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9

“駱川王,你趕緊回來找這隻阻礙你戀情的狐狸約架吧。”

01

駱金剛的入住,還是讓向妍的生活產生了一丟丟的變動。起碼她起床可以不再定鬧鍾,而是由駱金剛在七點半的時候準時叫醒。

舞室的同人們沒在公司樓下看到駱一舟的刹那,差點不再相信愛情。而在聽說由他的寵物駱金剛暫時替代出差的駱一舟,護送向妍之後,又紛紛調侃駱一舟的良苦用心,羨慕向妍找到了如此體貼的男朋友。

“有什麽良苦用心?”唯一持不同意見的鬱冉,生著令人摸不著頭腦的氣,“一隻肥鳥護送你,能抵什麽用?蠢成這樣,妍妍你真的不再仔細考慮一下,給駱一舟一張紅牌罰下場嗎?”

都說了有她二十四小時不間斷保護向妍,還有什麽不放心的?非得又派一隻肥鳥保護,這說出去,她妖界金牌保鏢的臉麵往哪裏擱?

鬱冉做慣了神助攻,有史以來第一次決定扯一扯駱一舟的後腿。

今天是周日。向妍仗著自己重新減回來的體重,捧著一杯熱奶茶,跟鬱冉並肩走在充滿冷氣的商場裏晃**。

她嘬了滿滿一口奶茶,停留在口腔一會兒,才咽下去,把嘴裏滑溜的珍珠慢慢嚼碎。聞言,她斜覷了好閨密一眼:“說什麽呢,八字還沒一撇的事。”

“要是沒有那一撇,他那一周還能接送你下班?”鬱冉撇撇嘴,“以前對付你的那幫追求者,你可從來都是快刀斬亂麻。向妍小姐姐,區別對待,很能說明問題的。”

向妍語塞,隻能回一句:“一會兒讓我發紅牌,一會兒又說區別對待是有問題。請問,這位善變的小姐姐,你到底是站在哪一邊的?”

“我站在哪一邊,還不是看你的意思。隻要你想清楚了就好。”

在陪伴向妍將近二十年的時光裏,她的立場慢慢發生轉移。從一個聽命行事的保護者開始,變成能夠保護向妍安全的好閨密。所以現在鬱冉考慮事情的出發點,全都站在向妍的立場上。

看上去像是叛變了原組織,但讓駱一舟很滿意。

二十年的時光,對於妖族來說,隻是彈指一揮間的事情,都不好意思拿出來炫耀。

但從一個軟軟糯糯的小女孩長大成人來看,時間被無限延長,每一天的細節都能清晰地在她腦子裏回放。

“你們明明你有情我有意,為什麽還這麽含糊地在一起哦?”

鬱冉不明白為什麽向妍明知道自己的心思,還不跟駱一舟挑明。人生本就苦短,何必要浪費多餘的時間去猜測對方的心意?

向妍沒說話,她晃**了一下手裏空了一半的塑料杯,奶茶在杯子裏被順帶出一個小漩渦。她的心情就像杯子裏的珍珠,被迫旋轉,難以歸位。

“大概是因為,他後來就再也沒問過我了,而我們也達成共識了吧。”

她苦思冥想,無非就是這樣子的情況。

在感情中,向妍是個很被動很慢熱的人。像是一塊在平地上等著別人推動的石塊,或者說是湖水裏的浮萍,前進或後退,隻能被動地去依賴外部的力量。

她以前不鹹不淡地談過兩次戀愛,也許是在交往中對方發現她並不是她表現出來的樣子,和預想的大打折扣,又或許是因為知道她不夠投入,最後都無疾而終。

而駱一舟,第一次貿貿然說出口之後,似乎沒有很明確地再次提問,讓向妍能夠直接回應他的感情。

她想,這大概是他的體貼,不匆忙,不逼迫,等著水到渠成,她能夠自然地接受他的心意。

不懂得彎彎繞繞,講究快刀斬亂麻的鬱冉聽了向妍的回答,並不是很能理解。

“行吧,我隻想當個安靜的吃瓜群眾,看你們兩個成年人談一場小學生式的純情戀愛好啦。”她決定不再幫忙添油加醋,端看這兩個人還沒明朗的感情,能在什麽時候戳破這層窗戶紙。

