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那道極速的風,帶著少年的拚搏,陽光正在追著他們跑
1.
周奇隻在江城逗留了三天,便返回了省隊。
這一年冬天的錦標賽,周奇成績耀眼,被送進國家隊,此消息一出,江城沸沸揚揚討論了將近一個月。
次年,周奇進入國家隊。
其間,程淮和周奇通過一次電話,本是想祝賀道喜,但是周奇的情緒並不高,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開心。
“你是不是訓練太累了啊?”程淮旁敲側擊地問。
自他喜歡上蘇見秋後,心思也變得細膩敏感了一些。
“嗯。”周奇剛訓練完,在宿舍靠著牆和他打電話,他聲音喑啞,情緒不高。
“和我說說,你們那邊都怎麽訓練的?”程淮故意放鬆語氣,“我可是一直惦記著進國家隊呢,沒想到讓你小子先去了。”
“還能怎麽訓練,就是跑步、呼吸、測試,不過這兒的要求標準更高一些,而且……”周奇雙眸漆黑,隱藏在黑暗的房間裏,他驀然話語一頓。
而且,競爭過於激烈,沒有初心。
“下個月我們要去北京。”程淮說,“教練給我們報名了室內錦標賽,我們通過了預選賽就可以正式參加了,說不定到時候我們還能在賽場一較高下呢,我可不是萬年老二了,你要當心著點。”
程淮的話惹得周奇淡淡一笑,曾經兄弟四人聚在一起各種插科打諢,在賽道上盡情揮灑汗水的景象仿佛就在昨天。
“那是因為我走了,你才翻身的吧。”
“嘿,你小子噎人的功力真是日益見長啊。”程淮故意裝作不滿。
電話裏,兩人大笑起來。
這時,周奇聽到一道巨大的開門聲響,接著,韓斌的大嗓門立刻傳來:“我去,兄弟你不夠意思啊,你和淮子竟然背著我和飛旭打電話,你忘了我們才是一對了嗎?”
宿舍四人,一個和蘇見秋修成正果,一個官方青梅,韓斌總是在宿舍哭號著自己沒有個女朋友,所以他擅自做主開玩笑說要和周奇湊成一對,每次都能招來周奇的各種飛踢。
耳邊瞬間充斥著各種喧鬧聲,周奇卻不覺得煩,反而有一種久違的心安。
一個月後。
蘇城帶領著江城大學田徑隊赴京參賽。
正規的隊並不需要參加預選賽,隻有主辦方挑出的幾支優秀的大學生隊伍才需要進行預選賽。
一是為了向大眾表明,此舉公平公正,二來,這也是一輪篩選,更有實力的兩支隊伍將留下來正式參賽。
這次有四支隊參加預選賽,其中就有江城大學的老對頭臨安大學。
在招待所遇見周為生和他的隊員時,蘇城臉色明顯一變。
程淮不安地看了蘇城一眼,不管是青海集訓時的比較,還是前幾次比賽,蘇城帶領的隊伍總要壓周為生一頭,周為生這樣的人,絕對會懷恨在心。
“真是好久不見了。”周為生陰陽怪氣的語氣惹得人非常不爽。
韓斌剛想回嗆,蘇城抬起手示意他不要插嘴。
“希望我們都能拿到好成績。”蘇城客客氣氣地說。
周為生哼了一聲,帶著隊員錯身離開的時候,視線落在了程淮的身上,程淮也感受到了這股視線,不過沒有給予回應。
“教練。”程淮喊蘇城。
“沒事,你們要保持好狀態,將有一場硬仗要打了。”蘇城說。
所有人在房間裏休息。
這時,蘇見秋的電話打了了過來。
程淮看到來電顯示,眼睛裏是藏不住的笑意。
這次,蘇見秋沒和大部隊一起出發,臨時有點事情耽誤了,她現在正在機場趕飛機,估計著程淮他們到地方了,這才在登機前打了一通電話。
他故意揚著聲調:“喂。”
韓斌和陳飛旭一看他浪得飛起的樣子,就心領神會是誰打來的電話了,韓斌還故意翹著蘭花指學著女人的樣子故意朝程淮做口型:人家想你了。
然後,兩個二貨捂著嘴湊在一起笑。
程淮懶得搭理他們,無聲地對著他倆做了一個“滾”的口型,然後拿著電話跑去外麵接聽。
“剛剛怎麽了?”蘇見秋問。
“沒什麽。”程淮臉上還掛著笑,“就是他們在瞎胡鬧。”
“是嗎?”
