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 年少的誓言,多的是不值一提,可是恰恰因為年少,句句真心

1.

周奇的手術很成功。

他被轉到普通病房,安靜地躺在病**,眉頭舒展開來,嘴唇發白,仔細看能看到唇上有一點微微起皮。

程淮看著他一言不發,兜裏的手機在振動,他掏出來看了一眼,然後躲到走廊去接。

“喂?”

“周奇怎麽樣了?”蘇見秋正坐在醫務室裏,翻開麵前的資料。

“他剛做完手術,目前麻醉還沒散。”程淮靠著牆,低著頭,聲音很沉,“對不起啊,說好了要一起去旅行的。”

蘇見秋聽出他聲音裏的情緒,說:“這有什麽好對不起的,我們以後還有很多機會可以一起出去旅行。”

也許是受“以後”這兩個字的影響,程淮連續兩天陰鬱的心情突然豁然了一些。

“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我給我哥打電話一直占線。”蘇見秋隱約能猜出一點這裏麵的事,不過她不敢確定。

“我也不是特別清楚,教練這兩天一直忙著,是我們幾個一直在輪流看護著周奇。”程淮說。

蘇見秋點點頭:“行,那你們那邊解決了,打電話告訴我一聲。”

“好。”程淮很快應著,然後切斷了電話。

走廊上有護士來來往往。

“我感覺應該不會好了,主任說他不能再進行強度高的運動了,聽說他還是一個運動員。”一個護士說。

“對啊,運動生涯就這樣斷了,真的好可惜。”另一個護士說。

程淮心中一緊,直接跑去了骨科主任辦公室,途中剛好碰見買了炒飯回來的韓斌和陳飛旭。

“程淮,你幹嗎去?”兩人看著程淮急促的背影,發蒙地對視一眼,也跟了上去。

骨科主任辦公室的門沒關嚴,蘇城的聲音從裏麵傳了出來。

程淮腳步一停,想要敲門的手頓在半空中。

“真的沒有其他的治療方案了嗎?”蘇城問。

從縫隙中隻能看到蘇城的側身,他微微低著頭,雙肩耷拉,印象中,程淮沒見過這麽絕望的蘇城。

那是一種包裹全身的絕望,滲透了每一個細胞。

“正常走路是沒有任何問題,但是不能再訓練了。”醫生說。

“可是,他是一個短跑運動員。”

“我明白。但是,他現在的骨頭非常脆弱,即使做了手術,也隻能恢複一半,隻要好好療養,日常生活是沒有任何影響的。”醫生見多了這種情況,隻能例行公事地勸慰。

“謝謝您了。”蘇城絕望地閉上眼,無力地道謝。

門開了。

屋外的三人沒防備,就這樣始料未及地撞上了推門而出的蘇城。

“教練,到底是怎麽回事啊,為什麽醫生說周奇不能再訓練了?他下半年可是要去日本參加比賽的人,他還要拿金牌回來呢,怎麽就突然這樣了呢?”

醫院的院子裏,寒風呼嘯。

知道真相的幾人,有人沉默不語,有人偷偷紅了眼。

“事情就是你們聽到的那樣,周奇他……”蘇城哽咽了一下,“不能再參加任何比賽了。”

陳飛旭紅著眼睛,自言自語地問:“怎麽會這樣?”

程淮喉結微聳,像是隱忍著什麽。

“醫生說,他的身體和精神一直處於極大的壓力下,本來他的腳就有些問題,這次被重擊後,整個腳骨都裂了。”蘇誠說。

事實被一再強調,仿佛夜晚被噩夢吊打。

談話止步於此。

程淮、陳飛旭、韓斌他們並沒有問到底是什麽原因導致周奇變成這樣的。

有些事情發生了,究其原因,也沒有辦法讓時間倒流。

事實上,周奇會出事,是意外,也不是意外。

他發現隊裏有人私服藥物,要去揭發,結果就在和人推拉的過程中,被更衣室裏倒下的儲物箱砸到了腳。

最後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周奇是在晚上醒的,他醒的時候口特別渴,呢喃之際,有一根吸管遞到了他嘴邊。

