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曾經一起揚起的夢,如今隻有他走出了腳印

1.

周奇隻在江城留了兩天,便趕回隊裏。

這天他剛回隊裏,就聽到了一些閑言碎語。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麽後台,怎麽教練對他這麽看重。”聲音不大,穿過更衣室的門縫悠悠傳來。

“人家也是成績在那兒擺著呢,進隊時間不算長,已經拿了好幾塊獎牌了。”

“哼,一個新人嘚瑟什麽。”

“行了,別說了,一會兒被聽到了不好。”

“聽到就聽到唄,有什麽大不了的。”

一言一語,就像銀針刺進了耳朵裏。

周奇不想再聽,轉身離開。

最近訓練周奇連續出了好幾次的錯誤,心不在焉的樣子被教練發現,單獨叫來談話。

“你最近怎麽了?”教練問。

“沒事。”周奇低眉順眼。

“家裏有事?”教練試圖誘導詢問。

周奇動了動嘴唇:“真沒事。”

問不出結果來,教練最後隻能囑咐:“馬上就要參加下一個比賽了,這段時間的訓練要抓緊一些,我還等你拿塊金牌回來呢。”

周奇默默地點了點頭。

拋開心情不說,周奇這幾天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腳踝非常不舒服,訓練時會酸痛,就算是平時走路,也感覺關節像機械的零件一下,骨頭交錯時幹澀的摩擦感讓他心中警鈴大作。

蘇見秋的話瞬間在耳畔響了起來—

“記得比完賽要好好休息,不能過於強度的訓練,平時多給腿部肌肉按摩,鬆鬆腳踝,長期處於一個緊繃的狀態,會耗損你的身體健康。”

周奇的心提到嗓子眼。

隊裏人多口雜,周奇不敢去找隊醫,隻能找個理由向教練請了一天假,跑到省醫院去掛號。

骨科醫生捏了捏他的腳踝,又仔細打量後,說:“應該是發炎了,你看,有些腫。”

周奇心中大亂。

明年要舉行的國際錦標賽,國家隊要遠赴日本參加,周奇在近幾次的比賽中大放異彩,教練也是對他信心十足,希冀他拿一塊金牌回來,給國人爭氣。

他不能在這個時候出任何問題。

或者說,他絕對不能出問題。

“我吃點什麽藥能好得快一點嗎?”周奇焦急地問,希望得到一個肯定的回答。

然而,他失望了。

“你現在需要休息,我給你開點吃的藥和擦的藥,得先靜養半個月,再來複查。”醫生在病曆本上寫著。

“半個月?”周奇驚詫。

他反應過激,醫生抬眼,不解地看著他。

“不是,醫生……”周奇語無倫次,這個消息對他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我是個短跑運動員,經常要參加一些非常重要的比賽,我不能……不能這個時候靜養啊。”

周奇激動地幹咽了一下,接著說:“你看有沒有什麽藥吃完之後能好得快一點,擦的藥也行,反正我不能靜養這麽長時間不訓練的。”

醫生這種情況見得太多了,隻是循規蹈矩地勸說:“你現在的情況還沒有很嚴重,進行早期治療可以完全康複,如果強行負重訓練,隻會讓你的情況越來越壞,到時候就不是不能參加一場比賽的事情了。”

周奇雙眼微紅。

“你先去取藥吧。”醫生把單子交給他。

周奇腦子裏一片糨糊,他已經方寸大亂,想要找人谘詢,手指按到手機屏幕上蘇城那一欄的時候,頓住了。

他心生膽怯,蘇城一定會勸他休息。但是,他也明白,蘇城同樣期盼他能拿一塊金牌回來,畢竟這也是江城大學田徑隊眾所期待的一件事。

最後,他打給了程淮。

程淮訓練結束,洗完澡躺在宿舍的**休息,接到周奇的電話頗為意外。

“怎麽突然有時間給我打電話了?”程淮聲音雀躍,“你今天不訓練啊?”

周奇啞著嗓子開口:“訓……訓練啊。”

“出什麽事了?”程淮聲音急促。

周奇故作輕鬆,揶揄他:“怎麽,我耽誤你和蘇醫生打電話了?”

程淮“嘶”一聲,不滿道:“你什麽時候和韓斌飛旭那兩人一樣,也這麽揶揄別人了?”

說曹操,曹操到。

陳飛旭和韓斌兩個人去超市買了一袋子的冷飲回宿舍,聽到程淮點名,陳飛旭立馬嘴欠地接上了話:“說我倆什麽壞話呢?”

