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們的歡喜城
接下來的幾天，沈思九巧妙地避開了所有能和季滕遇到的場合。
她把自己偽裝成一個除了學習什麽都不關心的人，刻意避開了所有與季滕和陳沁沁有關的話題。但她總覺得，從那天之後，季滕和陳沁沁似乎走得更近了，她還能經常聽到李桐開季滕和陳沁沁的玩笑。
雖然季滕永遠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但時間久了，自然有假戲真做的嫌疑。
下午第三節課下課之後，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李桐溜到季滕麵前，一把將季滕正在做的英語習題搶了過來，拍了拍季滕的肩膀說道：“季滕，我們去吃飯吧。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吃完再來繼續奮鬥。”
季滕想了想，還是跟著他出去了。
進入高三後，為了有更多的時間看書，很多同學選擇在學校吃午飯和晚飯，上完晚自習再回家。
這也減少了沈思九和張齊成見麵的概率，沈思九心裏挺高興的。
“思思，我們也去吃飯吧。”身邊的蘇瑾揉了揉發酸的脖子，將習題冊收了起來，對沈思九說道。
沈思九點點頭，便跟著蘇瑾往食堂走。
食堂人有點多，兩人打好飯便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了下來。為了避免再次被嘲笑，沈思九飯打得不多，也不敢坐在中間的位置。
“思思，你等我一下，我再去買兩根烤腸。”蘇瑾朝沈思九眨了眨眼睛，便往賣烤腸的櫃台走去。
沈思九輕歎了口氣，便低下頭開始吃飯了。
“我可以坐在這裏嗎？”沈思九剛喝了一口湯，頭頂便傳來一個聲音。
她怔了怔，一抬頭，就看見了同樣端著飯的季滕。
季滕居然主動要求和她一起吃飯。
她有點驚訝，但想到那天在教學樓看見陳沁沁向他表白的樣子，她咬唇朝季滕搖頭：“抱歉，這兒有人了。”
季滕聽了卻沒有說話，也沒有動，像是在堅持什麽。
“季滕，來這邊坐吧，這邊有位置。”就在這時，陳沁沁的聲音從身邊傳來。
季滕看著沈思九半晌，最終嗤笑了一聲，轉身坐到了陳沁沁身邊。
買完烤腸回來的蘇瑾看見這一幕，一臉疑惑地看著沈思九：“思思，這是怎麽回事？你旁邊不是有座位嗎？怎麽不讓季滕坐？”
“我覺得他和陳沁沁坐在一起挺好的。”沈思九悶著頭回答道。
而此刻的陳沁沁，因為季滕願意和自己一起吃飯而顯得特別高興。
她把碗裏的紅燒肉都夾到了季滕碗裏，笑眯眯地對季滕說：“季滕，你最近做題太累了，多吃點肉補補身體。”
季滕眯著眸子看了一眼那幾塊紅燒肉，並沒有動筷子的欲望。想到剛才沈思九冷漠的樣子，他有些心不在焉，隨口道謝：“謝謝。”
看到季滕沒有拒絕，和陳沁沁關係好的幾個女生頓時開始起哄：
“季滕，我們家沁沁對你可真好，她的紅燒肉都舍不得給我們吃呢。”
“就是，不過沁沁，我看你和季滕最近關係很親密，你們不會在一起了吧？”
“對對對，快實話實說，你們是不是在一起了？”
“沒有啦，高三了，我們想好好學習，在一起的事情以後再說。”陳沁沁羞紅了臉，朝幾個女生揮了揮手。
幾個女生當然不會就這樣放過陳沁沁，都在八卦她和季滕的事。
季滕很討厭這樣的場合，他的餘光不由得看向了沈思九。
聽到他和陳沁沁的八卦，沈思九居然一點反應都沒有？
不過，他不知道的是，沈思九握住筷子的手從剛剛開始一直在抖，心髒像被針紮了一樣，不深，卻隱隱作痛。
直到她再也忍不住了，她大力地將筷子砸在桌子上，死死咬住下唇對蘇瑾說了句“吃飽了”，便小跑著離開了食堂。
跑出食堂的一瞬間，她的眼淚也猝不及防地流了下來。
她一邊跑一邊擦。
沈思九，你哭什麽哭？陳沁沁多好啊，她和季滕才是最般配的不是嗎？
她和季滕能在一起，不就是你所期待看到的嗎？
所以，你應該高興才對啊！
可是怎麽辦？隻是一想到自己喜歡了那麽久的季滕，就要和陳沁沁在一起了，沈思九心裏還是很難過，難過得快要死了。
她沒回教室，而是又跑到她第一次遇見季滕的那棵榕樹下，趴在榕樹上痛哭起來。
季滕，如果我沒有遇見你，是不是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糾結和痛苦了？
