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

“我的耳朵剛剛紅了一下,一定是你在念叨我。”

01

最終這趟高鐵在晚上九點五十分的時候,停在帝都南站。

駱一舟牽著向妍,帶著駱金剛鑽進早就等在站外的黑色輝騰車內。

“人生思考完了嗎?現在餓不餓?要不要吃夜宵?”

駱一舟料理完妖怪後,向妍用“我要思考人生”的理由,獨自沉默。

除去她被封鎖的記憶,前二十多年接受的教育裏根本沒有怪力亂神的存在,所以她需要時間理清破碎的三觀,駱一舟很理解。

大腦在過去幾個小時內,經曆了崩潰、重建又完善的向妍搖頭拒絕:“我不餓,直接送我回去吧。”

她迫不及待地想找鬱冉分享一下今天的所見所聞!雖然鬱冉可能不相信,畢竟小說都不敢這麽寫。不過,向妍的重點是,找人發泄,可能多點見完世麵的顯擺成分在裏麵。

“好。我送你回去。”

帝都夜晚晴朗幹燥,燈火通明,高架上川流不息,有著真實的熱鬧。

向妍安靜地看著窗外,無比清楚地認識到,自己還活在一個正常的人間。

她按下車窗,夜風喧囂,吹得她的長發四處飛揚,有不聽話的發梢輕撫過駱一舟的臉龐,洗發水淡淡的花香迎麵撲來,他的心輕而易舉地被這幾縷發絲捆緊。

“你……”她想了想措辭,“所以你,到底是做什麽的?”

“國家神秘事件調查組的客座指導。”

“聽上去很了不起的樣子。”這個一看名堂就很多的頭銜讓向妍有點興趣,“負責降妖除魔?”

駱金剛在副駕駛座上,不安分地探出腦袋解釋說:“有危害人間的非常規手段,都歸我們管。”

“哦,懂得,你們是現代版法海燕赤霞,中國版的X戰警,複仇者聯盟……”

還沒看過《漫威》的駱一舟聽得滿頭霧水,不走心地點頭道:“這個說辭聽上去還挺了不起的樣子。”

“我發誓,剛才自己是真心實意誇獎的。”

“我也很誠懇。”

才怪,被駱一舟重複一遍,向妍覺得自己剛才那一句評價聽上去都有點諷刺的意思。

車輛在高架上疾馳,路邊的燈光不斷地投進車內,又快速地往後退去。

駱一舟坐在車後座上,一半臉不斷暴露在昏黃燈光之中,另一半一直融在暗處。

恍惚中,向妍想到一個很貼切的比喻——駱一舟是一座海麵上的冰川。

她看到的,是他自由生長露出水麵的部分,而更多的如同背光的駱一舟,仍然藏匿在幽深的大海裏。

可是,很奇怪,自詡有深海恐懼症的她並不感到害怕。

“看什麽?”

“看清你。”她迷迷糊糊、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已經把心裏想的說了出來。

駱一舟的眼神變得幽暗危險,可渾身散發的氣場又很欣喜。他俯下身來,在她耳側:“如果你不害怕,那麽,我迫不及待。”

“妍妍,你要努力。”他在這世間踽踽獨行近千年,唯一想要的隻有向妍一人。

一意孤行地與她共命運,分年歲,被她喜怒哀樂影響,連生死都交付給她,他甘之如飴。

所以,向妍,也請你努力地愛上我。

把向妍送到樓底下,直到她的房間亮起燈,駱一舟才讓司機掉轉車頭去調查組的駐地。駱金剛從副駕座位飛到後排座位上,從儲物空間裏掏出一麵發燙的鏡子,鍾離的臉出現在裏麵。這是鍾離看完《哈利·波特》之後產生了惡趣味,閉關了幾個月才製作出來的小物件。

“把人送回去了?”顯然,他指的是向妍。

“嗯。”

“她怕你了嗎?”

