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年再遇，物是人非
殘留的暑氣已在蟬聲中漸漸消退，繁茂的樹下已有了些許涼意。
沈思九曾經以為，她十七歲的夏天是綿長的，是永不結束的。可等她醒過來時，夏天已然過去，一切已經物是人非了。
李佳琳說，她沉睡了整整一個月。
她敲了敲自己昏沉沉的頭，腦海裏忽然浮現出季滕那張慌亂的臉。
一些記憶碎片在眼前一閃而過，她頓時緊張起來。
那天下午，季滕去她家了？
她有些不敢確定。
“媽，有人來找過我嗎？”沈思九一把握住李佳琳的手，著急地問。
“啊？沒……沒有啊。”李佳琳回，眼神有些閃躲。
“就是一個男孩子，很高很好看，我們一個班的，叫季滕。媽，你真的沒見過他嗎？”
李佳琳搖了搖頭：“思思，我真的沒見過啊，你出事到現在，隻有一個叫蘇瑾的小姑娘打過電話來，除她之外就沒有別人了。”
“真……真的嗎？”沈思九心裏有些隱隱的不安，她總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季滕那天下午到底有沒有來找她呢？想到這裏，沈思九掙紮著就要起身。
李佳琳一把將她按在**，眼眶紅了紅：“思思，你得好好養好身體，我們馬上就能去上海了，你快開學了。”
上海……
開學……
沈思九怔了怔，忽然想起了自己和季滕的約定。
對啊，她考上上海的大學了，她馬上就能和季滕一起去上海了。
“思思，我和張齊成離婚了。你放心，我會遵守我們的約定，帶你離開杭州，陪著你去上海的，從此以後，不會有人再欺負你了。”李佳琳笑了笑，伸手將沈思九緊緊抱在了懷裏。
聽到李佳琳的話，沈思九吸了吸鼻子，沒再掙紮著要起床。
太好了，李佳琳和張齊成離婚了，她的噩夢，終於結束了。
現在隻要找到季滕就可以了，她馬上就能和季滕一起去往他們的“歡喜城”了。
而此刻，伸手抱著沈思九的李佳琳，臉上卻寫滿了愧疚。
想到這一個月來發生的事情，她咬住下唇，在心裏小聲呢喃道：“思思，對不起，你不要怪我，我這樣做，都是為你好……”
在醫院休息了一周後，沈思九的身體恢複得差不多了，便可以出院了。
她出院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找季滕。
眼下大學馬上就要開學了，她和季滕的約定，也馬上可以兌現了。
可沈思九沒想到的是，她找不到季滕了。
季滕的電話打不通，人也聯係不上，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沈思九從蘇瑾那裏要來了季滕的住址，想去季滕家裏找他，可等她來到季滕家，才發現季滕家已經搬走了。
她詢問了季家的鄰居，但鄰居們都說不知道季家出什麽事了，一夜之間便全都搬走了，也沒人知道他們去了哪裏。
這是怎麽回事？季滕怎麽會忽然搬家呢？
絕望之際，沈思九來到了七中。
現在還在放暑假，七中校園裏空無一人。
她站在學校鐵門外，看著校園裏落滿了樹葉的林蔭小道空空****的，心裏忽然很難過。
這裏承載了很多她和季滕的美好回憶，可如今，回憶還在，給她回憶的人，卻再也尋不到了。
季滕，你究竟去了哪裏？
你不是說過，我們要一起上大學，要讓上海變成我們的“歡喜城”的嗎？
你怎麽忍心背棄我們的承諾？你怎麽忍心丟下我一個人離開？
“沈思九？”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沈思九慌忙轉身，便看見了李桐。
她滿臉欣喜地看向李桐，仿佛看見救星般：“李桐，你看見季滕了嗎？季滕怎麽搬家了？”
聽到季滕的名字，李桐輕歎了口氣，無奈一笑道：“對不起，我也不知道季滕去哪裏了。一個月前他給我打了個電話，說他拿到上海複旦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了。他說他要去找你，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你，可那天之後，我便再也聯係不上他了。他的電話打不通，我去了季家好幾次都是大門緊閉的，後來我聽說，季家已經悄悄搬走了。”
