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那一刻,我想抱你,就像抱住我最珍貴的東西

1.

江城運動會的日期迫在眉睫,獲得出賽名額的幾個人比平常的訓練足足加重了幾個碼,韓斌意外與名額失之交臂,不過他沒有氣餒,並且還和程淮幾個人一起進行加碼訓練。

另外兩個名額,分別被陳華和蔣飛兩個人拿到了。

午飯時間,程淮趕快吃完了飯,回宿舍拿著洗漱用品跑到五樓去衝涼。

江城大學宿舍沒有獨立的衛生間和浴室,隻能到規定的五樓進行洗漱。

“他大中午洗什麽澡啊,下午還要訓練呢。”韓斌用牙簽剔牙,剛剛食堂那塊紅燒排骨實在是太瘦了。

“誰知道呢?”陳飛旭低頭發著消息。

周奇剛吃完飯,現在那隻罪惡的小手又忍不住伸向桌子上存的食物。

程淮吹著小曲,一邊擦頭發一邊推開宿舍的門,他找了一件非常清爽的衣服套上,雖然是白色的T恤,可陳飛旭還是看出了一股騷氣。

“你到底幹什麽去啊,下午還訓練呢。”陳飛旭提醒。

程淮套上幹淨的衣服,接著擦頭:“我知道啊,這不是有兩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嘛。”然後穿上新襪子和鞋,準備出門。

“你到底去哪兒啊?”韓斌大叫。

回答他的是程淮急匆匆離開的背影。

程淮先是去商店買了兩個同款口味的香草冰激淩,然後朝著醫務室的方向去了。

帶著即將見到心上人的雀躍心情,程淮邁著的步子都開始發飄。

醫務室有些偏遠,程淮害怕冰激淩融化,於是又加快了步伐。

“哎,同學。”程淮剛進樓道,就被人叫住了。

程淮轉頭一看,一個女生正對著他笑。

認識嗎?

“還記得我嗎?我是徐晴。”徐晴露出小酒窩,笑得很甜。

“這是誰啊?”徐晴身邊的女生小聲問著。

徐晴說:“你先走吧,我一會兒去找你。”

女生心領神會,曖昧地笑了笑,然後離開了。

程淮手裏捏著的冰激淩有開始融化的跡象,他不想耽誤時間,剛準備離開,徐晴又說:“上次軍訓,是你幫了我,我一直沒有機會感謝你呢。”

程淮完全想不起來,隻能急忙答道,想要脫身離開:“我還有事……”

“今天有沒有時間,我想請你吃個飯,感謝一下你。”徐晴打斷他。

程淮不知道怎麽拒絕,隻能說:“我下午還有訓練。”

“你是體育生?那我能不能去看你訓練?”徐晴興奮地說。

程淮一個腦袋兩個大,他本來就不會應付女生,從小到大除了親媽,也就和許如清這一個女生接觸過。

何況,他頭一回麵對這麽自來熟的女生,更沒轍了。

程淮正左右為難,被一道清冷的聲音給救了。

“你下午不是要訓練嗎,怎麽突然跑來了?”蘇見秋一身白大褂,下台階的步子緩慢、悠閑。

“我……我……”程淮嘴笨,不知道怎麽解釋,隻能看了看這位自來熟姑娘,又看了看不苟言笑的蘇見秋。

蘇見秋看著徐晴,感覺眼熟,想了幾秒,記憶突然被勾起。

“這不是你那次送來醫務室讓我來拯救的小女朋友嘛。”蘇見秋開著玩笑。

徐晴臉紅地低下了頭。

程淮癟著嘴,急忙反駁:“不是,我不認識她。”

徐晴臉又變綠了。

“就是上次你把我抱去醫務室的。”徐晴小聲說道。

程淮想了想,對上次的事情有了點印象,可依舊還是想不起這張臉。

“你明天有沒有時間,我想請你吃飯,感謝你。”徐晴低著頭,小聲說道。

程淮艱難,剛想開口再一次拒絕,蘇見秋瞄了一下程淮兩隻手攥著的冰激淩,便先開口了:“你們倆聊,我還有事。”

“哎……”程淮為難地張口,可是蘇見秋已經消失在視野之內。

“冰激淩化了。”徐晴提醒道。

程淮沒了心情,直接把冰激淩遞到了對麵人的手裏,沒好氣地說:“給你吃吧。”

徐晴還來不及驚喜,他就已經飛奔走了。

“程淮是不是去看蘇醫生了啊?”陳飛旭摸著自己的下巴,做出一副思考者的模樣,探究的語氣猶如正在破案的偵探。

“不能吧,大淮不會幹這麽下三爛的事。”韓斌否定,“他明明知道蘇醫生和教練的關係的。”

周奇吸溜一口AD鈣,幸災樂禍道:“這事可說不準,萬一程淮腦子一熱,就……”

他的欲言又止惹人遐想。

韓斌又說:“你看上次測試的時候,他們倆談笑的模樣,我總覺得有不好的事。”

陳飛旭被他們倆說服了,驚呼:“我去……”他一邊下床一邊說,“不行,我要把這渾小子拉回來,不能讓他幹出……”

一道震天響的推門聲響起。

程淮氣喘籲籲地推門而入,一把推開正在門前穿衣服的陳飛旭,然後坐在椅子上生悶氣。

三個人麵麵相覷,然後看著氣得臉紅脖子粗的程淮。

明明不就之前離開的時候還興高采烈的,現在這是怎麽了?

難道蘇醫生拒絕他了,還是被蘇教練知道,然後把他罵了?

反正哪一種都不是好事。

“你怎麽了?”陳飛旭彎著身子,看了一眼程淮,小心翼翼地問。

韓斌也慢慢地湊了過來,小心撞了撞程淮的胳膊。

“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找了個時間去看她,結果怎麽就這麽不順,中途殺出來一個程咬金呢?”一連說了三個“好不容易”足足可以代表,這的確很不容易,畢竟訓練的時間緊湊又密集,訓練結束之後,累得像狗一樣,有時候從食堂吃完飯回宿舍,澡都不想洗直接躺在**就睡了,一夜也就這麽過去了。

難得今天蘇城早點放人,特地給大家一個充足的午休時間。所以,程淮嘴裏的“好不容易”是真的不容易。

可是大家沒弄懂的是,“她”大致可以模糊地猜測出是蘇醫生,可是“程咬金”又是誰?