“程淮,你該不是背著我們倆,在和蘇醫生吐槽我們吧。回頭要是我們私底下做的壞事給捅出去被教練知道,小心我第一個把你供出來。”韓斌威脅道。

程淮無奈:“是周奇啊。”

“我去,你們竟然暗度陳倉。”

韓斌用詞不當,讓人鬱悶。

“你們幾個又翻牆了?”韓斌的大嗓門被電話這邊的周奇聽得一清二楚,他無奈地問。

他們能做的壞事,也就那幾件,翻牆擼串,偷偷吸煙,喝點小啤酒什麽的。

“都是去年的事了。”程淮白了韓斌一眼。

“43號在嗎?”取藥處的工作人員在喊,“43號把單子給我看一下。”

周奇慌忙用手捂住了手機。

程淮皺眉:“你在哪兒呢?”

“啊,我幫隊員拿點藥,他前兩天訓練的時候擦破了皮。”周奇沒給程淮繼續詢問的機會,連忙又說,“我還有點事,下次再打電話給你。”

“哢”的一聲,電話被掛斷,隻留下一陣嘟嘟的忙音。

程淮許久沒有回神。

“淮子,你怎麽了?”韓斌敲打著鐵床。

鐵床被敲打的聲音比較清脆,程淮被這一聲敲回了神,他定了定思緒,然後說沒事。

程淮一直對幾天前周奇打來的電話有些疑惑。

不過,這疑惑很快就被拋之腦後。

因為,蘇城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程淮要去省隊了!

程淮上一次在室內錦標賽中的表現太過於出彩,省隊派人下來進行考察,發現他確實實力不錯。

“我去……”陳飛旭激動到無以複加,隻能用簡單的兩個字表達心情。

韓斌高興之餘,一直黏著程淮,吃飯黏著,洗澡黏著,上廁所也要黏著,活生生就是一跟屁蟲。

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韓斌說要蹭蹭程淮身上的好運和喜氣。

迷信!

省隊就在江城,程淮隔三岔五還能回來看望一下。

同年十二月,程淮第一次以省級運動員的身份參加全國錦標賽,拿到銀牌。

程淮成長的速度令人感到驚訝。

體育新聞紛紛報道—

少年天才,田徑未來之星。

次年一月,跨年的喜悅還沒完全過去。

又傳來一個好消息。

國家隊來要人了。

這次是程淮。

2.

省隊休假。

程淮剛進江城大學的校門就碰見了韓斌和陳飛旭。

“我去,快讓我摸摸,馬上就要進國家隊的人了,果然整個人看起來都不一樣了。”韓斌打趣。

陳飛旭笑問:“怎麽回來了?”

“今天隊裏休息,我回來看看。”程淮現在心急如焚,想去見蘇見秋。

“上次沒蹭夠,快讓我再蹭蹭這國家隊的身體。”韓斌說著,一隻“爪子”就準備摸上去。

程淮擋住他。

“別這麽小氣啊。”韓斌“嘖”了一聲。

“我不跟你扯淡,我還有事呢。”程淮說。

“你能有什麽事啊,不就是心有佳人?”韓斌挑眉道。

程淮害羞地笑了笑。自打進了省隊,他見蘇見秋不能像以前那麽自由了,思念當然是越攢越多。

“行了,我不跟你貧,我走了。”程淮輕輕拍了拍韓斌和陳飛旭的肩膀,抬腳急著要走。

韓斌在後麵大笑道:“蘇醫生剛剛回了醫務室,不用謝。”

程淮笑了笑,加快了腳步。

好不容易撇開韓斌和陳飛旭,程淮躲在醫務室裏向蘇見秋大倒苦水。

蘇見秋戴著藍色一次性口罩,聲音發悶,好笑道:“你說人家進國家隊都開心得要死要活的,到你這兒怎麽成了煩惱了?”

她專心地配藥水,沒注意身後的人緩緩靠了上來。

“別鬧。”在程淮的下巴墊在她的肩膀上時,她第一反應是掙紮,“小心紮到你。”

蘇見秋手上拿著一支銀色針管,紮進一個小瓶子裏抽出透明**,然後再導進另一個小瓶子裏,**瞬間起了一些混濁的氣泡在**漾。

程淮沒吭聲,蘇見秋微微偏過頭,去瞅他。

“怎麽了?”蘇見秋問。

“我要是去國家隊了,是不是想見你就不容易了?”程淮有點喪氣,“不想走怎麽辦?”