“你不信啊。”程淮突然皮了起來,“不然我把他們倆抓過來給你審問一下。”
蘇見秋當然不信他會真的立刻把韓斌和陳飛旭給抓過來,於是好笑道:“你確定要把兩個電燈泡抓過來耽誤我們這難得通話的幾分鍾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程淮站在三樓走廊的窗戶邊,窗外的風景美好,樹影婆娑。
一陣撲麵而來的風帶來淡淡的花香。
程淮單手撫上窗沿,一手拿著電話,和蘇見秋濃情蜜意地打著電話,這感覺真不錯。
“你要登機了嗎?”程淮問。
他聽到了候機廳播報的登機廣播。
“還沒呢,估計是晚點了。”蘇見秋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表。
“那你過來的時候記得打電話給我,我去接你。”
“你好好備賽,這個時間不要瞎想別的。”
“想你也不行嗎?”
蘇見秋氣極反笑,這渾小子現在說情話真是越來越溜了,她還沒有產生抗體,總被他撩得心花怒放。
“想我也不行。”蘇見秋故意道。
程淮淡笑。
兩人又簡單地聊了幾句,蘇見秋馬上要登機了,程淮依依不舍地掛掉了電話。
他轉身,對上了一道詭異的視線。
程淮不知道周為生站在那兒多久了,但他直覺對方來著不善。
周為生噙著笑:“我們談談怎麽樣?”
2.
“我和你沒什麽好談的吧。”程淮語氣很硬,他很少會向外人這麽輕易泄露自己的敵意。
周為生察覺到程淮的敵意,反而笑了笑說:“你不用對我這麽有敵意,我來找你是有一件好事要告訴你。”
“好事?”程淮皺眉。
他實在想不出,周為生找自己能有什麽好事。
程淮等著周為生說的“好事”,沒想到周為生話鋒一轉:“剛剛是和女朋友打電話呢?”
程淮在周為生麵前還是太嫩了,被周為生這麽一問,竟然微微紅了臉。
“大小夥子有什麽好害羞的。”周為生笑說。
程淮看向他:“你到底想說什麽?”
周為生走近他一些,悠悠地說:“我聽說你以前在田徑隊成績一直很好,也算是潛力股,卻一直沒有什麽太過耀眼的成績能拿得出手,按理說以你這種資質,就算不進國家隊,也能進個省隊啊。”
周為生的話意味深長,程淮聽不懂,但也微微察覺,他不滿地皺起眉頭。
“你在隊裏一直都被人壓製,如今壓製你的人不在了,可是人家已經走上了國際舞台,你有沒有想過原因是為什麽?”周為生的嘴角始終噙著意味不明的笑。
“為什麽?”程淮的思路被他帶著,瞬間出口詢問。
“因為你的教練根本就沒有把你放在心上。”周為生說,“蘇城隻會看重能為他贏得榮譽的隊員,你這種高不成低不就的選手,在他眼裏估計也就能參加一些小打小鬧的比賽,想要真正走上國際舞台還差得遠呢。”
周為生觀察程淮表情,故意說:“周奇明明爆發力沒有你強,蘇城卻隻推薦他進入省隊、國家隊,卻從來不考慮你。你明明不差的,相信我,你適合更好的團隊,而絕不是蘇城。”
“更好的團隊?”程淮轉頭看向周為生。
“對,更好的團隊。”周為生收起笑,目光嚴厲,“你隻有跟著更好的團隊才能有更好的發展空間,蘇城太過於保守,不懂什麽叫風險成就。”
“風險?”程淮眉頭皺得更深。
周為生不明意味地一笑,湊近程淮,輕聲說:“好好考慮,來我這邊吧,我一定比蘇城幫助你更多。”
周為生拍了拍程淮的肩膀:“我等你回複。”
一直到周為生的身影消失不見,程淮都沒有說話,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麽。
蘇見秋是深夜落地的。
她沒有驚動任何一個人,悄悄地去前台辦住宿手續,正要刷房卡的時候,被人從後麵摟住了。
氣味太熟悉,蘇見秋不喊不叫,微微一笑。
“還沒睡?”她問。
“嗯。”程淮聲音淡淡的,有點啞。
蘇見秋感覺到他情緒不對:“怎麽了?”
她想轉身,卻被一雙手臂禁錮。程淮常年鍛煉,身體的肌肉比一般人堅硬結實很多,小臂緊致的流暢線條散發著荷爾蒙的氣息。
“沒事,就是想事情想得有點多。”
他說的是實情,自從下午周為生找過他後,他心裏有種欲望在翻來覆去地翻騰。
蘇城真如周為生所說的那樣,不器重他嗎?