“到底怎麽回事啊?”韓斌問。

“我其實也不知道,今天突然出現個女生,說上次軍訓的時候我幫了她,結果就耽誤了我和蘇醫生的約會。”

程淮已經開始非常自我感覺良好地把和蘇見秋之間的交往劃分在了“約會”的概念裏了。

等等!

你說什麽玩意兒?約會?

我勒個去!

“你……你和蘇醫生……”陳飛旭瞪著眼。

“我在追求她。”程淮誠懇道。

“不是……”宿舍兄弟三人急了,把坐在椅子上的程淮圍了起來,大有審問一番的架勢,“你這麽幹,把教練置於何地啊?”

程淮猛然想起,自己還沒和他們解釋蘇見秋和蘇城的關係。

“我忘和你們說了。”程淮解釋,“蘇醫生和蘇教練,是親生兄妹。”

宿舍兄弟三人如被雷劈地瞪大了眼睛。

晨跑是程淮這麽多年一直沒有放棄的一項訓練。

在百米這項運動裏,除了擁有力量,肺活量和呼吸的調整也是非常重要的,而跑步可以有效地訓練這方麵的能力。

清早溫度正好的陽光鋪灑在紅色的跑道上,訓練場周圍的香樟樹在清風的輕撫下輕輕搖晃,映襯著這番好景色。

時間尚早。

訓練場上隻有程淮一個人在慢慢跑著。

蘇見秋剛給蘇城送完早飯,正在醫務室做準備工作,換上白大褂,靠在窗邊喝水。

醫務室在綜合樓這邊,醫務室的窗戶正好斜對著訓練場,距離雖然有些遙遠,可是已經可以看清訓練場上有一個人影在繞著圈慢跑。

蘇見秋想起前兩天程淮拿著兩個冰激淩傻乎乎被女生搭訕的樣子,不禁覺得有些好笑。

還真是個蠢蛋。

辦公室的門被人敲了敲。

“請進。”蘇見秋收回目光,輕聲應道。

徐主任推門而進。

徐主任是教導處主任,主要管轄江城大學體育和醫務這部分,他已是中年,結婚之後的幸福日子讓他的身材開始橫向發展,不過好在人還算精神。

當年也是他欣賞蘇城,即使是在蘇城因傷不得不退役之後,也願意向蘇城遞出橄欖枝。

蘇見秋對他還是非常有好感的,甚至感謝。

“徐主任。”蘇見秋笑臉相迎。她平常不愛笑,偶爾一笑就如黑夜裏偶爾一現的曇花般燦爛。

“還待得習慣嗎?”徐主任坐下。

蘇見秋給他倒了一杯水,隨後坐在他對麵的位置上。

“待得慣。”蘇見秋笑,“還是很感謝徐主任給我這個機會的。”

她進江城,徐主任在後麵出了不少力。

徐主任擺手:“你過謙了,你的能力我是知道的。”

蘇見秋畢業成績優異,又是關譽教授的徒弟,能力的確很強。

不過,不知情的外人可不這麽想。

被人傳了那麽久的空降兵,蘇見秋其實並不在乎,可是江城大學的醫務室也不是那麽好進的,何況她今年剛畢業,要想服眾也的確不容易。

不過,為了蘇城,她必須待在這兒。

她的命是蘇城給的,前途和他,蘇見秋一定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

“您今天找我,是有什麽事嗎?”蘇見秋不想和他繼續“商業互捧”下去,直接詢問正事。

徐主任猶豫了一下,把手裏的文件放在她的手裏。

蘇見秋拿過來,草草地看了幾頁,然後抬頭道:“要我任職田徑隊的隊醫?”

徐主任問:“你有什麽意見嗎?”

蘇見秋愣怔了一下。

這對她來說,是天大的好事。

如果她任職江城大學田徑隊的隊醫的話,那麽就可以時刻跟在蘇城身邊了。

蘇城身為教練,有賽事自然要跟著走,她要想跟著,總要有個正當的職位和理由。

“沒問題。”蘇見秋笑著說。

2.

蘇見秋擔任田徑隊隊醫的消息不脛而走。

她的辦公室也從綜合樓搬到了訓練場旁邊的辦公樓裏麵,這座辦公樓主要用於裝器材以及室內訓練。

蘇見秋的辦公室不算大,不過她一個人用也是剛剛好,窗戶正對著訓練場,紅色的跑道和綠色的橡膠草地幾乎盡在眼底。

程淮跑步的身影,她每天都能透過窗戶看到,三樓的位置不高不低,遠近距離也是剛剛好,程淮每次跑完十圈之後,然後就會慢走兩圈。

這幾乎成為她每天早上必須要觀看的一個節目一樣。

偶爾程淮看過來,即使是隔著幾十米的距離,蘇見秋似乎也能感受到他熊熊炙熱的目光,而她下意識地紅了臉,沒人能看見。

這小子,每天都瞎看什麽呢?

剛訓練完,程淮便起身跑了。

不明真相的人,看著程淮撒歡的背影一臉蒙,隻能小聲問道:“程淮幹什麽去了?”

知道真相的三人,懶得看也懶得回答,搖搖頭,勾肩搭背結伴回宿舍了。

程淮去哪兒了?

這已經不是秘密了,肯定是裝受傷去醫務室了唄。

這已經是這個月第四次了。

蘇見秋看著程淮一臉委屈的小表情,嘴角忍不住**。

“蘇醫生,我是真的疼,你再幫我看看吧。”程淮憋著嘴,小眼神裏裝著的全是可憐,他坐在病**,小心翼翼地摸著自己的腳踝,若有所思道,“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訓練太多了,我總感覺我的腳腕一陣一陣地疼。”

蘇見秋眼角也跟著**了。

“你上次不是說你手腕疼嗎?”蘇見秋懶得瞅他,在裝著針管的鐵盤裏調藥,她用針在小玻璃瓶裏抽出白色**然後推進另一個小玻璃瓶裏,**混合在一起後,變成了淡淡的黃色。

程淮還不知道她配藥的意思,隻能繼續裝可憐:“我也不知道,也可能是轉移了吧。”

好想抽他啊……

蘇見秋忍住自己想抽他的衝動,拿著剛剛配好的藥劑,轉過頭對著程淮笑道:“是嗎,那我幫你好好看看。”

