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這位向女士,你背後座位上掉了個備選男朋友,你撿一撿好不好?”

01

向妍再次醒來,腦袋已經擱在駱一舟肩膀上一個多小時之久。鬼使神差地,她下意識地去擦拭嘴邊不存在的口水,好在並沒有什麽枕在人肩膀上還流口水的狀況發生。

駱一舟雖然靠著椅背,但坐姿仍然挺直,雙眼合上,睫毛在眼圈下遮蓋出一片陰影。從側麵看,山根高,鼻骨挺,人中深,嘴唇翹……

不得了,再看下去容易被這美色折服。

向妍挪開腦袋,把視線回轉到手腕上的表盤,所以沒有發覺,本以為也在睡夢裏的駱一舟睜開眼,瞥見她心虛的動作,嘴角輕微扯動,又重新閉目養神。

待會兒,還有需要花力氣的活兒。

現在是晚上六點,行程差不多過去一半。車外雨勢絲毫沒有減弱,間歇還有電閃雷鳴,水珠劈裏啪啦落在玻璃上,似乎能夠滲透過窗戶,帶著浸骨的涼意席卷全身。

向妍抬高手關掉頭頂上的冷氣,盡管如此,車廂內的溫度絲毫不受影響。趨於向暖的本能,她往身邊人挪近了一些。

駱一舟看在眼裏,沒作聲,直接伸手過去蓋在向妍的左手上。冷與熱在這一刹那猝不及防地相遇,向妍盯著兩人的手腕,在思考是不是左手離心髒更近一點的關係。所以溫度從手背,順著血管迅速轉移到心房,嘩的一下,心髒熨帖了。

全身不安分戰栗起的雞皮疙瘩也瞬間被撫平。

“你不能趁機占便宜啊。”

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是向妍,不過這句聲討並沒有那麽底氣十足。

“我隻是想看看你冷不冷啊。”說著,駱一舟很不舍地抽開自己的手,脫下薄大衣,蓋在向妍身上。

清新幹爽的佛手柑香味淡淡地卻又倔強地縈繞在向妍鼻尖。

意識到自己被駱一舟的體香包裹著的向妍,臉頰染紅一片,連耳尖都有一抹緋色。

“你不冷嗎?”

這句話顯然給了他一個很好的借口。下一秒,向妍的手又被他抓在掌心裏,駱一舟:“喏,給你試試溫。我火氣旺,不冷的。”

“……”

她就不該多嘴問出那一句的。

向妍用力將手抽回來,嫌棄地藏進大衣裏,心底卻完全沒有給駱一舟打上“輕浮”的標簽,反而記住了這種溫暖幹燥的感覺。

異常貼心。

空****的手心被冷氣迅速填滿,駱一舟委屈巴巴地撇了下嘴,繼續打起精神另起話頭:“你餓不餓?有專門的車廂可以吃現炒的菜,要不要去看看?”

整個人都快差縮在大衣裏的向妍這才注意到現在已經是晚餐時間段。她直起身,環顧四周,其他人的座位上或多或少都擺著盒飯、泡麵或者麵包、餅幹之類的食物。

然而,在這節封閉的車廂裏,向妍並沒有聞到各種菜肴泡麵混合起來的那種混濁味道。她想了想,把原因歸結為這趟一等座的車廂人少。

“我不餓。”向妍搖頭,“上車前吃了兩塊外婆做的薑糖糍粑,還沒消化呢。等下到了帝都再去吃點夜宵就好。”

話一出口,她就懊惱地咬著牙。回想已經飆升的三公斤體重和快變成“U”字形的下巴,夜宵這種字眼,似乎不應該再從她嘴裏說出來。

“算了,幹脆今晚不吃東西了。”這句話說得有點不甘心。

“為什麽?”

向妍傾過身,貼在駱一舟耳邊小聲說:“我胖了好多,所以要開始節食啦。”

撲出來的熱氣在幹冷的溫度中,凝結成霧氣,附在駱一舟的耳郭上,濕濕熱熱的,仿佛有一片輕巧的鴻毛一扇一扇拂過心尖,讓人全身發麻。

心緒猶如一團雜亂的毛線球,短短幾秒,他腦海裏閃過無數紛雜的畫麵,最後才覺得好像明白了愛因斯坦的相對論。

一瞬原來可以很漫長。

“咦?你耳朵為什麽紅了呀?”向妍不過腦地問了一句,“悶的嗎?”

