到了一,所以孟明朗先上場。
對麵守門的姑娘穿上冰球服之後整個人又大了一圈,看那體形,八成本來就是從事體育行業的人。高長月暗想,也怪自己當時沒說清楚,隻說找不會打冰球的人,沒說要找像自己一樣完全不是體育行業的人,這點暗虧,隻能忍了。
孟明朗剛開場三分鍾,就打進了五個球,齊雷在觀眾席上扯著嗓子喊“加油”。看場上的人運球和射球的動作比自己平時訓練快了好多,高長月突然有點兒賽前緊張,她看了一眼不遠處正在候場的楊浩,也不知道他實力怎麽樣。
就一會兒的時間,場上賽程已經過半,大屏幕上的進球數量為八。白晶不知道什麽時候過來的,站在她身邊說:“別緊張,一會兒正常發揮就好。”
高長月戴著頭盔,轉頭看她一眼,深呼口氣沒說話,隻是微微點頭,也不知道是在表示“知道了”,還是在表示自己“不緊張”。
十分鍾賽程結束,孟明朗總共進球十二個,他在下場時就把頭盔脫下,用一隻手夾在身側,經過高長月身邊時,語氣很輕地說:“放輕鬆,我不是一定要你贏。”
高長月深深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一旁候場的楊浩已經提杆滑進場了,高長月握緊球杆跟著一塊兒滑進去,站在球門邊等待裁判吹哨。
前三次射門,楊浩似乎是在試探她的實力,進攻並不猛,都被高長月把球擋出去了。第四次進攻他才提速,還從左邊虛晃了一下,高長月一不留神,讓他進了一球。
她迅速在門前調整好姿勢,等待對方下一次進攻。之後雙方的攻守狀態近乎平衡,擋下兩個球,能進一球,這個狀態一直持續到賽程八分鍾,高長月看了一眼大屏幕,目前的進球數量是九。
這一分心,又讓對方進了一個球,大屏幕上的數字滾動,進球數滾到十。
高掛在賽場上的計時器嘀嗒嘀嗒,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臨近比賽尾聲,楊浩似乎體力開始不支,有個球還打偏了,直接從球門邊擦到後場。
賽程進行到九分三十秒時,楊浩鉚著勁揮杆遠射,球在空中滑出弧線,從高長月的頭頂射入球門。
進球數滾到十一。
最後三十秒,楊浩急於進球,連續快射了兩個球,高長月注意力高度集中,都把球攔下來了。
最後五秒,楊浩揮杆運球,急速衝向球門,他眼睛裏似乎燒著一股必須要進球的火,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他不能輸。
離球門一米遠時,楊浩找準門前的防守空隙,揮杆、打門。
毫無阻攔,球進了。
這個球進得全場人都蒙了,因為高長月守在門前,就保持著一個姿勢一動不動,什麽攔球的姿勢都沒做。
這一球,連小呆這個完全不會打冰球的人都看出來了,是高長月故意放進去的。
楊浩就站在球門前,氣紅了眼質問:“你什麽意思?”
此時,計時器走完最後一秒,一聲口哨聲響徹整個場館,裁判吹哨,比賽結束。
十二球VS十二球,雙方平手。
高長月從胸口長長呼出一口氣,她太緊張了,隻不過緊張的從來不是誰輸誰贏,而是怎麽讓大屏幕上的比分相同。
這場比賽,楊浩少進一球或多進一球,都是她不願意看到的局麵。
麵對那句質問,高長月深呼吸一口之後,回:“楊浩,沒有誰有權因為輸掉一場比賽就放棄自己一生熱愛的東西,你在說出放棄冰球這句話之前,不妨先問問你手裏的球杆同不同意。”
楊浩眸光一動,定定地看著麵前這個女孩。
“還有,”高長月又補充,“孟明朗是真正靠實力進的國家隊,他有必須要站在那個地方的理由,這個理由很重要很重要,所以他不能離開。如果今天這場打平的比賽還不能讓你服氣,那以後在正規的賽場上,你們之間有了對戰的機會,你再拚盡全力去戰勝他,好嗎?”
見比賽結束,兩人還遲遲不下場,孟明朗腳下一動,滑行過去,站在高長月身邊,低聲問道:“怎麽了?”