銀色的針管發著刺眼的白光,程淮後頸爬上了一股涼意。

怎麽有種美國驚悚片的感覺?喪心病狂的女醫生和待人宰割的小男孩。

“蘇……蘇醫生,你這是幹嗎?”程淮看著一點一點逼近自己的蘇見秋,忍不住往後退,直到後背貼上冰涼的牆壁,退無可退了。

“你不是讓我幫你看病嗎?”蘇見秋屈身跪在了病**,拿著針頭的手慢慢向程淮靠近,輕聲**道,“放心,這一針下去你就哪兒也不痛了。”

她故意嚇唬他,省得他沒事三天兩頭就故意裝病給自己找麻煩。

程淮大驚:“別……別呀,我吃點藥就好了,不用打針。”

蘇見秋不放棄:“吃藥好得太慢了,打針效果顯著。”她一邊說著,針頭就要往他胳膊上紮。

程淮用力反抗,健碩的手臂牽製住了蘇見秋瘦弱的手腕,針頭直接掉在了地上。程淮下意識閃躲,一個翻身,本想翻床逃跑,但是他屈坐在**多時,腳下一麻,人沒翻出去,卻直接把同樣跪在**的蘇見秋壓在了身下。

四目相對,呼吸纏繞,少年的體溫炙熱,身體肌肉硬邦邦地摩擦著她的身體。

蘇見秋的臉瞬間發燙,不知道有沒有肉眼可見的紅。

程淮心髒同樣怦怦跳,和心上人這麽近距離的接觸還是第一次,而且又是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的突發狀況,他感覺心髒都要炸裂了。

誰都沒有說話,就這樣一直看著對方。

蘇見秋的發梢有些微亂,臉頰兩側有淡淡的紅暈,雙眼像是含著水,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線。程淮喉結微聳,如果這時再沒有人出來阻止,他估計是要不顧後果地親下去了。

“小秋……”蘇城找蘇見秋的時候習慣了不敲門,推門而入就看見讓人著實尷尬的一幕。

程淮和蘇見秋聞聲同時看向門口。

蘇城眼睛直直地看著兩個趴在一起的人,尷尬地笑了笑:“我……我一會兒再來。”

說完,“啪”的一聲關上門。

蘇見秋臉頰依舊發燙,她瞪了一下壓著她的人,咬牙開口道:“你還不起來?”

程淮慌慌忙忙地起身,尷尬地拽了拽自己的衣服,然後不自然地咳嗽了一下。

“那個……”程淮無處安放的手,蹭了蹭自己的衣襟,“我先走了……”

蘇見秋理了理自己鬆散的頭發,輕聲“嗯”了一聲。

程淮猶豫了兩下,跑著離開了醫務室。

這時候他腳也不痛了,手也不痛了。

蘇城折返已經是晚飯之後的事。

蘇見秋忙著準備機器,完全無視蘇城投過來的打量眼神,她把測量的帶子綁在蘇城的胳膊上,然後在機器上按了按。

血壓、心率皆是正常,不過蘇城自從身體的狀況開始不好以後,常年有些貧血,所以這也是蘇見秋每次都會逼著蘇城不管多忙也要吃早飯的原因。

蘇見秋替他測量完,然後麵對他蹲下身體,替他揉腿。

近幾天江城的天氣偏陰,進入深秋之後,涼意襲來,蘇見秋擔心他的腿會疼。

“我又給你買了很多暖寶寶,你腿不舒服就貼上。”蘇見秋交代。

蘇城沒吭聲。

蘇見秋輕微地歎了口氣,認命道:“你想問什麽就問吧。”

“你和程淮那小子……”蘇城慢悠悠地說,欲言又止,“你倆不會是……”“交往了吧”幾個字隱沒在口中。

“沒有。”蘇見秋回答。

“真的假的?”蘇城半信半疑。

蘇見秋站起來,神態嚴謹:“是真的,今天你看到的完全是個意外。”她忍不住控訴,“是那小子三天兩頭就裝病跑我這兒來,你作為教練不看著他點反而讓他跑到我這兒放肆,而且你還懷疑我和他的關係,蘇教練你應該自我反省一下了。”

眼看著蘇見秋要奓毛了,蘇城笑著安撫:“我就問問,你幹嗎這麽激動?”

蘇見秋:“……”

她好像是有點過激了,像在故意掩蓋什麽一樣。

“我最近沒發現他裝病不訓練啊。”蘇城思考一下。

蘇見秋忍不住腹誹:反正他是忍不住裝病來煩我了。

“好了,好了。”蘇城話音一轉,“下個月就是江城一年一度的運動會了,這次運動會時間定在初冬,比賽場地是室內,你作為隊醫也要和我們一起去。”

蘇見秋點點頭:“這點你放心,我早有準備。”

“還有……”蘇城說,“媽給我來電話了,說上次吃飯的時候她那種態度對你的確不對,但是你忤逆父母的意思,先斬後奏不去讀研,也是你的錯,回頭我約個飯,你和媽坐下來好好談談。”

蘇見秋哼道:“她能有時間?”

她小時候有多叛逆,現在對蘇母的埋怨就有多深,如果那時候他們都管她,她也不至於差點誤入歧途。

還好蘇城拉了她一把,卻付出了慘重的代價。

蘇城出事之後,大家都開始自我反省,蘇母雖然依舊忙,但是已經不像以前一樣專橫跋扈,如果不是這次蘇見秋先斬後奏地去江城大學任職校醫,母女倆的關係破冰指日可待。

蘇城說:“放心,媽一定會來的。”

3.

訓練在緊鑼密鼓地進行中。

這期間,許如清來訓練場的次數越來越頻繁,這一現象是自從陳飛旭向她透露了蘇醫生和蘇教練是親兄妹的事情之後。

不過,單純的陳飛旭並沒有感受到,隻是單純地以為許如清是來看望自己的。

“怎麽突然來了,也沒提前告訴我一聲。”陳飛旭用礦泉水洗了一把臉,然後揚起身上的運動衫往臉上擦了一把。

“我去,你什麽時候有的腹肌。”韓斌把黏糊糊的大手往陳飛旭的衣服裏一抹,後者激靈了一下,擋住他伸進來的手。

“你幹什麽?”

