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夢醒時分

1.

黑衣人走後,武靈靈卻有些拿不定主意。

他說的事情,有些難為情啊!

在屋裏來回踱了好幾圈之後,她的右拳猛地落在左掌心:“動手!”

院子裏黑漆漆的,她走到正屋門前,先側耳聽了聽裏麵的動靜,然後輕輕地推開了房門。

內室裏,睡夢中的人呼吸勻淨,清秀俊逸的臉側,青絲披散在肩頭,鼻梁高聳,眉峰挺括,猶如一尊完美無瑕的白玉刻像。

武靈靈調整了一下呼吸,在他榻前俯下身子,雙臂伸出,摟住了他的腰。

他沒有被驚醒,而武靈靈也累了,索性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將頭靠在他肩上,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過了多久,武靈靈突然被一陣劇烈的顫動驚醒,她猛地睜眼,見身旁的人臉色蒼白,頭在枕上左右搖擺,嘴唇不住地翕動,身體也在痛苦地扭動掙紮,額頭上冷汗密布。

“母妃,別走!”他的聲音由低喃變成大叫。武靈靈想去推他,卻冷不防被他拽住胳膊一拉,整個人趴在他懷裏。

側臉貼上他溫熱的胸膛,這一刻,武靈靈心裏突然湧起一陣莫名的熟悉感,記憶裏,群仙宴那天她和他拚酒,好像也發生了類似的事情……

不妙的感覺!武靈靈連忙掙紮著起身,奈何他的手臂卻像鐵箍一樣把她圈在懷裏。

“王爺,您醒醒!”武靈靈動彈不得,隻好在他耳邊喊了一聲。

白思明睜開眼睛,和武靈靈四目相對,一瞬之後,他突然暴怒地將她一推:“大膽!誰準你進來的?”

武靈靈坐直了身子,眨了眨眼睛:“王爺,您剛才被噩夢魘著了,醒了就好了。”

他直直地注視著她:“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您服藥睡下後我就進來了。”

“本王有沒有對你做什麽?”他斜了她一眼,聲音清冷。

“沒……沒有。”

“為什麽心虛?”他的聲音一厲。

“婢子聽說王爺服藥後經常被噩夢驚醒,於是鬥膽……鬥膽……”

武靈靈沒有說下去,他的目光卻轉了過來,如同釘子一樣盯住她。

“鬥膽過來抱著王爺睡的……”

“咳!咳咳!”床榻上的人劇烈咳嗽起來。

“王爺息怒!”武靈靈垂下了頭,眼角餘光卻覷著他的反應。

他咳嗽稍停就立即質問道:“你剛才聽到了什麽?”

“婢子被您按住了,什麽也沒聽到。”

“按住了?”他冷峻的眉毛一挑,“按在哪裏?”

武靈靈指了指他的胸口,那裏隨之起伏了一下。

借著窗外的月色,她隱約覺得他耳根好像一紅,但是,那應該不可能。

“咳!”他將手指放在嘴邊說道,“暫且饒你這一次。”

武靈靈連連點頭,她注意到,他好像並沒有說“下不為例”之類的話。

難道說,他允許有下次?武靈靈心裏竟有些可恥地雀躍。

回到自己屋裏,躺到床榻上,武靈靈卻毫無睡意。

接下來的幾天裏,武靈靈伺候他越發得心應手,雖然他還是一副清冷淡漠的表情,卻不再攆她出去,心情略微好些的時候,還讓她研墨,他在案旁執筆揮毫。

隻不過寫上幾張紙,他的手就會打戰,額頭上也有冷汗沁出來,武靈靈給他奉上帕子,他卻站著不動,斜睨著她道:“這還讓本王自己來?”