沈思九微微一怔，無措地僵在原地。
這麽說來，她的記憶是沒有錯的，那天下午季滕確實去她家找了她，可是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季滕會忽然不見了……
難道是因為看見她被張齊成欺辱的一幕，季滕接受不了，所以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沈思九死死咬住下唇，眼眶頓時就紅了起來。
不……
她不敢相信，季滕不是這樣的人。
“對了，沈思九，你考上哪裏了？”李桐看著沈思九，問道。
“上海。”沈思九淡淡吐出兩個字。
“和季滕在同一座城市呢。”李桐苦澀一笑，“你要是在上海遇到了季滕，記得讓季滕聯係我，告訴他，距離再遠，我也不會忘記他的。”
“好。”沈思九抿唇點頭，心髒卻隱隱作痛。
隻是，她真的還能再遇到季滕嗎？
那個她和季滕的約定，還能實現嗎？
之後，李桐便和沈思九揮手道別，轉身離開了。
後來的幾天，沈思九找遍了杭州的大街小巷，尋遍了所有季滕可能會去的地方，她卻依舊沒找到季滕。
季滕就這樣從她的世界裏消失了，他們之間所有美好的回憶，就像是她做的一場夢。
夢醒了，便什麽都結束了。
可他的笑容和溫度都那麽真實，沈思九不相信這是一場夢。
離開杭州的前一個晚上，李佳琳走進沈思九的房間裏，臉上露出了久違的微笑：“思思，東西都收拾好了嗎？”
“嗯。”沈思九點點頭，興致並不高。
“媽媽知道你不喜歡杭州，沒關係，我們馬上就可以離開了。”李佳琳握住了沈思九的手，“這兩年，讓你受苦了。”
沈思九咬唇搖頭，不知道為什麽，終於要離開杭州了，她的心情卻很複雜。
她確實不喜歡杭州，但可笑的是，她最美好和最痛苦的回憶，卻都是在杭州。
她在杭州遇到了季滕，也在杭州失去了季滕。
“思思，你別難過了，你不是說和那個男孩子約好了一起去上海上大學嗎？說不定到了上海之後，你就能找到他了。”似乎是看沈思九太難過了，李佳琳柔聲安慰了一句。
沈思九擠出一絲笑容點頭，卻把李佳琳的這句話記在了心裏。
沒錯，季滕不是考上了上海複旦大學嗎？等到了上海，她去複旦大學裏找季滕就是了。
上海再大，也不及她找季滕的決心大。
她相信，隻要她有心，她一定能找到季滕的。
抱著這樣的心情，沈思九跟著李佳琳一起離開了杭州，來到了上海，這座承載著她的夢想和期望的城市。
可惜那時候她還不知道，上海不是她的“歡喜城”，而是另一座傷城。
來到上海之後，李佳琳在沈思九學校附近租了一間房，還租了一個小小的攤位，做起了生意。
沈思九拿著錄取通知書去新學校報到完畢，第二天，她便來到了上海複旦大學，想尋找季滕。
複旦大學那麽大，想找到一個人確實不容易。
沈思九隻能一個班一個班地找，找了將近一個星期，終於找到了季滕分到的班級。
同時也收到令她萬分震驚的消息，輔導員告訴她，季滕根本沒來報到。
“你要是認識季滕的話，就通知他趕緊來報到，考上複旦大學很不容易的，怎麽能說不讀就不讀了呢？”戴著金絲眼鏡的輔導員對沈思九說道。
那一瞬間，沈思九眼眶一紅，眼淚再也忍不住了。
她終於明白，她是真的失去季滕了。
無論她再怎麽努力，她都找不到季滕了。
那天晚上，沈思九一個人來到了外灘，看著東方明珠塔上明明暗暗的燈光，她終於忍不住了，埋頭痛哭起來。
季滕，上海真的很美，和張愛玲小說裏的一模一樣，可再美再繁華又怎麽樣，沒有你的秋天，依舊涼薄無比。
大一那年，沈思九一個人走遍了上海的每一個角落。
她路過了清晨的南京路，外地旅人熙熙攘攘，繁華至極；她走過了傍晚的老弄堂，老人們將油燈點亮，星星點點照亮長廊；她來到了夜晚的黃浦江，明珠塔上光影流動，熠熠生輝。