駱一舟回過神,含糊地應了一聲。

他倏地轉過身,動作幅度有點大,把向妍看得一愣一愣的。

“哪裏胖了?”這個話題轉接得有點生硬,可架不住聊的內容是向妍現在心心念念的事情。

她絮絮叨叨:“下巴都圓了一圈。三公斤若是算成肉攤上賣的豬肉,得多大一坨啊。想想那麽多的肉已經長在了我的身上,別說我團長,連我都不會放過我自己……你幹嗎?”

駱一舟的大手再次不安分地輕輕捏著向妍的兩頰,腮幫子的肉稍微凹進來,嘴巴受力嘟起來。

“駱一舟,你現在有點放肆。”說話嘴形圓圓的,可以說是很可愛了。

肇事者狡辯:“你不是說胖了三公斤嗎?我沒看出來,所以上手試試。”

他慢慢貼近,看到向妍眼眸清澈,並沒有半點生氣的意思,嘴角邊的笑容越來越明顯。

他之前可真笨啊,不知道去試探向妍對他的底線到底是在哪裏。

好在不算晚,至少現在他知道,自己的碰觸沒有讓向妍生出反感和厭惡的情緒。

02

女孩的臉頰充滿膠原蛋白,Q彈細膩,手感很棒。駱一舟沒忍住又輕輕地捏了捏。

這個舉動在向妍看來,有點挑釁的意思了。

於是“啪”的一聲,她下重力一巴掌把駱一舟的手打掉,後者的手腕目之可及地發紅。

聽到這記脆響,就知道向妍剛才使的力氣有多大,連周圍座位的乘客都循聲望過來。頭腦發熱後的向妍,也被駭住了。她甚至看到有幾位前排的阿姨不讚成地搖搖頭,光看舉動就知道自己被她們劃分到“不受歡迎的媳婦人選”。

可惜駱金剛和鍾離不在場,否則他們倆能代表落麒山全體妖族告訴大家,上一個敢這麽對駱川王的妖,墳頭草已經幾丈高了。

“咳咳,誰讓你剛才用手**的。下次再動手動腳,我還這樣揍你。”語氣很強硬,可目光遊移,聽上去外強中幹,唬不住人。

“好好好,我知道了。下次動手動腳之前,一定先征得你同意。”駱一舟當作沒看到別人的眼光,很自然地服軟,舉著發紅的手腕說,“下次輕點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我皮糙肉厚不覺得疼,反倒你的手打疼了,很不劃算呀。”

這副樣子落在別人眼中,完全是二十四孝男朋友的模樣。周圍的人低聲談論羨慕著這對看上去在打情罵俏的情侶。

“你少看不起人。”向妍紅著臉,微抿著唇,打過人的那隻手空空攥著拳頭,手掌心火辣辣的。追究到他上一句不要臉的話,又氣哼哼道,“同意個鬼!”

“嘖,好恨自己皮太厚。”

怎麽什麽話從他嘴裏說出來,都能讓人覺出一股嘲諷意味?

向妍翻了個白眼,怒氣衝衝地轉身衝裏,留了個“我很生氣”的背影給笑得不懷好意的駱一舟。

身後的駱一舟舌尖抵了下腮幫子,眼底微光一閃,痞氣十足地俯身過去商量:“要不我吃點虧算了,換你來摸我。”

“誰稀罕。”

“怎麽說我長得也能讓人稀罕一下吧?”

“不要臉。”

“這位向女士,你背後座位上掉了個備選男朋友,你撿一撿好不好?”

“你走開。”

“票麵上的位置就在這裏了,我能走哪兒去?”