武靈靈一聽,趕忙拿起帕子湊上去,替他擦幹淨額頭上的汗珠,鼻尖冷不丁地嗅到他身上好聞的氣息。

這氣息讓她一怔,神識一下子飄遠,好像遙遠的仙界也有一個人有這樣的味道。

當天,武靈靈又在水井旁邊扔了個鐵菱角,這是她和黑衣人約定的暗號。

“這次主動找我,有什麽事?”暗夜中黑衣人的麵容看不清,眼神卻依舊幽深,仿佛能洞悉她的心思。

“關於他,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哦?”黑衣人饒有興趣地看著她,“說來聽聽。”

“我想,有沒有什麽辦法能讓他走出屋門?哪怕是院子裏也行。”武靈靈抬眸看著他。

“為什麽要這麽做?”他好像有些意外。

“就是覺得他在屋子裏待得太久了,走出來可以愉悅心情。”武靈靈躲開他探究的眼神,故作輕鬆道,“心情好了,他就更信任我了,不是嗎?”

空氣裏靜默了一瞬,黑衣人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了一下,說道:“倒是有一個辦法可以一試。”

等他講完之後,武靈靈驚訝不已:“就這樣?”

“對。”

“好,我明天就試試。”武靈靈粲然一笑,“多謝啦!”

“不謝。”黑衣人收回目光,將手背到身後,“若你真能說動他,這次我可以不要求你拿什麽作為交換。”

黑衣人走後,武靈靈絞盡腦汁想了一夜,第二天服侍白思明用了早飯之後,她笑盈盈地建議道:“王爺整日看書也挺沒意思的,不如我講個話本子上的故事給您聽吧?”

他的目光從書頁上抬起,看了她一眼,說道:“講不好不許吃午飯。”

“啊?”武靈靈一臉驚詫。

這不是自己坑自己嗎?無奈,她隻好硬著頭皮開講,對麵軟榻上的人也破天荒地將書放下,清冷的眸子盯著她。

“話說在仙界,有北鬥七星君,在這七星君裏,排行第六的武曲星君是個武職,卻偏偏是個女的,長相呢,也是靈動秀美又可愛,仙界裏人人都跟她交好。”武靈靈講得繪聲繪色,“隻有一個人——南鬥七星君中的司命星君和她不睦,說起他們倆為什麽不睦,也是有緣由的。很早之前,玉帝下了一道禦旨,命令司命星君和武曲星君一起修訂凡間武者命簿,誰知在修訂命簿的時候……王爺、王爺?”

軟榻上的男人以手支頭,雙眼緊閉,像是睡著了。

武靈靈大失所望,站起身來準備離開,又想起什麽,回身把墨綠色的錦被給他蓋好。

她的動作驚醒了他,他看著她問道:“講完了?”

“嗯。”武靈靈有些不悅地噘著嘴,“能讓王爺睡這麽熟,我也心安了。”

“嗬……”男人發出一聲輕笑。

武靈靈一怔,倒是從未見他笑過,沒想到笑起來竟也這般好看。

“王爺還睡嗎?”

他搖搖頭:“剛才打了一小會兒盹,卻好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有一群……”

說到這裏,他突然停住了,目光銳利:“你剛才是不是講了一個仙界的故事?”

“是。”

“怪不得,”他的臉色略有緩和,“我剛才似乎到你講的仙界裏去了。”

“哦……”武靈靈麵上賠笑,心裏卻想道,您那是魂歸本位一日遊吧!

她隨即又開始提議:“既然王爺不願意聽故事,那我給您舞一段怎麽樣?”

對麵的人抬了抬眼:“舞什麽?”

“舞劍呀!”武靈靈的眼睛亮閃閃的。

他的神色恢複了正常,轉頭指了指旁邊牆上,那裏有一把劍。

“謝王爺!”武靈靈一臉興奮地取下劍,一把抽出劍身,眼中有光芒閃爍,“這裏舞不開,請王爺移步院子裏一觀!”

2.

“司命,考考你,十八般兵器都有哪些?”雲石桌對麵的武靈靈笑盈盈地湊過來,目光狡黠。

正在翻閱典籍的司命斜了她一眼,順手把她鬢發間的桃花瓣拿掉,淡然道:“弓、弩、槍、棍、刀、劍、矛、盾、斧、鉞、戟、殳、鞭、鐧、錘、叉、鈀、戈。”

“你背得還挺熟。”武靈靈嘟囔了一句,又不死心道,“那美人戟呢?是什麽兵器?”

