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0

“你的眼睛閃閃發光,我知道,你是喜歡我的。”

01

早上,駱金剛隔著一道門,在外麵吼得聲嘶力竭。

它這兩天在家重溫童年經典《西遊記》,被裏麵從唐三藏到白龍馬再到各單元出場的妖精深深吸引。興致高的時候,它冷不丁會喊上一句“大師兄,師父被妖怪抓走了”,或者是“呔,妖精,還我師父來”……

比如現在。

“向妍,我喊一聲你的名字,你敢起床嗎?!”

寧靜的早晨被撕開一道縫隙,粗糲的聲音從漏縫中盤旋而來,混著無數飛沙走石,刮進耳朵裏,拚命地磋磨她的耳膜。

過了半晌,向妍趿拉著拖鞋,頭昏腦漲地徑直走到客廳的茶座前,蹲下來打開抽屜翻找裏麵的東西。

“你在找什麽?”駱金剛安靜不下來,一會兒在茶幾上來回走動,一會兒撲棱翅膀飛在半空中。在做了這麽多無用功還是沒有吸引到向妍注意後,它終於開口問出聲。

“感冒藥。”向妍吸了吸鼻子,“昨晚忘記關窗,凍感冒了。”

鳥生中沒有感冒一說的駱金剛無法感同身受,但它特別興奮地問:“難受嗎?要不要我幫你請病假?”

專心找藥的向妍沒有發現駱金剛的激動,她搖頭:“不嚴重,我吃點藥就好。今天不能請假。”

舞團最近為了擴大影響力,每周都要錄製一段舞蹈,一來拿去舞蹈學校做教材,二來是放在網絡上麵替舞團增加人氣。明天輪到向妍和另外一個男伴錄製一段雙人舞。今天是兩人排練托舉、倒踢和空中變換動作這一些高難度動作最後的時間。

“哦。”駱金剛失望得連頭上那撮毛都萎蔫了,“那你加油,早點排練完。”

它還是瞞著駱川王今天可以回來的消息,到時候再給向妍一個驚喜吧。

下午,西南部的和諧小村落從正午時分就被一大群邪魔圍攻。更糟糕的是,原本在這個時候應該最為單薄的瘴氣忽然變得濃重,除了駱一舟和十幾位一起執行任務的妖類同人,其他人都被瘴氣影響得發揮不了修為。

駱一舟早在發覺黃天師一眾無法動用靈力的時候,就已經傳信給鍾離,讓他抓住這個出門放風的機會。

此刻,他和其他還在堅守著的妖分開站成一個圈,圈內是暫無自保之力的修真者和已經昏迷的村民,圈外是前赴後繼的邪魔。

駱一舟氣得火冒三丈,本打算完成這次的支援任務後,他帶著其他人一起坐下午一點的飛機回帝都,快的話,說不準還能去接向妍下班。

可是現在,僵持不下的局麵讓他原本預設完美的計劃全盤取消。

擋人戀愛者,不共戴天。

於是,被耽誤了追女友大事的駱一舟手下的動作越發淩厲起來。

他的周圍留出了一片空地,手握銀白長槍,和這次帶隊進攻的妖邪頭目率先交上手。

其餘十幾人,看駱一舟這麽拚命,也都拿出了看家本領,以一擋多,努力牽扯住更多的火力。

“前兩天你們偷襲深山裏的那個部落,我理解,你們是想要那株剛出世的天材地寶。但如今再三進攻這座小山村,到底是為了什麽?”

找不出原因,不如趁著雙方糾纏廝殺的時候問個明白。駱一舟的算盤打得精,但對方抿緊嘴,專心戰事。

“好吧。換個問題,你們在全國四處放火,是想要幹什麽?”

對方依舊是沒說話。

“混黑社會的都酷成你這樣子嗎?”

這次,對方終於開了口:“我們這一行的金科玉律,反派死於話多,所以能不開口就不開口。”

“是嗎?可不管你的話多不多,既然來了,就別想再走了。”

駱一舟長槍一揮,抵住了對麵的攻勢,心口倏地一陣悸動。他臉色一白,想到向妍,翻身一個飛旋,移到幾步之外。無奈眼前發黑,胸口發悶,他腿軟得無力支撐,單膝跪地。地上的黑影顯示著對方準備手起刀落,他避無可避,隻等著賭上自身經脈,準備最後一搏。

所幸,救兵及時趕到。

“天啊,誰把我家大王欺負成這樣?”鍾離帶著辛祁和手下馳援千裏,甫一趕到,就注意到看似任人宰割的駱一舟,大驚失色。

駱一舟發的短訊是讓鍾離來救命,卻沒說是救誰的命。

鍾離淩空飛踢,把趁駱一舟無力反抗準備殺了他的邪魔逼退,辛祁嘖嘖搖頭,就接過和扛把子打架的位置。

平日裏炊煙四起的小村莊已成為黃沙滿天飛的戰場,鍾離扶駱一舟起身,問:“你怎麽樣?”