病房裏靜悄悄的,病人都已經睡了,韓斌和陳飛旭也伏在床邊睡著了。

那兩顆毛茸茸的腦袋排在一起,看起來有些滑稽。

“怎麽不回酒店去睡?”周奇睜了一下眼睛後,又很快閉上,氣息微弱,還好病房裏夠安靜,讓程淮聽著不怎麽費勁。

“他們倆非要留下。”程淮說。

“你們都已經知道了吧?”周奇動了動嘴唇。

他昏睡了十幾個小時,估計他們已經什麽都清楚了。

程淮默不作聲,印證了周奇的猜想。

“你已經確定了嗎,之後要幹什麽去?”程淮出乎意料地沒有糾結前因,隻是追問了一下後果。

周奇閉著眼:“跟我父母去國外生活。其實早在一年前,他們就想讓我去了,隻不過我當時剛拿了獎牌,準備進國家隊,所以就拒絕了。”

程淮鼻子發出一聲哼響:“這樣也挺好的。”

窗外一片漆黑,月光灑在窗台上。

那晚,沒有人再說話。

兩個星期後,周奇辦了出院手續,他腳上綁著厚厚的白色石膏,坐在輪椅上在醫院門口與他們告別,準備去機場,飛往加拿大。

隔天,官方消息出來,二十一歲的新人周奇,因傷退役,正式退出國家隊。

程淮看著這個新聞,突然鼻子一酸,眼眶也紅了。

天高海闊,即使不同路,依舊未來可期。

2.

程淮在國家隊的第一年,其實不太順利。

訓練強度比以往高出了整整一倍,再加上環境陌生、蘇見秋不在身邊等等原因,讓他有些壓抑。

訓練期間,電話會被管控,程淮隻能抽時間給蘇見秋打一個電話。

蘇見秋那邊也忙得不可開交。

陳飛旭進入了省隊,離開了江城大學。

韓斌退出了田徑隊。

知道韓斌退出田徑隊的時候,陳飛旭和程淮都有些驚訝,紛紛打來電話詢問。

韓斌則是毫無傷感地說:“這是我很慎重思考之後做出的決定,我不像你們那麽有天賦,再加上周奇出事之後,我也想了很多。我很喜歡短跑,但是它無法成為我的未來,所以與其做無謂的掙紮,何不盡早選擇更好的路,剩下的一年,我會好好上課,拿到畢業證之後,去找一份好的工作。”

程淮和陳飛旭無力阻止,隻能尊重。

周末。

程淮和蘇見秋通電話,說起了這件事。

“我還是覺得太可惜了,畢竟他都堅持這麽久了。”程淮遺憾著說。

蘇見秋坐在職工宿舍裏,同宿舍的人已經睡了,她開了一盞暗黃的小台燈,隻能照亮一片非常狹小的區域,手邊是不久之前喬升拿給她的考研資料。

其實,蘇見秋還沒完全決定,隻是這個念頭偶爾會躥出來鬧一下她,所以那天就向喬升要了當初他備考用的資料。

她以前上學的時候不算什麽天賦異稟的學生,但是她夠努力,當時以江城高考理科第三名的成績進入大學。

她知道,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

“怎麽,後悔了?”這是喬升接到她電話的第一反應,“我就說你考研跟著師父搞學術多好,當初非要留校做校醫。”

蘇見秋目光微動。

她當初會留校是為了蘇城,換句話來說,她當初會想做醫生,也是為了蘇城。

蘇城是她最重要的親人,也是她前半生最看重的人,現在又多了一個。

“小秋,相信我,也相信師父,幹我們這行的,隻能不斷學習才行,以你這種能力,留校的確是屈才了。”喬升突然收起那副嬉皮笑臉的腔調,變得嚴肅認真起來。

蘇見秋靜靜聽著。

“師父他一直想你能回去呢,每次看研究生名單的時候,他老人家都說,小秋在就好了。”

她眼底有霧氣翻湧。

關譽是一個好的老師,更是一個好的醫者。

“明年師父打算不帶研究生了,他準備在北京參加一個醫學項目,我到時候會跟著去的,如果今年你能順利考上的話,我們等你。”

我們等你。

簡單的四個字,情深義重。

喬升那番話言猶在耳,蘇見秋看著泛黃的紙頁發愣。

“你還在聽我說話嗎?”程淮的聲音逐漸清晰,蘇見秋倏然回神。

“在聽呢。”

程淮說:“我以後……再也不能在賽場上看見他了吧。”

蘇見秋驀然又想起那次在北京比賽,周奇來找她,當時她發覺了他的身體在走下坡路,所以特意囑咐他。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其實不用太替他擔心,也許退役對他來說是全新的開始。”蘇見秋勸慰道。