他想不通,頭都快痛死了。
見他雙臂有些鬆懈,蘇見秋轉過身子,抬頭看他,走廊的燈光有些昏暗,和深棕色的地毯互相輝映,竟然有一點曖昧又迷離的氣息。
蘇見秋看見程淮雙眼有些紅,猜測他可能是賽前緊張了,休息不好。
畢竟這次的比賽不同以往,是讓他們真正嶄露頭角的機會。
“明天比賽加油,我會看著你的。”蘇見秋說。
“你覺得我可以嗎?”程淮自我懷疑。
“這話不太像你能說出來的。”蘇見秋歪著頭看他,“我認識的程淮,本來就是自信和能力並駕齊驅的,不然你想我哥怎麽會從一堆人裏把你千挑萬選出來呢。”
程淮雙眼漆黑,好像堵在心口的那些東西被疏通了一點。
“好啦,不要想那麽多了,趕緊去睡覺。”蘇見秋推他。
程淮不撒手,雙臂摟得更緊了一些,他將頭埋在蘇見秋的肩上,聲音突然變得細糯,有撒嬌的成分在裏麵。
他說:“再抱一會兒,就一會兒。”
見到周奇,也不是意外的事情。
比起幾個月前久別重逢的熱絡,這一次周奇的情緒明顯有點不太對勁。大家隻以為他是訓練太累了,並沒有多說什麽。
預選賽的第一天,程淮和陳飛旭以及韓斌正式過線,蘇城帶領的大學生隊伍裏,有三個成員不負眾望,的確是麵上有光。
臨安大學是周為生帶領的隊伍,隻有兩個成功過線。
第二天是小組賽,周為生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程淮的電話號碼,當天晚上程淮收到信息,猶豫了一下,還是披著衣服出去了。
他離開的時候沒有看見周奇來,後者滿帶疑惑,猶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周為生約見麵的地方的確很隱蔽,招待所有個很大的後院,院子裏有很多綠植,這些綠植高大粗壯,葉子繁多茂盛,正好擋住了兩個人的身影。
“考慮得怎麽樣了?”
“還沒考慮。”程淮撇下一句生硬的回複。
“你怎麽知道我電話號碼的?”程淮又問。
周為生輕輕一笑:“每個成員都會有檔案,我想弄到你的電話號碼並不是什麽難事吧。”
的確,每個參賽成員都有檔案,同時也留有聯係方式,為保證在必要的時候能夠隨時聯係到人。
想必,周為生手段多,這點事的確難不倒他。
周為生湊近他,語氣微微急促:“明天就是小組賽了,你要是真有心與我合作,你應該知道怎麽做吧?”
這話顯而易見,如果程淮真有心想要和周為生合作,最起碼要有點表現。
“喏,這個給你。”周為生給他一個小玻璃瓶,是一個顯而易見的藥瓶,裏麵有透明**在輕微搖晃。
“這是什麽?”程淮皺眉。
“好東西。”周為生詭異地笑了笑。
“你要是看不上誰,就把這個東西悄悄放在誰的食用水裏就行。”周為生又說,“當然你也可以選擇自己用。不過,這次我勸你還是不要用,我可不想失去你這個隊員。”
程淮聽得雲裏霧裏。
周為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程淮,每個人都應該有更高的追求,蘇城滿足不了你,我能滿足你,你也不想永遠被周奇壓著,在田徑隊裏一直是一個萬年老二的笑話吧。”
周為生的話句句紮心,他看得出程淮在動搖。
程淮攥著玻璃瓶的手指微微顫動,在透明的瓶身上留下斑駁的印記。
雖然程淮現在在隊裏是第一,可是隻要曾經在隊裏待過的人都知道,不過是周奇走了之後才成全了他。
“程淮,人要看得長遠才能走得更遠。”周為生留下最後一句話,就離開了。
程淮站在原地愣怔了許久,他把玻璃瓶放進兜裏,轉身,對上了一道凜然的目光。
“你……”程淮啞然。
周奇緊緊地抿著嘴唇,眼睛裏像是含著一股流火。
3.