“你閉嘴。”

向妍的視線漫不經心地往窗戶上一掠,漆黑的玻璃窗麵映著駱一舟帶著痞笑的麵龐,他專注地盯著被大衣包裹著的自己。

眼睛如泓,目光含水,可以把人溺斃在這滿目的柔情中。

真是討厭死了。

向妍感覺臉上有些發燙,準備閉眼,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然而這時,車上的燈一瞬間全滅了,四周角落中傳出幾聲因為突如其來的黑暗而不自覺發出的尖叫。向妍不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心大地想著,很好,至少她不閉眼,也可以看不見駱一舟了。

“怎麽回事?怎麽熄燈了?乘務員呢?”

“乘務長也不出來解釋解釋。第一次遇到這樣子的狀況。”

“外麵雷雨天氣,不會出什麽事吧?”

車廂裏鎮定下來的人們都在討論,聲音嘈雜。有些人拿出手機用自帶的手電筒照明,有些人的麵前亮起微弱的光芒,網癮中度少女向妍打賭,他們肯定是在發微博。

接著,可惜不太成功,因為有人開始罵手機運營商:“我靠,這又不是在深山老林裏,居然一格信號都沒有,直接無服務。××是幹什麽吃的。平時廣告不是說基站已經遍布全中國了嗎?”

這種與身邊所有人都相關的話題,很容易收到一圈人的附和。

向妍隨大溜地拿出手機一看,果然她的屏保頁麵上直接顯示“無服務”。

她若有所思,暫時忘記單方麵的冷戰,對身邊的駱一舟吐槽:“又是高鐵停電,又是手機無信號,這要是放在小說裏,多好的一個驚悚片開場啊。”

話音剛落,她自己就立馬打了一個寒戰,嘖,光腦補就能嚇死人。

駱一舟啞口無言,黑暗裏,他視物如往常,很清楚地看到向妍臉上的漫不經心。恐怕她沒想過,自己現在說出口的話,其實就是真相。

上車後,他就察覺到外麵的天氣不太正常,風聲鶴唳,烏雲中暗潮湧動。可是敵在暗處,他不知道對方的來曆和目的,隻能靜觀其變,等對方出手後再見機行事。

於是駱一舟傳信給飛在暴雨中的鸚鵡,讓它提高警惕後,一貫有備無患的他又給帝都官方組織和鍾離都發去了一道傳音符。除此之外,駱一舟將神識發散出去,籠罩在整列高鐵之外。

爾後能做的,唯有等待。

“阿嚏!我怎麽覺得車裏麵越發冷了呢?”

確實,車內的溫度驟降,其他人都察覺到了冷氣越來越充足。

向妍顫顫巍巍地探出去一隻手,在黑暗中尋摸著駱一舟。而駱一舟悶騷地調整自己的位置,把右手臂膀恰好放在向妍要摸索過來的位置。終於,小手成功地與堅硬的手臂會師。

“你現在冷嗎?我把大衣還給你。”

駱一舟避而不答,表情愉悅地又扯出另外一件事情:“你得記住,這次是你先動的手。”

“什麽?”

“你先摸的我啊。”

“……難為你現在還記得玩笑話。”

“這對我來說很重要。”

向妍不再說話,直接把衣服塞回到駱一舟的懷裏。

縮回手的那一刻,手腕忽然被人握住,輕輕往前一拉,她的臉撞進一個毛線衫觸覺的懷抱裏。幹燥好聞的味道,和方才大衣裏的氣味一模一樣,迷惑得她順從地待在他懷裏。

駱一舟雙手在向妍的身後,把大衣披在她的肩膀上,扶著她坐直,語氣淡淡地陳述一個事實:“車內的溫度變低了,你把這件衣服穿上更保暖一些。”

他如同照顧一個還不會穿衣服的小孩,握起向妍的一隻手,領著讓她穿進一隻衣袖,又重複另外一隻。幫她攏好大衣之後,他很自然地摸了下她頭頂細軟的發絲,聲音寵溺:“乖。”

向妍並沒有拆台破壞這一秒鍾的氣氛。

他的大衣保暖效果很好,讓她全身溫暖舒適,連臉頰都有點發熱。

03

驟停的高鐵打斷了兩人之間的互動,彌散在其中的片刻溫馨也隨即消失。

車廂裏有那麽一秒鍾,是掉針可聞的安靜。

向妍心裏咯噔一下,緊拽著駱一舟的手掌,喉嚨發緊:“怎麽回事?高鐵為什麽停下來了?”