“沒事,走吧。”高長月看了楊浩一眼,率先朝場下滑去。
孟明朗凝眉也跟著看了楊浩一眼,他在場外能看見兩人之間說了什麽,可現在也不好問,於是掉頭跟在高長月後麵打算下場。
“孟明朗,”之前一直沉默的楊浩突然叫住他,“明年的市聯賽,我在決賽圈等你。”
被叫住的人腳下沒停,回頭應了一聲:“好。”
到此,這場鬧劇般的比賽算是真正結束了。
趙建在觀眾席的入口處攔下換完衣服的兩人,剛剛最後進的那一球是什麽情況,他看得一清二楚。
“謝謝。”他對高長月說出這兩個字之後,從兩人身邊擦過,追上剛剛出了場館的好友就走了。
“你剛剛跟楊浩說了什麽?”孟明朗問。
高長月朝觀眾席大家在的位置走過去:“我跟他說,我隻訓練了五天,然後問他我打得好不好,他說好。”
“就說這個?”
“是啊,”高長月停下來等他跟上,“你覺得呢,我今天打得好不好?”
孟明朗假裝想了一會兒,才說:“我覺得打得好。”
“那就行,雖然我不知道那個你想戰勝的人今天有沒有來,但是我想,隻要我今天打得好,他總能知道,你教出來的徒弟,一點兒也不差!”
高長月走在前麵,烏黑的長發被紮在後腦勺上編成小辮,她說出口的話,就這樣一個字一個字地敲進了孟明朗的心裏。
第八章 踏雪而來的英雄
在觀眾席上,齊雷那夥人還沒走,小呆站在他們中間,等高長月過去。
見兩人走近,齊雷嘿嘿一笑,打趣道:“‘大表妹’,你這招平手打得好啊,那個什麽破賭約,兩個都不作數了!”
“是啊,”金帥搭腔,“我們肯定是不願意明朗輸的,可要是那個楊浩輸了,咱們也不忍心讓他走,這下打平了好。”
高長月被誇得有些飄,完全忽略了那句“大表妹”的稱呼,她招手讓小呆過來自己身邊,隨後把手搭在好友的肩膀上:“我也是這麽想的,所以才想到這個辦法。”
幾個大男人都笑嗬嗬地誇道:“厲害,厲害……”
“你們今天怎麽有時間過來?”孟明朗問金帥。
齊雷搶著回答:“今天例休啊,教練他們也來了。”
說著,他伸手往後場指了指。那邊正走過來三個人,餘思久和楊助教,身邊還跟著一個小姑娘,一副小學生的模樣。
那個小姑娘三兩步跳過來,仰著頭看孟明朗,發表自己的看法:“我覺得,還是這個哥哥打得好,進球遊刃有餘,不像另一位哥哥,打得心急火燎的。”
餘思久出聲喝止:“你懂什麽,別瞎說!”
小姑娘撇撇嘴,像是被那聲喝止給嚇到一樣,跑到孟明朗身後躲起來。
“餘小枝,”齊雷逗她,“你認識他是誰嗎,你就跑人家身後躲著了?”
小姑娘氣鼓鼓地回:“哼,那我也不躲你背後。”
孟明朗進隊不久,沒見過這個孩子,不過齊雷他們跟這個孩子熟,金帥給他介紹道:“這是餘教練的女兒,小時候天天來咱們隊裏玩,不過最近聽說成績不理想,教練不讓她出來玩了。”
被人這麽一說,小姑娘頓時麵子上過不去,想反駁兩句,卻看到自家老爹已經走到跟前了,於是乖乖閉上嘴。
齊雷一看,火上澆油:“怎麽都長這麽大了,還怕你爸呢?”
餘小枝狠狠瞪他一眼,瞪完又往孟明朗身後縮了縮。
看兩人已經走到跟前,金帥率先招呼道:“餘教練、楊助教好。”
餘思久沉著聲音“嗯”一聲,算是回應。
楊助教倒是沒注意其他人,直接看著孟明朗說:“明朗,沒在隊裏訓練,你這個打門的技術,怎麽還越來越好了?”
話剛說完,楊助教包裏的手機就響了,他拿出手機走遠幾步去接電話,不過他那句聽起來是誇獎的話,將另外幾人的注意力成功拉回了正道。
高長月和小呆站在一邊,兩人聽到這句話,都莫名有些緊張。這個餘教練,高長月之前是見識過他的嚴厲的,也不知道他會不會答應讓孟明朗繼續回去訓練。
金帥見狀,連忙從身後探一隻手過去,拍拍孟明朗的手臂,示意他說兩句。
孟明朗擦擦手心的汗,說:“教練,對不起,我那天……”
“不用說了,”餘思久沉聲打斷,“要是事情忙完,就收拾收拾,自己回來,別把訓練給落下了。”
“謝謝教練!”孟明朗神色放鬆了下來。
齊雷和金帥在一旁跟著附和道:“謝謝教練!”
