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5 速度決定不了一切,態度才能

1.

周奇被招進省隊的消息下來之後,宿舍裏一直處於一種尷尬又奇怪的氛圍,就連平常最亢奮的活動—去食堂大掃四方,都變得有些沉默。

沒什麽食欲,第一盤飯都沒吃完,四人坐在一起,沉默以對。

食堂的師傅今天值完最後一天班,也收拾東西準備回家過年了。

“你們還沒吃完啊,我們要下班了。”師傅一邊收拾料理台,一邊衝他們喊。

“馬……我們馬上就走。”韓斌不自然地應道。

“我看大家都沒什麽食欲,不如先走吧。”周奇放下筷子。

“走吧。”程淮站起身來。

冬日裏的江城,天空寂寥無色,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霧氣,光禿的樹幹隱約透著孤獨的肅殺之景。

四個人沿著水泥道走,一路寂靜無言,不知不覺就走到訓練場的欄杆外圍。

訓練場此時沒人,紅色的塑膠跑道被覆蓋了一層白霧,計時牌此時沒有通電,屏幕是一片黑色,跑道的盡頭,是起跑線,它代表著每個運動員都熱烈期盼的開始。

這份澎湃洶湧的感情隻有深陷其中的人才能真切地感受到。

韓斌實在是受不了這氣氛了:“我說你們平常一個個話多得說不完,今天都在這兒給我裝什麽深沉呢?”

陳飛旭聳動了一下喉嚨,微微低下頭,沒吱聲。

程淮偏開頭,假裝在看風景。

還是周奇先開的口:“你們不會因為我快走了,所以打算不理我,和我斷交吧?

“瞎說什麽呢。”程淮也憋不住了,握拳用力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周奇微微抿起了嘴角。

氣氛也被程淮這一捶捶破了冰。

四人往前走了幾步,更加靠近對方。

“什麽時候走?”陳飛旭壓著嗓子裏的酸澀問。

“三月初。”周奇說。

“也就是說,一開學你就要走了。”韓斌說。

沉重的事實根本來不及讓人消化。

周奇這人平常不喜說話,除了愛吃和短跑,基本沒什麽愛好,在宿舍裏也是最沒有存在感的人,可是即使這樣,他也是宿舍中不可替代的一部分。

那個在宿舍裏默默吃東西,偶爾會搭上兩句話的周奇,那個天賦異稟在跑道上永遠發著光的周奇,那個聚餐吃飯永遠會在快要散場的時候多要一碗飯的周奇……就要離開了。

雖說來日方長,總會再相見,可是這一刻,那種悵然若失的難受,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瞬間消散的。

“我會和你們一起參加冬日集訓。”周奇突然說。

三人抬頭看他。男生的眼袋比較深,深色的肌理是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跡。

聽到“集訓”這兩個字,程淮的眼神微微閃了一下。

“要不要去吃火鍋?”周奇提議,隨後一笑,“我餓了。”

如果是平常,韓斌一定會摁住他的頭,用力拍打,嘴裏念叨:“吃吃吃,就知道吃。”

陳飛旭也會鄙視地來一句:“你沒吃飽啊?”

程淮會把放在桌子上的麵包直接扔過去,周奇會默契地接住。

如今三人就像安排好的一樣,統一口徑:“要吃哪家?”

“不行,被教練發現了可不得了。”周奇突然說。

火鍋東西雜,為避免影響運動員的身體健康,蘇教練三令五申不許他們在訓期間吃這種東西。

“沒事,反正現在也是放假。”程淮說,“距離出發還有一個星期呢,怎麽浪都行。”

韓斌和陳飛旭也附和:“對對對,我們隻要不讓教練發現不就沒事了,快走,我也餓了,剛才都沒吃幾粒米。”

四人達成意見,勾肩搭背地離開了訓練場。

江城大學後麵是一條小吃街,正逢寒假,許多小攤位都蒙上了塑料薄膜歇業了,隻有寥寥幾家門店還在營業。

他們四個高大健碩的男生一進店裏就特別顯眼。

找了貼牆的座位,韓斌點了許多食材,不一會兒,上了滿滿一桌子的肉和蔬菜。

天氣寒冷,吃這種又辣又熱的東西正好,再加上許久沒有吃了,封印在身體裏嗜食的猛獸此時被釋放出來,幾人風卷殘雲地解決了桌上的食物。

此時他們忘記了即將離別的悲傷,用食物堵住自己要宣泄悲傷的出口。

到底還是沒有趕上宿舍宵禁的時間,“爬牆小分隊”再次出動。這事對於他們幾個來說都是家常便飯,正準備行動時,卻碰見了蘇見秋。

“蘇……蘇醫生?”

程淮第一時間反應過來。

其他三人同樣結巴道:“蘇……蘇醫生,您怎麽在這兒?”

蘇見秋掃了程淮一眼,說:“你們不在宿舍裏睡覺,在這兒蹲著數螞蟻呢?”

呃……

四人麵麵相覷,一臉尷尬。

“說吧,又怎麽了?”經過上一次的教訓,蘇見秋隻是嗅一下鼻子就知道他們肯定又在搞事情了。

這麽想著,她隱約聞到一股火鍋的味道。

蘇見秋帶著他們去了宿管阿姨的值班室。四個男生站在她一個女生的後麵,畫麵滑稽,像四個保鏢。

隻不過人家保鏢都是身板挺直、麵色凶狠,她後麵站著的這四個一個個耷拉著腦袋,簡直就是霜打的茄子。

“今天醫務室有一批器材需要搬,我一個人搞不來,隻能把他們找到我那兒做苦力,時間晚了,錯過了回宿舍的時間。”蘇見秋笑著解釋,“您看,這都放假兩天了,您就別和這幫小子計較了,我記得明天您也該回家了吧?”