“我看中的人好嗎?這點膽識還是有的。”

其實不用問也知道結果,因為現在駱一舟臉上**漾的笑容能讓四海八荒的女妖,前赴後繼地撲向他。

空巢老人鍾離撇嘴不屑,開始說正題:“今天鬧事的那群妖怪可能是先頭部隊。”說起這個,他凝神皺眉,“事情遠沒那麽簡單。我會派人多注意妖界最近的動靜。對方所需不小,估計後續動作會挺大的。”

“我現在去調查組,估計待會兒事情就會有結果。你保護好龍灣鎮。”駱一舟在這個時候記起了某隻狐狸,“辛祁被我打敗後,被我困在了鎮上,你盡管壓榨,讓他沒時間來帝都。”

鍾離聽出了他前一句的言外之意,沒好氣地說:“知道了,我會照顧好許阿婆的。黑雲壓城,風雨欲來,你還沒正式成年,萬事小心點。”

02

隔天早上,舞團休息室。

向妍從團長辦公室裏挨完訓出來,垂頭喪氣,把自己扔在柔軟的沙發裏,抱著抱枕,視線沒有聚焦地落在空中,連麵前被人放了一杯黑咖啡都沒有發覺。

“你昨晚是去做賊了嗎?”把咖啡放在茶座上,鬱冉坐在向妍身邊,“看看你啊,目光呆滯、神情萎靡,粉底都蓋不住你的黑眼圈。”

她壓低聲音問:“不會是因為你昨晚跟我說的那什麽妖怪劫持高鐵,才讓你睡不好的吧?”

她搞得這麽神秘兮兮是怕別人聽見,以為向妍腦子出了問題。但此時的休息室裏根本沒有“別人”。

前一晚輾轉反側不得入眠,剛剛又被訓了一頓的向妍有氣無力,推開給自己加戲的好友,坐直腰呷了一口黑咖啡提神:“沒睡好是真的,但不是因為妖怪。”

“那是為什麽?”

“因為駱一舟啊。”

是啊,駱一舟。

向妍不懂是駱一舟的那句話給她太深觸動,還是他這個人已經足夠影響她,以至於昨晚的夢裏全是深情注視著她的駱一舟。眼眸深邃,目光炯炯,似乎人一旦掉進去,就很難再出來了。

鬱冉等了會兒,沒有聽到向妍的解釋,繼續追問:“你在想什麽?你臉上的表情告訴我有貓膩。”

雨水衝刷過後的帝都水色一新花滿枝丫,打它走過的人眼角眉梢沾染上的春意漸濃。向妍現在這副神色,明顯就是懷春少女。

鬱冉擠眉弄眼:“我要不要提醒你一下,駱一舟最近在你口中出現的頻率特別高?”

有嗎?向妍將信將疑,遞出一個詢問的眼神。

有!鬱冉重重地點頭,證明自己沒有誇張。她說:“從你回家開始,基本上每天都會跟我說幾遍駱一舟。”

好像還真的是。

向妍心虛地偏過頭:“好啦好啦,但是我肯定說起你的次數最多。”她站起身,“我要去排動作了,不跟你瞎扯啦。”

她一溜煙逃跑,留下鬱冉滿麵揶揄地坐在原地,拿出手機發出一條信息:“十點過五分,今日你的名字,又出現在妍妍口中。請問目前心情怎麽樣?”

口袋裏一陣振動,還在會議室聽人匯報情況的駱一舟開了個小差,看到消息後嘴角上揚,心情好到連看大屏幕上麵目可憎的妖邪都順眼了很多。

但這些沒必要如實告訴鬱冉,他轉而說起了正事:“近日不太平,你收點心,多看著點她。”

她是誰,不言而喻。

消息發送後,駱一舟兩隻手指捏著手機隨意轉動,他在心裏否認了好幾種開場方式,終於想好措辭,才點開微信裏的置頂聊天框,心思**漾地問:“你今天是不是提起我了?”