隨後兩人下意識抬手啪嘰啪嘰地鼓掌,隻是沒有其他隊員的默契配合,兩人拍兩下就略微尷尬地停下了。
高長月深深鬆了口氣,在場的人也都為如今的結果感到滿意。
這時,剛剛走出去接電話的楊助教回來了,他對餘思久說:“體委那邊來電話,說讓你去一趟。”
“走吧,”餘思久轉身走時,還不忘朝孟明朗身後那個小人兒招呼,“小枝,過來!”
餘小枝不情不願地走出來,試探道:“爸爸,我能和哥哥們玩一會兒嗎?”
“不行,別忘了你早上答應的,看完比賽就回家寫作業。”
“好吧。”小姑娘噘著嘴,回頭衝大夥道別,“哥哥姐姐們再見。”
高長月和小呆被這聲招呼驚了一下,原本以為她們站在角落,一句話沒插上,小姑娘應該沒注意到她們,沒想到走前還能被人叫聲“姐姐”,心裏甜滋滋的。
兩人笑著揮揮手,算是回應了。
孟明朗看著身前小姑娘一臉不高興的樣子,便彎腰和她保持平視,伸手在她頭頂摸了摸:“再見,改天記得寫完作業再出來玩。”
小姑娘捂著頭跑開,哼唧一聲:“你摸我的頭,我記住你了。”說完就扭扭捏捏跑遠了。
孟明朗看著她蹦躂到餘思久身邊,小手自然地往父親手心裏一塞,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慢慢消失在場館中。
在這一瞬間,孟明朗打心底裏覺得,這世間的一切美好,都抵不過那一刻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親近,那才是親情該有的樣子。就算對那份威嚴會偶爾感到害怕,可那有什麽關係,他是她的父親,她是他的女兒,他們之間,是相互愛著對方的。
眾人分開時,高長月和小呆被孟明朗留下,說要送兩人去醫院。
三人剛出場館,路對麵的一輛黑色轎車裏就下來一男一女,女的喊道:“明朗!”
聽到聲音,他們都齊齊看過去。高長月認出其中的男性,是前不久碰見過的孟叔叔,他身邊的那位應該就是他的妻子了,剛剛在觀眾席也看到這兩人,隻是比賽一結束,就沒再看見他們了。
“要不你別送了,我和小呆打個車走吧。”高長月說。
其實高長月現在就是一個窮學生,兼職還“黃”了,如果他真不送,她跟小呆隻會去搭公交車。好在孟明朗沒當真,他跑出去兩步,聽到這句話,又停下來說:“等我,很快回來。”
看著那個再次跑起來的背影,小呆目光往前移過去,定在馬路對麵的兩個中年人身上,問:“他們是誰啊?”
高長月張張口,最後又猶豫了幾秒,才說:“孟明朗的養父母,之前見過一次。”
“看來那個楊浩說的,都是真的了。”
“也不全是真的,”高長月拉著好友往停車場走,“靠關係進國家隊那點就是假的。”
小呆跟上去,眉一皺:“我都忘了還有這句話,不過他好可憐。”
“誰不可憐?你、我,還有路邊的流浪貓狗,這世上可憐的東西可太多了,他孟明朗雖然是被收養的,可你看人家養父母多有錢,比咱們好太多太多了。”
“那不一樣。”小呆難得反駁一次,“你和我,好歹身邊還有親人,像我,雖然奶奶年紀大了,可怎麽說我也知道我的家在哪兒。但孟明朗就不同,拋開那一層領養關係,他身邊一個親人都沒有。”
高長月看著好友搖搖頭,笑著岔開話題:“來,我們跳著走,暖和。”
她差點兒忘了,關於自己的身世,小呆並不知道,包括整個清風巷裏,沒有人知道她也是被領養的孩子,大家隻知道她們家是孤兒寡母,單親家庭。
她其實多想說:傻小呆,我也一樣啊。
可濱城冬天的風過於凜冽,有些藏了太久的秘密就像被冷風刮進喉嚨,哽住了,沒法開口。
之後兩天,高長月幫小呆把奶奶出院的事情忙完,又開始著手找兼職的事情了,畢竟假期還長,總得找點兒事情做。
可無奈的是,能做的兼職幾乎都已經招滿了,就連路邊發傳單的,高長月都去問過,回複都是統一的:目前不需要了,謝謝。
最後沒辦法,高長月晃到人才市場,想著能不能撿點漏,隻要有人招,她什麽都幹。不過讓她沒想到的是,竟然在人才市場的大門口遇見了掛著相機的何瑪。
“你怎麽在這兒?”