蘇見秋一句話裏解釋了原因,又同時把話題轉移了方向,讓想法簡單的宿管阿姨根本跟不上她的節奏,最後隻能和蘇見秋聊了兩句,大方放人。

“程淮,你站住。”蘇見秋叫住他。

剩下三人也聞言回了頭,送給程淮一個“兄弟,祝你好運”的眼神,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消失了。

宿管阿姨過了值班的時間,也回宿舍去睡了。

隻有他們兩個。

“我聽我哥說,你家人不允許你參加青海集訓?”

青海集訓,雖然是自願報名去的,但蘇城其實私心是想帶這幾個看重的都去,隻是這個時間關口不太好,還有一個月就是春節。蘇城親自打電話過去跟各位家長溝通,其他的人都沒問題,就是程淮的父親有些為難,原因是程淮的母親因為常年經營家族生意,已經兩年沒有回過家了,這一次難得回家過年,並且特意休了半個月的假,就是為了見兒子,可是集訓要在臘月二十八結束。

蘇城已經盡量在溝通了,可是程母還是不同意。

當然,這事程淮本來沒想告訴家裏人,準備先斬後奏,可是蘇城這電話一打,反而把事情弄得麻煩了。

“你怎麽想的?”蘇見秋又問。

程淮遲疑了幾秒,然後說:“我媽給我打電話了,催促我早點回去。”

蘇見秋臉上有一抹失落的神色閃過。

“但是我不想這麽早回去,我想和大家一起去集訓。”程淮小心翼翼打量了一下蘇見秋的臉色,又問,“你希望我去嗎?”

蘇見秋大方承認:“當然希望。”她話語稍稍頓了一下,“我不希望你被其他人給趕超了。”

哦,原來是這樣啊……

程淮失望地想,他還以為是她希望見到自己呢,果然還是自己想多了。

“行了,趕緊回去睡吧。”蘇見秋看著他,“趕緊去洗洗,你還真以為我聞不出你們身上的味道嗎?回頭我要是告訴我哥,有你們好看的。”

程淮突然想起初見時,蘇見秋也是這樣,雖然嘴裏說著不近人情的話,卻實心實意地放過了他們。

他笑:“你不會說的。”

程淮捕捉到蘇見秋驚詫的眼神,隨後又笑著強調:“我的直覺告訴我,你一定不會說的。”

許是程淮的眼神太過於炙熱,蘇見秋的臉頰竟然開始有微微發燙的趨勢。

“什麽破直覺。”她說。

2.

程母已經連續三天奪命連環催地打來電話,程淮看到來電顯示,瞬間有一種想要把手機扔進馬桶的衝動。

“你接一下吧。”陳飛旭無奈,“阿姨也是想你了。”

“她以前忙著做生意不回家的時候怎麽不說想我呢。”小時候程淮總是盼著母親能夠在家陪陪他,可是母親並沒有在乎過他的想法,這種期待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中,消失了。

手機屏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在手機第十三次亮起的時候,程淮一把抓起它,離開了宿舍。

“我在忙著訓練。”程淮接通電話,劈頭蓋臉就來了一句。

“我今天下午的飛機到江城,你給我趕快回家。”程母語氣裏帶有怒氣。

“我不回。”程淮拒絕。

“程淮,你以為我管不了你了對吧,我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你就這麽跟媽媽說話嗎?”

程淮譏諷:“你還知道你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呢?”

“反正你給我趕緊回家。”程母嚴肅道,“我不許你大過年的還跑到那麽遠的地方,鍛煉鍛煉身體就行了,你真拿它當回事啊。”

“媽……”

“反正你不用多說什麽了,今天到家之前我看不到你……”

程淮一邊說話一邊轉身,正好和蘇見秋眼睛對上了,那瞬間,他忽略了電話那頭還在碎碎念的老媽。

“程淮,你聽到我說話沒有?”

蘇見秋給他一個眼神:要不要幫忙?

程淮猶豫了一下,把手機遞給她。

“阿姨你好。”蘇見秋不鹹不淡地問好。

“你是誰?”

“我叫蘇見秋。”蘇見秋說,“關於這一次的冬日集訓,是隊裏的教練特地申請的項目,程淮去隻會有好處,不會有壞處。”

“不行。”程母拒絕。

蘇見秋又說:“這樣吧,時間方麵,一定會有所調整,蘇教練前兩天也說了,返回江城的時間的確有些緊迫,因此往前提了兩天,這樣您就可以多和兒子相處幾天了,您覺得怎樣?”

程母還在考慮,蘇見秋乘勝追擊:“您現在著急把人叫回去,程淮心不甘情不願的,就算勉強回去,也不一定能過一個和樂的春節,還不如您先讓一步,程淮再高高興興地回去陪您不才是皆大歡喜嗎?”

程母猶豫了,似是在考慮蘇見秋的提議。

她說得沒錯,程淮這孩子性子倔得很,有時候真不能硬逼。

“那你要保證必須早回來兩天。”程母妥協了。

程淮眼睛滿含著笑意,看著蘇見秋,後者給他眨了一個“妥了”的電眼。

這樣有點可愛的蘇見秋,他第一次見,幾乎讓他的神經係統徹底紊亂,心髒強而有力地跳動著。

萬物寂靜,歲月靜好。

他眼裏隻容得下她。

“這您放心。”蘇見秋笑著保證,然後掛斷了電話。

“搞定了。”蘇見秋把電話遞還給他,程淮沒接。

“幹嗎,傻了?”