樹影婆娑,兩道赤條條的影子麵對麵站著。
“我的存在,真的讓你那麽辛苦嗎?”許久之後,周奇聲音嘶啞。
沒有憤怒,隻是一句艱難的質問。
曾經在訓練場的追逐嬉笑,如今像電影的慢鏡頭,同時在周奇和程淮的腦海裏一點一點閃過。
他們之間沒有任何的衝突和埋怨,為什麽如今看著對方,卻這樣心酸難耐,幾乎脹痛得快要失去知覺。
許久,程淮都沒有說話。
周奇的目光流連在程淮的臉上,漸漸移到他藏在兜裏的那隻手上。
周奇知道那東西是什麽。他進省隊以後,這種事情就已經屢見不鮮。
運動員使用禁用藥品,被舉報發現後強製性退隊,取消成績和比賽資格這種新聞比比皆是。
以前他在單純的環境裏訓練,不了解人心。如今,他了解越多,訓練就越累,心理和身體的雙重疲累,讓他在訓練隊裏的生活日益艱難。
他不想……
不想看著程淮也被這些肮髒的事情蒙蔽雙眼。
“你不要用。”聲音被風擰成了一團,帶著欲碎的撕裂,“我不會把今天看到的事情告訴任何人,但是,這東西你不要用。”
程淮藏在兜裏的手緊了緊,沒有吱聲。
周奇身體挺直,目光緊緊裹著站在對麵的程淮:“相信我。”
他不想再多說,隻是叮囑程淮不要用,並且相信自己。
那天,周奇離開的時候,雙眼裏情緒複雜,程淮看著他端正的背影,突然嗓子幹啞,最終沒有叫住他。
離開江城之後,周奇到底經曆了些什麽?
小組賽第一天。
程淮和陳飛旭順利挺進半決賽,韓斌第一輪的表現並不佳,過線有點危險。
周奇已經比完了,跑到江城隊這邊來安慰韓斌。
“老子是真緊張啊。”韓斌雙手冰涼,微微顫抖。
周奇拍了拍他的肩:“沒事,平常心對待。”
“你說得倒是輕巧,你給我平常心對待一個試試。”韓斌打掉他的手。
周奇眼神淡淡地瞟了一下旁邊默不作聲的程淮,心裏琢磨著他到底有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去。
程淮幾步上前,摟住韓斌還在輕微顫抖的肩膀,用手比畫一條直線:“你不要想那麽多,隻要雙眼認準終點,用盡全力往前跑就對了。”
韓斌吸了口氣,放鬆心情。
廣播已經開始提示檢錄,韓斌一步三回頭地往回望,陳飛旭、程淮、周奇三人站成一排,身姿挺拔,意氣風發。
許多年後,韓斌始終記得這一幕,兄弟四人的情誼就是一個人上戰場,其他三人始終鼓勵他。
不離不棄。
槍聲響起,八個賽道的人勢如破竹向前進發。
韓斌屬於那種基礎和爆發力都稍弱的選手,這也代表他需要比別人付出更多的努力,平常他總是吊兒郎當,看起來不靠譜,但是,程淮、周奇他們知道,韓斌為了能夠有一天在賽場上散發光芒,付出了多少努力。
那些辛勤流下的汗水,那些夜晚才席卷全身的疲憊,終有一天,會成為他披荊斬棘的利刃,劃破長空。
計時牌上顯示第一名的成績是10秒34,而韓斌是這一組第二個衝線的,10秒37。
比賽結束。
程淮、周奇、陳飛旭三人瘋了一般衝向跑道,把韓斌抬了起來,向上空拋去,發出一陣陣高呼,明明沒有奪冠,卻好像已經贏了獎杯一樣激動。
半決賽在第二天舉行。
韓斌和陳飛旭同時止步半決賽。
江城隊隻有程淮進入了決賽,臨安大學隻有周為生帶領的楊勇進入了決賽。
“你們已經很好了,這本來就不是大學生的場子,拿到這個成績你們已經突破了自己。”賽後,蘇城對著低著頭情緒不高的陳飛旭和韓斌說。
“行了,你們好好休息。”蘇城安慰說,“等回到江城,教練請你們吃飯。”
兩人的頭還低著。
蘇城還想再說點什麽,陳飛旭和韓斌悄悄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同時說:“吃火鍋行嗎?”
運動員在訓期間禁止吃火鍋這種對腸胃有傷害的飲食,他們為此憋了太久了,如今蘇城鬆口,怎麽會不得寸進尺一下?
蘇城哭笑不得,隻能笑罵:“臭小子!”
陳飛旭和韓斌抬起頭,默契地擊了個掌。
進入決賽的隊伍很多,決賽分為兩天,程淮被安排在第二天。
晚飯後,蘇見秋和程淮單獨出去溜達。
自兩人正式交往之後,程淮就變得有點膩歪,沒事就想和蘇見秋“拉拉扯扯”一下,蘇見秋也不拒絕,麵上掛著淡淡的笑,任他為所欲為。
“你冷不冷?”程淮握著蘇見秋的手,突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現在是盛夏啊,怎麽會冷?