兩人同時發問,完了高長月補一句:“學長,你先說。”
“我陪一個前輩來這裏招聘,”何瑪把相機的鏡頭蓋合上,“再順便拍點照片回去當素材。”
“你們校報的還需要招聘?”高長月不解道。
何瑪搖頭:“不是校報,學校放假了,校報沒什麽事,我每個假期都在這家新媒體做點兼職,幫忙打打雜什麽的。”
想到他剛剛說來這裏招聘,高長月眼睛一亮:“你說你們公司今天在這兒招聘?”
“招全職還是兼職?”
“全職。”
“……”
高長月泄氣了。看她這樣子,何瑪算是反應過來了,他問:“你不是來這兒找兼職的吧?”
“對啊,之前我找的地方出了點小意外,沒去成,現在再來重新找,人家基本都招滿了。”
“假期求兼職的學生太多了,崗位供不應求啊,”何瑪撓頭想想,“不然我幫你問問我們人事部的前輩,看看能不能把你要進來。”
“真的嗎?”高長月欣喜一秒,之後立馬冷靜下來,“可是人家招的是全職,能要我嗎?”
何瑪語氣輕鬆道:“試試唄。這種公司部門多,人員也比較雜亂,兼職工這種職位,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那行,就這麽說好了,你幫我問,要是我兼職有著落了,下學期我一定幫你在林辛麵前多說好話,怎麽樣?”
高長月看兼職有希望,頓時眉開眼笑。何瑪聽她這麽說,雖然麵上有些難為情,嘴上卻答應得迅速:“行,學妹夠仗義。”
兩人就這麽說定了,高長月回到家裏等消息。她以為可能要等上個兩三天,沒想到第二天一早何瑪就打來電話,說兼職搞定了,當天就可以去報到。
高長月欣喜若狂,有了這份兼職,她不僅能把剩下的假期填滿,還能掙工資補貼下學期的生活開銷,而且何瑪在電話裏也提了一下薪酬,比她之前那份培訓班的還要高一點點,這簡直是出乎意料的結果。
小呆把奶奶接回家裏之後,好幾天沒去擺攤了,所以高長月收拾好東西出門,先去了小呆家裏,跟好友分享一下好消息。
小呆聽到之後也替她高興,臨別前在她書包裏塞了一袋熱牛奶,讓她路上喝。
可俗話說得好,天上掉餡餅這種事,存在的可能性基本為零,還有古話說,福禍總相倚。
高長月去報到之後,十分鍾填寫完兼職員工的信息采集表,第十一分鍾,她就拿到了第一項工作——
走訪某冬奧冠軍的故鄉,采集信息帶回來給前輩們用作撰稿素材。
這個工作不需要任何的專業知識,帶著上級給的一些問題,拿上錄音器材,去到目的地隻管找人問就好了。
看她可能還不太了解這份工作的艱苦程度,何瑪一臉擔憂地拍拍她的肩膀:“學妹,注意身體,快去快回,差不多走訪兩三戶人家,就收工回來吧。”
高長月還在擺弄手裏的錄音器,心不在焉地回一句:“兩三家?那不夠吧,我看這問題還挺多的。”
“你傻吧,”何瑪解釋道,“這種話題熱度根本就不高,公司裏沒多少人重視,也就是因為濱城馬上要開展冬季冰雪運動大賽了,所以這個壓箱底的采訪報道才能被翻出來,之前一直沒人願意去實地走訪,這下你來了,幹苦力的活就分給你了。不是哥對不住你啊,我這邊的工作任務早已經分派好了,不然還能陪你一起去。”
“你好好看看你的走訪單,”何瑪幫忙翻開她手裏捧著的文件夾,“冬烏鎮,單程六小時車程,還都是盤環山路,你暈不暈車另說,那地方經常封路,天一冷,那雪往山路上一落,能凍起一層冰來。不過聽說近年來因為鎮上的雪景不錯,從外地來旅遊的人都愛去,環境好了不少,反正你自己小心點,早去早回吧。”
“冬烏鎮?”高長月跟著重述了一遍這個地名。
這地方聽起來好熟悉,腦海裏又想到何瑪剛剛說什麽冰雪運動大賽,她突然就想起孟明朗來,想起那道在冰場上矯健敏捷的身影。
之後,在大腦中一閃而過的,是那天醫學院的人工湖和排骨蓮藕湯。
“我外婆最拿手的菜係裏,也有這道,有機會帶你去嚐嚐。”
“可以啊,你外婆也在濱城嗎?”