“也許是吧。”程淮又說,“我最近訓練特別緊張,可能沒有太多時間給你打電話了,而且明天又要把手機交上去了。”

蘇見秋莞爾:“沒關係,你好好訓練。”

夜晚安靜得連透過電流的呼吸都聽得一清二楚。

“我想你。”隔了好幾秒,程淮才又說了一句話。

“嗯。”蘇見秋輕聲應著。

電話掛斷,蘇見秋思緒萬千,沒多久,她又抓起手機打了一個電話。

“喂?”那邊的人明顯還沒睡,聲音幹淨清楚,“小秋,這麽晚了找我什麽事?”

“上次你不是和我說師父明年在北京有個醫學項目嗎?”蘇見秋微微低著頭,視線輾轉在密密麻麻的黑色字體上,一遍又一遍。

喬升停下手裏的動作。

他了解她,蘇見秋既然會這麽問,就代表已經下定決心,想到這裏,他好心情地抿起嘴角。

“記得幫我跟師父他老人家說一聲,小秋不會讓他失望的。”蘇見秋的聲音異常堅定。

日子一直平淡地過著。

真如程淮所說,他打來電話的頻率越來越少,蘇見秋也不催他,隻是偶爾忙完了轉身回過頭,發現經常占著醫務室床位睡覺的人已經離開她很久了。

陳飛旭那邊也傳來了好消息,他屢次打破紀錄,拿了獎牌。

這天,蘇城來醫務室找蘇見秋,看到桌子上厚厚的一遝本子,他隨手拿了一本看,全部是專業的醫學資料。

蘇見秋做完手裏的最後一件事,扯下一次性手套,轉身,看見蘇城手裏的東西。

蘇見秋在思索怎麽解釋,猶豫著走了過去。

“哥。”她叫。

“嗯。”蘇城抬頭看她,手裏還捏著資料,“你這是打算考研了?”

蘇見秋點點頭:“師父那兒明年有個去北京的項目,我想參加。”

北京。

蘇城基本明白了,蘇見秋的用意為何。

“你這麽做,媽一定會很高興的。”蘇城笑說。

“但是……”蘇見秋其實還是猶豫,她放心不下蘇城一個人在江城大學。

“小秋。”蘇城打斷她,“既然已經決定的事情就不要再猶猶豫豫的。”

蘇見秋肩膀垂著。

“你不用老是擔心我,你哥我能站能走的。”蘇城笑著替她捋順了頭發,“我特別高興,真的。”

細碎的陽光穿透百葉窗在白色的牆壁上留下斑駁的光影。

蘇見秋將額頭抵在蘇城的肩膀上。

她有多感謝,蘇城還活著。

3.

蘇見秋非常忙碌,她已經向學校遞交辭呈,但是由於崗位暫時不能找到其他人接手,所以在雙方協議下,蘇見秋要在學校多留一段時間,但是隊醫的任務已經派給了別人,她隻需要處理一些瑣事就行。

剩下的時間,蘇見秋專心備考。

醫學係的研究生並不好考,雖說她知識底子好,畢竟難度提高了,再加上每年人才輩出,說沒有壓力是不可能的。

每次煩悶的時候,蘇見秋都會想到程淮,想到當初他站在賽道上被揶揄萬年老二,想到他每一次爬起來往前衝的模樣,她都能得到極大的鼓勵。

戀人存在的意義就是,在你想到對方時,能獲得極大的溫暖和鼓勵。

程淮這個寒假沒有回江城,他要在國家隊的秘密訓練基地進行集訓。

他故意沒有告訴蘇見秋回去的時間,是想給她一個驚喜,現下可好了,驚喜沒給成,就連聯係的機會都沒有了。

“我們什麽時候才能回去啊?”慢跑時,其中一個人喃喃著。

“誰知道呢,過年之前肯定能放我們回去了。”另一個人搭話。

程淮一邊跑,一邊喘著氣,他也想回去,也不知道蘇見秋現在正在做什麽。

又是疲憊的一天。

晚上,程淮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這裏的住宿環境有些差,床是如同大學宿舍裏麵的上下鋪鐵床,運動的男孩子身材偏壯實,力氣又大,隻是輕輕翻一下身都能把鐵床弄得嘎吱嘎吱直響。

“程淮,你別動了行不行?”有人在黑暗中說了一聲。

程淮經常在夜裏睡不著翻身,大家都已經習慣了,不過,出於習慣,還是喜歡多提醒一嘴。

程淮翻身下床,躡手躡腳地拉開門出去了。

這時候,蹲在大樹底下,他還真是有點無助。

“蹲在這兒幹什麽呢?”