“讓哥們看看你的腹肌,好小子,背著我們偷偷練是吧。”

“你去摸程淮,他比我多。”

坐在一邊的程淮:“滾犢子。”

幾個人插科混打的空隙,許如清目光環視四周,終於在不遠處的跑道處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傍晚的餘暉瑰麗得像一幅濃重的油畫,在蘇城的白色T恤上留下影影綽綽的橘紅,他雙腿修長,即使是身著寬鬆的運動褲也掩蓋不住,這一切都要歸功於早年鍛煉出來的好身形。

“蘇教練。”

聽到溫柔細糯的聲音,蘇城轉頭,女生清秀的臉被夕陽籠罩,碎發被晚風吹動,顯得格外溫柔恬靜。

“你是……”蘇城頓了一下,想不起來他什麽時候有個女學生了。

許如清莞爾一笑:“我是陳飛旭和程淮的發小。”

一個陌生的女生,蘇城竟意外地窘迫起來。

“我常常都會在訓練場看到您,您是不是特別忙呀?”許如清詢問道。

“還好。”蘇城委婉謙虛道。

教練這活看似輕鬆,其實煩瑣事情也不少,蘇城一忙起來基本什麽都記不住了,就連吃飯還是蘇見秋提飯來督促。

“您要注意身體,別太累了。”許如清輕聲道。

蘇城笑了笑:“謝謝。”

這時,有人來找蘇城商量運動會的事情,他便急匆匆地離開了。

許如清在餘暉拉得長長的軌道裏看著蘇城的身影消失。

她低頭一笑,沉浸在剛剛的交談中,竟然沒有聽見一旁陳飛旭的呼喚。

“最近你有沒有發現,小清來訓練場的次數增多了?”陳飛旭嚼著小魚幹,拍了拍身邊正在小憩的程淮,若有所思地問了一句。

“那還不好,這樣你天天都能看見她了,還不把你美上天。”程淮漫不經心地回答。

話說得是沒錯,可是他今天回身看見許如清低頭淺笑的樣子就覺得很奇怪。

“可是我還是覺得……”

程淮翻了一個身,打斷他:“你這個人還真是事兒多,改天小清要是有了男朋友你不得跳腳啊。”

陳飛旭聞言急了:“小清怎麽會有男朋友呢?”

程淮懶得理他,擺擺手:“知道啦,小清的男朋友就是你。”

這話其實還是有點說服力的,雖然他們倆還沒有正式開始交往,可是關係相處得和小情侶也沒什麽兩樣了,外人也是看在眼裏的,就連家人也心知肚明。

為了這事,程淮的老父老母親沒少訓程淮,同樣是青梅竹馬,為啥人家陳飛旭就懂得先下手為強,把小媳婦給定好了,而他呢,天天跟個愣頭青一樣,每天除了訓練,什麽也不想。

其實程淮也私下想過這事,許如清長得好,學習好,家庭也不錯,為啥他就是沒看上,要說能和陳飛旭有競爭力的人也就是他了。

他一直想不通的事,在不久之前算是徹底想通了。

是感覺。

沒錯,就是感覺。

有些人是需要感覺來判斷的,他對許如清沒有這種感覺,可是對蘇見秋……

不知不覺,他又想到蘇見秋了。

自從上次那麽尷尬的場麵過後,他即使是在路上碰見她都有點不太敢上去打招呼,隻能趁她沒發現繞路離開。

而蘇見秋最近好像也特別忙,甚至有幾次都忘記去找蘇教練做例行檢查了。

這樣想著,程淮心情有點煩亂,於是一個鯉魚打挺翻身下床,離開宿舍。

醫務室裏,蘇見秋剛吃完泡麵,桌子上的電話振動了一下,她抽了一張紙巾,一邊吃擦嘴,一邊接通了電話。

“喂。”

“在哪兒呢?”電話那頭問。

“在學校唄,還能在哪兒。”蘇見秋懶得扯閑,直接問正事,“我讓你打聽的事情有消息了沒?”

那人嗬嗬一笑,故意磨蹭著不說話。

“喬升,不要以為你是我師兄,我就不敢動你。”蘇見秋咬牙道。

喬升同她都是關教授的關門弟子,高她兩屆。關教授是江城大學醫學係非常有名望的教授,去年已經暫時離開江城去醫院授課,喬升也同教授一起去醫院就職,隻有蘇見秋在關教授的挽留下還是拒絕了。

“好師妹,別那麽大火氣嘛。”喬升故意逗她,“要是沒了我,誰還為你鞍前馬後地打聽消息呢。”

蘇見秋早就習慣了他的腔調。

“這幾天師父出差去了一場醫學交流會,據說國外有一個學者的確曾經給一位腿部受傷的運動員做過手術,而且成功了,不過那位運動員複原回到賽場的第二年,就徹底宣布退役了。”喬升收起玩笑的腔調,認真地說道。

“不是手術成功了嗎?”蘇見秋忍不住皺眉。

喬升說:“具體情況不是特別清楚,你要不要當麵問一下師父?”

蘇見秋點頭:“好,我馬上過去。”

“我就在江城大學附近,去接你。”喬升說。

蘇見秋也沒猶豫:“好,兩分鍾後,校門口見。”

程淮故意放慢步伐,他不想讓別人看出來,他此時是有多著急。

綜合樓向來寂靜,一進去便有一股陰涼之氣拂麵而來。

程淮跨著大步子一口氣越到了三樓,醫務室的牌子貼著牆壁橫掛著。

程淮深呼一口氣。

他開口第一句話該說什麽?

好久不見?

未免太做作了。

最近好嗎?

又有點太端著了。

程淮煩躁地扒拉一下自己的頭發。

唉,算了,見機行事吧。

剛要一鼓作氣去敲門,門卻開了。

程淮慌張地對上蘇見秋的眼睛。

“吃……吃……飯嗎?”關鍵時刻,他還是掉鏈子了。

蘇見秋瞟了他一眼:“吃過了。”

“我……找找……你……”程淮實在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有事等我回來再說吧,我現在要出去一趟。”蘇見秋錯開他準備離開。

程淮心下慌亂,伸手攥住了她的胳膊。

走廊靜悄悄的,隻有他們兩個的呼吸聲,秋落的樹葉飄過窗戶簌簌往下落,風卷起了一地淒涼。

蘇見秋轉身,皺著眉看他。

“你要是因為上次的事情不理我,我向你道歉還不行嗎?”程淮聲音裏帶了點委屈。

蘇見秋更是不解:“誰不理你了?”