她問出來,並非是想要一個答案,隻是下意識地讓心底那股橫衝直撞的恐慌能夠發泄。

若幹年前國內唯一一例高鐵脫軌事故,波及麵非常廣,所有新聞頻道、社交網絡上都在討論、質問和追責,向妍也不能免俗地全程關注。

那次的意外給許多人心中都留下一個陰影,以至於現在她滿腦子都是,完蛋了,這趟高鐵意外停下來,萬一同一個鐵軌上的車過來,又一起重大事故就要發生了。

“見鬼,這趟車到底怎麽回事?”

“車上的工作人員是死的嗎?”

……

“該不會要出事吧?”

很顯然,往壞處想的並不是向妍一個人。最後一道聲音已經帶上明顯的哭腔。

沒有車內廣播的通知,沒有乘務人員的安撫,聯係不上外界,這些種種都讓大家感覺到恐慌。

駱一舟對別的聲音置若罔聞。

他握住向妍冰涼的手,微低頭,對上向妍慢慢鎮定下來的目光,聲音透過微弱的光線,撞擊在向妍的耳膜上,意外的有種安撫人心的作用。

“別怕,我不會讓你有事的。”

在大家情緒快要崩潰之時,車門被打開,所有人的手電筒和視線不約而同地集中過去。出現在車廂口的是大家剛才口中一直呼喚的乘務員,頓時車廂內抱怨聲不斷。

“怎麽回事啊?為什麽突然停下來?我還從沒見過高鐵會臨時停車的。”

“什麽時候能修好?急死人了,我還要趕時間呢。”

“鐵路局不給個交代,到站後我們聯名告上去。”

……

車門推開後並沒有被關上,車廂裏的氣流開始流通。向妍隻覺得陰風陣陣,背脊骨一片發涼,隻有與駱一舟十指相扣的掌心,有源源不斷的熱度傳遞過來。

乘務員從狹窄的車廂盡頭走出來,她似乎不能麵對大家的抱怨和詰難,一直低著頭,臉藏在了陰暗中,沒人能看到她的表情。她對乘客們的投訴置之不理,僵硬地一步一步走到第一排座位。

這種“任你怎麽罵,我自巋然不動”的消極抵抗態度讓所有人都很氣憤。

忽然,一陣詭異的嘶啞笑聲從她嘴裏發出來,明明是女性裝扮,聲音卻嘶啞陰鷙,讓人聽得毛骨悚然。

“愚蠢的人類,死到臨頭而不自知,真是可悲啊!”

乘務員緩慢抬起頭,終於把臉曝光在手機電筒的光芒之下。

與此同時,駱一舟迅速拿手擋在了向妍眼前。然而,向妍還是瞟到了一眼。

那不是一張人臉,青麵獠牙,怒目恣睢。臉上也不是正常的人類五官,青鱗覆蓋全臉。在場所有人在看清楚他麵容的刹那都啞然失聲。

對,是“他”。

“嗬嗬,看到這樣子的我,驚不驚喜啊?”

料到會發生變故的駱一舟不悲不喜,他的神識擴散至全車,猶如上帝視角,早就清楚這次的襲擊。

每節車廂裏都有妖類滲透,進度有快有慢,有幾節車廂包括他這裏在內,妖怪剛剛粉墨登場,而其他車廂的妖怪,已經把乘客固定在座位上。

目前為止,駱一舟無法斷定他們的目的,也不能判斷是否還有人在幕後指揮,隻知道入侵妖類這次有組織的攻擊,圖謀的不僅僅是人命這麽簡單。

他把情況轉述給正在從龍灣鎮趕來的鍾離一行人,暗中調度他們負責的地方,同時命令駱金剛進車廂幫忙。

隻一眼就把那惡心的怪模樣刻在了腦海裏,向妍不由得抬起另一隻手纏緊駱一舟的手臂,把頭抵在他身上。如同抱著一根浮木的她似乎得到了安全感,向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說:“神經病啊,劫個高鐵還帶心理恐嚇的。我以後要對所有乘務員有陰影了。”