心跳漸漸平複,程淮接過電話:“沒……沒傻。”

看著他的傻樣,蘇見秋忍不住笑了。

“你怎麽這麽厲害啊,竟然能說服我老媽。”程淮接過手機時,指尖無意摩擦到了蘇見秋柔軟的掌心,他別扭地抽回了手。

“這種時候,要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懂不懂?”

“不懂。”

“你怎麽這麽笨啊?”蘇見秋說,“就是順著她來,然後用她最在乎的事和她談條件就好了啊。”

以前的她,太過盲目和叛逆,因此做了很多讓自己後悔的事。

如今,她懂得了很多,也得到了許多帶著眼淚和血腥的教訓。她沒有辦法原諒當初忽視自己的母親,可是同樣不能原諒因為自己的愚蠢傷害了自己最親的人。

所以,她變得柔軟了,也變得會談條件。

程淮他,應該也是個可憐的人,和當初的她一樣可憐。蘇見秋聯想到這裏,看著程淮的目光變得柔軟了許多。

“你怎麽會來這兒?”

程淮四下看了一眼,這可是男生宿舍。

蘇見秋看穿他的小動作,拆穿他:“整棟樓就你們還在,宿管阿姨都要收拾行李回家了。”

程淮摸摸頭,笑了笑。

蘇見秋緊接著又說:“我哥讓我來的,讓你們現在去一趟辦公室,應該是為了明天出發的事情。”

“好,我這就去叫他們。”程淮說。

蘇城辦公室裏,幾個人齊聚一堂,計劃著明天前赴青海集訓的事情。

這一次是學校主動聯係的一個專業的訓練場,據說是省隊的人去訓練的重要場所之一。江城大學的體育部領導,為了明年的全國城市運動會,算是下了血本了。

蘇城當時也是抱著試試的心態申請了,沒想到很順利就批了。

“陳華和蔣飛兩個人也和我們一起出行。”蘇誠說,“他們兩個先回家了,明天會返校,預計是中午十二點出發,我們去機場坐飛機,到達西寧後,會有車帶我們去訓練場地,至於住宿的地方,學校安排了比較簡單的民宿,你們還有什麽問題嗎?”

“教練。”韓斌突然舉手。

“說。”蘇城背過手去。

“我們能去青海路看風景嗎?”韓斌笑嘻嘻地問。

蘇城好笑道:“你們這是當旅遊了?”

韓斌笑:“訓練和旅遊同在啊,教練,你不要那麽死板嘛。”

“行,等到為期半個月的訓練結束後,你們的時間自由。”蘇城說。

韓斌向左側的兄弟們大方比了個“耶”的手勢。

“教練。”陳飛旭舉手。

“你怎麽了?”蘇城看向他。

“能帶家屬嗎?”陳飛旭不要臉地說。

前幾天他和許如清說,要去青海集訓,不能和她一起回家了,當時許如清提出了一起同行的想法,但他為難地拒絕了,可現在還是忍不住多嘴問了一句。

“不行。”蘇城明白他的意思,知道他說的是許如清,“且不說那邊氣壓低,她一個女孩子能不能受得了,你們平常訓練,沒人能照顧她,萬一出點問題,怎麽和她家長交代?”

陳飛旭一臉委屈:“可是我從來沒和小清分開這麽長時間。”

旁邊的三人鄙夷地發出“咦”的聲音。

這狗糧撒得好,把人噎得夠嗆。

站在一旁的蘇見秋,也不禁覺得好笑。

蘇城嚴厲拒絕,陳飛旭隻好閉嘴。

程淮也舉手。

“你又怎麽了?”蘇城真是被這幫渾小子弄得不耐煩了,不曉得下一秒又會提什麽無理要求。

程淮餘光瞟了一下蘇見秋,然後擲地有聲地說:“可以帶蘇醫生吧?”

蘇城一臉菜色,蘇見秋也不自然地閃動了一下目光。

隻有兄弟三人被程淮一臉的認真發問差點憋出了內傷。

蘇城咳嗽了一下:“小秋作為隊醫,肯定是要隨行的,萬一你們有什麽身體問題,也好及時治療。”

蘇見秋不小心和程淮的目光撞在了一起,然後別扭著移開,對蘇誠說:“哥,昨天我已經和家裏打過電話了,我已經向父母說了我們會晚點回去。”

蘇城點點頭。

蘇見秋看了陳飛旭一眼,然後說:“讓許如清跟著吧,正好隊裏就我一個人,有時候忙起來也是分身乏術,她剛好能幫我,至於住宿問題,她就和我住一個屋子就行,隻要不耽誤訓練,其實也沒什麽,機票我來訂吧。”

陳飛旭快要給蘇見秋跪下了。

蘇城還是猶豫:“可是……”

“別可是了,教練,蘇醫生自己一個人忙隊裏所有的瑣事,很累的。”陳飛旭接著話茬,故意道。

蘇城遲疑許久,最終還是點了頭,並且囑咐道:“如果有任何問題,趕快讓她返程。”

蘇城還是有些擔心。

“好的。”陳飛旭伸出三根手指保證。

3.

“蘇醫生,真是太感謝您了。”陳飛旭化身狗腿子,一直跟著蘇見秋離開辦公室,一直尾隨到醫務室。

“來,我幫您。”

陳飛旭主動拿過衣掛上的白大褂,雙手捧上。

蘇見秋好笑,看著身後四個人,感覺黑壓壓的一股熱氣往她身上襲來,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來尋仇的。

“你們能不能不這麽看著我?”