蘇見秋忙碌的手在空中頓住。

她戴著一次性的醫用白色手套,手指在瓶身上小幅度地摩擦了一下。

“都多大的人了,還撒嬌。”

程淮配合一般,靠在她肩膀上的頭輕輕蹭了蹭,短短的頭發蹭在她脖頸上柔軟的皮膚上,微微刺痛。

“舍不得你。”程淮纏著蘇見秋。

蘇見秋放下調配好的藥水,轉身,扒開口罩。

“又不是見不到了,幹嗎這樣苦大仇深的。”蘇見秋的手指覆上他微微緊皺的眉毛,一下一下地來回蹭著,舒展他的眉目。

程淮的眉眼深邃濃厚,他是典型的笑眼,即使這樣輕輕皺著眉頭,也不覺得有絲毫的煩惱和怒氣。

“好想把你揣在口袋裏帶走啊……”程淮更貼近地抱著她。

“我又不是拇指姑娘。”蘇見秋回身抱住他。

程淮的身材寬闊,常年鍛煉,肌肉比一般人緊實,蘇見秋張開雙臂都不能把他抱實了。

“我是真的舍不得你。”程淮輕輕歎氣。

蘇見秋透過他端正的肩線,微微仰視著天花板,神情複雜:“我知道。”

她也舍不得他。

兩人自確認關係以來,相處的模式一直是平淡又簡單。她工作的時候,他在旁邊絮絮叨叨地跟她說話或者平靜地看著她;他訓練的時候,蘇見秋時不時地路過訓練場去看他,偶爾視線相對,心裏是說不出的默契與甜蜜。

如今竟然要分別。

“什麽時候走啊?”蘇見秋輕輕撫摸著他的背。

“過完年就去報到。”程淮說。

那沒剩多久了。蘇見秋想。

程淮去國家隊報到,肯定是要在江城大學掛學籍了。蘇城也是有心,讓他結束這學期之後再走,因為大家都心知肚明,程淮肯定會掛科,安排年後,還能順利補個考,不影響他在校期間的成績,至於之後,有國家隊正式編製的隊員身份一加持,順利畢業不是難事。

“和你媽說了嗎?”蘇見秋還擔心一個問題。

程母雖說之前鬆了口讓程淮進田徑隊,畢竟他還是在江城這屁大點的地方,她掌控得了,如今他要去北京,蘇見秋怕她會反對。

程淮當然是不怕,能撂挑子一走了之,不過蘇見秋還是希望能商量談妥的事還是不要弄得太僵。

“沒說。”

“要我幫你去說嗎?”她問。

“不說也沒事。”程淮毫不在乎。

“還是說一下吧。”蘇見秋勸他,“我和你一起去說,順便見見兩位長輩。”

程淮一聽,眼睛亮了,他的側重點完全不在自己的事上。

“我們要先訂個婚嗎?”

“想什麽呢?”蘇見秋樂了。

程淮瞬間又蔫了。

蘇見秋的雙手抓住他的雙頰,兩隻手的食指頂著他兩邊的嘴角,然後向上提,強製性拉出一個弧度。

蘇見秋瞳孔折射著光,那裏是一潭帶著波瀾的水,程淮快要被卷到中心,被漩渦淹沒。

程淮驀地一抬手,一隻手摸著她的腰,一隻手鉤住她的脖子,然後低下頭,吻了下來。

蘇見秋起初被他意外的舉動弄得一愣,嘴唇上濕潤炙熱的觸感逐漸碾壓她脆弱的神經,她沒拒絕,閉上眼。

“小秋……”

有不速之客來打擾。

程淮慌忙放開蘇見秋,耳紅臉熱地低下頭。

蘇見秋麵帶紅潤,眼神不淡定地瞎瞟了一下,才看向門口的人。

“哥,你找我?”

蘇城無意撞見這一幕,也是尷尬不已。

他清了清嗓子:“沒……沒事,你們……你們繼續……”說完趕緊跑了。

門被關上。

蘇見秋抬手蹭了蹭臉頰,下逐客令:“我還忙著呢,你趕緊回去備考,不許掛科了。”

程淮把想要逃的人攬住,不滿道:“你剛剛沒聽到教練說什麽嗎?”

也許是即將離別的微酸傷感刺激了程淮,讓他比起以往膽子和臉皮都變大變厚了許多,甚至還有點不正經。

“他說讓我們繼續……”

程淮又低下頭吻過去。

3.