“哎?憑什麽單身狗的你還要過問我的進度?明明你是落後的人。”向妍這才反應過來,“就算是催進度,也是應該我替你著急一下才對吧。”

明明是遠在龍灣鎮的鍾離著急好吧,他一心想要駱一舟回去換他的班。

“我就是看不慣你們磨蹭。”

向妍晃著頭:“其實水到渠成也挺好的。”

反正,它就在那裏。

02

窗明幾淨的客廳,一人一鳥在沙發的兩端,沉默地對峙著。天邊的餘暉逐漸被夜幕吞沒,客廳裏的視野隨之變得暗淡。

“哢嗒”一聲,大門被打開,門口傳來向妍柔和的女聲:“駱金剛,你在家怎麽不開燈?”

被點名的駱金剛聽到動靜,率先揮著翅膀飛到半空,速度快得是那種不能忍受與一隻會吃鳥的狐狸待在同一片空氣裏的迫不及待,它一邊咋咋呼呼地飛出去,一邊叫道:“向妍,你回來啦,客廳裏有一個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不讚同地瞥了一番駱金剛,物似主人形,連煩人的程度也學了個十成十。

過得很精致,從來沒吃過鳥的狐族妖王,在今天第九十六次想吃烤鳥,他嫌棄地開口:“我是來看望朋友的。你這隻鳥跟向妍是什麽關係?”

向妍打開燈,看到站在客廳中間的辛祁,臉上露出微笑:“你假期休完了?下午我還跟鬱冉一起去逛街,你怎麽沒打電話給我們啊?”

“我想著先把許阿婆讓我給你捎的東西帶過來,所以一下車就過來了,等下就走。”他指著地板上的一堆山貨和風幹的海鮮。

被鍾離支使得二十四小時不得空閑的辛祁,在聽到駱一舟去西南平亂後,趁鍾離沒注意,找了個空當溜出來。這段時間精力消耗過多,更糟糕的是,修煉到了瓶頸期,於是他才想來向妍身邊,尋找突破的一線機遇。

可現在,辛祁往旁邊一瞥,是那隻正撲棱翅膀、很礙眼的金剛鸚鵡。他敢肯定,金剛鸚鵡剛才就已經把他在向妍家的消息告訴駱一舟了。

駱一舟。

他咬牙切齒地想,如果不是上次輸給了這隻小狗崽,他何苦現在會過得這麽受製於人。

辛祁長歎一聲,問:“這隻鳥怎麽在你家?”

向妍放下手裏的購物袋,蹲在地上專心地把家鄉特產分門別類,並沒有注意到他們之間的眼神廝殺。

“駱一舟去外地出差了,所以讓我照顧一下他的寵物。”這話說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從現在被整理得一塵不染的房間就能看出,到底是誰在照顧誰了。洗衣晾幹,打掃房間,甚至去樓下拿快遞,駱金剛雖然是隻鳥,可它就算沒人照顧也能自力更生,而在向妍這裏,它活得像一位盡職盡力的勞模。

想到駱金剛的勞苦功高,向妍決定把辛祁剛拿來的海鮮分給它一半。

“駱一舟怎麽會找你照顧他的鳥?”

“都是朋友,又都在一個城市,當然得互相照應了。”

駱一舟的動作快得出人意料,上次見向妍還對他設防,現在就已經敞開胸懷地以朋友相稱。不服氣的辛祁,不露痕跡地給他上眼藥:“他在帝都就沒別的朋友了嗎?什麽事都來找你,不懷好意。”

您老人家慧眼識英雄,真的說中了。

向妍整理好東西,把它們放進冰箱,略微不自在地說:“還好啦,都是朋友隨便幫把手也沒關係。再說,駱金剛住在這裏,幫了我很多忙。”

表現被肯定的金剛鸚鵡抬頭挺胸:“就是。妍妍一個人住,我還可以陪陪她。”

奉命保護向妍,這個任務既光榮,又能顯示出它在駱川王心裏的分量。

然而辛祁才不管這麽多,他語氣涼涼,一擊必中:“向妍一個人住了這麽多年,也沒見你以前來陪過她。”