程淮剛要說,手機突然響起,打破了兩人之間的談話。

蘇見秋急忙接通電話。

喬升已經到學校門口了,催促她怎麽還沒出來。她急促地應了兩聲說馬上出來就按斷了電話。

程淮隱約聽到對方是男音,心立馬揪在了一起,說不出的難受。

手腕還緊緊地被人攥著,蘇見秋心急,時間緊湊也來不及多解釋什麽,於是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說有事回來再說。

掙開程淮的手,她急急忙忙地消失在走廊上。

程淮遲鈍了幾秒鍾後追了上去。

校門口人來人往,程淮不能像在訓練場上一樣撒野奔跑,遠遠地看著蘇見秋突然停下,他心下一喜正要追上去,一個男人走上前和蘇見秋說話。

男人衣著得體,身材高瘦,和蘇見秋站在一起非常般配。

程淮停下腳步,看著男人非常體貼地打開了車門,蘇見秋毫不猶豫地坐上了車。

程淮站在原地看著車揚塵而去。

此時,秋風肆意,一顆滾燙的心陷入冰冷的深海裏。

4.

關教授目前在醫院授課並擔任醫院主要顧問一職。

由於他名聲在外,許多實習生慕名而來,希望得到老前輩指點一二。

喬升帶著蘇見秋穿過走廊,然後上了樓梯,幾番轉折後終於到了關教授的辦公地點。

關譽是一位年入六旬的老人,已到退休的年紀,不過因為對醫學的一腔熱愛,再加上江城大學希望有這樣名聲實力俱佳的老教授來坐鎮,於是一直在行業裏發光發熱。

關譽是蘇父的老友,比起蘇父墨守成規的醫學觀念,關譽更向往和關注國外的醫學技術。

“師父,您最近身體怎麽樣?”蘇見秋上前關心地詢問。

關譽笑:“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還什麽身體不身體的,你啊,就知道大驚小怪。”說著還寵溺地點了一下自家徒弟的額頭。

蘇見秋在師父麵前向來是個愛撒嬌的小孩子,主動挽上關譽的胳膊,把他攙扶到座位上。

“師父,你可不知道,你這個徒弟啊,還威脅我呢。”喬升在一旁告狀。

“是嗎,那讓我聽聽是怎麽威脅的?”關譽笑道。

蘇見秋瞪了喬升一眼,然後嘟囔著:“還不是師兄故意賣關子,何況我哪能威脅得了他啊。”

關譽笑了笑,喬升聳聳肩。

“前兩天,我特意關注了一個國外運動員腿部受傷做手術的案例,和你哥哥的情況很是相似,我想,做手術是可行的。”關譽把事情徐徐道來。

自從聽到蘇城的腿傷可能有轉機的事情之後,蘇見秋一直在為此奔波,三天兩頭找喬升商量,前幾天關譽出差,也正是為了此事。

“師父。”蘇見秋不敢太抱有希望,謹慎地問,“你覺得成功的概率有多大?”

雖然她沒有去醫院做過正規的實習,對手術這類的實際操作也並不懂,可是醫學上的理論知識也基本都吃得透了。

蘇城這種部分肌肉組織壞死,並且骨組織受過重創的情況下,幾乎沒有複原的可能。

“很大,可是……”關譽欲言又止。

蘇見秋不用他多說也基本明白,手術的成功率很大,可是不代表蘇城的運動生涯可以挽救回來,不然曾經術後成功的外國運動員也不會在重返賽道的第二年便宣布正式退役。

“師父,會有副作用嗎?”喬升也好奇。

關譽語重心長道:“如果持續保養,正常行動不會產生一點問題,可是如果執意高強度腿部訓練,會加劇病情。”

蘇見秋失落地垂下肩。

那做不做手術和現在又有什麽區別?

她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讓蘇城重回賽場,哪怕不能風光退役,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

“見秋啊。”關譽叫她,“我們作為醫學人員,也有許多無能為力的事。你要學會想開點。”

晚霞落在蘇見秋耷拉的肩膀上,即使是淡薄的光線也幾乎可以壓垮她。

很多年前,江城大學醫學係新生入校,蘇見秋眼神裏帶著一股無人能參透的堅定開始她的醫學生涯。

那時,別人也許都是為了一腔熱血夢想,而她,隻想用盡一切力量保護蘇城。

喬升送蘇見秋回學校。

黑幕悄悄落下,江城大學門口燈火闌珊,人煙不斷。

“別想那麽多了,畢竟蘇城哥現在也挺好,不是嗎?”喬升搭上蘇見秋的肩膀,安慰性地拍了拍。

蘇見秋沒說話,難過地抿了抿唇,點點頭。

不遠處,剛剛跑到外麵浪完的韓斌看到俊男靚女站在一起,他看不清兩人的表情,隻能看到男人摟住蘇見秋的肩膀,時不時還拍上兩下。

我去!

韓斌大驚失色,飛奔回宿舍。

宿舍裏。

陳飛旭正在玩手遊,周奇和程淮正在聽著音樂舉杠鈴,程淮今天像是著魔了一般,比往常的速度提升了一倍。

“你今天怎麽這麽猛啊?”周奇趕不上他的頻率,在氣喘籲籲中問了一句。

程淮專心舉著啞鈴,腦袋裏不斷重複蘇見秋今天和一個男人離開的畫麵,汗水順著銅色的肌肉不斷流淌,整個房間充滿了男性荷爾蒙的味道。

宿舍的門“哐”的一聲被人推開,韓斌大呼小叫道:“你們猜我看到什麽了!”

“什麽?”周奇和程淮認真鍛煉,隻有陳飛旭在手遊人物死掉的間隙,頭也不抬地回應了一句。

“我看到蘇醫生的男朋友了。”韓斌說。

沉重的杠鈴掉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周奇急忙說:“大淮,你沒事吧?”

程淮撿起杠鈴,悶聲回答:“沒事。”

韓斌和陳飛旭偷偷瞄了一下程淮不太好的臉色,韓斌小聲說道:“我剛才回來的時候看見蘇醫生和一個男人一起回來的,我看見那個男人摟住了蘇醫生的肩膀。”

程淮放下杠鈴,一聲不吭地離開了宿舍,留下身後三個滿臉菜色的男人。

程淮漫無目的地走在訓練場裏,夜幕已下,風吹動香樟樹的葉子沙沙作響,抬頭一片深藍色的星海。

北鬥七星以獨特的姿勢被人類發現,成為星空滿布中耀眼的存在。

勺子所指的方向,便是北方。

遠處有幾處明火,訓練場旁邊的辦公樓有幾戶的燈是亮著的,程淮默默數著樓層,三樓從左邊起的第四個窗戶是蘇見秋所在的屋子。

屋子裏燈是亮的,她回來了。

他被那亮光吸引,不知不覺地就走了過去,躊躇之際,正巧碰見從三樓下來的蘇城。

“程淮?”