蘇見秋要笑不笑地看著他,雙眼裏是“我已經讀懂”的信息。
程淮窘迫:“我就是問你冷不冷,沒別的意思。”
蘇見秋:“想抱就抱,不要裝蒜。”
聞言,程淮笑嘻嘻地摟住了蘇見秋,嘟囔著:“誰裝蒜了,我就裝一下大尾巴狼。”
蘇見秋沒忍住,“撲哧”一聲在他懷裏笑了出來。
男生的身上帶著汗水被陽光蒸發後的味道,並不難聞,反而有種暖洋洋的感覺,蘇見秋靠著他,習慣性把手伸進了他的衣兜裏,指間冰涼的觸感惹她心中一頓。
她是學醫的,對著小瓶子的形狀再熟悉不過,好像是藥瓶。
她心中有所猜測,沒有當麵問程淮,隻是插在他兜裏的手默不作聲地攥緊藥瓶,然後又不動聲色地將藥瓶帶到自己的兜裏。
程淮對蘇見秋是毫無戒備之心,完全不知道蘇見秋順走了他兜裏的小藥瓶。
4.
這是一瓶**興奮劑。
蘇見秋在燈光下打量這瓶小東西。
她正想著,程淮為什麽會有這個東西的時候,門被敲響。
“進。”
周奇推門進來,視線落在了蘇見秋手上的小瓶子上,心頭一緊,話都說不利索了。
“蘇……蘇醫生。”
蘇見秋把藥瓶放在桌子上,起身問:“有事嗎?”
“我有點不舒服,你能不能幫我瞧瞧?”周奇問。
蘇見秋心中存有疑惑,抓起聽診器掛在脖子上,走近周奇兩步,例行公事地詢問:“哪不舒服?”
“這兩天比賽,總覺得腳不太舒服。”
蘇見秋的手指覆上他的腳踝,輕輕晃動,然後抬眼問:“什麽感覺?”
周奇思考一下說:“有點酸,還有點漲。”
蘇見秋心裏估摸有了一個底。
“賽前的訓練是不是很緊?”
“嗯,昨天教練還把我們集合在一起做了肌肉訓練。”
蘇見秋點頭:“就是運動量過大引起的肌肉有些不適,賽後記得好好休息。”
周奇垂著眼睛,餘光掃到了桌子上的透明玻璃瓶。
“你們的隊醫沒有隨行嗎?”蘇見秋突然問。
“有。”
“那你怎麽跑來找我了?”
“我怕自己身體不舒服的事在隊裏瞎傳,影響不好。”周奇現在活得越來越累,但是也活得越來越精明。
他怕自己身體不適一旦被不友好的人加以揣測後會變成不良的傳聞。
畢竟,人言可畏。
“記得比完賽要好好休息,不能過於高強度的訓練,平時多給腿部肌肉按摩,鬆鬆腳踝,長期處於一個緊繃的狀態,會耗損你的身體健康。”
蘇見秋忍不住多囑咐了兩句。
周奇現在的狀態雖然並沒有什麽大毛病,可是總要防患於未然。
“好的,我知道了,謝謝蘇醫生。”周奇致謝,餘光總是情不自禁地越過蘇見秋的肩膀去看放在桌子上的藥瓶。
尖尖的瓶身,折射著光。
“蘇醫生。”周奇在蘇見秋轉身的時候叫住了她。
“嗯?”
周奇嗓子發緊,思緒在這一刻反複翻湧。作為兄弟,他不想把程淮的事情就這樣說出來,可是,他不想看著程淮墮落,卻沒有人拯救。
他無法阻止的,蘇見秋卻一定可以做得到。
畢竟程淮那麽喜歡她。
“我有點事情想和你說。”周奇說。
蘇見秋微微皺著眉,洗耳恭聽。
“是……是那個……”
周奇抬起手指,指向後麵的藥瓶。
決賽的槍聲正式打響。
那天陽光好得出奇,程淮和周奇並肩站在起跑線上,藍色跑道是他們的開始,也是他們的結束。
這一刻,他們既是對手,也是朋友。
周圍哄亂聲不斷,兩個人站得很近,隻能聽到彼此說的話。
“我們倆好像第一次正式較量。”程淮說。
從進入江城大學田徑隊的那天起,第一和第二的傳說就沒斷過,有人說他們是攜手共進的好兄弟,也有人說他們是棋逢對手,更有人說他們是暗自較量。
以前不管是平時測驗還是正式比賽,周奇和程淮都沒有分在一個組比試過,今天終於有了機會。
周奇的嘴唇抿成一條線。
“程淮。”他聲音發澀。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程淮的視線劃過周奇黝黑的皮膚,“認識我這麽久你還不知道我的個性嗎?”