可惜，唯獨少了約好和她一起看盡上海美景的季滕。
她等過了無數個春夏秋冬，等來了春夏交替，等來了萬物複蘇，還是沒等到她的季滕。
沒有了季滕的上海，仿佛蒙上了一層灰，讓沈思九怎麽也喜歡不起來了。
大學四年的時光，過得飛快。
沈思九念的是曆史專業，很多同學選擇考師範，大學畢業後進入學校做一名曆史老師，對於女生來說也是不錯的選擇。
但沈思九執意讀研，研究生畢業之後，她又考上了博士。
如今博士畢業，她也成功進入了上海考古研究所工作。
她其實不是很愛讀書，隻是她想，要是季滕在她身邊的話，一定是學習成績最好的那個。她得拚命努力，以後遇見，才有站在他身邊的資格。
可惜一晃十年過去了，沈思九活成了他的模樣，卻再也沒遇到過他。
考古研究所的工作枯燥又綿長，看著沈思九每天不是查閱曆史資料就是參考文物，李佳琳頭都大了。
今年沈思九已經二十七歲了，身邊和她一樣大的女孩都結婚生子了，她至今卻連個男朋友都沒有。
李佳琳急了，不停地給沈思九介紹相親對象，可之前介紹的好幾個都被沈思九直接推了。
今天一早，李佳琳便給沈思九的閨密徐心念打了電話，讓徐心念幫忙想想辦法。這次沈思九的相親對象是一名眉清目秀的工程師，年紀輕輕就在上海小有成就，李佳琳很滿意。
接到李佳琳的電話，徐心念拍了拍胸脯誇下海口，說一定把沈思九嫁出去。
於是沈思九便被徐心念騙到了相親地點。
看著眼前這位耿直本分的男人，沈思九的內心毫無波瀾。
但礙於徐心念的麵子，她又不好直接離開，隻好硬著頭皮和這男人坐下來了。
為了促進他們的感情發展，徐心念還幫他們訂了浪漫燭光晚餐。
可惜這燭光晚餐一點也不浪漫，看見瘦瘦小小的沈思九一口氣吃了100個生蠔和25隻波士頓龍蝦，還能再吃10條魷魚時，男主角嚇得當場就溜了。
沈思九擦了擦嘴巴，麵無表情地繼續吃。
徐心念再三囑咐沈思九不許吃太多東西，但她不想偽裝，結婚又不是演戲，不是偽裝一次就可以的，他們要在一起一輩子，她總不能餓一輩子肚子吧？
這樣想著，沈思九便吃得更心安理得了。
“沈思九，你是來相親的，就不能斯文一點嗎？這都第幾次了，心裏還沒點數嗎？”就在沈思九吃得正興起時，她的好閨密徐心念來了。
看見她，沈思九翻了個白眼：“徐心念，你別忘了，我們是同歲，你也沒什麽資格說我。”
“我們確實是同歲，但我有男朋友，而且我們馬上就要結婚了。”徐心念恨鐵不成鋼地反擊。
“還是等你那小白臉研究生畢業了再說吧。”沈思九毫不客氣地回擊過去。
徐心念的男朋友是她們的小學弟，目前還在讀研究生，比徐心念小了四歲。
提到這個，徐心念頓時安靜下來了。
頓了頓，徐心念忽然看向沈思九，換上了一副認真的表情：“思思，十年過去了，你不會還忘不了你的初戀吧？”
沈思九微微一怔，吃東西的動作忽然就停住了。
十年的時光，怎麽一晃就過了呢？
她和季滕的承諾，仿佛還在昨天……
“思思，都過去十年了，你那個初戀說不定早就結婚生子了。我看你還是別執著了，早點安定下來吧。”徐心念輕歎了口氣，眼眸裏透著深深的無奈。
沈思九嗬嗬地笑著，慢吞吞地啃著手裏的龍蝦，聲音清清淡淡的：“我沒等他啊，隻是時間過得太快了，我身邊又沒什麽合適的人罷了。”
在她等季滕的第一年、第二年、第三年、第五年……也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但她當時很肯定地回絕了，她相信季滕一定會回來的。
可如今，過去十年了。
她再堅定的信念，也被磨光了。
所以如今，她隻能用不合適來當借口了。
看著徐心念一副不信的樣子，沈思九看了看滿桌子的食物，喃喃道：“心念，我真的想找個人安定下來，可你看我這個樣子，誰願意娶我？”
話音剛落，西餐廳的門忽然被人推開了。沈思九嚇了一大跳，轉身一看，剛才被她嚇走的那個老實人居然回來了，並且手裏還多了存折和銀行卡。
沈思九眸子裏全都是驚訝，看著他：“你怎麽又回來了？”