程淮輕輕彎下腰:“蘇教練好。”

“不用這麽客氣,你平常可不是這樣的。”蘇城打量了他一下,然後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下樓梯,基本可以猜出了程淮出現在這兒的原因。

前幾天程淮誤會他和小秋的關係,被小秋解釋清楚,今天程淮又出現在這兒,怕是小夥子情動,有了別樣的心思。

“你的腿又疼了?”蘇城笑著故意說,“要不要我給你兩天假,去大醫院好好檢查一下?”

程淮窘迫:“不……不用這麽麻煩,可能是睡覺的姿勢不對,壓著了,過兩天就好了。”

蘇城笑笑,別有深意地“哦”了一聲。

“那你來這兒是……”

“我就是瞎逛。”

“蘇醫生剛剛回來,要不要跟我上去看看?”蘇城剛剛去找蘇見秋,說這周末和母親約好了吃飯。

“不用了。”程淮窘迫,“教練,我回宿舍了,明天還有訓練。”

蘇城也不為難他,直接放了人。

少年慌張逃走的身影有些可愛,蘇城搖頭笑了笑,也離開了。

5.

周末。

訓練隊全體放假。

陳飛旭約了許如清吃飯,程淮再一次非常不要臉地做了電燈泡,並且還帶了兩個瓦數大的巨亮燈泡。

陳飛旭看著程淮他們三個,心裏苦兮兮地哭爹喊娘。

“你不能這麽偏心啊,我也是你的小竹馬呢。”程淮惡心巴拉地衝陳飛旭眨了眨眼睛。

陳飛旭著實被惡心到了,差點連飯都吃不下去了。

露天大排檔。

難得放假,幾個男生準備開一次葷,順便還叫了啤酒。

沒幾分鍾,桌子上的綠色瓶子聚集成了一片森林。

“你說我們這次參加比賽,能不能被市隊或者省隊看中啊?”陳飛旭好奇道。

唯一沒有出賽資格的韓斌同誌對這個話題很是惆悵。

“估計周奇有機會。”韓斌扒拉掉花甲殼,喝了一口啤酒後苦澀道,“不像我,連上場的機會都沒有。”

周奇摟著他,勸慰:“沒事,又不是隻有這一次機會,你幹嗎這麽多愁善感的?”

韓斌舉杯:“對,哥們下次一定進去。”

陳飛旭笑道:“怎麽聽著這麽怪呢?”

程淮跟著笑:“真的有種要‘進去’的感覺。”

“去你們的。”韓斌大笑著罵。

許如清被這種氣氛感染了,也翹起了嘴角。

“我去給你們再點些菜吧。”許如清看著桌子上空了的盤子。

“謝謝小清。”陳飛旭有點暈乎乎的,看向許如清的時候害羞地低下了頭。

“你裝什麽純情少男啊。”韓斌拍了一下陳飛旭的頭,“不是你和我們湊在一起看黃……唔……”嘴被程淮剛剛上完廁所沒洗的手給捂住了。

“沒事,他犯渾呢。”程淮尷尬地笑。

韓斌不服氣,被捂住的嘴開始哼哼唧唧。

陳飛旭一顆提到嗓子眼的心總算落下來,看著程淮的眼神充滿感謝,仿佛無聲地在說:還是兄弟夠意思。

許如清笑了笑,然後起身去點餐了。

韓斌被捂住的嘴自由了。陳飛旭橫了韓斌一眼,讓他在小清麵前說話注意點。

韓斌還是不服氣,剛想再說點什麽,一個硬邦邦的東西被塞進了嘴裏,牙齒被磕得生疼。

是周奇看不過去了,夾了一個花甲殼塞進他的嘴裏。

全世界都不讓他說話了,韓斌頭疼。

同一時間,蘇家。

飯桌上的氣氛還算融洽,蘇母一直也沒有再拿蘇見秋擅自做主的事揪著不放,反而對於上次忘記兒子生日的事很是愧疚。

一頓飯下來,蘇母對蘇城噓寒問暖。

“學校住的環境怎麽樣啊,這天馬上就要冷下來了,也不知道取暖設置好不好啊。”蘇母夾菜給蘇城。

“您放心吧,職工宿舍是有空調的。”蘇城看了一眼蘇見秋,“何況,小秋這不是一直在照顧我來著,沒什麽大問題。”

蘇母看了一眼蘇見秋,輕聲道:“照顧好你哥。”

蘇見秋忙著往嘴裏塞東西,沒想搭話,聽到蘇城咳嗽一聲以示提醒,她才悻悻地回答了一聲好。

半晌,蘇母不知道是對誰說:“也照顧好你自己。”

蘇見秋手中的筷子一頓,心都軟了。

“就說你脾氣要軟一點吧,你看今天的氣氛多好,媽就是嘴硬,心裏是軟的,這一點我發現你跟她真是一模一樣。”蘇城心情大好,難得看到蘇見秋和母親的關係這麽融洽。

他興奮道:“有句話不是說有其母必有其女,是不是啊,小秋?”

他哈哈笑了起來。

黑透的天,狂傲的風都沒有辦法撫平蘇城身上的棱角,即使命運對他不公,當年站在賽道上意氣風發的風姿依然存在。

蘇見秋不知不覺竟然紅了眼睛。

“怎麽了?”蘇城低下頭。

“沒事。”蘇見秋故意掩飾抹了一下眼睛,“風太大了,迷了眼睛。”

“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蘇見秋偏過頭抽了一下鼻子,躊躇一下,問道:“哥,如果你能有機會重回賽場,可是要付出更多的代價,你……你願意嗎?”