練習室裏一邊壓腿熱身、一邊玩手機的向妍差點被劈了叉,縮著腦袋下意識地環顧四周,三個方向的牆麵鏡子照射出一個猥瑣的人影。向妍絲毫沒懷疑身邊出現了一個臥底,一口否認:“沒有!我沒事提你幹嗎?”

捉妖的難不成都厲害成這樣了?

她臉頰紅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屏幕,期待駱一舟能主動說出他知道的原因。

“我的耳朵剛剛紅了一下,一定是你在念叨我。”

看來駱一舟隻是在瞎掰,向妍鬆了口氣,有些恨自己不爭氣的惱羞成怒,語氣越發強硬:“神經病!賴我還不如打開窗透氣,你耳朵一定是悶紅的。”

大概真應了“情人眼裏出西施”那句話,連她倒打一耙的模樣,駱一舟都覺得甚是可愛。他眯起笑眼,舌頭頂了下腮幫,接著敲屏幕:“本來想我這件事情,有是最好的,沒有的話可以想一想。我這是在提醒你。”

不要臉。

“你再這麽厚臉皮,我會順著電話線爬過來打你的,我跟你說。”

“妍妍,別光說不練,做個行動上的巨人吧。”

向妍不優雅地翻了個白眼,回敬了一個醜拒的表情包,說:“打不起打不起。耳朵紅都能怪我,萬一打重了算誰的?”

“冤有頭債有主,你別不認賬就成。”

“……”在維也納的初次印象簡直是走眼。

論不要臉,他排第一,向妍無話可說。

“駱指導是在跟誰發消息?會議中開小差,一點都不尊重大家。”

趁會議主持停下來的空當,坐在駱一舟對麵的短發女子開口問道,言語中不難聽出一絲挑釁。

她是修真者黃清平天師的小徒弟——越兮吾,為人自傲,一向不喜歡妖族。平時經常會跟駐守在事務局的妖類發生言語上的口角,不過因為有她師父管著,不會鬧出多大問題。隻是如今,帝都以外多地發生大規模非正常暴亂事件,事務局派出了不少精英和大師去鏟平地區動**,黃天師法力高強,自然被派往最前線,隻留下這個小徒弟留守本部。

駱一舟低頭看手機,眼皮都沒抬一下,發著短信,嘴裏一字不落地複述剛才的開會內容,全然不顧對麵的人臉色紅了又白。

其實論目中無人,駱一舟更甚。越兮吾從小就是眾星捧月,被寵著長大,隻有駱一舟不買她的賬,對她不假辭色,可偏偏越是這樣,就越吸引她的視線。

而調查組的其他人一心兩用,好奇地用餘光瞄向駱一舟。基地為了和諧早就設陣嚴禁任何的靈力波動,所以在這裏的所有修煉者都和普通人一樣,對外聯係靠手機網絡。駱一舟這人向來任性,能不聯係別人就不聯係,非要聯係也從來都是一個電話搞定,從來沒人值得他老人家在屏幕上劈裏啪啦發消息。

這麽一想,所有人都想探究能降服住目中無人的駱川王的人是誰。

奈何一探頭探腦過去,駱一舟就機警地把屏幕移到自己胸前,防備地看著傾過來的行動組組長,淡淡地警告:“打擾別人談戀愛,要遭雷劈的,你懂?”

行動組組長此刻仿佛已經被雷劈了一道,僵在原地,問:“談戀愛?”

沒有人注意到越兮吾的異樣,她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盯著駱一舟,似乎想找出一丁點開玩笑的跡象。

到底是誰能夠讓這三個看上去這輩子都跟你沒關係的陌生字眼從你嘴裏說出來?全場都很好奇。

駱一舟無暇顧及同事的大驚小怪,因為向妍要去排練了。

他飛快地發送一條“晚上一起吃飯,我去接你”的短信,等到對方同意了才罷休。他放下手機,眉毛一挑,雙手環胸:“怎麽?我不能戀愛?”