蘇見秋套上白大褂,然後撩開被壓住的黑色中長發,那動作自然輕鬆。

空氣中飄浮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真的,我和小清請你吃飯吧,我打電話讓她盡早趕過來。”陳飛旭說。

蘇見秋不由得笑道:“可別了。”她看了一眼程淮,“我可不想去做電燈泡。”

“沒事,我們走吧,別耽誤蘇醫生休息了。”周奇插嘴。

幾人隻能悻悻地離開醫務室,隻有程淮一個人沒動。

那三人非常有眼力勁,不催也不發問,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離開了。

“你怎麽還不走?”蘇見秋用手機訂購許如清的飛機票。

“蘇醫生,你有男朋友嗎?”

程淮問得直接,一句話把蘇見秋砸得腦袋發蒙。

“你說什麽?”

程淮緊張地動了動喉結,暗自給自己打氣,然後昂首挺胸地再一次問:“你有男朋友了嗎?如果沒有,可不可以考慮一下我?”

蘇見秋有些慌亂,臉頰在微微發燙,這瞬間,她腦海閃過很多片段,從初遇時他的尷尬,到見到他在賽場上的意氣風發,到他比賽失意的自我反省。

每一個程淮,都讓她在意。

不知不覺,她對麵前的男孩產生了一種叫苯基乙胺的化學元素,牽動她心裏每一段不明來意的感情和感動。

她是喜歡他的,但還沒到達那種一定要在一起的喜歡,何況,蘇城的囑咐還紮根在她心裏,程淮處於最關鍵時期,不能被這些兒女私情影響了。

她想,即使不用愛人的身份,她也願意守護著程淮。

“亂說什麽呢?”蘇見秋躲開程淮熱烈的目光,“你今天說的話我就當沒聽見,每天不想著好好訓練,腦子裏都裝了什麽啊。”

程淮聽得出來,她在逃避問題。

“我是認真的,可能現在你還不喜歡我,沒關係,隻要你沒有男朋友,我先排個號總行吧?”程淮癟著嘴,帶了點小委屈。

蘇見秋不忍用話傷他,隻能趕快帶過這個話題。

“趕緊回去收拾東西吧,明天就要走了。”蘇見秋催促道。

程淮見她有心逃避,也不願逼她。

不過臨離開醫務室之前,他擲地有聲地說了一句:“反正來日方長,我等得起。”

門“哢嚓”一聲被關上。

蘇見秋故作忙碌的手停了下來,然後默默小聲說了一句:“傻子。”

許如清一接到陳飛旭的電話,就返程回江城大學。

坐在出租車上的時候,許如清一直在反複地回味和陳飛旭的那通電話。

“我提出來的時候,教練是不願意的,她說你一個女孩子跟我們去青海那邊訓練,不僅不方便而且還會產生安全問題,好在蘇醫生站在我們這邊,是她說服了教練讓你一起隨行的。”陳飛旭開了掛一樣叨叨著,“我以前總覺得我們教練的妹妹麵冷心也冷,沒想到還有這麽有人情的一麵。”

許如清聽他說著,抓住了話中的重點。

蘇城的拒絕,全是因為擔心她的安全。

她內心欣喜著。

他總是那麽溫柔體貼。

這段時間,她惡補了許多田徑百米的知識,順便也了解了江城大學田徑隊的曆史,當初江城以第一名的成績被招進隊裏,卻在第一次正式出賽的賽場上失利,大家以為他會一蹶不振倒下的時候,他卻讓所有人大跌眼鏡,拿了獎牌回來。

他是一個讓人心生澎湃的人,為了目標和夢想。

許如清前兩天在江城大學的論壇翻到很久遠的視頻資料,那是蘇城第一次拿了金牌的比賽,當時他雙手前傾,蹲踞在賽道起點,蓄勢待發。

槍聲響起後,他像一隻猛獸衝出起跑線,在所有人的追趕下,奮力前行,拉開差距,最後衝線。

短短十秒的時間裏,隻是看著視頻,許如清都能感受到熱血沸騰。

這是陳飛旭無法帶給她的感受。

車子不知不覺行駛到江城大學的門口。

許如清付了車錢,然後下車。

陳飛旭一早就在門口等著了,像一尊望妻石一樣,看到許如清下車,他連忙伸手扶了一把,又很貼心地把放在後備廂的行李箱抬了出來。

“明天十二點出發,機票是蘇醫生給你訂的,正好坐在我旁邊。”陳飛旭一邊拉著行李箱,一邊習慣性想去拉許如清的手,結果被後者給躲開了。

陳飛旭一怔,也沒有多想。

第二天,大家在校門口集合。

集訓為期半個月,大家都沒有帶特別多的東西,多數是背個雙肩包,隻有蘇見秋和許如清兩個女生一人帶了一個行李箱。

蘇見秋的箱子比較沉,因為裝了許多醫療器械。

大家看著蘇見秋艱難地拖著箱子,都想上前伸手幫一把,但是程淮先一步伸手。

大家心照不宣,把這個機會留給了兄弟。

程淮伸手的瞬間不小心碰到了蘇見秋的手,她手指冰涼的觸感惹得程淮下一秒就想把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掌心。

可是,他並沒有那麽做,隻是主動拉過沉重的行李箱。

蘇城帶著一個陌生人姍姍來遲。

“大家都在呢。”蘇城指著身邊的男人,“這是陳教練,我的好朋友,他是受學校邀請為你們這一次的集訓做訓練指導的。”

大家統一問好。

寒暄了兩句,大家依次上了車。

到機場的時間有些緊迫了,領登機牌,托運行李,一係列事情做完,已經到了登機時間。

程淮和陳教練坐在一起,蘇見秋和蘇城坐在一起。

陳飛旭和許如清坐在一起,一路上他小嘴吧啦吧啦一頓說,就怕許如清悶。

許如清的眼神卻不自覺地瞟向蘇城。

蘇城的側臉棱角分明,下頜的線條流暢,英俊的眉眼不輸於任何人。

據說,蘇城剛進國家隊的時候,除了比賽成績耀眼之外,也有媒體拿他英俊的臉做文章—

俊朗百米少年,究竟如何阻擊少女心?