寒假很快來到。

程淮竟然沒有掛科,嘚瑟地在宿舍裏各種炫耀。

韓斌家離得遠,訂的早一天的車票離開了。陳飛旭和程淮同行,準備先去女生宿舍接許如清。

陳飛旭不再主動後,許如清也不追問,隻是很淡然地接受了這一切。

她早就明白,如果有一天陳飛旭不再喜歡她了,就算做不了朋友,也不會讓彼此難堪。

公交車上。

許如清身材偏小,兩個身材高大的男生為她開辟出一個舒適的空間。這兩男一女的清新組合,惹來不少打量的目光,猜測哪個男生才是女孩子的正牌男友。

停靠一站,又上了一波人。

三人又往裏靠了靠,本來就不算寬闊的空間,變得更狹窄。

程淮背對著他們站,許如清和陳飛旭麵對麵站著,這是一次不得逃避的對視,兩個人都頗有些尷尬。

司機一個急刹車,許如清沒站穩,陳飛旭下意識地伸手去拉人,許如清沒防備,跌在了陳飛旭的懷裏。

“你沒事吧?”他問。

“沒事。”許如清撩了一下頭發掩飾尷尬。

一共十七站,這趟公交車的最後一站,就是他們要抵達的終點。

一切都是這麽巧合,好像在預示著什麽。

許如清走在前,兩個男生走在後。

“你和她好好聊聊吧。”程淮小聲耳語。

陳飛旭垂著雙眸。

“總要說明白的不是?”程淮拍了拍陳飛旭的肩膀,“這樣對你們倆都好。”

陳飛旭點了點頭。

程淮很自覺,先撤了,給兩人留下單獨談話的空間。

陳飛旭一直護送許如清到樓下,在她準備上樓的時候,叫住了她。

許如清回頭,黑色的發絲在混沌的微光裏飛舞,陳飛旭一下子想到初見的景象。

四歲的許如清,穿著一身連衣百褶裙,柔軟的頭發一半紮起來,一半散著,像一個小公主。

那是陳飛旭對她的第一印象,後來他發誓,要做公主的騎士。

如今騎士把他的公主弄丟了。

“小清,我有話想和你說。”陳飛旭走近了幾步。

許如清沒說話,靜靜等待著。

也許是家庭教養的原因,她總是那麽恬靜禮貌,給人一種極度的舒服感。

“你是不是……”陳飛旭有點問不出口,喉結微微鬆動後,下定了決心,“你是不是喜歡上教練了?”

許如清耷拉著眼皮,輕輕地抿了抿嘴角,聲音淡淡,卻很清楚:“是。”

一個字能有多大的力量。

陳飛旭以前根本想象不到,他會被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字眼給砸蒙了。

心理準備做了一萬次,都不如一個真實的回答來得讓人疼痛。

“嗯。”陳飛旭艱難地擠出一聲。

風掠過耳畔,帶著細碎的聲音。

“會有更好的女孩子值得你喜歡的。”許如清說,“我不值得。”

陳飛旭釋然地笑了笑,沒再說話。

他想,他始終覺得她值得,隻不過,值得的背後,是衷心地祝願她一切都好。

大年初七,蘇見秋上門拜訪。

前兩天,蘇城抓著蘇見秋到商場挑衣服,並且絮絮叨叨她平常太不修邊幅了,也不好好捯飭捯飭,根本沒有一個女生的樣子,這次去程淮家,除了要說服程母之外,同時還是以程淮女朋友的身份正式拜訪,必須重視才行。

蘇母一聽女兒交了男朋友,史無前例地抓著蘇見秋問東問西。

蘇見秋被這般騷擾,一度懷疑自己親媽是不是換了靈魂。

她穿著有些正式的服裝,非常不習慣,在電梯裏左一下右一下地拽著衣擺。

程淮捕捉到蘇見秋的小動作,情不自禁地抿了抿嘴角。

電梯門開了,蘇見秋踩著非常不習慣的高跟鞋搖搖晃晃地走出去,後麵的人沒跟上,她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

“怎麽不走?”她問。

見她催促,程淮也沒動,一雙漆黑的眼睛,牢牢地盯著她。

蘇見秋今天化了妝,眼睛上有亮晶晶的東西,本來就白皙的膚色被修飾過後變得更加細膩立體,嘴唇上那一抹不深不淺的豔麗,成了一道風景。

不知道那唇膏的味道甜不甜?