不遠處,傳來一個聲音。

程淮轉頭,看見來人,連忙站了起來。

“教……教練。”程淮差點被口水嗆到。

來人是閆爵,他可是國家隊裏名震四方的教練,對待隊員的手段從來不軟。

“大晚上不睡覺,是白天的訓練不累?”閆教練笑問。

程淮摸著頭,實在不敢抬頭去看閻爵,他站在那兒,就給人一種嚴肅感。

“別那麽緊張,現在不是訓練時間。”閆爵說。

程淮這才慢慢抬起頭。

閻爵的年紀和蘇城差不多。

“你怎麽沒去睡覺?”閆爵又問了一遍。

“睡不著。”程淮老實地回答。

“為什麽睡不著?”

程淮猶豫了一下,還是老實說了:“想我女朋友了。”

閆爵大驚:“你有女朋友了?”

“嗯。”程淮乖乖點頭。

作為外人,他的確沒有權利管程淮的私事,但是作為教練,他是擔心隊員會因為兒女私情而影響訓練。

“你……”閆爵頓了一下,“你們交往多長時間了?”

“一年多了。”

程淮覺得和蘇見秋在一起的時間過得異常快,快到了無痕跡。

閆爵思忖一下,然後拿出自己的手機:“去吧。”

“教練?”程淮蒙了。

“趕緊打完,趕緊去睡覺。”閆爵催促。

程淮接過手機,向閆爵鞠了一個躬,然後興高采烈地跑到旁邊去打電話了。

閆爵看著他傻了吧唧的樣子,笑罵了一句:“臭小子。”

蘇見秋也沒睡,打著燈正在看書。

手機振動起來,她眼睛沒離開,隻是手在桌子上摸了摸,然後拿起手機接通了。

“幹嗎呢?”

“嗯?”

蘇見秋很詫異,不確定地看了看手機,是一個陌生號,但裏麵傳來的確實是程淮的聲音。

“你從哪兒弄來的手機?”蘇見秋問,“你該不是偷跑出去又買了一部吧?”

國家隊不同於江城隊,犯了隊規,會有不良記錄的,蘇見秋怕蘇城闖禍。

“是教練借我的。”程淮說。

“教練?”

“嗯。”程淮趕忙轉移話題,“我時間不多,隻能說幾句話。”

蘇見秋沒打斷他,安靜地聽著。

“我現在人在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進行秘密訓練,但是我保證,我一定在訓練結束之後馬上回去,然後和你一起過新年。”程淮一下子說了很多。

蘇見秋聽著,心裏發甜。

“你好好訓練就行了。”蘇見秋說。

程淮把想說的說完了,然後委屈巴巴地哼了一句:“我好想你啊。”

蘇見秋輕抿著下嘴唇,聲音淡淡,披著月光:“我也想你。”

年少的誓言,多的是不值一提,可是恰恰因為年少,句句真心。

4.

許如清要去加拿大做交換生的消息是在陳飛旭參加完冬季錦標賽之後才知道的。

這個賽季結束後,陳飛旭連忙在休假期間回了江城,但是並沒有見到許如清。趕回家後,他聽母親說許如清下學期會去加拿大做交換生。

他猶豫了好幾天,都沒鼓足勇氣發微信過去。

那天,陳飛旭和母親剛剛買菜回來,正好碰見了許如清。

陳飛旭讓母親先上去,他和許如清對視了一眼,然後才慢悠悠地開口道:“為什麽突然決定去加拿大?”

“這個機會來之不易,我想好好地學習。”許如清微微抿了一下唇,她戴著銀絲邊的眼鏡,陽光在上麵不斷流連,然後反射到陳飛旭的眼睛裏。

她耳邊的碎發被鏡框壓著,緊貼著鬢角。

“那……”陳飛旭欲言又止。

他想問,那蘇城呢?

你那麽喜歡他,難道舍得和他離那麽遠嗎?