許如清自己瞎想著,沒忍住樂出了聲。

陳飛旭還以為是自己把她逗笑的呢,就繼續吧啦吧啦,最後還是韓斌不耐煩地敲了敲椅背提醒:“哥們,你該歇歇了。”

陳飛旭這才閉了嘴。

蘇城水喝多了,起身去上廁所。

蘇見秋眯著眼休息,並沒有睡熟。聽見身邊有窸窣的聲響,她還在納悶,蘇城怎麽會這麽快就回來了?

“哥,你怎麽這麽快就回來了?”蘇見秋微微動了動唇。

沒回應。

蘇見秋慢慢睜開眼睛,迷蒙中看到了程淮的臉。

他的輪廓很立體,近距離觀看,蘇見秋才發現他的眼窩非常深,唇色淡淡的,有點輕微的營養不良。

以程淮現在的年紀,高度的訓練會讓他身體的營養流逝得更快。

“你還不回你的座位去?”蘇見秋命令道。

程淮閉著眼聳聳肩,毫不在意:“不想回。”

“一會兒教練回來了。”

“他不會說什麽的。”程淮決定不要臉下去,“而且,教練知道我的心思,他會成全我的。”

蘇見秋**著嘴角,竟然無法懟回去。

程淮偏過頭看她。

男生的眼睛明亮,像是帶著熾烈的火光,看到她的心底去,她感覺自己快要融化了。

“快點回去。”蘇見秋咬著牙,小聲提醒。

程淮好笑,稍稍湊近了一點,然後同樣小聲地說:“蘇醫生,我頭一次看到你這麽緊張?”

蘇見秋大窘,趕緊躲開這炙熱的溫度。

“你要是再趕我走,我可能就要忍不住親你了。”

“你敢?”蘇見秋瞪他。

他以前是不敢,可是不代表以後不敢。

程淮現在隻是嘴上說說,都覺得心裏是甜的。

他喜歡看蘇見秋這樣……因為自己。

蘇見秋決定不理這個渾小子,於是把頭扭向另一邊,然後不動聲色地平複自己因為程淮突然的玩笑而亂跳的心。

程淮變老實了,沒有說話,也沒有亂動,估計睡著了。

蘇城回來的時候就看見自己的座位被占了,蘇見秋和程淮坐在一起,安靜睡覺的樣子特別美好。

蘇城輕輕抿著嘴角,然後非常自覺地坐到了陳教練旁空著的位置上。

他此時的心情很複雜,既擔心又欣慰。

擔心的是,程淮會被戀愛這種不定性的關係影響了日後的比賽。

欣慰的是,終於有一個人可以讓蘇見秋放下戒備。

4.

到達西寧機場的時間是晚上八點。

坐了半天飛機,所有人都疲憊地耷拉著腦袋,隻有蘇見秋精神抖擻,她許久沒有睡過這麽安穩的覺了。

一想到,剛剛睜開眼睛就發現自己差點跌到程淮身上,她的臉就開始發燙。

民宿不在市區,訓練基地又地處偏遠,於是又坐了將近兩個小時的車才到達目的地。

西寧的海拔2200米左右,正常來講,一般人不會產生高原反應,不過,身體差一些的還是容易有頭痛食欲不振的狀況。

他們初來乍到,為了安全起見,蘇見秋準備了一些藥品,以及小型氧氣袋。

蘇見秋把行李箱裏的氧氣袋分給大家,交代道:“你們要是有任何不舒服,記得及時吸氧,如果有頭痛和呼吸困難的情況,一定要告訴我。”

大家拿好氧氣袋,紛紛點頭。

“大家沒事就趕緊回房間休息吧,明早訓練基地六點集合。”蘇城說。

“啊?教練,你都不讓我們喘口氣嗎?我們還沒緩過神呢?”韓斌控訴。

蘇城眉頭一動,拿出教練的威嚴:“明天早上五點半訓練基地集合。”

“啊?”陳飛旭大吃一驚。

“誰再多說一句,就再提早一點。”蘇城說,“我平常是不是管你們太鬆了,還學會和我討價還價了?”