“就……哀悼我單身狗隊伍又失去了一員大將。”

所有人都閉上了眼,不忍心看行動組組長如此作死。

“來,繼續開會吧。”

駱一舟笑得溫和,心裏盤算等到出了管製區之後給這堆人緊緊皮的順序。

大屏幕上切換出幾個視頻窗口,每個窗口裏都是被外派到各地的除妖小分隊領導,連鍾離都在其中,看樣子接下去的內容才是這次會議的重頭戲。

“這幾天全國的邪魔像是在比賽,今天你在這裏弄出小動靜,明天我一定要超過你在別的地方來一場……但我們似乎是被他們玩弄在股掌,像隻無頭蒼蠅隻顧著在他們後麵收拾,根本沒時間去細究他們的目的。”

其他人都點頭讚同。

全國各地案件頻發,死傷數加在一起,已經到了讓人咂嘴的地步。緝拿幕後操縱者,刻不容緩。

鍾離扮演醫生人設太久,溫和淡然的形象依舊端得穩穩當當。他提議:“這次鬧得這麽大,帝都絕不會被落下。希望大家提高警惕,不要放過任何一絲不尋常的跡象,順便可以讓駱金剛去跟流浪貓狗打聽點事情。”

不是他誇張,這世界上,就沒有駱金剛這個話癆打聽不出來的事情。

然而,有人卻不認同。

越兮吾冷哼:“這位前輩未免太天真。我們都調查不出什麽原因,指望一隻鳥有什麽用?”

這種當麵被人嗆聲的狀況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了,鍾離眯起眼,眼眸中精光一閃,麵帶微笑:“就是因為你調查不出東西,我們才去請一隻鳥代勞。這位……”他故意拉長尾音,“不知名小姐,與其懷疑一隻鳥的實力,不如先提升自己的辦事能力。”

“你欺人……”

“兮吾。”視頻裏的黃天師嗬斥一聲,製止小徒弟的出言不遜。

徒弟受訓,他麵上也無光。可鍾離的話句句在理,而且是兮吾先生事端,黃天師拎得清楚輕重,對徒弟的作為極其不滿。

被當場訓斥的越兮吾氣急敗壞,憤然怒瞪鍾離,不料對上的是他玩味的眼神,似乎對她的那點小心思一覽無遺。她慌亂避開,遊移的目光掠過一言不發的駱一舟,見駱一舟似乎沒有關注當下的爭吵,才倉皇坐下。

駱一舟對眼前的爭執不聞不問,他靠著椅背,左手插兜,右手放在桌上,修長圓潤的指頭有節奏地輕敲桌麵。他眉眼生得精致好看,繃著臉就能迷惑住人,長睫顫動,眸光幽冷,整個人矜貴清雅又疏離。

察覺其他人問詢的目光,駱一舟拿手按了按眉心,不省心的駱金剛立刻讓他變得有血有肉。

“駱金剛早上就飛出去了,應該是去探聽情況了。”

不然能讓他怎麽說?那隻鳥叫囂著帝都自古是天子腳下,龍氣旺盛,它去勾搭看有沒有人傑地靈清塵脫俗的雌鳥?

除了鍾離知道駱金剛的尿性,不留痕跡地歎了口氣,其他人無不感慨駱一舟會**鳥。

03

舞室裏懸頂的風扇呼啦啦作響,好像無限循環著一首旋律單一的老歌。

其他人在牆邊上席地而坐,各自拉伸筋骨,空餘的手拿手機刷微博,相互分享最新消息。

三麵環繞的牆麵鏡裏,有一個身影站在中間,心裏默數著節拍,反複練習她主舞的部分。向妍推遲了一周報到,對新舞蹈的熟練度和動作銜接上還有很多生澀的細節。為了趕上進度,她隻能在別人休息的時候,多練習幾次。