他的手被死死扣住,他發現駱一舟在顫抖。

他聽到駱一舟的聲音低沉,帶著暴風雨前的寧靜,說:“走,帶我回帝都,向妍出事了。”

仿佛,有一場摧枯拉朽的風暴,即將來襲。

02

舞團休息室。

向妍顫著手,緩慢地分幾口,把熱水喝完。暖流從喉嚨經過食道輾轉到胃裏,迅速蔓延至全身。她最後那麽一丁點的後怕,被淹沒在水流裏。

幾分鍾之前,她的舞伴在做托舉動作的過程中走了神,和她在空中旋轉完後的動作銜接不上,讓向妍從兩米不到的地方摔到地板上。

團長放了她半天假,讓她自己去找理療師推拿。因為她的左手傷到了筋脈,暫時有點使不上力。

豔陽高照的午後,向妍打著傘,低頭跟今天請假的鬱冉發微信,說自己因禍得福,多了半天假的消息。

去理療師工作室的路上,要經過一個花園。今天是工作日,花園裏的人較之以往少了不少。沒有帶著桌布來野餐的人,也沒有拿著玩具來回奔跑的孩子,和在他們身後不遠處一直跟著的家長。她生出一種現在這個花園被她承包下來了的錯覺,哪怕是一秒鍾。

枝繁葉茂的樹叢,將陽光擋在綠蔭之外。地上倒映著斑駁的小圓點,向妍哼著歌,嗅著清冽的草木香。她步伐輕快,再次覺得自己正在獨享這座花園。

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她起先沒有在意,但經過一兩分鍾,她不知道多久,卻覺得很漫長的一段時間,腳步聲依舊不緊不慢地跟在身後。

她開始覺得這聲音有點瘮人,**在空氣中的手臂悄悄地戰栗。她不敢回頭看,卻暗自祈禱,所有的恐懼都是她想得太多了。

但是,心裏的防備逐漸加重,以往在社會新聞頻道上看到的那些駭人聽聞的事件,全都清晰地浮現在眼前。更何況,前幾天剛聽說的連環殺人案,還在公眾的討論中。

她撐低傘,擋住後麵接近化為實質的目光,在視野裏搜尋能夠給她勇氣的陌生人,無論是誰都可以。

可惜沒有。

四周靜悄悄的,向妍不由得加快腳步,希望趕緊走出花園,到人流比較多的街道上。

身後的腳步不依不饒,烈日依舊,但她恍惚中以為自己置身冰窖,可是脈搏卻跳得強烈,耳膜仿佛被砰砰砰地擊打,心跳加速,仿佛要從嗓子口蹦出來。

身後的人離她越來越近,向妍全身血液逆行,她扔下傘,飛快地向前跑,尾隨她的人也跟著跑了起來。

她不管不顧地開始大喊救命:“救命啊,有沒有人,救命!”

嗓子發澀,除了“救命”兩個字,她再也說不出其他。

有那麽一瞬,她想喊“駱一舟”,可是這個名字,她一想起來,眼淚就奪眶而出。

終於,她的後腦勺被猛敲了一棍,她殘存的意識逐漸渙散。

是那個連環殺手吧……

我好像不能再見你一麵了呢,駱一舟。

我才知道,這一刻,我是如此想念你。

03

向妍原以為她不會有醒過來的機會。

事實證明,她是幸運的。

意識開始恢複,她無力地睜開雙眼,也許是因為不敢保證睜眼後看到的是什麽。

耳畔熟悉的聲音,一聲一聲地叫著她的名字。向妍無法確定這是真實存在,還是她太想念而臆想出來的。但是那語氣太過懇切,裏麵飽含的情愫讓她瞬間流淚。

“你醒過來了,對不對?”駱一舟伸出手,拭去她滑落臉頰的淚水,“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兩片柔軟溫熱的唇瓣貼在她的額頭上,他輕聲說:“我回來了,我就在你身邊守著你。妍妍,對不起。”