蘇城收斂笑容,眼神迷離地看向燈光昏黃的街道,轉口那是一片混沌的迷霧。

這樣的夜晚像極了幾年前的那個晚上。

同樣寬闊的街道,同樣暗黃的燈光,蘇見秋當時和蘇母的關係非常僵,而她正處於高中升學備考的最重要階段,為了向母親宣戰,她故意不去學校也不回家。

蘇母是江城有名的大狀,經常周旋在各種有名有勢的人之間,不回家是經常的事,在家裏飯吃到一半就接了個電話消失的情況也常見。

從蘇見秋懂事開始,她就沒有和母親吃過一次完整的飯,學校開家長會或者搞活動,別人家的孩子都是一家三口,隻有她是父親,有時候父親會因為醫院的事情離不開身,就會是親戚甚至是鄰居來幫忙代表。

蘇城自小就離開家庭生活進入田徑隊訓練,對這種事的感觸並不深,所以對於工作繁忙的父母,也沒有什麽抱怨。

那時,蘇城已經進入國家隊,得知蘇見秋失蹤的消息之後不顧教練的反對,逃了出來,好不容易在網吧逮到了蘇見秋。

蘇城勸蘇見秋趕緊回家,她不願意,再一次試圖逃走,就在兩人你追我趕中,兩人無意間走到了馬路上,刺眼的車燈驟然亮起,蘇城下意識地推開來不及反應的蘇見秋。

那夜很冷,幾乎讓人透不過氣。

蘇城倒在猩紅色的血泊中,閉上了雙眼。

雖然司機及時刹車,但在車子慣性的衝擊力之下,還是讓蘇城失去了站在跑道上的資格。

“我也不知道。”過往被無端勾起,蘇城嗓子發啞,“也許有時候我會很想回去,回去比賽,為國家取得更多的獎牌。”

蘇見秋鼻子發酸。

隨後,蘇城看向蘇見秋,說:“不過不管怎麽樣,我都不後悔當時的選擇。”

“所以,小秋,不要再自責了,我覺得現在挺好,雖然不能再奔跑,但我也一直沒有離開過跑道啊。”

“哥。”蘇見秋低頭靠在了蘇城的懷裏,像一個撒嬌的小孩,如此渴望兄長的懷抱。

“沒事的,小秋,不管是什麽樣的噩夢,都過去了。”蘇城輕輕拍著她的後背。

黃色的樹葉落了滿地。

蘇見秋情緒穩定了很多,蘇城也不催促她,拍在她背上的手一直沒有停過。

突然,電話鈴聲響起。

蘇見秋抹了一把眼淚,從蘇城的懷裏抽身出來。

蘇城拿出手機,接聽。

“喂?”

“請問是蘇城嗎?”

蘇城皺眉,答應:“我是。”

“這裏是江城派出所,程淮是您手底下的隊員是嗎?”電話那頭的人問。

聽見程淮的名字,蘇見秋緊張起來。

“不久之前,以程淮為首的幾個學生發生了鬥毆事件,您方便的話,請到派出所協助調查。”

“好的,我馬上過去。”

蘇城掛了電話,匆匆與蘇見秋對視一眼,立刻趕往江城派出所。

6.

江城派出所裏一片混亂,幾個鼻青臉腫的人坐在大廳齜牙咧嘴地喊疼,傷得嚴重些的正在互相幫忙消毒擦藥。

“你輕點啊。”有人抱怨。

“很輕了,你再忍耐一下。”擦藥的人說。

“嘶……太疼了,你輕點啊。”受傷的人又忍不住抱怨。

擦藥的那人不忍了,扔了手裏的酒精棉簽:“你自己擦吧,老子不伺候了。”

受傷的那人嗷嗷叫喚:“喂,我自己怎麽擦得到啊。”

沒看到熟悉的身影,蘇見秋有些急,目光不斷地從那些低頭的人群中尋找。

“你們是?”派出所的工作人員上前詢問。

蘇城說:“我是程淮的教練,是來保釋他的。”

“哦,他現在在裏麵的屋子。”警察說。

蘇見秋心急道:“警察同誌,到底是怎麽回事啊?”

警察說:“就是幾個半大的小夥子和地皮小流氓起了爭執,結果大打出手,要不是店家老板報警,怕是要把人家小餐館給掀了。”

“這麽嚴重?”蘇見秋驚呼。

“可不是,有話好好說唄,動什麽手啊。”

“我們能先去看看嗎?”蘇城問。

“去吧,在裏麵那屋。”警察指了一下,然後囑咐,“暫時還不能走,流程還沒走完,一會兒要做一個筆錄。”

“好的。”

蘇城帶著蘇見秋往裏麵走去。

“什麽時候才能走啊,蘇教練怎麽還不來找我們?”韓斌百無聊賴地趴在桌子上,說話的時候不小心拉動了嘴角的傷,接著忍不住倒吸兩口氣。

“你還有臉麵對蘇教練嗎?”周奇也揉了揉被揍了一拳的臉,八成是腫了。

陳飛旭抱著受驚的許如清,插嘴道:“沒臉麵對也得麵對啊,本來這事就不是我們的錯。”

如果非說有錯,隻能說是違反隊規,不顧自身安危與他人鬥毆,影響訓練。

一直靜坐著的程淮許久沒有說話。

事發時一片混亂,他和陳飛旭為了保護許如清,沒少受到拳頭的重擊,如今嘴角微微裂開,滲出淡淡的血絲。

他頭發很亂,額角的汗沒有完全幹,衣服也在扭打中扯裂了,整個人看上去非常狼狽。

“我想回學校睡覺了,好累啊。”韓斌趴著,昏昏欲睡。

突然,門被人大力推開,發出一聲震天巨響。

蘇城怒氣衝衝地看著他們。

韓斌瞬間睡意全無,周奇也心虛地低下了頭。

“還有臉睡覺?”蘇城口氣不佳,“看看你們幹的好事。”

蘇見秋略過蘇城的肩膀看到一臉烏青的程淮,後者明顯是看到她了,卻躲閃著目光不敢對視。

“教……教練。”韓斌委屈道,“我們不是故意的,是他們先挑事的。”

蘇城目光嚴肅:“就算不是你們先動手,但是你們不知道避著點嗎?那幫人都是小流氓,下手沒輕沒重的,你們是運動員,身體是非常重要的本錢,難道等真的進了醫院,斷送了職業生涯才知道後悔嗎?啊?”

蘇城揚起聲調,看似是在批評他們,其實也是向著他們的,他氣的是,他們對自己不負責任。

再也沒有了任何辯解,四個受傷的人全部愧疚地低下頭。

“教練,我們錯了。”程淮最先開口。

剩下幾人也紛紛跟著開口。

“我們知錯了。”

敲門聲響起。

“需要做筆錄,你們誰來?”警察詢問道。

“我來。”蘇城應著,隨後對蘇見秋說,“我帶韓斌和周奇去做筆錄,其他人你照看一下。”

蘇見秋點頭示意,讓他放心去。

許如清身體還在微微顫抖,陳飛旭忍不住將她摟得更緊了,希望能安慰到她。

“沒事吧。”蘇見秋看出許如清不太對勁,於是主動上前詢問,“要不要我來看看?”