“這倒沒聽過,”司命放下手裏的書,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願聞其詳。”

武靈靈頓時精神抖擻,往後一躍飛了出去,雲紗衫的袍角在身側飛揚。

她在一塊雲石上站定,手向虛空裏一托,一把銀光閃閃的戟出現在手心,她握住長戟向上一躍,在空中舞了起來。

英姿颯爽,銀光閃爍,猶如一條飛旋的白練映在司命幽靜深沉的雙眸裏。

忽然間,武靈靈眼神一動,身體朝著司命直衝下來,長戟的尖頭指向他肩頭一隻盤旋欲落的蝴蝶。

誰知那蝴蝶也有靈性,看到武靈靈一戟刺來,不敢再停留,一振翅膀,重新飛向空中。

武靈靈長戟一轉,避開了司命的肩頭,卻又擔心真的傷到那隻蝴蝶,隻好在半空裏猛地一收,自己的身體卻避無可避地向下墜去,眼看就要砸到司命麵前的雲石桌上。

就在這一瞬間,耳邊風聲乍起,一道淺色光芒閃過,武靈靈隻覺得腰間一緊,身體隨之緩緩下降,穩穩地落在雲石桌上。

熟悉的氣息湧入鼻尖,武靈靈的心怦然而動,抬眸往上一看,視線堪堪落入他幽密如織的瞳中,再也逃脫不開。

“你這美人戟可一點都不美啊!”他嘲弄道。

“我是不想讓你招蜂引蝶。”武靈靈的臉已經紅得像熟透的蝦一般。

司命一貫波瀾不驚的眸底似乎湧動起一股異樣的情緒,看得武靈靈一時間竟然忘了動彈。

他都已經離她這麽近了,抱得也這樣緊,接下來是不是要吻她了?武靈靈一向彪悍的心裏竟猶如鹿撞,她心一橫,閉上眼睛往前湊過去。

“好了,繼續幹活了。”司命突然手一鬆,武靈靈“砰”的一聲坐到雲石桌上。

“司命,你……你給我走著瞧!”她氣急敗壞地喊道。

記憶戛然而止,武靈靈的思緒也被拉了回來,此刻她麵對的雖然是同樣的麵孔,但他是當今的九王爺,而不是仙界的司命。

空中突然響起一聲清脆的鳴叫,武靈靈眼角一掃,是海東青在頭頂盤旋。

海東青是她幼時在山裏撿到的一隻受傷的鷹,當時師父不同意留下它,年幼孤單的她在師父門口跪了一夜師父才同意,條件是海東青也要聽從他的控製。

後來她滿十五歲,被放出來執行任務,海東青就被師父控製了,上次的鐵菱角也是師父派它送來的。

武靈靈心裏突然有個念頭一閃而過,如果她能再次跌入他的懷抱,那事情進展豈不是會順利很多?

主意已定,她對廊簷下紫檀木扶手椅上的清雋人影說道:“王爺,我要開始了!”

他微微頷首,她隨即開始舞起劍來,長劍在她手裏猶如有了靈力,時而柔軟如緞,時而堅硬如鐵,劍光閃爍中,窈窕纖柔的身姿若隱若現。

廊簷下的人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目光清涼如水。

舞了一會兒,她對海東青暗暗做了一個手勢,緊接著劍尖朝下一指,盤旋在空中的巨鳥立即衝向他的方向。

武靈靈臉上變色,大叫一聲:“王爺小心!”跟著飛身上前,張開雙臂護在他身體上方。

按照她的預想,下方的人會來一個英雄救美,隻需將她的腰一攬,轉個圈,就能完美地避開海東青的襲擊,說不定還能將她壓在身下,製造一個麵紅心跳的完美意外。

然而讓她始料未及的是,廊簷下的人竟一動不動,目光平靜地看著一人一鳥向他砸來。

武靈靈心中驚訝,隻得臨時改變計劃,雙手攬住他的腰往旁邊滾去,隻聽“嘶啦”一聲,後心處衣服被撕裂,一個旋轉之後,她和他同時跌在地上。

武靈靈睜開眼睛,反了反了!她現在把白思明壓在地上,麵容近在咫尺,目光正對上他幽沉的雙眸。

怎麽會這樣?!