眼淚流得越發洶湧,她緊閉著雙眼,嘴裏因克製不住發出幾聲啜泣,有些尖厲有些壓抑,仿佛那時候無法宣泄出來的恐懼,要決堤而泄。

可明知道他在自責,向妍不想把情緒發泄出來,讓他加重心理負擔。

但是,真的很害怕、很委屈,很想撲到他懷裏哭一場。

駱一舟紅著眼,發怔地緊盯著向妍臉上的一寸一縷。

他感謝命運,還能讓他看到向妍鮮活的樣子,也厭惡它讓向妍經曆惶恐與絕望。

淚水打濕了一張又一張紙巾,駱一舟不厭其煩地擦掉淚水,嘴裏一直重複:“抱歉,妍妍,我來晚了。抱歉。”

他把錯誤全都攬在自己身上,自大地以為安排了人手在她身邊保護,就安全無虞。他居然,拿向妍的安危,下了這麽大的賭注!

駱一舟無法原諒自己,在看到向妍害怕,小心翼翼地宣泄情緒的時候,更加自責得想殺了自己。

他自詡天地間沒有事情能難住他,此時卻除了說抱歉,再也做不了其他事情。

向妍的情緒趨於平靜,她聽著駱一舟再三說抱歉,慢慢睜開眼睛。她張開手,像尋求安全感的幼崽,等待能讓她放心的懷抱:“駱一舟,抱歉不管用,你還不如來抱抱我。”

我確實在怪你。

你是讓我下一秒就要離開人世,還念念不忘的那個人。

那一刻我後悔的是,我沒有告訴你,我有多喜歡你。

所以,我在怪你,為什麽不一如既往的主動些?

單人病房裏,除了抽泣聲之外,都是安靜的。

向妍被駱一舟緊緊地抱在懷裏,力氣大得仿佛要把她揉進身體裏。她有點呼吸不過來,準備讓他鬆開點,可她感覺到了自己後背的幾點濕潤。

駱一舟,哭了。

她的手輕輕落下,對掉眼淚的他做了讓步。

算了,反正又抱不死人。

“感謝命運。”

“是啊,感謝命運。”

我有過患得患失,因為你不是展示架上的商品、牆壁上貼著的獎狀、遊戲通關後的獎勵、藏寶圖上的最終目的,金錢和努力都無法讓我擁有你。

但我無比感謝命運,我們之間的緣分,足以讓我占有你。

04

藥效的作用,使得向妍在情緒穩定後,又昏昏沉沉睡過去。確認她無事,駱一舟才有工夫去追究這次襲擊的來龍去脈。

他給房間設了一個保護屏障,去了這個單人病房套間的會客室。

鍾離看他出來,眼疾手快地送上一杯味道難喝,但對恢複靈力非常管用的青汁。

“能不喝嗎?”

“除非你想我把你打暈扛走閉死關。”

駱一舟無奈地接過,閉著眼一口氣喝光。

他怕趕不及,便和鍾離不斷地進行短距離瞬移,才以最快速度趕到帝都。到達醫院,看到病房裏,沉睡在病**,呼吸淺到仿佛下一秒就聽不見的向妍,他一路吊著的那口氣散出去,血氣逆行,嘔出一口血。

靈力枯竭被反噬都不算什麽,隻要她還尚存人間。

“你就要千歲了,到時候還得接受最後一道血脈傳承,才真正成年。這個關頭不容出錯。”鍾離堅持要讓他們一族的妖王沒有任何瑕疵。

現在的駱一舟很好說話。

跪在一旁自願領罰的鬱冉默不作聲,她麵上的神色自向妍遇襲就再也沒有明朗過。

駱一舟垂眸,聲線冷清:“起來吧。”

地上的人不為所動。

駱一舟說:“我也沒有保護好她,我是不是也要跪著受罰?”