“沒有,她在老家,在冬烏鎮。”
高長月把那份寫滿三頁A4紙的走訪單內容仔細看了一遍,當天晚上她有些心緒難平,一直到第二天淩晨,才沉沉睡了三小時。
出發去冬烏鎮之前,她給孟明朗發了一條消息,問:那天來看比賽的那個教練,姓餘的那個,他全名叫什麽啊?
可能是她出發得太早,等對方回信息時,她已經出了濱城,大巴車在唯一通往小鎮的那條老公路上晃晃悠悠行駛著。
他回:餘思久。怎麽了?
高長月定定地看著這條信息,手指無意識地搓著手裏那張走訪單,上麵寫著的走訪人物信息,名字也叫餘思久。
心裏某個角落的小小疑團,似乎有了一點點清晰的趨勢。她點開輸入框,心緒不寧地敷衍一句:沒什麽,我就是隨便問問。
大巴車裏坐著十來個人,都各自低頭玩著手機,車裏的暖氣開得很足,還有聲調慵懶的男性低音吟唱著幾首情歌,音量很小,輕輕繞在耳朵邊,高長月不覺得吵,反而有濃濃的睡意席卷而來。在她陷入沉睡之後,手裏握著的手機叮的一聲,提示有新消息。
屏幕驟然亮起,孟明朗發來消息問:最近在忙什麽?
這條消息在三小時之後都沒有得到回複,因為高長月就沒醒過,就連途經休息站,其他乘客下車解決個人問題時,她都在車上睡得迷迷糊糊。
大巴車從休息站開出,大約繼續行駛了四十分鍾,高長月終於被響起的手機鈴聲給吵醒。她撐開眼皮,半睜著眼去看手機屏幕,來電顯示是孟明朗,在上方的通知欄,還有小呆發來的消息:長月,到了之後記得報個平安。
高長月清醒幾秒,這才把電話接通,軟綿綿地“喂”了一聲。
“在忙嗎?”那邊問。
“沒有啊,我在睡覺。”
“忘記跟你說了,我現在就在去工作的路上。”她打斷孟明朗的話,“兼職我重新找到一份,是何瑪幫忙找的,那天在人才市場……”
寥寥幾句對話戛然而止,大巴車突然一個急刹停下來,高長月的身體因為慣性往前撲去,額頭磕在前排的靠背上,她沒忍住,小小地驚呼了一聲。
周圍乘客都被這突來的一下驚住了,大家愣了幾秒之後,開始躁亂。司機回過頭來安撫道:“大家別慌,彎道堵車了。”
聽清楚是怎麽回事後,高長月穩穩神,發現原本在手裏的手機掉在了座位底下,她彎腰撿起,手機還保持在通話中。
她撿起來重新放在耳邊,有些尷尬地解釋:“不好意思,司機一個急刹車,我沒握住手機,掉地上了。”
“你去哪裏工作?不光有彎道,還堵車?”孟明朗也聽到司機說的話了。
高長月猶豫幾秒,她在想該不該說,隻是沒等她想好,剛剛下車打探情況的司機回來了,他從車外探進頭,喊道:“大家拿好自己的東西,先下車等一會兒!”