此刻的食堂裏，看見沈思九忽然跑開了，季滕也飛快起身，說：“我吃飽了，先走了。”
說完，他便放下筷子，去追沈思九。但沈思九跑得很快，一溜煙就沒影了。
等他找到沈思九時，便看見沈思九趴在榕樹下痛哭的樣子。
他輕歎了口氣，忽然覺得自己挺渾蛋的，但沈思九就是個笨蛋，她心裏明明是喜歡自己的，為什麽要處處躲著他呢？
季滕雖然不知道沈思九在暑假裏發生了什麽，但他能明顯感覺到，自這學期開始，沈思九變了很多，變得更加沉默，更加不愛笑，也更加冷漠了。
看見沈思九哭，季滕還是很心疼。
他又輕歎了口氣，將包裏的紙巾拿了出來，準備上前去安慰沈思九。
“季滕，你等等！”就在這時，身後傳來了陳沁沁的聲音。
陳沁沁一把將季滕拉到邊上，看了看痛哭流涕的沈思九，壓低嗓音對季滕說道：“季滕，我勸你不要去招惹沈思九了，沈思九家裏的情況很複雜。她繼父是個小混混，每天除了喝酒就是打牌，還有家暴傾向，沈思九每天晚上回家都會被打。”
“什麽？”季滕一驚，滿臉不敢置信地看向陳沁沁，他怎麽沒聽說過這些？
陳沁沁輕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我和沈思九住得很近，我經常聽我媽他們說起沈思九家裏的情況。我媽說沈思九的母親是改嫁過來的，在這邊無依無靠又沒錢，受了欺負也隻能忍著了。她母親現在還在外麵掃公共廁所呢，幹完活回去還得挨打，挺可憐的。但沒辦法，沈思九她繼父就是個無賴，誰招惹上誰倒黴，所以我們都離沈思九遠一點吧。”
聽到陳沁沁的話，季滕渾身血氣上湧，好半天才緩過來。
他怎麽也沒想到，沈思九那小小的身體，居然承受了這麽多。
這就是她這學期悄悄從自己身邊搬走，連話都不敢多和自己說的原因吧？
季滕盯著沈思九小小的身影，很心疼，但是又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更何況他現在還是個學生，他沒辦法帶沈思九離開，更沒辦法給沈思九更好的生活。
半晌後，他盯著陳沁沁問道：“陳沁沁，沈思九家裏的事，還有誰知道？”
“我沒告訴過別人。”陳沁沁眨巴著眼睛回答道。
“嗯。”季滕點點頭，嗓音冷了幾分，“陳沁沁，如果沈思九家的事情從你口中傳出去了，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他的聲音不大，卻讓人不寒而栗。
陳沁沁嚇了一跳，連忙朝季滕點頭。
季滕好看的眸子眯了眯，看著依舊在哭的沈思九，他又心疼又無奈。
他覺得自己應該要想辦法幫幫沈思九。雖然以他現在的能力，改變不了沈思九家裏的情況，但他至少可以給沈思九希望啊。
人一旦有了希望，做什麽事情都會變得有動力。這樣一來，沈思九上大學前的日子，就不會那麽痛苦了吧。
那天上課，季滕一直在想著沈思九的事情，一整晚都有些心不在焉。
晚自習下課之後，沈思九和往常一樣，和蘇瑾打了聲招呼，便靠在桌子上背著英語單詞，等人潮少了一些再回家。
教室漸漸安靜下來後，她慢吞吞地收拾好書包，離開了學校。
而此刻，季滕正站在學校門口等著她。
看見沈思九出來，他往前走了幾步，但沈思九直接繞開了他，快步往家的方向走。
她不知道季滕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或許是在等陳沁沁吧。
但沈思九沒想到的是，季滕居然一直跟在自己身後。
從她家到學校的距離說近不近，說遠也不遠，之前李佳琳會給她零花錢，讓她坐公交車回去，但知道李佳琳在掃公共廁所之後，她便不忍心再向李佳琳要錢了，所以她都是走路回家。
從學校走到家裏，得經過一條大道，然後轉進小巷子裏，需要花將近三十分鍾的時間。
季滕是騎自行車來上學的，偶爾也坐公交車。
看到推著自行車跟在自己身後的季滕，沈思九抓緊了書包帶子，加快了腳步。
但季滕也跟著她加快了腳步。
後來沈思九實在受不了了，便轉身看向季滕，盯著他問道：“季滕，你究竟想幹什麽？”
“不幹什麽啊，我從這條路也能回家。”季滕扭頭看向夜空，聲音依舊清清淡淡的。
“……”沈思九氣呼呼地瞪了他一眼，忽然一轉身，拐進了另外一條巷子裏。
季滕怔了怔，也跟著她拐了進去。
可這是條死胡同，走了沒幾步，前麵便沒有路了。
沈思九不得不窘迫地轉身，死死咬唇盯著站在自己身後的季滕。
季滕輕歎了口氣，壓低嗓音：“沈思九，我送你回家吧。”