陳飛旭鬆開手,騰出地方。

許如清隻是受到了驚嚇,並沒有受到任何傷害。蘇見秋再一次看了看程淮和陳飛旭臉上的傷,再想了想外麵幾個小流氓的情況,基本就猜出了事情的始末。

衝冠一怒為紅顏的戲碼。

蘇見秋哼笑了一下。

“她沒什麽事,就是受了點驚嚇,回去睡一覺就好了。”蘇見秋站起身來,轉身掃了程淮一眼。

程淮不知道因為什麽緊皺著眉頭,感覺到她的目光掃過來之後,眼神微閃,低下了頭。

“謝謝蘇醫生。”陳飛旭點頭道謝。

蘇城做完筆錄,再把這一爛攤子的事情解決完,已是深夜。

這件事私了。

雙方受的傷都差不多,蘇城也沒逮著事情不放,畢竟對方也著實沒占到什麽便宜,追究下去,怕是會沒完沒了。

蘇城瞪了他一眼。

幾人先是去了醫務室,蘇見秋給他們做了簡單的消毒包紮。

蘇城一邊看一邊擔心地問:“用不用去醫院看看?”

蘇見秋正在為最後一個“傷殘人士”程淮擦酒精消毒,她起了壞心思,給程淮塗抹酒精的時候特地手勁重了點。

程淮強忍著沒發出一點動靜,目光在蘇見秋的臉上掃來掃去。

“沒那麽嚴重。”蘇見秋放下酒精棉,“都是一些皮外傷。隻不過這幾天暫時不要訓練了,也暫時不要洗澡,過個幾天,等傷口愈合。”

所有傷員處理完畢。

“你們幾個都回去好好休息吧。”蘇見秋開始趕人。

陳飛旭主動靠近許如清:“我送你回去。”

蘇見秋厲聲道:“你們都趕緊給我回去休息。”

“可是……”

蘇見秋打斷他,對著蘇城說:“哥,你送她回宿舍吧,這幾個男生實在太不穩重了,我不放心。”

蘇城看了一眼許如清,點頭附和:“我送她回去,你們幾個都給我趕緊回去睡覺。你們幾個暫時停訓幾天,早中晚三次來蘇醫生這換藥,聽見沒有?”

不容拒絕的口氣,那三人隻好點頭稱是。

一行人離開醫務室。

蘇城護送許如清走了,陳飛旭站在後麵愣愣地看著。

韓斌說:“我們回去吧。”

程淮抬頭看了一眼還亮著的窗戶,慢吞吞地跟上。

淩晨,江城大學夜晚的風景有些寂寥。

許如清心裏的餘悸未消。

她偷偷看了身邊的蘇城,然後輕輕地低下頭,掩蓋自己小鹿亂撞的心情。

事情的起源,蘇城在做筆錄的時候已全部知曉,無非就是幾個小流氓對許如清不規矩,陳飛旭幾個人才會大打出手。

蘇城送她到宿舍門口,和宿舍阿姨打了招呼。

分別之際,蘇城對許如清說:“早點回去休息吧。”

“蘇教練。”許如清細糯的聲音帶著隱忍的哭腔。

“沒事了。”

“謝謝你。”

“不用謝我,都是我作為教練應該做的。”

“對不起。”許如清又低下頭。

因為她,陳飛旭他們才會受傷,也因此耽誤田徑隊訓練的進度。

“不要想太多了。”蘇城主動安慰,“這並不是你的錯。”

許如清心情因為蘇城的安慰,豁然開朗許多。

她往前走了幾步,忍不住回頭看了一下。

那一刻,蘇城披著月光,就像一個為她而來的騎士。

“咚咚咚”的敲門聲在寂靜了許久的醫務室響起。

蘇見秋正在收拾剛剛為那幾個渾小子包紮之後的醫用垃圾,她以為是蘇城送完許如清折返而來,沒多仔細想,隨口說了一聲進。

“哥,等我一下,我需要收拾一下。”蘇見秋沒回頭,忙碌的手也沒停下。

蘇見秋發覺不對勁,這才慢慢轉頭,程淮站在刺眼的白熾燈下,嘴角的瘀青非常明顯,左臉明顯有微腫的跡象。

“你怎麽又來了?”蘇見秋看見來人後,又轉過身繼續忙著收拾,語氣也是十足的漫不經心。

“你是不是哭過?”程淮很直接。

蘇見秋手在空中一頓,心虛道:“瞎說什麽呢?”

她收拾好桌子,準備把醫用垃圾丟到門口的垃圾桶裏,與程淮錯身的時候,手被人抓住了。

蘇見秋手上還戴著一次性醫用手套,白色的塑料也擋不住程淮傳遞過來的手掌溫度。

“你這是幹什麽?”

“如果我說今天我所做的事不是衝動,你相信嗎?”

蘇見秋眉眼微皺,根本來不及消化他言語裏的意思,人就被拉入一個溫暖緊實的懷抱裏。

蘇見秋下意識地掙紮,隻不過程淮的力量過於強大,雙臂環著她的身體沒有絲毫鬆動的跡象。

她掙紮著,不知是哪一下碰到了他身上的傷處,他齜牙咧嘴地“嘶”了一聲。

“你先放開我。”蘇見秋認命道。

她不敢再輕易用力掙紮,不然還會觸動到程淮身上的其他傷處。

“我幫你看看身上的傷。”蘇見秋又說。

程淮還是不放開她。

他心裏很害怕,害怕他這一放手,蘇見秋這個人,他就再也抓不住了。

“你還記不記得上次你答應過我一件事的?”程淮在她耳邊輕聲說道。

上一次,如果程淮能成功突圍獲得出賽資格,蘇見秋被他耍無賴地要求要答應他一件事,她沒忘記。

“你說。”蘇見秋雙手無處安放,在空中微微顫抖,“你到底讓我答應你什麽?”

“讓我就這樣抱一會兒。”程淮閉著眼,強調,“就一小會兒。”

蘇見秋對於他耍無賴真的是沒轍,隻能這樣一聲不吭地任由他抱著。

室內安靜下來,隻有輕輕淺淺的呼吸聲。

程淮見蘇見秋沒有抗拒,於是完全放下心來享受這一刻的靜謐。

他早就想這麽做了。

從蘇見秋和陌生男人離開的那一刻,從蘇見秋一臉擔憂出現在派出所的那一刻,從他發現她臉上有幹涸印記的那一刻。

那一刻,他想抱著她,就像抱住了全世界最珍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