她從頭到尾把一套完整的動作重複了好幾次,達到心裏的預期,呼吸已經急促的她這才停了下來。胸前的練功服濡濕了一大片,她嫌棄地扯開汗濕的布料。就算練功服每天都會濕透,她也習慣不了單薄的布料貼著身子的黏膩感覺。

餘光中有個黑影兜頭而來,隨後,向妍的視線被一塊蒙著頭的毛巾給遮住。她喘著氣,兩三下將順著臉頰淌過脖頸的汗水拭去。

“一回來就這麽拚,還好嗎?”鬱冉貼心地給她準備了一瓶淡鹽水,“喏,多喝鹽開水,補充電解質。”

向妍笑:“你這說法跟直男的多喝熱水有什麽不一樣?”

“我在對症下藥呀,姐姐。”

她沒力氣和鬱冉爭辯,仰頭灌了幾口,突然問:“現在幾點了?”

“差不多三點半的樣子,怎麽?”

向妍回避著她的視線:“沒什麽啊,就關注下我練了多久。”

好吧,她說謊了。

閑下來的那一秒鍾,她想到了駱一舟,想到晚上的約會,竟然期待時間可以走得快一點。然而這種小事情就不用和好閨密分享了,因為她也吃不消來自鬱冉的打趣。

於是她轉移話題說:“大家剛才說得熱火朝天,是在聊什麽?”

“她們啊,在增強作為一名單身女性的個人安全防範意識。”

“什麽?”

“剛剛新聞報道說帝都出現了連環殺人案,所以大家都在報名團購防狼噴霧、警報器和阻門器。”鬱冉收斂笑意,語氣變得憂國憂民,“說起來有點人心惶惶。以帝都的治安,出現殺人案就已經要上天了,現在還是連環殺手,真是活久見。”

“這個世界真危險啊!”想到前一晚在高鐵上發生的事故,向妍心有戚戚然。

窗外依舊是生龍活虎的柴米油鹽醬醋茶,可空氣裏以往不被人注意的浮塵,還是變成了一場消散不掉的霧霾。

有同事聽見她們倆的對話內容,扭過頭來補充說:“向妍,你還沒看新聞吧。警察說凶手針對的目標人群是獨居的年輕女性。凶手沒落網前,我們下班回家都警醒點,最好是結伴一起走。晚上在家鎖好門窗,沒事就不要出門了。”

“嗯,一定的。”向妍身子前傾趴在地麵上,雙腿呈一字叉開,腳尖繃直,努力地拉伸腿部肌肉。這樣子的動作並不耽誤她分神來聊天。

她說:“你們團購的東西加我一份。我這麽怕死的人,一定要保護好自己。”

鬱冉在一旁挺起小腰板:“你武學奇才的好朋友我會保護你的。”

鬱冉說得半點不誇張,她在練武方麵,從小就開了掛,才高二就拿了全國散打比賽的冠軍,後來據說在武術館裏麵跟退伍軍人拜師學會了軍體拳。幾個彪形大漢都不能近她身。高考失利後,她說武和舞互通有無,就跟著向妍走了藝術生路線。

對於這位小夥伴的武力值,向妍是充分肯定的。然而,兩個人又不是連體嬰兒,總有落單的時候。

向妍拍拍鬱冉的腿,心領了她的好意:“你保護好自己就夠了。絕對武力在惡意的殺人計劃麵前也是有漏洞的。”

深藏功與名的真女妖,偽武術奇才鬱冉不以為然,連環殺人犯在她麵前不值一提。她不服氣地爭辯:“反正有我在,你安全無憂。”

“知道你對我最好啦,獎勵你一個麽麽噠。”

鬱冉咧開嘴,僅僅一刹那,又努力板正臉,嘟嘟囔囔:“對你最好的人還輪不到我。”