周奇抬頭,對上程淮的視線。
“哪怕我一輩子都輸給你,也不會用那種肮髒的手段成全自己。”程淮又說,“我不會嫉妒你的,我隻會努力超越你。”
程淮認真的眼神抹殺了近日周奇所有的胡思亂想。
哪怕蘇見秋之前和他說過同樣的話……
昨天,周奇老實和蘇見秋交代了自己看到的一切。
“所以,蘇醫生,你一定要勸勸他,不要因為一時的爭強好勝和自尊心就做出無法回頭的事情。”
蘇見秋目光平靜,毫無波瀾。
良久,她開口:“你還不知道他嘛。”
周奇嗓子發緊,眼睛發澀。
“他就是一個沒腦子的家夥,根本不會有那麽多複雜的想法的。”蘇見秋收回目光,落在周奇的身上,“他可能有過不服氣,有過不甘心,但是,他不會嫉妒你,更不會把你當成眼中釘。如果說,你在他的運動職業道路中起到一個作用的話,一定是一個刺激他前進的動力。”
周奇心裏湧起千層波瀾。
蘇見秋又說:“因為他會想超越你。”
“她真這麽說的?”程淮抿著唇,微微笑著。
“嗯。”
“肉麻。”程淮撿了便宜還賣乖。
預備聲已起。
程淮和周奇雙雙蹲踞在起跑線上,兩人像是有感應一般,對視了一眼。
坐在看台上的蘇見秋,遠遠地看著這一幕。
此時,陽光正好。
槍聲響起。
奮力一搏的兩道身影默契地衝出起跑線。
周奇第二個衝線,程淮是第三個。
蘇見秋看見遠遠的計時牌上紅色的數字,微微一笑。
那道極速的風,帶著少年的拚搏,陽光正在追著他們跑。
5.
之後便是漫長的頒獎、發言等環節。
這次比賽,程淮雖然隻拿了一個銅牌,卻已經成為很多人注意的存在,甚至有媒體在程淮領完獎下台後攔住他,采訪他。
“請問你作為編製在大學生田徑百米隊的隊員,意外地在這場比賽拿到銅牌這樣的好成績,有什麽想要和我們分享的嗎?”
“意外”這兩個字,用得意味深長,否認了程淮的實力,認為他獲獎全憑運氣。
程淮哪見過這麽大的陣仗,六七個話筒往他麵前一送,好幾個攝像頭衝著他一頓亂拍,他的眼睛被閃光燈刺得有些睜不開,他正慌亂的時候,一隻細軟的手掌攥住了他,把他解救出來。
蘇見秋沒給那些記者機會,蠻橫地把人拉走了。
當天比賽結束,迅速出現了一個關於程淮的報道—
新人意外得獎,隨意離場耍大牌!
“我去。”韓斌拿著手機,“這都是什麽新聞啊,這幫記者真會寫!”
陳飛旭也湊過去瞄了一眼:“這些新聞都是華而不實,搞噱頭用的。”
“那也寫得太過分了。”
“算啦。”程淮根本不在意這些新聞怎麽寫,隻要他身邊的人知道實情就行。
一個人的能力和榮耀不需要太多人認可,隻要自己在乎的人認可就夠了。
枕頭底下的手機微微振動,程淮心裏一緊,似有感應。
他拿起手機一看,果然是周為生。
周為生讓他出來談談。
程淮雙眸微微閃動,套上外套。
陳飛旭看他穿衣服,不免疑惑:“你幹啥去?”
“出去一趟。”他言簡意賅。
“一會兒教練要帶我們去慶功呢。”韓斌插嘴。
“我知道。”程淮拉開門走了。
“奇怪……”陳飛旭撓撓頭看著周奇,“他最近怎麽老是神神秘秘的。”
程淮剛準備下樓,就看見正候著他的周為生。
兩人眼神交匯,走到更偏僻的地方。
“程淮,你到底是什麽意思?”周為生質問。
程淮看著他,聳聳肩,不鹹不淡地說:“沒什麽意思。”
周為生這人最會抓人的痛處,他早年一直被蘇城壓著,他懂程淮被周奇壓著的那種感受,所以他才會向程淮拋出橄欖枝。
並且,經過那次青海集訓,他發現程淮身上的爆發力比蘇城當年更勝一籌。
他雖然手段卑劣,但的確不想錯過這個好苗子。
“難道你真的甘心一直在蘇城手下嗎?他連送你進國家隊的能力都沒有。”周為生湊近他,小聲耳語,“不出意外,明年我就可以得到國家隊的兩個名額,你來我這兒,我一定讓你成為體育紅星,到時候榮譽和錢,唾手可得。”
聞言,程淮笑出了聲:“我又不是明星,什麽紅不紅的。”
周為生一時語塞,愣了愣神,繼續試圖說服他。
“程淮……”他搭上程淮的肩膀。
“你不用說了。”程淮打斷他,“我不會和你合作,至於你和我說的那些我就當沒聽過,我今天會出來見你,是想告訴你以後不要來找我了,我不想像上次一樣被人看見了產生不必要的誤會。”
“你真的甘心?”周為生不死心。
程淮皺皺眉,隻是一瞬,便舒展開來。
“有些事情並不是因為你不甘心就可以不顧一切地去做的,”程淮說,“比起你所謂的不甘心,我更想走好現在的每一步。”
周為生眼中閃過一絲不可置信。
“哦,對了。”程淮摸向自己的口袋,“這個還……”
口袋裏空****的,程淮忍不住皺眉,完全不記得那東西被自己弄到哪裏去了。
“是在找這個嗎?”