程淮連忙出來打馬虎眼:“教練,我們不說了。”

“趕緊都給我回去睡覺。”蘇城厲聲道,“遲到的,罰跑五十圈。”

陳飛旭和韓斌都閉了嘴。

最後,眾人隻能訕訕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你別把孩子們嚇壞了。”陳教練笑道。

“我平常就是對他們太好了,要給他們點教訓,才能知道這次集訓的重要性。”蘇城說。

他說得沒錯,這次集訓對他們來說是得之不易的機會,蘇城不希望他們是以這種無所謂的態度來對待。

他作為教練,自然要以朋友的身份關心他們,但是也要以領隊的身份來命令他們。

蘇見秋看了一眼程淮離開的方向,然後開口:“哥,我先幫你檢查一下身體吧。”

蘇城點點頭。

次日清晨五點半。

隆冬的清晨,一片漆黑。

西寧不比江城,早晚溫差極大,穿著厚重的白色羽絨服,蘇見秋還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她本來不用在這個時間點起床,可是她想來,來看看那個人。

昨天他在飛機上耍無賴的樣子,還真是難得一見。

蘇見秋昨晚閉上眼睛,就能想起他那帶著玩笑的嘴臉,非常不要臉地說想親她。

訓練基地裏設有白熾燈,把賽道照映得很清楚,遠處山峰的一角,隱約可見天幕間重重雲朵浮動的軌跡,緩慢地露出了月亮清白的一角,映襯在黑藍的天幕之中。

“先做一下熱身活動。”蘇城站在場地中央,略帶些嘶啞的嗓子穿破了淩晨的霧氣,“慢跑十五圈。”

交代完,蘇城又喊了一聲:“周奇!”

“到。”周奇出列,擲地有聲地應。

“你帶隊。”

“是。”周奇做一個標準的向後轉,發下口令,“大家向左轉,預備。”

一整排隊員整齊劃一,程淮站在第二個,轉身時看到訓練基地欄杆旁的白色身影,他嘴角翹起了一個微小的弧度,然後起步,開始慢跑。

訓練的日子飛逝流逝。

一周過後的某一天,蘇城帶領的田徑隊在訓練基地碰見了不速之客。

周為生,是當年唯一可與蘇城抗衡的同屆田徑隊員。

當年田徑賽場,可以說是險象環生,帶領江城大學田徑隊的教練,除了看好蘇城,還看重另一個隊員,那就是周為生。

當初那個保送進入國家隊的名額就是在他們倆之間產生的,不過蘇城在隊裏的綜合成績略勝一籌,所以得到了保送名額。

正因為此,周為生心生妒忌,不服蘇城。

幾年前,蘇城因傷退役,周為生在隊中勃然而起,進入國家隊後,取得了不少耀眼的成績。

“你怎麽在這兒?”蘇城問。

“喲,這不是我們當年的冠軍嘛,”周為生帶著嘲諷的語氣,“怎麽,在這兒訓練隊員呢?這是為了明年的比賽拿冠軍做準備呢?”

蘇城不願意和他爭一時的口舌之快,以前一起在隊裏訓練的時候,周為生就沒少拿語言激他,他一向選擇無視。

蘇城以為避開就能平息事端,可是他這種態度反而激起了周為生的怒火。

周為生不服蘇城,從進隊的第一天就不服。

憑什麽,教練看好的是他?

憑什麽,進國家隊的是他?

憑什麽,拿金牌的也是他?

周為生瞄了一眼蘇城身後的隊員,譏諷地笑:“我剛看到他們跑得也不怎麽樣嘛,你如今怎麽連幾個學生都訓練不好了?”

“喂,你怎麽說話呢?”程淮不滿地皺眉,“你要是不服,咱們就來比比。”

周奇也跟著應和:“教練能力好不好,我們來證明,還輪不到外人評頭論足吧。”

韓斌和陳飛旭也來勁了:“對啊,不服就來比比。”

“好啊。”周為生笑道,“正好我也許久不曾活動了,那我們就來比試一下吧,蘇冠軍。”

“冠軍”兩個字的聲調壓得極重,像是在故意挑釁。

“不行。”蘇見秋冷聲阻止。

聞言,大家紛紛回頭看向一身白色羽絨服的蘇見秋。她帽子上的軟毛在冬日的風裏往一個方向飄,一部分蓋住了她的雙眼,程淮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緒。

“為什麽不行,教練能力那麽強,還怕輸給他嗎?”韓斌問。

蘇見秋不想解釋,就是態度堅決地說不行。

所有人都知道蘇城是因傷退役,想當然地以為,這麽多年了,蘇城的身體就算回不到當年比賽的頂峰時期,但是一般的運動並沒有任何問題,可是,蘇見秋知道,蘇城的身體根本支撐不了如此強勁的運動力。

程淮目光微閃,敏感地想起那次蘇見秋無意間說要給蘇城檢查身體的事情。

難道……

難道蘇城教練的身體真的……

程淮不敢往深了想。

蘇城擺擺手,示意蘇見秋不要繼續爭辯下去。

“哥。”蘇見秋眉眼中盡是焦急之色。

程淮垂了一下眼睛,突然往前走了兩步,擋住了蘇見秋和蘇城,麵對周為生。

他臉上帶著難以辨識的笑意:“周……怎麽稱呼?”

周為生說:“我現在任職臨安大學的主教練,叫我周教練就行。”

程淮看了一眼周為生身後的學生,收回目光,接著說:“周教練是吧,你們這群學生當中,誰的成績比較好?”

周為生指著一個男生:“這是我們成績最好的運動員,是去年全國城市運動會的銀牌獲得者,楊勇。”

程淮順著他的手指,目光轉向左邊的男生。

可能是運動員之間某種磁場的感應,程淮隻是簡單打量了幾眼,差不多就琢磨出對方大概的實力。

這個楊勇,個子沒有周奇高,但是腿部的肌肉非常健碩,實力應該是和周奇差不多,同時又擁有程淮的爆發力。

的確是一個厲害的角色。

“你幹什麽?”蘇見秋急忙上前抓住了程淮的手腕,完全沒意識到這是多麽不合時宜的動作。

蘇見秋不想回答他,再次問:“你到底要幹什麽?”