可能你有所不知,對你最好的那個人,已經把性命都交到你手上了。

其實,向妍除了心裏稍微警惕了一點之外,根本沒有把連環殺人案這則消息太當回事。聽過新聞後,她就把它忘在腦後。

安全生活了二十四年的底氣讓她沒來由地認為,凶殺案離自己太遙遠,基本上隻是在電視情節裏出現。她會早點回家,晚上不隨便出門,這隻是基於一個單身女性獨居生活的自我保護,而不是單純防範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碰到的連環殺手。

可是,不擔心的向妍,有其他人幫忙操心著。

下午下班,向妍一出電梯,就看到等在大廳正門口的駱一舟。

他倚著車身,雙手插兜,低頭獨自思考著什麽。

這樣子的他極為耀眼,周遭人的注意力無一不被他吸引。可在這麽多道目光中,他偏偏能輕而易舉地分辨出向妍的存在。忽一抬頭,他準確無誤地衝著向妍笑了一下。

天邊金芒半隱半現,他的頭發迎風飛揚,笑容熠熠生輝,在他身後往來的車輛行人都變成了黑白照片裏的背景。

“這人也太好看了吧!”

向妍沒看清是誰這麽說了一句。

她的心裏此時像是打開了一瓶可樂,甜膩的氣泡充斥全身。她步伐輕快、急切,如同遷徙的候鳥入山林,堅定不移地朝駱一舟走去。

向妍不敢去想,她走得這麽急切,是怕駱一舟等得太久,還是在別人心裏隱秘地宣誓主權。

04

車內很安靜,既沒有人說話,也沒有放車載音樂。向妍右手拄著頭,視線避無可避地直視駕駛座的方向。五月帝都幹爽的微風從開著的車窗縫隙裏漏進來,他額前的碎發被吹得飛揚,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

忽然間,向妍心思一動,審視著彼此當下的狀態。

兩個人待在一片靜寂裏,連沉默都變得自在。是不是代表他們之間已經熟悉到無須寒暄?

這個問題看起來有些矯情,向妍迷迷瞪瞪地想,眼皮逐漸合上,思緒慢慢模糊。

“這家菜館叫‘饕餮樓’,味道還不錯。就是老板懶得掛牌匾,偶爾有其他人開車路過,都不知道這是一家菜館。說它是菜館,其實有點委屈了它。方圓十裏,都是屬於饕餮樓的菜地。”

向妍詫異,眼睛瞪得圓圓的,瞳孔裏映著對麵的駱一舟。

“哎?方圓十裏?我都沒看見。”

從擁堵的市區開到這裏花了一個來小時,而向妍全程睡得昏天暗地。到了地方她才被駱一舟叫醒,亦步亦趨地跟著他走進了一座小樓,直至大腦完全清醒,她已經坐在了這家酒樓的包廂裏。

她眺向窗外,夜色濃重,隻有竹林裏的幾盞看上去很溫暖的燈籠在晚風中搖曳。

她問:“這麽誇張?開在這郊區,不虧錢嗎?”

“他不圖錢。這就是他給自己開的菜館,或者可以說是食堂。”駱一舟接過向妍手裏的電子菜單,熟門熟路地又加了兩三道菜品,提交到服務台。

“食堂?我開始對食堂和菜館的定義有些迷茫了。”

這麽大手筆,隻是為了建造一個食堂,向妍對吃貨的敬意油然而生,不禁對還沒上來的晚餐多了一絲期待。

“時今隻是對吃的比較看重。”駱一舟輕笑,補充說,“時今,是店老板的名字。”

沒再糾結這個問題,他指著窗外給她看:“屋前的蒼綠竹林,是時今附庸風雅特地移栽過來的。喜歡的話,吃完飯我們移幾株回去。”

他說得隨便,根本沒把這片放在修真界能讓人趨之若鶩的紫竹林放在眼裏。

向妍拒絕。她在帝都的房子還是租的,哪裏來的地方栽種竹子。

仇富的心理都是被逼出來的。

“聽起來,你跟老板關係還不錯?”