“蘇教練他……”許如清微動著嘴唇,輕聲說,“他拒絕我了,所以……我們是不能在一起的。”

交換生名額下來後,輔導員找她的時候她心裏是拒絕的。正因為這件事,她一直膽怯猶豫的心總算勇敢了一次。她鼓起勇氣跑到蘇城的辦公室去告白,結果得到對方禮貌又委婉的拒絕。

蘇城一直把許如清當一個好妹妹,並無其他想法。

“教練他……”

陳飛旭盯著麵前的姑娘,除了心疼還是心疼。他沒有任何質問的權利,也沒有任何憤怒的權利,他唯一可以做的就是用一顆真心去喜歡她,卻不打擾她。

“其實我知道自己是一廂情願,所以也從不奢望會有多好的結局。”許如清苦笑一下,抬起頭仰視著陳飛旭,鄭重地說,“其實我也要對你說一聲對不起。”

陳飛旭默默地想,其實根本沒什麽好對不起的,他也是一個一廂情願的人。

兩個一廂情願的人,沒有互相虧欠,隻有互相理解。

“什麽時候走?”陳飛旭問。

許如清說:“明年三月份。”

那沒有多長時間了。

“走的時候,記得告訴我,我給你送行。”陳飛旭說。

“謝謝。”她道謝後,與陳飛旭擦肩而過,往前走去。

陳飛旭的視線跟著她走。

許如清的背影很幹淨,一如很多年前那個小女孩,天真、美麗,麵對著太陽,光芒萬丈。

十二月。

蘇見秋參加研究生考試。

她拿著東西離開家的時候,蘇城千叮嚀萬囑咐讓她平常心對待,不要緊張。

對比鎮定自如的蘇見秋,蘇城反而成了那個瞎緊張的人。

“哥。”蘇見秋斜著眼瞅他。

“幹嗎?”

“你能不能不要老在我後麵瞎晃悠,我快暈了。”

“好好好,我不晃。小秋,你要記住哈,不要緊張,眼神要專注,力度要狠還要準,聽到沒?”蘇城一邊囑咐,一邊還給她揉了揉肩膀。

蘇見秋有一種自己要上賽場的錯覺。

“我是去考試,又不是去比賽。”她哭笑不得。

蘇城毫不在乎:“道理是一個道理。”

“行了。”她拽起書包背上,“我要走了,再拖就遲到了。”

“好好考啊。”蘇城又喊,“平常心對待啊,小秋。”

回答他的是一道幹脆的關門聲。

冬日暖陽,冰雪融化。

陽光穿透厚厚的白色雲層,照耀大地。

蘇見秋不緊不慢地趕到考場,正好是準備進場檢查的時間,除了筆和準考證,其他東西不能帶進考場。蘇見秋在進入考場前,下意識地瞄了一眼手機。

程淮沒有找她,應該是在專心訓練,這樣她也能專心考試了。

兩天考試的時間,過得很快。

蘇見秋接到程淮的電話之後,特地到機場去接人。

遠遠地,蘇見秋就看到程淮的身影,他左顧右盼地尋找。

蘇見秋沒著急揮手,而是細細地打量著他,他好像又高了,也更黑了。

他的視線來來回回,然後又心有靈犀地和蘇見秋連接上,兩人站在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裏,對視著。

真的好久沒見了。

蘇見秋開了車。

程淮坐在副駕駛座一直偏著頭看她,像是怎麽看都看不夠一樣。

“你老看我幹什麽?”蘇見秋實在有點受不了他這麽膩歪的目光,忍不住出聲問道。

程淮沒吭聲。

蘇見秋微微偏著頭去瞅他,正好撞見了他嘴邊噙著的微微笑意。

“你又笑什麽?”

“沒什麽。”程淮說,“就是覺得終於不是夢了。”

他離開江城之後的每一天,都靠著晚上夢著蘇見秋,白天想著蘇見秋挺過來的。

當初周奇的話,一直在他心裏。

周奇沒完成的,他要帶著一起去完成,這中間的道路險阻,唯獨他有一個蘇見秋,給予他莫大的安慰。

這段時間發生了好多事,周奇受傷,陳飛旭進了省隊,韓斌退出田徑隊,許如清準備出國做交換生。

“其實我早就知道許如清喜歡我哥的事了。”蘇見秋目視前方,打著方向盤說。

“你知道?”程淮詫異地去看她。

蘇見秋點頭:“那年在青海集訓的時候我就開始懷疑了,但是這種事除了當事人,誰都不好插手。”

“可是,我還是覺得飛旭和小清有點可惜。”

“感情的事沒什麽可惜不可惜的,隻有願不願意罷了。也許現在就是最好的結果。”

程淮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現在這是去哪兒?”程淮驀然想起。

“送你回家啊。”蘇見秋懷疑地看著他。

“不,我不回家。”

蘇見秋笑:“那你想去哪兒?”