她自我開解,聽上去像是沒那麽害怕,可駱一舟分明清楚感覺到她渾身不能克製的顫抖。

盯著妖怪的目光狠厲,他下巴抵在她的頭頂上沉聲安慰:“這種貨色在連續劇裏是一出場就死透的炮灰,所以別害怕一個即將死得不能再死的玩意兒。”

一條修煉成精的青蛇而已,就算比他活得年頭久,也沒什麽用。

“我知道。”向妍故作鎮定地點頭,“乘警什麽時候能過來?就一個人而已,大家一起努努力,就能製伏了吧?其實也沒什麽好怕的。”

可最後,她又問了一句:“他,是人是鬼?”

駱一舟頓住,良久才說:“是妖怪。”

哈?這個世界是瘋了嗎?

被這個消息顛覆以往認知的向妍,無暇去質疑駱一舟的判斷。來人異於尋常的樣貌和他開口定義全車人的稱呼,已經讓她足夠相信。

可這個事實沒人願意接受。

劫犯有警察對付,超出普通人範圍的妖怪呢,該去找誰尋求幫助?

眼前浮起一層薄霧,向妍掙開駱一舟握著她的手,低下頭顫著手按亮手機屏幕,她想打個電話給許阿婆。如果,她是說,如果,有什麽情況發生,至少可以最後再聽一聽外婆的聲音。

然而,手機沒有信號。

注視向妍一舉一動的駱一舟,暗自歎了口氣,他輕柔地環著向妍的肩膀:“到了站再向許阿婆報平安吧。”

現在還沒到動手的時間,駱一舟又抓著她的手。

向妍死死地咬著嘴唇,不讓一絲嗚咽泄露出來,可淚珠還是一顆一顆地往外掉,連著窗外的大雨和黑夜一起,模糊了視線。

還可以報平安嗎?

可即便這麽想著,她還是點頭,像是接受了駱一舟的說法。

死亡的陰影籠罩著在場的每一個人,壓抑的氣氛讓他們仿佛是沒有根係的浮萍,心上開了一個豁大的洞,冷風穿梭而過。

靠近門口的人不死心地嚐試打開車門,去其他車廂避難。每個人都想要逃離,後排的大部分人爭先恐後地擠在門口,唯恐到時候門一打開,自己落後了半分。

對於這樣子的場麵,青蛇妖沒有任何動作,他反而極有興致地旁觀著,像是成竹在胸的仲裁者,看著手底下的螻蟻兀自掙紮。

這個世界,不同於以往的溫柔和平。它冷漠、粗暴、危險,像在狂風裏搖曳的枝丫,群魔生,眾相現。

青蛇妖的身後憑空出現兩道身影,看不清楚模樣。

其中一個妖類發出桀桀怪聲:“老大不愧是渲染氣氛的高手,一出手震撼全場。哈哈哈哈哈,這出戲好看。”

“今天我們可以飽食一餐。其中有幾個血液聞起來就讓我食欲大開。”

兩個新來妖怪肆無忌憚的調笑,讓車廂中認清狀況的乘客們嗚咽聲四起,大家縮在位置上瑟瑟發抖的樣子取悅了他們。他們放肆地仰頭大笑,準備開始收割這些被視為草芥的生命。

“等等,我總覺得這裏不太尋常。”

陰鷙的聲音攔截住了另外兩個妖怪的舉動,青蛇妖兀自思索究竟是哪裏讓他感覺不太對勁。

此番接令和兄弟幾個帶著手下妖怪來洗劫這趟高鐵,老四是千年狼犬得道,嗅到這裏的氣味更誘人,於是他們才決定打頭來這裏瓜分。

臨了,心裏居然開始有點惴惴不安。

妖四狼犬妖耐不住鼻尖香味縈繞的**,催促說:“哪有什麽不尋常?咱們速戰速決,吃完就幹正事,耽誤這些個時間幹啥?”