“沒事,放心。”程淮安慰地拍了拍蘇見秋的手背,然後對周為生說,“周教練,我自覺在我們江城大學田徑隊裏,實力還算不錯,由我代替我們教練應你的挑戰,但是為了公平起見,我和你最優秀的學生比試,不算折了你的麵子吧。”

周為生思忖了兩秒,點頭同意:“好啊,不過如果我們贏了,以後你們江城隊見到我們臨安隊,要記得繞路走。”

“程淮。”蘇城厲聲阻止。

“那要是你們臨安隊輸了,請周教練立刻向我們教練道歉。”

周為生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好。”

雙方正在做熱身準備的時候,蘇城忍不住指責:“你太衝動了。”

“教練,對方來勢洶洶,如果你不答應他,他們反而會說你膽小怕事。”程淮誠懇道,“而且,我覺得我出戰,會比你更加穩妥一下。”

這時,站在旁邊的蘇見秋一聲不吭地把目光落在程淮的身上。

目光在寒冷的空氣中相撞,蘇見秋緊張了一下。

冬日裏,帶著稀薄的霧氣一直未散,訓練場被白霧包裹,與外界隔斷,不久後,這裏就要上演一場速度與**的比賽。

“對啊,我們總不能任他們欺負了去。”韓斌氣不過,“何況,那姓周的這麽埋汰教練你。”

蘇城閉著眼睛,輕聲說:“體育本來就不是用來爭高下的利器。”

所有人都靜默了。

許如清貪戀地看著蘇城臉上每一個表情的變化。

體育比賽,不是為了滿足個人的虛榮心,它是一種團隊榮耀,甚至是國家榮耀,所以蘇城一直不願與周為生計較。

這也是為什麽當年蘇城會比周為生走得更遠的原因,他一直記得,當初保送進入國家隊的名額落在他身上時,他的教練和他說過的一句話。

教練說:“蘇城,你是一個把團隊榮譽看得比個人榮譽更重的人,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隻可惜,命運多舛,他負傷不能再前進。

周奇喝了一口牛奶,發出了“滋滋”的聲響,打破了這層安靜。

陳飛旭瞟他:“都什麽時候了,你還喝。”

周奇一邊喝,一邊冷靜地分析:“那個叫楊勇的實力和我差不多,爆發力和程淮差不多,我覺得如果按照綜合水準來說。我出戰會更好一點。”

程淮拒絕:“不行,如果臨時換人,會讓他們有其他說法。”

“那怎麽辦?”韓斌急了。

“還是由我來。”程淮看了一眼遠處正在熱身的對手,“我不相信自己贏不過他。”

蘇見秋目光微閃,心頭一悸。

“你們放心吧。”程淮說。

他的目光落在蘇見秋身上,發現她一直在看著自己,心裏有細微的小雀躍在發酵。

程淮一步一步地走向起跑點。

訓練基地的賽道是藍色的,與平常常見的紅色跑道大不一樣。舊的回憶與此時互相交替,蘇見秋感受到一種強大的差距感。

淡淡迷霧中的身影,雖然是與她背離的方向,可是她知道,程淮徹底走進她心裏去了。

這是第一次,有外人打開自己的心門。

也是最後一次。

5.

程淮和楊勇在起跑線做好蹲踞式起跑的標準姿勢,如兩隻蓄勢待發的獵豹鎖定前方終點的白色線條,堅定又熾烈。

這是隻有身為運動員,才會徹底爆發的**。

這段時間的集訓,程淮自認進步很大,雖然他上一次測試的成績依舊穩定在10秒30,不過他想,這些日子的訓練成果和他難得一瞬的爆發力結合在一起,贏過楊勇,也並非不可能。

程淮也是在賭。

陳教練拿著槍,麵對天空。

“預備。”

程淮和楊勇同時壓低重心,目光變得更加堅定,似是下一秒會噴出火光來。

一道響徹天空的槍聲發出。

程淮和楊勇起身奮力向前跑去。

程淮起初落在楊勇身後,但是到了中段,本來可以被拉開的距離被程淮的二次爆發力成功追趕到齊平,最後兩人以非常微弱的差距一同衝了錢。

陳飛旭立刻跳了起來,大叫一聲。

韓斌和周奇也歡呼起來,不懂體育的許如清也被這激動人心的時刻弄得心情澎湃。

蘇城麵上不驚不喜,但是心中的欣慰和激動之情混雜在一起。

楊勇1號賽道上計時牌顯示的是10秒25,而程淮2號賽道上計時牌上顯示的是10秒24。

0.01秒的差距。

程淮險勝。

所有人興奮的同時,都鬆了一口氣。

“道歉吧。”

韓斌不怕事大,指著周為生要求道歉。

“我……”周為生語塞,說不出口。

輸人不輸陣,如今他算是把什麽都輸了。

他一臉為難,猶猶豫豫地張不開口。此時自尊心在作祟,他雖然輸了,可是內心深處還是不服蘇城。

“算了。”蘇城說。

“教練。”

蘇見秋也說:“算了吧,別為難。”

周為生不想道歉,見蘇城鬆口,隻得趕緊跑:“我們走。”

一群人離開訓練基地。

大家還未從程淮勝利的雀躍餘韻中回神。

“你什麽時候背著我偷練了?”陳飛旭撞了撞兄弟的肩膀。

“沒有啊,不就是平常練的。”

“教練,優不優秀?”韓斌沒皮沒臉地討讚賞。

蘇城隱忍著笑意,依舊故作嚴肅道:“下不為例。”

“幹嗎這麽死板啊,教練,想笑就笑吧。”陳飛旭大笑。

蘇見秋嘴角帶著微淺的笑意,許久沒有這麽興奮和開心過了,此時心裏那層厚厚的隱形屏障,在不知不覺間,慢慢消失。

蘇見秋抬眼,對上程淮目光炯炯的眼睛。

他用宣誓一般的口吻說:“我贏了。”

訓練如期進行,因為事先商量好的日期,返程的日子要提前兩天。

返程的前一天晚上,蘇見秋和許如清在收拾行李。

“蘇醫生。”許如清轉動了一下眼珠。

蘇見秋笑道:“不用那麽客氣,你叫我小秋姐就行。”

“小秋姐。”許如清一邊往箱子裏裝東西一邊漫不經心地說,“蘇教練以前是什麽樣的人啊?”