正好,她借此當口,急匆匆地把電話給掛斷了。
車上的乘客有幾個在嘀嘀咕咕抱怨,但還是按司機說的拿東西下車了。高長月隻隨身帶了一個背包,她隨手往肩上一扛,跟著前麵的人一起下了車。
堵車的這段路已經屬於冬烏鎮的管轄範圍,前後的彎道都很大,堵車長龍根本看不到頭,大巴車停下沒一會兒,後麵也跟上了長長的一條尾巴。
這條路的兩邊,一邊是半山坡,一邊是往下延伸的斜坡,都覆蓋著厚厚一層雪,不像是一天就能積累成的,可能是連續下過好幾場雪,才堆成了這個厚度。
離開車裏的暖氣,大夥剛下車沒兩分鍾,就被凍得不行,都開始抱怨司機把車門關上,不讓大家上車。
司機被冤枉,沒好氣地解釋道:“我們的車被堵在彎道上,而且有坡度,路麵結著薄薄一層冰,車子停在路麵上不走的話,大家再繼續坐在車裏,萬一車滑行了,會很危險。”
有乘客不相信,吵著要上車,司機最後拗不過,把車門打開了,大夥陸陸續續上車取暖。高長月覺得司機說的話挺有道理,原本是不想上去的,可最後實在是冷得受不了,她跺跺腳上的雪,想上車。
讓人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一跺腳,大概是太過用力,動作幅度過大,手機從她本來就很淺的衣兜裏掉出來,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陷進下方斜坡的厚厚白雪中。
“我的手機……”等她反應過來去找的時候,哪裏還看得見什麽手機,隻有一個被手機砸出的洞,延伸到雪裏。
高長月急著去找,腳下剛往斜坡踏出一步,整個人就滑了一下,險些摔下去,還好站在一旁的司機伸手拉住了她。司機縮著脖子,勸道:“別找了,小姑娘,這雪太厚,下麵又是斜坡,你人根本下不去,手機沒了可以再買,命可就隻有一條。”
山風凜冽,四周幾乎都被白雪覆蓋,高長月最後瞥了一眼那個被手機砸出的小洞,放棄了。
什麽叫福禍相倚,她現在算是明白了。
路上不時有上前去探路或是探完折返回來的人,高長月聽見司機在車外攔著人問:“老哥,問一下,前麵出啥事故了?這都半小時了,硬是沒挪一下。”
“塌方了,雪太厚,壓著山上的鬆土,垮了一大片,路都被堵死了。”
車上的乘客大多都豎起耳朵聽著,有耐性不好的,聽到這句話後急急躁躁想下車,隻是人剛站起來,車身突然猛烈晃動了一下,隨後在踩死刹車的情況下,大巴竟然開始緩慢倒退。
車輪根本沒動,大巴是在冰麵上直接向坡下滑行!
車外的司機發現異常,急忙大喊:“都回座位坐好,別亂動!”
高長月被嚇得緊緊屏住呼吸,之前起身的那人也慢慢退回座位坐好。車內鴉雀無聲,大巴往後緩慢滑行一段距離,在險些撞上後麵一輛車之前停了下來。
司機見車停下來,連忙跑上前打開車門,說:“大家快拿些取暖的衣服,先下車,不能再待在車上,太危險了,一個一個慢慢下來!”
被這麽一嚇,也沒人敢待在車上了,都紛紛下了車。有兩個和高長月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險些被嚇哭了,圍在司機身邊抖著聲音問:“叔叔,能想想辦法嗎?前麵要是走不了,退回去也行啊,我們不退票,也不投訴……”
司機也焦慮,但還是盡力安撫:“大家都先別著急,這裏的情況我已經上報到公司了,我們先等公司那邊給出解決方案,況且前麵的人早就報警了,消防在趕來的路上……”
後麵還說了些什麽,高長月沒注意聽,她看了一眼前後堵起的車輛,都看不到盡頭,他們現在被堵在這裏,進不了,也退不了,現在就算消防官兵來了,一時半會兒估計都進不到塌方地點。路兩旁三三兩兩站滿了人,大多都不敢再待在車裏,畢竟如果發生車輛倒滑,容易造成人員傷亡。
幸好早上出門前,高滿往她包裏塞了一條厚厚的羊絨圍巾,此時高長月拿出來披在身上,頓時暖和了許多。她走到車的另一側,在靠山坡那邊找了個避風的地方站著。
手機沒了,高長月連時間都看不了,她站了一會兒,還是找司機借了手機。已經下午一點半了,照這個時間算,如果沒出意外,她應該已經抵達冬烏鎮車站了。
猶豫幾秒,高長月還是決定給高滿報個平安。電話接通,對麵傳來茶室裏慣有的嘈雜聲,那邊似乎是在忙,急匆匆問一句:“哪位?”
聽清楚聲音,對麵似乎是看了一眼號碼,又問:“你的手機呢?”
“沒電關機了,我借別人手機給你打的。”
“到了?”