還不是因為當初你這隻狐狸不懷好意地接近向妍,讓駱一舟心神不穩,耽誤了築基,這才延遲了閉關時間。

“遲到也比不到好,反正現在我就來了。”新仇舊恨湧上心頭,駱金剛的翅膀像是扇出了火氣,揮舞的頻率越來越快。

可它這點伎倆在辛祁麵前根本不夠看。辛祁的情緒甚至一點都沒有波動,麵上一派雲淡風輕:“你悠著點,火冒三丈地燒了這房子,你家駱一舟第一個扒了你的毛。”

“好啦好啦,沒想到你和駱金剛也能鬥起嘴。”向妍終於能在這場唇槍舌劍中找到縫隙出聲製止,“辛祁,你是不是還沒吃飯,我去煮碗麵給你吃哦。”

她在商場已經和鬱冉吃完晚餐,而駱金剛最近用鳥食在對付。

手機鈴聲出場得很巧妙,辛祁不用看來電顯示就知道是誰打過來的。他歎了一口氣,無奈地接起電話:“嗯,是的。怎麽?這都要管?好,我知道了。我這就回,還不行嗎?!”

他掛斷電話,走到離向妍兩步之遙的地方,感覺到自己被靈氣包圍住。和她待了不過短短幾分鍾,空氣中的靈力像是潮水湧來,滲透他的身體,一點一滴灌溉進枯竭的丹田裏,匯成一汪泉水。

“我有點急事,要先走了。下次再約你和鬱冉出來吃飯。”他注意到得意揚揚的駱金剛,加了一句,“別帶上其他東西。”

“鳥還不想跟你待在一起!”駱金剛氣勢很足。

講真,有時候,幼稚起來,多少歲的男生都是幼兒園小朋友。

臨出門,辛祁轉身問了這麽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你說你很不喜歡狗的吧?”

向妍怕狗這件事情,她身邊的朋友都知道。所以辛祁特別強調出來,讓她有些摸不著頭腦。她一頭霧水,遲疑地回答:“是啊,你知道的,我怕狗。怎麽?”

得到了回答,辛祁很滿意。他鄭重其事地說:“那你要記住,你不喜歡狗。”

感覺今天辛祁有點怪怪的,向妍不明所以,點點頭。

“好啦,那再見。”

“路上小心。”

被無視的駱金剛很生氣,可是它單槍匹馬又打不過辛祁。

駱川王,你趕緊回來找這隻阻礙你戀情的狐狸約下架吧。

03

正在一處偏僻小山村的駱一舟,並不知道駱金剛在心裏全力呼喚他。

月上樹梢,村裏的人都睡得早,連家養的大黃狗都蜷在大門口輕了呼吸。除了樹林田野間的蟲鳴蛙叫,似乎整個世界都陷入了沉睡。

駱一舟躺在平緩的小山丘上,雙手枕在腦後,半合著眼看天空中疏闊的星子,耳機裏是鍾離在表功。

“那隻小狐狸回來了,我分了他去加強護山大陣的任務,基本上他這一周都別想好了。

“那隻小狐狸本來還想去許阿婆那裏給你鬆鬆土的,但是被我武力鎮壓了。

“臥槽,駱一舟,我前期投資了這麽多,幫你賺錢,幫你管人,還要勤勤懇懇幫你追女朋友。你不趕緊回來接手,把我放出去浪就太過分了。你小心我翻臉無情。”

駱一舟摸了摸耳朵:“知道知道。你勞苦功高,功高蓋世。”

“知道有屁用。你什麽時候能追到女朋友?”這個問題不能含糊,關係到他什麽時候能放飛自我。

駱一舟不理解鍾離的心急:“你急什麽?”

“我不習慣辦公室戀情,所以我不能找本山的。為了引進血統,我決定走出去,到時候去西方看看。”

……

“等著吧。”

駱一舟掛斷電話,腦海裏卻浮現向妍的臉。

世間會有那麽一個人存在,一顰一笑都美好,你甘願為她化作指間柔。向妍就是駱一舟的軟肋,他為她刀槍不入,也為她心軟成泥。

不遠處傳來一陣虛浮無力的腳步聲,他沒有轉頭看,對來人說:“晚上這裏的瘴氣會更重,對你的內傷不利,你最好趕緊回去休息。”

他身邊的草坪被壓出了一個座位,黃天師拄著拐杖,艱難地坐下來,傷口被牽扯到,發出一聲悶哼。他自嘲地笑了笑:“老了就不缺覺,現在這個點躺下去也睡不著。”

該說的他都說了,駱一舟悄無聲息地在周圍布置了一個保護結界,就隨便黃天師怎麽折騰自己了。

“聽說你談戀愛了。”

“沒有,不過快了。”

“對方是人類女孩?”