武靈靈低呼一聲:“王爺,您沒事吧?”

“你太沉了。”身下的男人說道,氣息絲毫不亂。

武靈靈趕緊爬起來,把錦衣華服的男人攙扶起來,身子一俯:“婢子失手了,請王爺恕罪!”

她估計錯了形勢,當時能將她抱在懷裏、救她於危難的司命確實不在了,眼前隻有這位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嬌王爺。

“這是什麽?”清冷的聲音在頭頂上方響起,與此同時,帶著幾分涼意的指尖觸到她後背的肌膚上。

武靈靈禁不住打了個寒噤。她立即跳起來,反手遮擋住後心處被撕裂的口子,低聲說道:“沒什麽,小時候從樹上掉下來摔的。”

“摔到刀尖上了?”他反問道,“弄出了這麽長一條傷痕?”

武靈靈沒有作聲。

“身上其他地方還有嗎?”

“有一些。”

“不願意告訴本王實情?”他看著她一挑眉。

武靈靈目光微垂:“小時候跟著和尚師父學武時被打的。”

“為什麽不反抗?不逃跑?”

“沒有理由逃跑。”武靈靈神色意外的平靜,“王爺您知不知道,仙界有個老家夥叫司命?他給人寫好的命數,誰也逃脫不掉。”

“你看的話本子太多了,人固有自己的命數,但關鍵時刻做什麽選擇,仍舊取決於自己。”

“王爺覺得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武靈靈看著他。

他的目光盯在她臉上,那一刻,武靈靈覺得他慣有的疏冷眼神變得異常幽深。

“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他沉聲說道。

3.

初春時節的內院裏,草木發了新芽,空氣裏卻依舊透著一股寒意。

“王爺,粳米粥的味道如何?”一個穿著碧玉色夾衫的女子問廊簷下麵容清雋的男子。

“尚可。”

女子抿了抿唇,若有似無的笑意浮現在嘴角,接著問道:“王爺若有興致,婢子再給您舞一段劍如何?”

白思明毫不客氣地拒絕:“不必了,以後也不要再有這種念頭。”

武靈靈“噢”了一聲,似乎有些失落。

他注意到了她的神色,輕咳一聲道:“扶本王去院子裏走走吧。”

“啊?”武靈靈一臉震驚,仿佛沒聽懂一樣。

“你不樂意?”

武靈靈連連搖頭:“樂意!樂意!”

院子裏,綠衣女子扶著身穿墨綠色錦紗緞的男子緩緩踱步,院門外的陰影中,一個略顯肥胖的身影卻看得呆住了:“這……這女子,當真有點手段啊!”

作為王府的大總管,季甲服侍了王爺這麽些年,第一次看到他對一個女子有這等耐心,還為她破了一個又一個例,難道說,王爺對這個女子……動了心?

當初他就覺得這個武靈靈古靈精怪,現在看來,著實不簡單。

季甲目光一緊,一轉身,肥胖的身軀消失在牆角的暗影裏。

與此同時,正在院內踱步的男人目光一斜,掃向季甲離開的方向。

“王爺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武靈靈不由得握緊了他的手臂。

“沒有,繼續走吧。”

隨著她身體的貼近,他手腕上傳來的疼痛越加明顯,雖然他極力隱忍,然而額頭上還是沁出了一層薄汗。

“王爺,我扶您回去歇息吧?”

“也好。”

在紫檀木椅子上坐定,他緩緩閉上了眼睛,和她近距離接觸時,手腕上的印記就會疼痛,究竟是為什麽?

還有那個“離”字,難道這一切真的是在警告他,讓他離她越遠越好?

可她身上又有一種莫名的吸引力,讓他禁不住想要靠近,除了想一探那個謎團的究竟,好像還有一種別樣的感覺。

他一定是魔怔了,為了自保隱忍數十年,卻因為她在敵方的監視中露出了破綻。

不能坐以待斃……他緊蹙眉頭,手指掐進了扶手上的暗紋裏。

當天夜裏,黑衣人再次不請自來,武靈靈正要解衣躺下,聽到聲音有些不悅地轉身。

“我說大哥,你每次都這麽悄無聲息,”她敲了敲自己房間的牆壁,“我這兒好歹也是姑娘家的閨房啊!”