“是啊,還等什麽,兄弟們,動手吧。”

始終沒打開的車門打消了人們的最後一點僥幸。車裏已經有人開始絕望地哭泣等死,有人縮在車座中間企圖逃過一劫,有人不死心地撥打110,不管那頭有沒有接通,語無倫次地懇求對方快來解救。

“真是刺激啊。”妖五鼠妖輕蔑地說,“我最喜歡看人臨死前的掙紮了。”

靜觀其變等著一網打盡的駱一舟暗自布置好防禦,又擔心把向妍留在座位上會給三個妖怪可乘之機,於是他輕輕拍著向妍的肩膀,讓她用雙手緊緊箍住自己,在他的懷抱裏變換了一個更加有安全感的姿勢。

向妍茫然地跟著照做,把腦袋埋在駱一舟胸前,聽見駱一舟輕聲對她說:“等下一定要抱緊我,別睜眼。很快就沒事了。”

聽出駱一舟想要去和妖怪們正麵搏鬥的打算,向妍變了臉色,她死死地抱住他:“你瘋啦?那是妖怪好不好!”是有法力有手段還是修煉成精的妖怪!

就算等下還是難逃一死,也多點讓人心懷希望的時間吧。

向妍很怕死,也自私。她覺得就算駱一舟拳腳功夫了得,幫警察抓過小偷,但也不能和開了掛似的妖怪鬥吧,何況還是一對三。

“我沒告訴你,其實我副業是捉妖的。”駱一舟笑著說,“一會兒就好,我也很厲害的。”

他安撫地笑,眼神明亮堅定,讓向妍漸漸地卸下了所有防備的力氣。

大不了就是個死,不如就隨他吧。

來這個車廂的三個妖怪並不是正常吸納天地靈氣而成精,他們身上充滿戾氣,血腥味濃重,想來都是殺孽深重。

人族、妖類與修真界,原本就是不太穩定的合作關係。每當發生一起妖族襲擊人類的事件,這個合約關係就會更動搖。

一想到這次事情結束之後,又要去基地和有關部門的管理者爭論是非,駱一舟就有些頭大。再者,因著這幾個讓向妍害怕的妖怪,他以後還怎麽在向妍麵前大方承認自己是妖類的身份?想到他們讓自己感情路上多了幾分難度,駱一舟就很氣。

耳畔傳來鍾離的傳音,鍾離已經帶著其他手下控製另外十幾節車廂的情況。而這裏的幾隻,全由他處置。

乘務員打扮的青蛇妖,忽視心底的不安,首當其衝地撲向離他最近的人。身後其他兩個妖怪也躍躍欲試,尋找自己第一個下手的人。

駱一舟見他們開始行動,他右手緊緊攬了一下向妍,手掌輕輕覆蓋在向妍緊閉的眼皮之上,左手用靈力凝出一道具現化的冰刃,朝青蛇妖射過去。

後者根本沒想到這裏還有高手在,即便感受到空中有東西襲來,卻也避之不及,肩膀被貫穿,血液濺出。

迎著三個妖怪的視線,駱一舟麵不改色:“三位,《三界和諧共處條例》該不會沒看過吧?你們這樣子做,妖界會很頭疼的。”

“你是什麽人?”

“替妖界收拾你們的。”

平淡的口吻,卻用一句話成功地把仇恨值拉到自己身上。

另外兩隻妖類再無興致問話,放棄掉其他目標,各種法術、妖力全都往駱一舟身上砸。

駱一舟這戰應付得有些吃力,對麵的三個老妖怪都已經修煉幾千年,走的是更陰損更殘暴的邪妖道。而駱一舟,為了不在向妍麵前暴露身份,收斂了氣息,沒有種族碾壓的加成,而且車廂空間狹小,對於對麵的攻勢,他帶著向妍避無可避。

一對三的打法,單手隻能勉力應付,他身上多了兩三道傷口。

對麵的妖類明顯看出了駱一舟施展不開,桀桀笑出聲:“看你還能支撐多久?”