“嗯……”高長月沉吟一會兒,回道,“到了,成功入住酒店,跟你報個平安。”
“怎麽風這麽大?住的什麽酒店,還有穿堂風啊?”高滿問。
高長月連忙伸出另外一隻手遮住手機周圍:“是那個什麽……酒店裏那個暖風機在吹,你耳朵也太好了吧,這都能聽見。”
對麵輕嗤一聲,說:“行了,我掛了,你弄完就趕緊回來。”
“好。”
高長月把手機還回去,又繼續站回那個避風點等著。
大概一個小時之後,大家沒把消防官兵等來,倒是等來了大巴公司叫來的農用三輪車,這種車體形小,比四輪的車更靈活一些,拴上防滑鏈之後,可以抄一條鄉間小路繞進冬烏鎮。
隻是總共就一輛車,每次隻能坐四個人,從這裏到冬烏鎮,往返一趟要將近兩小時。高長月乘坐的這輛大巴上一共十六個人,不是老人就是小孩兒,隻有兩個和她差不多年紀的,不知道是被嚇的還是凍的,幾乎全程都一副要哭的樣子。
實在沒辦法,高長月主動退到最後一趟,冷得受不了時,就在附近跑跑跳跳。司機從車上拿了幾個小凳子下來,等車來第三趟,再拉走四個人之後,才輪到她去坐一會兒。
最後剩下那兩個同齡的小姑娘和司機陪著高長月,四人並排坐在一起,大家中午都沒吃東西,現在已經差不多是吃晚飯的時候了,兩個小姑娘除了膽小些,人還算善良,把她們包裏的食物和水都拿出來分給高長月。
高長月隻要了一個小麵包,然後和兩個小姑娘分著喝了一瓶水,她們隻要再等兩小時,等最後一趟車趕回來,就能被解救了。
天漸漸昏暗,夜幕降臨,許多被困住的車主都把車熄了火,隻有少數幾盞車燈亮著發黃的燈光。在光線的照射下,可以看到空中其實飛著小雪,隻是雪花太小太小,落在人身上都難以察覺。
司機時不時起身去探一下路況,坐在高長月身邊的兩個小姑娘合蓋一件大衣,兩人緊緊摟著。
她想,如果小呆在的話,她們一定也會這樣抱著取暖,不論是身體上還是心靈上,有個人陪著,總是好的。
高長月以前常聽巷子裏的老人們說,有希望才有盼頭,可她們的希望,在司機折返回來,接起電話的一分鍾之後破滅了。
司機朝電話那頭嚷道:“什麽?車壞在半路?不可能……今晚怎麽著都要再找輛車來,我一個大男人無所謂,可這兒還有三個小姑娘呀……想想辦法……讓公司再想想辦法,天太冷了,沒辦法在外麵過夜……”
斷斷續續聽司機和電話那頭的人溝通,聽到這裏,兩個小姑娘之前一直憋著的眼淚唰地一下流了出來。司機最終無奈地掛上電話,回頭尷尬地看著坐在小凳子上的三人,特別是兩個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可他沒辦法,隻能說出同樣的說辭:“別著急啊,公司那邊在想辦法了。”
高長月坐在小凳子上,心裏一片淒涼,臉上卻沒有太多表情,隻是用雙手裹緊了身上的圍巾,再把膝蓋屈起來裹進去,沒有人知道她雙腳都已經凍到麻木了。
此時四周完全黑了下去,有些實在受不住凍的,抱著僥幸心理,躲進車裏取暖。山風呼嘯,霜雪交加,高長月低著頭,在兩個小姑娘的抽泣聲外,聽到另外一道聲音。
窸窸窣窣的咯吱聲由遠及近,高長月還來不及抬頭去探尋聲音的來源,一束微光突然從不遠處射來,落在她身上,隨後又移到她腳下的方寸雪白上。
很久很久以後,如果高長月再回想起這段經曆,寒冷、饑餓和凜冽的山風都已經被拋諸腦後,她唯一記得的是,隻有那一刻,他舉著手電筒一步一個腳印蹣跚而來的樣子。在她的世界裏,那道穿著笨重棉服的身影就像駕著七彩祥雲的英雄,能瞬間灼熱她的內心,所以她腦袋發了蒙,張張嘴,卻沒有問他怎麽來了,而是問:“你從哪裏來?”
走近的人輕笑出聲,嘴裏呼出的白色霧氣瞬間被山間的風撕裂,他順著她的話茬,反問了一句:“你是不是漏了一個問題,比如‘要到哪裏去’?”