身後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
周為生和程淮同時回頭,驚恐地看向站在後麵的蘇見秋。
之前周奇說過蘇見秋知道了這件事,程淮倒是不相信蘇見秋會懷疑自己,但是被當麵撞見,還是微微不堪。
“這是你的吧?”蘇見秋走上前幾步,凜冽地看著周為生。
周為生並沒有說話。
“程淮。”蘇見秋轉頭。
“啊?”程淮遲鈍地應著。
“這是周教練給你的吧?”蘇見秋舉著瓶子問。
“嗯。”
蘇見秋看著周為生,一字一句地說:“我知道周教練與我哥不和,但是,競技場上的較量是要光明正大的,周教練做這等見不得人的事情,難道不怕被人知道,有損你德高望重的地位嗎?”她說這話時是帶著笑容的。
程淮仔細地觀察著蘇見秋臉上的每一個變化。
“你覺得就憑你們的說辭,舉報我有人相信嗎?”周為生眼角**,帶著惡狠的凶意。
程淮微微動了動身子,想要把蘇見秋擋在身後。
蘇見秋感受到了,抬手示意他不要動。
“每個藥品在出廠的時候都有批次。”蘇見秋漫不經心地打量瓶底的編號,“隻要留心查一下就能牽出千絲萬縷的聯係。”
周為生麵色一變。
不錯,藥品出廠是按照批次的,像興奮劑這種東西本來就不是常見藥品,隻要找到源頭一查,基本就什麽都清楚了。
“你怎麽折騰我不管,但程淮是我的人,你還是別打他的主意為好。”蘇見秋聲音冷冷。
周為生從蘇見秋手裏奪回興奮劑,瞪了程淮和蘇見秋一眼,憤恨離去。
周圍安靜下來,風颼颼地吹過。
程淮低著頭,為蘇見秋剛剛說的那句“我的人”而抿唇偷笑。
他抬眼,對上了麵色複雜的蘇見秋。
6.
蘇見秋走得很急,拽著程淮的手前行著。
“那個……”程淮差點一個踉蹌。
女人身材偏瘦,穿一件再簡單不過的白色休閑襯衫。
他腦海中一閃而過兩人初見時的畫麵,蘇見秋身穿白大褂在熾烈的陽光下緩緩而來。
白色,幾乎成了她的代表色。
“蘇……”
蘇見秋推開自己住宿房間的門,用力一甩手,把人拉進屋裏,抵在了牆上。
“那個……”
不知怎的,程淮竟然沒來由地慌了,心髒開始不規律地怦怦快速跳動。
蘇見秋靜默,抬著眼盯著他。
她不問,程淮更不知道如何答。
程淮動了動嘴唇,沒有發出聲音,然後低下頭,衣襟敞開,棕黃色的獎牌覆在他的胸膛前方,露出暗黃的一角。
明明是那樣黯然的顏色,他卻覺得它在發光。
他雙手摘下獎牌,掛在了蘇見秋的脖子上。
“幹嗎?”蘇見秋抬著眼皮。
“送你。”少年帶著最誠懇的欣喜目光,望進她靈魂的最深處。
蘇見秋嘴角抿著笑。
“不後悔?”她問。
這是他職業道路中第一塊含金量高的獎牌。
“為什麽會後悔?”他一雙手摸上蘇見秋的腰。
蘇見秋眼角**,警告:“別動手動腳的。”
程淮完全不聽,看她態度鬆懈,得寸進尺地摟著她笑。
“說吧。”蘇見秋拍開他**的手。
“說什麽?”程淮挑眉。
“說他怎麽勾搭上你的。”
“勾搭”這兩個字怎麽聽著這麽奇怪呢?