“大哥,他身上的血聞起來比我們之前吃過的都要好吃。”

向妍的雙眼被遮住,心神不定的她一直為出頭反抗的駱一舟擔著心。知道鼻尖的血腥味是駱一舟的,她的眼淚驀地就流下來,手臂收縮的力氣又多了一分。

她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的恐慌突然消失。雖然有點沒誌氣,但如果駱一舟打不過也沒關係,至少死的時候,他們互相陪著,也不孤單。

駱一舟察覺到手心的濡濕和腰間越收越緊的力氣,本命契約傳遞著向妍的心理變化,他身上的氣勢柔和下來,卻在下一秒又比之前更加強盛。

這三隻妖遠不至於讓他葬送性命。

駱一舟低頭看向妍乖覺地把頭埋在他胸前,遂放心地幻化出一杆銀白長槍。

這是他那個不靠譜的親爹給他煉製的本命武器。九百餘年,至今隻出現過四次。而見過它的人,早已喪命。

“你到底是什麽人?”

“說了啊,給妖界清理門戶的……”駱一舟苦惱地停頓了一下,終於找到一個詞,“環境保護者?”

顧不得多言,他將靈力注入,遠古悠揚的龍嘯聲從長槍之中傳出,長年累月被鎖在丹田之中的銀槍好不容易有了表現的機會,激動得槍身戰栗。駱一舟手臂一抬,長槍淩空而去,直奔為首的青蛇妖。

三妖總算發現駱一舟的不尋常,再也不像之前那般自大。

青蛇妖錯步移位,避開來勢,卻不料飛馳的槍尾被縮地成寸的駱一舟握住。他反手一轉,手上多用了幾分力道,向另外一個方向刺去,站在另一頭的狼犬妖逃之不及,胸口被刺中。如果不是青蛇妖反應及時,變出一條尾巴把他拉偏一些,狼犬妖早已神形俱滅。

狼犬妖封了自己胸口幾處穴位,和另外兩個妖眼神交會。他們見駱一舟是個硬點子,默契地放棄原來的作戰方式,首尾呼應地踩著相同的步伐,從不同方向朝駱一舟飛來。

將槍頭拄在地上,駱一舟借力帶著向妍從座位上騰空飛起,踩在青蛇妖的背上作為跳板,隻不過全身靈氣都在這一瞬灌在腳上,十足十地踩在青蛇妖身上。

青蛇妖口噴鮮血,摔在座椅上顯出原形。

“欺人太甚!”

“我以為閣下早該知道的,技不如人就是這樣子的下場。”

“你……”青蛇妖再也說不出話來,低頭看向自己的胸口,一個堅硬的鳥喙已經貫穿他的心髒。往日裏嘰嘰喳喳的金剛鸚鵡,此時才露出嗜血的一麵。

駱一舟看著僅存的妖魔首領,遺憾地說:“我還以為,你知道這場群架不是一挑多的呢。”

對麵的兩妖雙手手掌相對,他們的掌心之間逐漸形成一個藍色光團。

光團扣在駱一舟手中的長槍上,漸漸顯出一個仰天長嘯的麒麟身影。

光團脫手而出,麒麟也如出籠猛獸,嘶吼著迎了上去。兩股攻勢在半空中相遇,互相比鬥,連周圍空氣都被帶成風刃。

最終,麒麟吞噬了光團。

狼犬妖和鼠妖丹田盡毀,兩妖癱軟在地上,噴出一口血,下一秒就被長槍收割了性命。

早已處理完其他車廂妖怪悠悠趕到的鍾離大手一揮,原本血液四濺的車壁和三具屍體全都不見。他看了眼駱一舟懷裏還在消化眼前狀況的向妍,用眼神問:“這段記憶不用從向妍腦海裏移除?”

駱一舟點頭。

好吧。鍾離聳肩答應,嘴唇輕啟,低聲念出一個咒,把全車人關於今晚的記憶替換了一下。有些大膽的拿手機拍下的畫麵,也粉碎在虛幻之中。

“還有什麽需要我做的嗎?”二大王率先給駱一舟療傷,同時又自告奮勇地積極找事情做。

駱一舟假裝認真地想了想,很不幸,沒有其他多餘的事情。

“唉,老子難得出一趟差,才半小時不到。在監獄裏放風估計都比這個時間久。”

駱川王拍拍他的肩膀:“過不久你就能解放一段時間了。相信我,這個未來不遠了。”

至於為什麽是一段時間,駱川王不想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