“嗯。”

黃天師頓了頓:“在想她嗎?”

駱一舟往旁邊一瞥:“問這麽多幹什麽?”

對方長歎一聲:“四下無人,萬籟俱寂,這種時候容易思念。”

駱一舟蹺起二郎腿,難得八卦:“你在想誰?”

“年紀大了就愛回憶往事。”黃天師笑容裏有哀愁,沉默許久,他才開口,“我想我妻兒。”

基地的小年輕都有一副愛八卦的熱心腸,雖然駱一舟在基地時間不長,但也從來沒聽人說起過黃天師的妻兒,直覺告訴他,這問題不該繼續下去。

但是沒等他追問,黃天師繼續道:“四十年前,我家也住在這樣子的一個小山村。我救了一個人,後來……他卻殺了我全家。”

他混濁的雙眼泛起一層水光:“所以我半路出家走上了修真道,從此和妖魔不死不休。”

算起來是“妖魔”中的一分子的駱一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也或許,黃天師隻是在這個適合傷感的深夜裏,緬懷親人罷了。

收拾好情緒,仿佛剛才泄露一點點軟弱的並不是他自己一樣,黃天師望著駱一舟:“這些天多謝你,以前的事情對不起。”

他沒有像越兮吾,處處擠對,隻是從來對組織內的妖類視而不見,拒絕跟他們一起出任務。他曾經憤世嫉俗,固守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古訓,偏執地仇視所有妖界生物。後來才幡然醒悟,他遲遲不能對家破人亡的仇恨釋懷,所以有了心魔,連帶的小徒弟都被自己帶偏。

“其實我不在乎。”駱一舟回頭,沒有記恨過,談何原諒不原諒。

“千百種人有千百種苦,我不同情,也不關心。別人的生活對我沒影響,別人怎麽對我,都不關我的事。”

除了向妍。

她是他情緒的蝴蝶效應,在千裏之外扇動一下翅膀,就能在他心底掀起一陣狂風巨浪。

他的心事被人老多智的黃天師捕捉到,說:“世上還有一人值得你為她牽腸掛肚,這就是幸福了。”

曾經,他也是。

穿過山林的風呼嘯而至,黃天師緊了緊衣服。大概是老了愛操心,黃天師想到他們之間的壽命差,不禁又問道:“可她是人類,百年之後你又要怎麽辦?”

這種可能性,駱一舟不想拿來假設,他麵容一肅:“你怎麽知道,說不定她不止百年壽命。”

“你是要……”

是了,隻有那一種方法,可以共享年歲。但一般很少有妖願意與別人分享壽命,因為那是要同生共死。他放著坦途大道不走,偏要屹立在懸崖邊上。

但是……

“你又怎麽知道她願意長生?”

等到時光留不住她的親人、朋友,她又怎麽麵對接踵而至的一場場分別?

“她願意生,我就和她一起生;她不願意活,說不定哪天我就離開人世了。”駱一舟說得輕輕巧巧,像是吹過發梢的一縷風,地上迎風長的一株草。

他無牽無掛,來去自由,享無邊壽命,凡塵俗世不過草芥,連天地規則也奈何不了他。遇見向妍之後,他生或死,再也不是自己能決定。

黃天師離開前留下一句:“年輕人,保護好你要護著的那個人。”

按照駱一舟的種族年齡來說,快滿千歲的他確實是年輕人沒錯。

他不糾結這個稱呼,眼神裏透露著自信:“當然。”

向妍惜命,駱一舟便視她如生命。

月明星稀,薄霧籠罩,隻有樹影和他立在空曠的草地上。

駱一舟拿著信號隻有一格的手機,對著天空聚焦。手機的像素不是很好,不能拍到星星點點的樣子。他把唯一一顆倔強地出現在屏幕上的星星定格在畫麵裏,仿佛是漆黑的絨布裏,鑲著一顆鑽石。

他發送給向妍:“有一顆星星要送給你。”

希望你收到照片的時候,能夠抬頭看一眼天空。而跟你在同一個天幕下,看同一片星夜的我,便覺得你在我身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