蘇見秋不解她為什麽這麽問,秀氣的眉眼微微一皺,用懷疑的目光打量她。

許如清被這目光盯得心裏發窘。

“我就是有點好奇。”許如清害羞地說,“好奇而已。”

蘇見秋敏銳地在許如清語無倫次的話語中察覺到了點什麽,不過她沒拆穿,隻是順著許如清的話繼續說:“我哥這人挺古板的,初中的時候就被當時江城的一個體育部老師看上了,建議我父母把人送到專業的學校訓練,所以他很小的時候就基本不怎麽回家了,後來因為青少年城市運動會,他拿了第一,保送進了江城大學。”

蘇見秋想起以前的事,話匣子突然就打開了,目光悠遠:“他當時是全隊裏教練最器重的隊員,而他也因為訓練,失去了很多。”

“失去了什麽?”許如清的呼吸瞬間變重了。

幾天之前,一場比賽,許如清已經感覺出來蘇城有過沉重的過往,如今她貪心地想去窺探。

“沒什麽。”蘇見秋戛然而止,不再多說。

一道身影從門縫中略過,悄然無息。

夜風習習,白霧渺渺。

蘇見秋一邊聽著歌,一邊漫步在訓練場上,繞著藍色跑道,一圈又一圈,隻要腳步不停,這條路就永遠走不完。

肩膀突然被一隻大手摟住,後背立刻貼上一處溫熱的胸膛,程淮故意敞開著衣襟,把蘇見秋瘦弱的身體包裹進來。

這是他剛剛從韓斌那兒學來的撩妹技巧,韓斌說,女孩子最喜歡電視劇裏韓國歐巴這麽摟著,讓他去學學,於是,程淮便照貓畫虎地給學來了。

懷裏的人沒有動靜。

好像撩妹失敗了……

“你到底要幹什麽?”蘇見秋沒有抗拒程淮的摟抱,無奈地問。

程淮偏過頭去看她,鼻子蹭到了她帽子上白色絨毛,因為癢,他忍不住皺了皺鼻子。

“你不喜歡嗎?”程淮問。

蘇見秋聽不懂,忍不住皺起眉。

她喜歡什麽?

“我應該喜歡什麽嗎?”

程淮氣餒,韓斌教的韓式撩妹方式在蘇見秋這裏一點也不好使。

沒事,程淮忍不住想,再接再厲唄。

“你還不放開我。”蘇見秋忍不住催促。

寒風順著間隙吹進來,溫熱的氣息瞬間消散,蘇見秋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她轉過身,摘下耳機,誠懇地看著程淮:“一直沒機會向你解釋,前幾天你贏了的事情,我哥當時說你的語氣的確不是特別好,你別太往心裏去,他嘴上不說,其實心裏為你的進步感到非常欣慰。”

“是嗎?”

程淮探究的口氣讓蘇見秋心中一窒,她急忙解釋:“當然是,如果他不看中你,當初招你進田徑隊的時候也不至於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我麵前誇你了。”

程淮眯起眼睛笑問:“那蘇醫生是早就見過我了?還一副故作高冷的樣子是想吸引我的注意嗎?”

蘇見秋語塞。

這人的重點根本和她不在同一條水平線上。

“哈哈,我和你開玩笑的。”

“一點也不好笑。”

“你接著說,我不插嘴。”程淮做了一個閉嘴的動作。

“我哥這人什麽都好,就是有點固執。”蘇見秋突然很想說心裏話,“不然也不會過得這麽辛苦了。”

“蘇教練他……”程淮收起玩笑的嘴臉,頓了一下又說,“他身體到底怎麽樣了?”

蘇見秋的回憶被拉扯到那個紅色的夜晚,倒在血泊中的蘇城是那樣脆弱,染紅了蘇見秋的雙眼。

“再也不能像一個身體健康的成年人一樣生活了。”蘇見秋哽咽。

一生都要與傷痛糾纏,直到老死。

……

那天,蘇見秋說了很多,像是把這些年壓抑在心裏的鬱結和盤托出。

程淮靜靜地聽著,也不打擾她。

他終於明白,為何蘇見秋總是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模樣,為何不願輕易吐露心事,因為那都是假麵,既想保護自己,又不傷害別人的假麵。

“他會不滿你衝動出頭,是怕你丟了對百米田徑熱愛的初心,你贏了他固然高興,可是也怕你因為一時的勝利驕傲自負。”蘇見秋說,“他曾經說過一句話,在百米的世界裏,比賽成績固然重要,速度卻不能決定一切,隻有態度才能。”

程淮聞言,眼底有一刹那的失神,像是被一塊石子擊中了平靜的心湖。

往後的每一天,他都銘記這句話,在他的百米職業道路上越走越遠。

速度不能決定一切,態度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