程淮舔了舔嘴唇:“那天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他找到了我。”
蘇見秋簡單回想了一下,想必周為生早在青海集訓的時候便看上程淮的能力了,所以蓄謀已久想要把人招攬過去。
她不得不慶幸,他看上的人是程淮,換了別人,也許會被這糖衣炮彈給熏醉了心。
“你不是相信我嘛。”程淮再一次臭不要臉地黏了上去。
蘇見秋抬抬眼皮:“我什麽時候說過?”
“你和周奇說過啊。”程淮急了,“不然你偷偷順走我兜裏的東西後,怎麽不質問我,還在別人麵前說那麽肉麻的話。”
蘇見秋嘴角**,竟然被這小子給吃得死死的。
“放心,什麽糖衣炮彈都不能輕易動搖到我,我可不是那麽膚淺的小人。”程淮給自己戴了一頂高帽子。
“是嗎?”蘇見秋斜眼睨著他,眼中滲著別有深意的笑意。
“當然。”他嘚瑟。
蘇見秋一雙手不懷好意地覆上程淮的後背,輕輕撫摸,手指劃過之處,引起陣陣酥麻。
程淮心裏一緊,嗓子開始發啞:“你……幹嗎?”
蘇見秋湊近他,兩張臉之間的距離不過一寸,呼吸纏繞的同時,也亂了。
“你不是說沒有什麽能動搖你嗎?”蘇見秋彎著眼睛,翹起嘴角。
“嗯。”程淮艱難地擠出一個鼻音。
飛機落地江城。
周奇也跟著回來了,用一塊獎牌換來了短暫的假期,他要好好珍惜。
蘇城答應的火鍋,也在回學校的當晚,兌現了。
一大群人浩浩****地往校門口走去,正好碰見了剛剛下課的許如清。
“蘇教練,你們這是去哪兒啊?”許如清目光隨便掃了一下,最後落在了蘇城的身上。
陳飛旭站在偏後的位置,看到許如清,沒像往常一樣沒皮沒臉地黏上去,隻是淡淡地偏開了視線。
顯然,大家都發現了陳飛旭的不對勁。
程淮心知肚明,摟住了陳飛旭的肩膀。
“周奇和程淮這次都得了獎牌,大家要慶祝去吃火鍋,你也跟著一起去吧?”
蘇城的邀請讓許如清興奮起來。
“好啊。”她答應道。
人太多,蘇城特地訂了一個包廂。
菜品上得很快,火鍋是鴛鴦鍋,一半清湯,一半辣湯。
“教練,能喝酒嗎?”韓斌涮了兩筷子肥牛在嘴裏不過癮,大著膽子問。
蘇城為難了一下,現在不是訓練期間,也不是比賽期間,其實不需要禁酒,隻不過他不希望他們太過放縱。
不過今天太開心了,蘇城便叫來服務生送上啤酒。
韓斌看見酒,眼睛放光,捏著瓶口直接用嘴咬開了,程淮看他嘚瑟的樣子,自己也忍不住嘚瑟了一下,拿了桌上的筷子就把瓶蓋給打開了。
一群老手。蘇見秋在心裏評價。
啤酒很快就見了底,火鍋也被一大群狼風卷殘雲般解決了。
程淮滿意地打著酒嗝,故意歪著頭去靠蘇見秋。
夜色下,走在路上,此時隻有他們四個兄弟。
周奇一直覺得飯桌上的氣氛隱隱不對,沒忍住多問了一句:“你和許如清吵架了?”
程淮遞過去一個眼神,周奇沒懂。
他離開宿舍太久了,很多事都不了解。
知道許如清不喜歡陳飛旭,且和陳飛旭不是情侶關係的事情,讓韓斌和周奇同時驚訝了。
“我一直以為你們倆就是吵個架,小女生嘛,總是喜歡耍點性子什麽的,沒想到竟然是這樣……”韓斌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太夠用。
周奇也說:“是啊,你和她一直都挺好的。”
程淮倒是理智:“感情的事,哪有那麽確定的,何況……”他話語頓了一下,看著陳飛旭落寞的側臉,心裏突然一酸。
許如清和陳飛旭從小一起長大,再加上陳飛旭一直鍾情於許如清,走到一起好似是很自然的結局。
誰會想到,會有這樣大的轉折。
“何況,她從來沒有真正地和我在一起過,不過是我自己一廂情願。”陳飛旭接下了程淮未說完的話。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
誰也不再說話,呼吸中帶著清淡的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