“去學校吧。”

“去學校幹什麽?”

“反正你去就對了。”

蘇見秋無奈地打了方向盤,往學校的方向開去。

假期裏的江城大學校園,非常寧靜,清晨聚集的霧此時還沒有完全散盡。

兩人手牽手逛了好幾圈,最後程淮拉著她去了兩人經常約會的醫務室。

那時候蘇見秋忙,程淮訓練也不閑,兩人沒有時間出去約會,隻能是他結束訓練之後兩人聚在狹小的醫務室約會。

其實約會的內容也很簡單,一個絮絮叨叨,一個配藥,隻是偶爾程淮的“爪子”有點不規矩而已,老是往蘇見秋身上蹭。

一進醫務室,程淮就把蘇見秋抵在了牆上。

他高了,瘦了,黑了,屬於他的氣味也更重了。

他的嘴唇貼上來的時候,蘇見秋沒有拒絕。

小別勝新婚。

何況,他們倆已經別了很久了。

一雙帶著溫度的手掌蹭在她身上,她閉著眼,不僅要承受嘴唇上的碾壓,還要承受一雙手的撩撥。

氣息互相糾纏,不死不休。

蘇見秋覺得自己的呼吸全部被奪走了,就像一隻脫離海水的魚,曬在金色的沙灘上,奄奄一息。

不知道過了多久,程淮總算放開了她,兩人額頭抵著額頭,輕輕地喘著氣。

“我們……今天不要回去了吧?”程淮輕吻了一下她的耳根,試探性地問。

蘇見秋還沒徹底回神,鼻子輕輕哼唧了一聲:“嗯?”

“我們……”

一陣電話鈴聲打斷了程淮的話。

是程母的催促電話。

“走吧。”蘇見秋拉扯一下淩亂的衣衫。

程淮沒動。

“怎麽了?”

“我們好不容易才見一次的。”他委屈。

蘇見秋好笑,湊近程淮的耳邊悄悄說了什麽。

“真的?”程淮驚訝地問。

“真的,你先回基地訓練,我到時候去北京找你。”

程淮笑嘻嘻地又摟住她。

“高興了?”蘇見秋斜著眼打量他,心想,估計也就她的男朋友這麽好哄。

“高興了。”

“那還不走?”蘇見秋準備抽離他的懷抱。

“親一下就走。”

“剛剛不是親過了?”

“剛剛那個不算。”說著,程淮又低下了頭。

5.

二月,蘇見秋查詢考研分數,成功過線。

三月,許如清飛往加拿大,這期間還和陳飛旭視頻通話過一次。

四月,蘇見秋去複試,正式成了關譽教授手下的研究生。

五月,蘇見秋跟著關譽和喬升前往北京參加研究項目。

程淮在基地進行緊鑼密鼓的訓練,他要參加明年的全國錦標賽,這是他第一次以國家隊隊員的身份正式參與這樣級別的賽事。

也就是說,這個獎牌的含金量大於以往的任何一塊。

程淮想拿冠軍。

蘇見秋雖然人到北京了,能與程淮見麵的機會其實並不是很多。一是基地的訓練時間實在是嚴格緊密,他又不能不務正業,天天請假往外跑;二是,蘇見秋也沒時間,除了要陪師父參加各種會議之外,還得和喬升在實驗室裏各種忙碌。

不過,同在一座城市的事實,還是讓兩人覺得心生溫暖。

畢竟一抬頭,就發現和對方看到的是同一片天空,感受的是同樣的溫度。

程淮本來想等著這個訓練的周期結束,找一天跑出去,結果正好那天發生的事刺激了他,他也不等了,直接跑到閆爵那兒說什麽都要請半天的假出去。

那天是這麽回事。

本來就忙得昏天黑地的人,好不容易有點時間空出來,喬升便約蘇見秋一起去吃個飯,蘇見秋也餓了,就答應了同行。

“你點菜吧,我去趟洗手間,記得幫師父也帶一份。”蘇見秋交代著一句話後,便放下手機和包就走了。

喬升喊來服務員點餐,點到一半,蘇見秋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響了。

是個陌生號。

喬升以為是推銷電話,本來沒想接,那邊卻一遍一遍地打,蘇見秋也沒見回來,他隻能先幫她接聽一下。

“喂?”