“真的不用了。”沈思九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說完，她轉身就要走。
經過季滕旁邊時，季滕卻伸手拽住了她的胳膊，一臉認真地盯著她開口：“沈思九，你誤會了，我沒和陳沁沁在一起，我今天已經和老陳說了，我要換座位，我要和李桐做同桌。”
沈思九微微一怔，沒想到季滕會和自己說這些。
“可是今天下午在食堂……”想到他和陳沁沁在食堂說話的樣子，沈思九的眼眶紅了紅。
“我是故意那樣做的，誰讓你總是躲我！”季滕勾了勾唇開口道。
嗯？
所以說季滕是為了氣自己才表現得跟陳沁沁那麽親密？
沈思九下意識地將頭低了低，心底居然湧起一絲小小的欣喜。
頓了頓，她繼續說道：“可是那天，我還看見陳沁沁送了你筆記本，還說要和你考同一所大學。”
季滕無奈一笑，這小傻瓜知道得還真多。
“我拒絕了。”季滕回答道，“高中三年，送我禮物的人多了去了，但是沈思九，我隻收過你送的禮物。”
“真的嗎？”沈思九興奮地抬起頭，澄澈的眸裏仿佛裝著星星。
季滕笑眯眯地點頭，伸手揉了揉她額前的碎發，寵溺一笑道：“嗯，真的。”
這一刻沈思九的心裏，經曆了一場天崩地裂的海嘯。
可她靜靜地站著，沒有讓任何人知道。
但這場海嘯，是甜蜜的，是溫馨的，是她浩劫餘生也忘不了的。
季滕就這樣笑眯眯地盯著她看，他的眼裏有春有秋，勝過她見過愛過的山川河流。
那時候的感情就是這樣，誤會很純粹，解釋也很純粹，因為你的一句話，我的世界又亮了。
沈思九和季滕走出了這條死胡同，肩並著肩往前走。
沈思九踮起腳，小小的影子剛好可以觸到季滕影子的肩膀，昏暗的路燈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那天晚上回家的路，忽然變得很美好。
沈思九多麽希望回家的路可以長一點，再長一點，最好可以讓她和季滕就這樣走一輩子，走著走著，仿佛就到了白頭。
快到沈思九家的時候，季滕忽然停下了腳步，看著沈思九問：“沈思九，你最喜歡哪座城市？”
沈思九歪著頭想了想，淡淡吐出兩個字：“上海。”
沈思九經常在張愛玲的小說裏看見上海這座城市，她喜歡上海的繁華和車水馬龍，也喜歡上海的浪漫和溫情，上海是一座編織著夢想的城市。
“上海，是座很美的城市。”季滕點點頭，清澈眸子看向沈思九，醞釀了半天說，“那沈思九，我們一起考上海的大學吧。”
沈思滿臉不敢置信地看向季滕。
季滕肯定的聲音卻再次傳來：“你喜歡上海，我就陪你去上海。但是沈思九，這次你可不能再食言了。”說著，他朝沈思九伸出了小拇指，要和沈思九拉鉤。
沈思九抬頭看向季滕，沒想到他居然也會有這麽幼稚的一麵。
但她心裏又很感動，要是能和季滕一起去上海，那便是她人生最圓滿的結局了吧。
那時候她脫離了張齊成，有了新的生活，她便能站在季滕身邊，和季滕在一起了。
她拚命地朝季滕點頭，伸出了小拇指，和季滕輕輕拉鉤：“好，季滕，那我們一起考上海的大學。”
這一次，她不會再食言了，就算拚盡全力，她也會考上上海的大學。
許久之後，季滕鬆開了沈思九的手，朝沈思九笑道：“好了，約定好了，接下來就該努力了。回去好好睡一覺，從明天開始，我們都得為我們的夢想努力了。”
“好。”沈思九朝季滕點點頭，便轉身往家的方向走。
看著沈思九小小的背影，季滕忽然喊住了她：“沈思九！”
沈思九一怔，一臉疑惑地轉身看向他。
季滕朝她走近了幾步，好聽的聲音縈繞在她耳邊：“每個人心裏都有一座傷城，杭州或許就是你心裏的傷城，它承載了太多你痛苦的回憶。但是沈思九，很快我就能和你一起離開這座傷城了。
“相信我，到了上海之後，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上海會成為我們的‘歡喜城’。”
說完，季滕便快速地轉身騎上自行車，一邊往反方向走，一邊大聲地對沈思九喊道：“沈思九，加油！為了我們的‘歡喜城’！”
看著季滕漸漸遠去的背影，沈思九的淚水早已模糊了雙眼。
她一生荒蕪，但眼前這個男生，卻給過她最溫暖的感動，讓她笑得盎然，也哭得肆意。
從那一刻起，沈思九便徹徹底底地愛上了上海這座城市。
隻因為他說，上海是他們的“歡喜城”。
即使後來的上海，根本沒有他，她還是在那座城市裏默默等著，默默喜歡了他一年又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