“還好。”

“哦。那為什麽要給食堂取這麽霸氣的名字?”

駱一舟抿著唇,不知道該怎麽說出“沒什麽引申含義,老板是饕餮,所以饕餮的樓叫饕餮樓”的答案。

還好,敲門聲打斷了兩人之間的談話,放在推車裏的菜色足以吸引向妍的全副心神。

吃貨老板的饕餮樓實至名歸,喝到嘴裏的第一口湯就征服了向妍的味覺。

“今晚之後,我的舌頭估計看不上外麵的殘花敗柳了。”她幸福地發出喟歎,眯著眼回味湯頭的鮮美,用雙手捧著碗,一口一口地喝著。

駱一舟拿公筷往她碗裏夾菜,看她像隻小倉鼠似的,鼓著腮幫嚼東西,意外地很享受投喂的樂趣。

“這裏的菜要是不好吃,時今是第一個砸店的人。”

就是因為老板挑剔,所以廚師才把菜肴的味道做到了極致。

他問:“明天晚上你有約嗎?我去接你下班,我們再來這裏吃飯。”

“不了。”向妍搖頭,“太麻煩了。”

他們之間的感情發展得很快,意識到這點的向妍有點不安。她對別人的安全感,來自於經年累月的積累,而駱一舟不同。他突兀地出現,強勢地參與她的生活,她甚至來不及思考,她對他的好感源自哪裏。

駱一舟追問:“是說來這裏麻煩,還是怕我去接你麻煩?”

“都麻煩吧,哪能天天讓你來接我下班。”

她不是一個善於拒絕的人,特別是在敏感地知道別人施與好意的時候。於是回絕的語氣有些遲疑,低著頭不敢跟他對視。

駱一舟看著她的頭頂,心裏微微歎了一口氣:“如果我說,我想呢?”

她頓住在碗裏像隻個無頭蒼蠅一樣來回搗鼓的筷子,抬眸凝視:“什麽?”

“下班你要是沒有其他安排,我想每天去接你,把你送回家。”

“為什麽呀?”

因為是你啊。

是讓我放棄原則,打破原則的人,是我想跟你一起歲歲長長的人。

每個生命都是一個個體,終究是一個來一個走。這是他有記憶起便被灌輸的道理,於是駱一舟想,天地間行走,他一人足矣。

而現在,他心甘情願,不,是迫不及待想與向妍分享他的生活。

駱一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說:“今天的新聞說帝都有連環殺人案件,所以,我得每天把你安全送到家。”

凶犯的作案手段太殘忍,新聞裏並沒有詳細曝光出來,但駱一舟一看案卷調查就知道,這是非自然力量。每個受害者死前被掏心,然後被吸完血變成幹屍。

他試著查找出凶手,可是不知道對方用了什麽匿藏蹤跡的手段,這讓他無從下手。妖性本自私,他唯一希望的就是能保障向妍安全。

“這麽認真?”向妍咬了一下嘴唇,“我包裏有防狼噴霧。”

駱一舟托著腮:“有比防狼噴霧靠譜一百倍的我在,你為什麽不用?”

“是啊,有駱一舟在,邪魔不侵。”

包廂門被打開,走進來一個眉目跟駱一舟不遑多讓的男子。他施施然坐下來,伸出一隻手在向妍麵前:“你就是駱狗的女朋友?我是饕餮樓的老板,叫我時今就好。”

這就是有錢、任性,還很愛吃的老板?現在好朋友之間都互稱“×狗”了嗎?還有,她並不是駱一舟的女朋友啊。

向妍急忙在心裏推翻一連串反駁,又默默質問自己為什麽把最大的bug放在了最後思考。

“你這隻狗爪再不縮回去,等下就讓廚師做一道紅燒狗爪的菜。”駱一舟皺著眉,“為什麽你會在這裏?”明明早上還確認過,說他被困在龍宮裏關禁閉。

“小氣。你就是這麽對十幾……”時今放在桌子下的腳被狠狠地踩了一下,他強擠出微笑,把後麵的單位量詞從年改成了天,“天沒見的好朋友嗎?”