鬱冉抬頭,希望從他臉上看出些什麽。

房間裏陷入僵持的沉默。

鍾離上前把鬱冉扶起:“起來吧,該收拾的人還沒收拾,你著什麽急。”

這次的襲擊透露著古怪。

留守在帝都的鬱冉,和其他人一樣,密切關注著連環殺手的線索。在向妍被襲擊的那天,她突然找出了一點點蹤跡。

往日裏,案件向來發生在晚上,而向妍白天會在練習室排練舞蹈。況且,她以為,有她跟著凶手,就再也沒有另外一個殺手對向妍產生威脅。

所以鬱冉請了假,想一勞永逸地解決掉在帝都遲遲都沒有引爆的這顆炸彈。

從駱一舟被支使離京,調離到西南地區的小鎮;到鬱冉被誘騙,離開向妍身邊;再到舞團搭檔出錯,向妍去找理療師……

仿佛有一隻手隱藏在迷霧後,把這一連串看似不相關的事情,係在一條線上。

聽完事情的來龍去脈,鍾離雙手抱胸,分析說:“既然不知道是誰在操縱,那我們先來想,為什麽要選中向妍?”

是因為她的體質特殊,還是……因為駱一舟?

鍾離擔憂地望向坐在沙發上緊抿薄唇的駱一舟。

他的手指若有似無地敲在沙發扶手上,麵容染上一絲蔭翳,顯然也想到了這兩種可能性。

“調查的過程太順利,我發覺事情不對,立馬趕回到向妍身邊。”鬱冉說。

她到達花園,看到的情景讓她目眥欲裂。向妍昏倒在地上,失去生氣。全身被黑布包裹的人正準備撕開她的胸膛。要不是鬱冉及時趕到,他會按照一貫的做法,取出向妍的心髒。

鬱冉回憶當時的情景:“是一隻猿妖,修為不高,但很警覺,一注意到我靠近,就立即想撤退。選中向妍說不好是有意還是隨機。”想到這裏,她有點懊悔,“我當時心急,一個沒注意就把他殺死了。”

線索到這裏又斷了,房間裏再次歸於寂靜。

“接下來,我會陪在她身邊,保護她的。”

許久之後,駱一舟告訴他們,更像是在對自己說。

他以前就做錯了事,以後更不會在把她放到別人的羽翼之下。

病房裏傳出一道輕微的聲響,駱一舟急忙站起身,留下沒有反應過來的兩人麵麵相覷。

“他反應得也太快了吧?”

鍾離聳肩,語氣幽怨:“誰讓他心尖尖上的那個人不是我們呢。”

把聒噪的聲音關在門後,駱一舟餘光瞥見,原本已經坐起來的人飛快地躺下,把臉藏在被子裏,露出一小截緋紅的耳朵和細軟的長發。

這是在幹什麽?被子裏不會悶?

他直接上手去拉被子:“醒了為什麽要藏在被子裏?”

因為不想讓你知道我又掉眼淚了啊。這很丟人的。

醒來之後想喝水,意外聽到駱一舟說的最後那句話,她的眼睛泛起一道水光。

這個世界那麽危險,讓死裏逃生的向妍惶恐到不知道該怎麽去信任它。

但隻要有駱一舟在,她就還能繼續相信世界是美好的。

向妍吸了吸鼻子,準備拿床頭的紙巾擦擦眼淚,誰知道他這時候突然進來。

不久前才哭得委屈的向妍,自然不想再一次在人前掉眼淚。即使對象是駱一舟。

她使勁地拽著被角,趁機用被子擦掉眼淚,才順勢拉下被子。目光遊移,就是不想對上駱一舟的視線。

“哭了?”

“沒有。”

駱一舟笑:“好,你說沒有就沒有。”

向妍咬著嘴唇:“我可以出院了嗎?”

本來就隻是被敲了一棍,除了頭還有點痛之外,她身體沒有任何不適。

“還不行,醫生說得留院察看兩天。”駱一舟給她倒了一杯水,遞給她的同時,用另外一隻手幫她整理好淩亂的長發,“要遵醫囑哦,女朋友。”

他動作細膩、聲音溫柔,像是對待珍之又重的珍寶。

向妍被看得臉頰發燙,故意找碴:“女朋友?我答應了嗎?”

“你不喜歡我嗎?”駱一舟逼近,嘴角壓製不住往上翹,瞳孔裏映著向妍,又問,“你喜歡我嗎?”

“我……”比想象中更喜歡你。

他突然笑了起來,像幼時的孩童,笑容純淨明朗,眼角眉梢都是藏不住的欣喜:“不,你別說,我都知道。”

“知道什麽?”

“你喜歡我啊。”

喜歡這種東西,就算嘴巴不說,也會從眼睛裏跑出來。

而你的眼睛閃閃發光,我知道,你是喜歡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