程淮走神地想。

蘇見秋見他遲遲沒動靜,往回走了兩步。

“我們別進去了。”程淮突然說。

蘇見秋攏起秀氣的眉。

“我們去過二人世界吧。”程淮摟住她。

“不行。”蘇見秋拒絕。

“為什麽?”

“都約好了的。”

其實,她心裏也是緊張的,雖然表麵上波瀾不驚。

“沒事,我們就當私奔一次吧。”程淮蹭著她。

“不行。”蘇見秋不想放縱他,拽著他的手,幾步走到門口,深吸一口氣,按了門鈴。

開門的人是程母。

蘇見秋禮貌地鞠躬,然後把禮物遞了上去。

她即使是見師父,也沒這麽恭敬過。

4.

吃飯的氣氛非常融洽。

可以說是難得一見的融洽,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的。

“那個,想必程淮應該都和你們說過了,我今天來其實是……”蘇見秋一邊說話,一邊緊張地搓手指。

她蘇見秋什麽場麵都見過,就是沒見過男朋友的父母。這一項目對她來說,實在太陌生,提心吊膽的心情不可言喻。

“嗯嗯。”程母點頭,“他都和我們說了。”

蘇見秋眼看要鬆一口氣,她覺得程母這態度基本就是準了。

“你們倆現在結不了婚,可以先訂個婚,也不用大擺宴席,就雙方家長吃個飯就行。”程母說。

什麽玩意兒?

蘇見秋瞪大眼睛。

不是,不是說好商量程淮去國家隊報到的事嗎?怎麽扯到訂婚上麵了?

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事。

“不是,您聽我說……”蘇見秋偏頭瞪了一眼罪魁禍首,急忙解釋,“我今天來見你們的主要目的是和你們商量一下程淮年後要去北京到國家隊報到的事情。”

“北京?”程母和程父同時疑惑。

“對,北京。”蘇見秋說,“年前已經批了,程淮將正式被招入國家隊。”

話題轉換。

程母一臉無奈,蹙眉看著程淮:“你怎麽沒和我說?”

後者一臉無所謂地夾了一顆花生豆扔進嘴裏,聳聳肩:“有那個必要嗎?”

“怎麽沒有那個必要了?”程母說,“你在江城愛怎麽折騰怎麽折騰,你去了北京,我們都不在你身邊,出點什麽問題怎麽辦啊?”

“能出什麽問題啊?”程淮無所謂。

看著兩人你一言我一言,快要吵起來,蘇見秋趕忙插了一嘴:“其實您不用擔心,那兒的教練和醫生,以及營養師都是最專業的,無論是日常訓練,還是平時飲食,都會得到保護和調理。”

程母有點動搖。

蘇見秋偏頭看了程淮一眼,又說:“而且,我會經常去看他。”

分開的事情已經成了定局,從表麵上看,蘇見秋好像沒怎麽因為這事受影響,其實她心裏也頗為不舍,程淮要遠赴離她千裏之外的地方。

隻是這麽想一下,她都會難受。

“你真的會經常來看我嗎?”

吃完飯後,程淮牽著蘇見秋的手,漫步在小區外的街道上,偶有穿梭過的車輛帶過來一陣急速的風。

“嗯,有時間就會去看你。”蘇見秋說。

“有時間是什麽時候?”程淮追問。

蘇見秋莞爾,沒說話。

程家父母都已經接受了程淮要去國家隊報到的事情,蘇見秋心裏想著,她總算不辱使命,把事情做好了。

在飯桌上的那句承諾,雖說有搪塞之意,卻也是發自肺腑。

消息下來的時候,蘇見秋心裏其實已經開始有了盤算,隻不過還沒有落實而已。

“你說有時間到底是什麽時候啊?”程淮不死心地追問,“國慶、中秋、六一兒董節?”

蘇見秋忍俊不禁。她伸手去掐程淮緊致的臉蛋:“小朋友還真是煩人。”

程淮停下腳步。

冬日裏寒風凜冽,幹枯的樹枝相撞發出幹澀又清脆的聲響。

蘇見秋向他眨眨眼,問:“怎麽了?”

程淮微彎著身子,把她攬在懷裏,聲音悶悶的:“沒事,就是想抱抱你。”

蘇見秋頓了頓,雙臂環上他寬闊的身體。

“我們去旅行吧?”程淮突然說。

蘇見秋疑問:“怎麽突然想要去旅行?”