高長月愣了幾秒,才瞬間跟上他的思路,兩人對視一眼,一起笑了。
孟明朗從帶來的背包裏掏出一個被壓縮的小包,打開之後,竟然是一件能把人從頭蓋到腳的防寒服,和他身上的是同款。高長月快速套在身上,穿上之後,感覺風被隔絕在了體外。
“手機為什麽關機?”他問。
此時高長月身上暖和了不少,看孟明朗在彎腰收拾她的包,她解釋“不小心掉山坡下,沒找著”之後,岔開話題:“你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問了何瑪。”孟明朗拍拍她包上落著的不知是雪還是冰碴的東西,又補充,“這段路的路況已經上新聞了,前麵塌方,圍困了不少人。”
“那你還來?”
“我不來,你是打算在這裏過夜嗎?”
高長月被嗆了聲,之後解釋道:“之前說來接我們的車好像壞在路上了,大巴上就剩下我們四個人,這麽說,你有辦法帶我們出去?”
聽到提到自己,兩個小姑娘殷切的目光直直看過來,司機師傅現在不敢搭話,畢竟是自己後備力量不給力。
孟明朗把兩個包都背在身上,目光掃過另外三個人,深思之後說:“應該可以,不過可能要擠一下。”
“沒事,沒事。”其中一個小姑娘立馬拉著朋友站起來,“我可以抱著她,不占地兒。”
“走吧。”孟明朗說著,就抬腳往坡上走。
高長月招呼司機和兩個小姑娘跟上,一行人沒走幾分鍾,就到了那條寬度隻夠一輛三輪車單向行駛的路口,遠處一輛車慢慢地顛簸而來。
聽聲音是個年輕人,穿著黑色的厚重羽絨服,頭上戴著絨帽子,臉被圍巾遮住了大半。高長月沒怎麽仔細看,她趁孟明朗上前打招呼的空隙,把兩個小姑娘和司機都領上車了。
小夥回頭看了一眼敞篷的車後座,說:“你們得擠一下,車小,換其他車也開不上道,委屈一下啊。”
大巴司機這時才找到話頭,回道:“能走就知足了,擠不擠的無所謂。我們還得感謝你,這大晚上,能來這兒接人,世上還是好人多啊。”說著說著,就感歎上了。
高長月忙著給孟明朗讓位置,顧不上插話,等孟明朗上車坐穩後,小夥一拉手刹,三輪車緩緩開動。
車子正式上道,小夥才嘿嘿一笑:“那是,我朗哥在這兒,多晚都得來接啊。”
大巴司機還想接話,孟明朗開口:“好好開車,天黑路滑,小心點。”
小夥在前頭應聲“好嘞”,之後四周隻剩下三輪車開動的突突聲,對麵兩個小姑娘被冷風吹到發抖,高長月把蓋在腿上的圍巾遞過去,給兩人擋擋風。
借著夜幕微光,她偷偷看了一眼身邊的人,莫名地感覺他好像情緒並不高,一路上沒人再說話。
三輪車進入小鎮之後,小夥找了一個容易打到車的路口,把司機和兩個小姑娘放下車。三人對他們連聲道謝,孟明朗隻應了兩聲“不客氣”,倒是小夥和那個大巴司機又客套寒暄了一會兒,才上車發動。
“朗哥,接下來去哪兒?”小夥問。
“我在網上訂了酒店,”高長月出聲回答,“可是……我手機掉了,忘了是哪家……”
小夥回頭瞅她一眼:“姐,就算你手機沒掉,現在過去恐怕也住不上了,今天出鎮子的路被堵了,很多遊客滯留在這裏,咱們這地方,本來就比較落後,酒店也不多,所以今天晚上是家家爆滿啊。”
“那怎麽辦?堵在路上沒地方睡覺,現在來鎮上了,還是沒地方住。”高長月愁眉苦臉。
“放心,有我朗哥在,是不會讓你沒地方住的。”
孟明朗一聽,默默回一句:“巧了,今晚我也沒地方住。”
小夥哈哈一笑,說:“那要不,去我那兒湊合一晚?”
“你就一個單間,不方便。”孟明朗裹裹衣服,交代說,“去醫院吧。”
高長月不解:“去醫院幹嗎?”
蹭床位?還能這樣嗎?
沒有人回應她的疑問,孟明朗似乎是困了,裹緊胸前的衣服,眼睛閉著,嘴巴抿成一條線。
見孟明朗沒回答,開車的小夥一邊掉頭,一邊說:“姐,塌方那地方,估計明天一早就能疏通了,等困在鎮上的人都出去,酒店收拾出來,你就能上酒店住了,今晚就先跟我朗哥一起到醫院湊合湊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