“你是誰?”

喬升被問得一愣,現在推銷電話都這麽“硬核”了嗎?

“不好意思啊,我們不買東西。”喬升直接給掛了。

程淮生氣了,又一個電話打了過來,這次沒人接,最後他發現自己被拉黑了。

“怎麽了?”剛從洗手間回來的蘇見秋甩著手上的水珠問。

喬升繼續翻著菜單:“沒什麽,就是有人給你打騷擾電話,我幫你把他直接拉黑了。”

蘇見秋挑著眉,催促他點菜。

這事發生的第二天。

蘇見秋在實驗室看到程淮,不敢相信地眨眨眼,以為自己神經錯亂了。

“你怎麽跑來了?”蘇見秋問。

“那個男人呢?”程淮黑著臉問。

“什麽男人?”

“我昨天給你打電話,明明是個男人接的。”

蘇見秋回憶了兩秒,想起昨天吃飯的時候喬升說的推銷電話。

我去你大爺的喬升……

“他人呢?”程淮扭著頭四處瞅著。

“嗯……”蘇見秋正要思索怎麽解釋,才能把男朋友給哄好。

這時,喬升慌慌張張地跑進實驗室:“小秋,師父有事要你過去一趟。”

“好了,我知道了,一會兒過去。”蘇見秋現在不想看見他。

偏偏這個沒眼力見的人就是不走。

“這位兄弟誰啊?”

程淮挑了挑眉,他認出喬升,當初為蘇見秋沒少吃喬升的飛醋。

程淮大大方方地摟過蘇見秋,這個動作基本已經表明了身份。

主要是蘇見秋沒拒絕。

“我師兄,喬升。”蘇見秋又指著程淮,“我男朋友,程淮。”

喬升瞬間覺得自己被雷劈了。

當年醫學院的高嶺之花,如今被一個毛頭小子給摘了。喬升捏著笑柄,時不時地取笑小師妹。

“我說你的小男朋友可真有意思啊。”

這是喬升在之後的幾天裏在蘇見秋麵前說過的最多的話。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轉眼便是程淮去參加錦標賽的日子,許如清和周奇結伴,特地從加拿大飛回來。

韓斌最近忙著實習,但也買了車票趕往北京。

蘇見秋特意給蘇城打了一個電話。

“他其實特別希望你能來。”蘇見秋抿著唇,“他覺得男人之間推推搡搡的太肉麻,所以這才讓我邀請你。”

蘇城也笑:“臭小子,花樣還挺多。”

要說程淮最感謝的人,一定是蘇城,如若不是蘇城慧眼識珠,專心栽培,他即使擁有滿腔熱血也不會走到如今這樣的位置。

最親的導師,最好的朋友,以及他最愛的人都會來現場,程淮心情複雜。

決賽賽場。

蘇城一行人早就在位置上坐好。

“我好緊張啊……”韓斌咬著牙說。

“我也緊張。”陳飛旭瞄了身邊的許如清一眼,然後說。

周奇則看著正在做檢錄的程淮,心中感慨萬千,他是在四個人當中,唯一可以和程淮感同身受的人。

曾經的他同樣在這片藍色的天空下釋放**。

如今他的夢想,還有人承載著,便是最大的幸運。

“這小子真是越發成熟了。”蘇城也欣慰地說。

預備的廣播響起。

全場的焦點都聚集在起跑線上那八個人的身上。

程淮站在第四跑道。

槍聲刺破天空。

飛速的身影全力向前。

蘇見秋心如擂鼓,雙手緊張地攥在一起,視線隨著第四道跑道上的人衝了出去。

“如果拿了金牌你最想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麽?”昨晚蘇見秋的提問隨著風劃過他的腦海裏。

當時他沒回答,隻是欲蓋擬彰地說先拿了金牌再說。

—如果拿了金牌你最想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麽?

程淮全力衝線!

他的目光在四周的看台上掃了掃,然後鎖住隱沒在人群中的蘇見秋。

那個答案,在衝線的一刻呼之欲出。

沒有遲疑,沒有疑問。

—如果拿了金牌你最想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麽?

—想讓你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