“就是想和你單獨相處一段時間。”程淮老實地說。

蘇見秋抿著唇笑了笑:“好啊,去哪兒你定。”

那日之後,程淮便滿心歡喜地製訂旅遊攻略,訂了機票和酒店,就等著出發的日子。

隻是,沒多久,蘇城接到一個電話,讓他倆的旅行沒有如期出行。

5.

周奇進醫院了。

腳踝大麵積粉碎性骨折。

蘇城帶著人趕到北京醫院的加護病房的時候,周奇正在接受醫生的問診。

白色的床單襯得周奇的臉色異常蒼白。

“怎麽回事?”韓斌著急地問。

程淮的目光首先注意到周奇被吊起來固定的右腳。

“你怎麽樣了?”陳飛旭的眼裏滿是擔心。

程淮一言不發,眉頭緊鎖,情緒複雜。

“沒事,就是小骨折,做個手術就好了。”周奇扯著嘴角想笑一笑,卻十分無力。

“都做手術了,還是小事啊?”韓斌哽著嗓子。

周奇勉強笑了笑。

這會兒,蘇城開口了:“醫生怎麽說的?”

周奇垂著雙眸,並沒有回答。

情況並不樂觀。

這是周奇的沉默帶給大家的回答。

“你好好休息,我去和你們的教練溝通一下。”蘇城心裏有所猜測。

“教練。”周奇叫住蘇城。

蘇城轉頭看他。

“不管結果如何,我都能接受,請你也接受。”周奇說。

韓斌不懂:“什麽結果?”

無人應答。

蘇城點點頭,離開了病房。

“疼不疼?”這是程淮在進這間病房之後問的第一句話。

周奇看著眼神發虛的程淮,咧咧嘴:“不疼。”

他說的是實話,麻木之後,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

蘇城在醫院旁邊的旅館開了兩間房,大家輪流看護周奇,周奇的父母那邊已經通知了,隻不過他父母常年在國外,一時之間不能趕回來。

周奇出事的始末,沒人追問,也沒人主動提及。

程淮、韓斌幾個人像約好了一樣,對此事閉口不談,一直到周奇做手術的那天。

等待做麻醉前的一個小時,周奇換好手術服,靜靜地躺在**。

昨天韓斌和陳飛旭一晚上沒睡,這會兒回賓館補覺去了。

病房裏隻有程淮一個人在陪著。

周奇目光空洞地望著天花板,嘴唇動了動,輕輕喚了一聲:“程淮。”

“怎麽了?”聽見周奇叫自己,程淮趕忙靠近他。

“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離開了賽場,會去做什麽?”周奇看向程淮,輕輕問。

程淮麵色一僵,不知道周奇為什麽會問這個問題,但還是老實回答:“不知道,我從沒想過,如果真有一天,我可能會回家接受我媽給我留下的產業,也可能像蘇教練一樣,做一個好教練,為國家培育下一代的體育健將。”

他回答完,試探性地反問了一下:“你呢?”

周奇很快說:“我也不知道,可能會跟著父母出國,然後繼續讀書,或者……”

他往下說,也許他是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麽其他的選擇。

“程淮……”周奇又叫他。

“嗯?”

周奇的情緒實在是太奇怪了,程淮幾乎無法了解他到底想要表達什麽。

“你要永遠記得你為什麽站在跑道上。”周奇聲音變得微啞,“哪怕你將來的道路可能會遇見很多阻礙,也要記得我們當時進江城大學田徑隊的初心,不要聽別人說話。”

周奇害怕程淮進了國家隊之後,會如他一般接受不了事實。

不過,同樣的,他也相信程淮會比他更勇敢。

“周奇……”程淮微吐著氣息。

這時,有護士前來通知:“病人準備好了嗎,可以進手術室進行麻醉了。”

“準備好了。”程淮應著。

幾個護士一同過來,推動周奇躺著的床。

“等一下。”在與程淮錯身而過的時候,周奇突然喊停。

周奇躺著,目光往上,與程淮往下的目光交接,隻是輕淺的對視,程淮竟然意外地讀出許多東西。

他突然覺得,周奇離開江城大學後,也許過得非常苦。

這種苦,不是身體上的苦,而是隱藏在心底最深處的一種暗自掙紮。

“程淮……”周奇眼中有光,有無奈,可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堅定,就像他們站在起跑線上身側揚起的風,“我沒做到的事情,要靠你了。”

很久之後,程淮才徹底明白周奇那日的話究竟代表著什麽。

曾經一起揚起的夢,如今隻有他一個人真正地走出了腳印。

不知是幸,還是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