看著駱一舟重色輕友的臉就來氣,來他的食堂吃飯還不高興看到他,這人真難伺候。

“聽說你帶了人來我這裏,怎麽能不趕過來看看?”時今拉開一把椅子坐下來,對向妍說,“還是第一次看到駱狗帶人來這兒的。”

駱一舟皮笑肉不笑地問:“那看完了,還坐下來幹嗎?”

時今擠眉弄眼:“不,我作為你娘家人,來陪陪客。”

反正他皮糙肉厚,根本不在乎駱一舟的眼刀。

時今雙手環胸地靠著椅背,倨傲地抬抬下巴:“你們吃你們的,我說我的。”

關了一年禁閉剛被放出來,他現在亟須跟人聊聊天,什麽話題都不打緊。所以,自覺體貼的時今選了一個大家都感興趣的事情。

“你不知道,我第一次遇見駱一舟,是他離家出走的時候。”

被意外揭老底的駱一舟咳得有點厲害。

時今說的是幾百年前的老皇曆。

駱一舟被飛升到其他位麵的父親交給鍾離後,他每天都得按照鍾離製訂的培養人才計劃修煉。按鍾離的說法,是駱一舟那個真人沒有出過鏡的不負責老爸說,他們一族抗壓性極強,平日裏修煉千萬不要放水。

所以立誌把麒麟族妖王培養長大的鍾離勤勤懇懇,以踩著底線操練駱一舟為訓練基準,讓他能夠早日成才,擔當起妖王的責任。

但是年少的駱一舟並不能消化日複一日的高強度訓練。在多次反抗不成後,他終於趁著月黑風高,背著一個小包裹出了落麒山。

至於認識時今,是因為兩個人的獸體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有點相似。所以時今對他一見如故,分出了一小半的食物給他吃。

分食物出去,這是一隻饕餮的最高善意。

當然,時今不可能說出實情,他按人類邏輯稍微加工了一下,才把這段往事盡可能真實地敘述出來,說完後仍然覺得不過癮。他從記憶中調出了一副駱一舟還是小屁孩的模樣,定格成照片,從口袋裏摸出來送給向妍。

“他小時候比現在可愛多了吧?喏,當作見麵禮,送給你了。”

功成名就,該聊的天也聊了,再待下去駱一舟指定得翻臉。很會見機行事的時今不顧駱一舟的臉色,這才滿意地起身離開包廂。

照片上是一個白白嫩嫩的三頭身小豆丁。

加上時今誇張的描述,向妍能腦補出鼓著蘋果臉的迷你駱一舟走路踉蹌,稚氣地背著小書包要出去討生活的畫麵。

為什麽近期的親子綜藝這麽火?就是因為可愛的小朋友做什麽都很戳中人。

向妍盯著照片:“你小時候真的很萌哎,我體內的怪阿姨情緒立馬高漲起來了。”

駱一舟正襟危坐,並不想把小時候可愛的形象展現在向妍麵前。他嚴肅地清清嗓子,可這並沒有讓向妍把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忍無可忍,駱一舟伸出手按在那張照片上:“真人就在這裏,看照片還不如看我。”

“可你現在長大了啊。”向妍從他手底下抽走相片,“又沒以前那麽可愛。”

駱一舟想現在就變個身給她看!

“不過,為什麽要叫你駱狗?”

“……”

駱一舟對上向妍充滿求知欲的眼睛,強忍住在她記憶裏抹掉這段黑曆史的衝動,辛酸地回答:“你就當他是神經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