那男人卻忽然走了過來，將手裏的存折和銀行卡擺在沈思九麵前，一字一頓道：“沈小姐，這是我這些年的全部積蓄，我算過了，你一頓飯平均要吃七百九十六塊錢，我的積蓄加上我每個月的工資，我養得起你。”
聽到這些話，沈思九驚得瞪大了眼睛。
所以這男人忽然離開，並不是被她嚇跑了，而是去算賬了？
好吧，果然是地道的理工男，但他想幹什麽？
“沈小姐，你願意以結婚為目的和我談戀愛嗎？”不等沈思九說什麽，男人便一臉誠懇地看著沈思九。
什麽？
這男人居然沒被嚇跑，還要以結婚為目的和自己談戀愛？
她咽了咽口水，盯著眼前還算清秀的男人：“你確定嗎？”
“確定。”男人肯定地點頭。
“可是你看到了，我很能吃……”沈思九無奈道。
“我媽說了，能吃的女人有福氣。”男人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沈思九低頭看了一眼相親資料，繼續說道：“可是我今年二十七歲了，我可不是那種年輕的小女生了。”
“我媽說了，女人大點懂事。”男人一臉誠懇地再次回答。
完了，這次逃不掉了。
看見這一幕，徐心念笑得合不攏嘴了。
她拍了拍沈思九的肩膀：“思思，你剛剛不是說想找個男人安定下來嗎？我看你們倆就挺合適的，李阿姨一定會很滿意的。”
“閉嘴！”沈思九白了徐心念一眼，氣得臉都綠了。
這名工程師名叫韓子晨，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在上海有車有房，目前工作穩定，就缺一個結婚對象了。
韓子晨對沈思九很滿意，從那天之後，便開始頻繁地約沈思九。
大嘴巴的徐心念早就把這些事情告訴了李佳琳，李佳琳高興壞了，非逼著沈思九和韓子晨談戀愛。
沈思九拗不過她，隻能硬著頭皮答應了下來。
可惜和老實人談戀愛就跟照著劇本演戲似的，而且是尬演，問候、牽手、吃飯都像搞排練，尷尬又不失禮貌。
談了三個月，沈思九已經完全受不了了。雖然她已經二十七歲了，但她依舊想要一份能讓她心動的愛情，對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能讓她魂牽夢縈、念念不忘，那才是她想要的愛情。
而她和韓子晨，不像談戀愛，更像在完成結婚的任務。
到了她這個年紀，很多女生都會覺得自己這輩子都遇不到愛情了，所以找一個還算合適的男人，將就著過一輩子，但沈思九不想這樣。
所以她考慮再三，決定和韓子晨攤牌。
周末，韓子晨拎著一堆東西來到沈思九家，在客廳和李佳琳聊得正歡。
看見沈思九出來，李佳琳拉著她坐了下來，笑眯眯地道：“思思，剛剛子晨說了，他對你很滿意，說想快點和你把婚約定下來，等選好日子了，你們就直接結婚吧。”
“什麽？”沈思九滿臉驚訝地看向李佳琳。沒搞錯吧，她和韓子晨才認識三個月，居然就要談婚論嫁了？
李佳琳卻笑眯眯地回答：“思思，現在不是都流行閃婚嘛。我覺得你和子晨挺合適的，子晨又那麽喜歡你，閃婚就閃婚吧，你年紀也不小了。”
“對對對，我一定會對你好的。”韓子晨連忙點頭。
“不行，我不同意。”沈思九想也沒想就拒絕了，她再怎麽不濟，也不能玩閃婚啊。再說了，她對韓子晨根本就沒感覺。
聽到沈思九的拒絕，李佳琳便開始一哭二鬧三上吊，所有瓊瑤劇裏的橋段都用上了，逼得沈思九不得不答應了下來。
可就在李佳琳和韓子晨興奮地商量著他們的婚事的時候，沈思九買了一張從上海飛往雲南的機票，一路向西來到了大理。
她早已過了天真美好的年紀，但她心裏依舊有一個執念，她這輩子，隻想嫁給愛情。
可她做夢也沒想到，她居然在大理遇到了季滕。
十年後再次相遇，眼前的季滕陌生得讓她認不出來了。
他打破了她所有的等待和幻想，讓她頓時卑微到了塵埃裏。
季滕，我在上海待了十年，為了我們的約定守了十年。這十年，你究竟去了哪裏？你為什麽會變成今天這副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