“哦,”黑衣人神色淡然道,“放心,不該看的東西我不會看的。”

“你……”

“有件事想跟你說。”黑衣人打斷了她,神色肅然,“你如今在做的事,放棄吧。”

“為什麽?”武靈靈目光一凜。

“這是為了你好,”黑衣人說,“再繼續下去,你遲早會送命。”

“送命?”武靈靈笑了起來,“我會怕這個?”

“你一定要為那個組織效力到死?”黑衣人一皺眉。

“我是為了我自己。”武靈靈轉頭看向窗外的夜色,眼神變得柔和。

至少,要看到他為她動心,清淚才有希望。

“你該不會是心悅於他吧?”

“那又怎樣?”武靈靈語帶挑釁,“跟你有什麽關係?”

黑衣人身形一動,瞬間到了武靈靈麵前,以逼人的氣勢麵對著她:“我,不準。”

武靈靈瞟了他一眼,奇怪道:“你這麽激動幹什麽……”

話音未落,她忽然覺得眼前一黑,黑衣人猛地俯下身來把她的嘴唇堵住了!

“你做什麽!”武靈靈大吃一驚,伸手把他猛地一推,黑衣人並沒防備,往後退了半步,隔著柔軟的麵巾摸著自己的唇,有些失神,又有些意外。

“你瘋了?再有一次我殺了你!你趕緊滾!”武靈靈氣急敗壞地低吼。

黑衣人看了她一眼,一轉身,消失在敞開的窗戶裏。

室內傾瀉了一地月色。武靈靈麵色通紅,她咂了咂嘴唇,隔著一道麵巾,她仍能感覺到他唇上灼熱的溫度。

第二天一早,她服侍白思明起身、用早飯,心裏卻還想著昨夜的一幕。

“啪”的一聲脆響把她嚇得回了神,看到地上碎裂的玉碗,武靈靈趕緊跪到地上。

“怎麽回事?”白思明微微蹙眉,“為何心神不寧?”

“王爺恕罪,可能是昨天夜裏沒睡好,走神了。”

他垂眸看著她,眼神中有幾分不同尋常的審視意味,剛要開口,忽聽院門外傳來一聲高亢的嗓音:“聖旨到!”

“果然來了。”他沉聲道。接著站起來走出去迎旨,帶起來一陣輕風。

武靈靈有些意外,她注意到,白思明的步伐好像矯健輕快了不少。

她在他身後跪在地上,等他接了聖旨之後趕緊上前扶他起來。

他卻握緊了她的手,武靈靈的心猛地縮緊。

送走了宮裏的太監,她問道:“王爺,聖旨命您負責和他國使節的交涉,是什麽意思?”

白思明輕笑一聲:“有人看我稍好些了,自然不能讓我閑著。”

至於對方為何耳風如此之快,自然和常年出入他身側的人脫不了幹係。

“和他國使節交涉也不是什麽困難的事吧?”武靈靈問道。

“困難倒不至於,”白思明看了她一眼,“不過就是出力不討好而已,弄不好,掉腦袋也是正常。”

“啊?”武靈靈不由得張大了嘴。

4.

讓武靈靈驚訝的是,三天之後,真有一個身高眼大皮膚白的外邦人來到了九王府,他說自己名叫李安。

也不知道他的真名是什麽,反正武靈靈聽到他就是這樣介紹自己的。

李安除了自己的名字,一句漢話也不會,跟他一道來的除了傳旨太監,還有一個通譯官。

傳旨太監又傳了一道旨意:即日起,撒克遜使節李安暫住九王府,由九王爺負責覲見前使節的文書通譯事宜,不得有誤。

武靈靈這次聽懂了,心下更是詫異,抬頭看時,白思明卻一彎嘴角,接了旨。

傳旨太監走後,通譯官走過來跪拜行禮道:“通譯官王統齡叩見王爺!”

“王通譯起來吧!”白思明一擺手,“既然時間緊迫,接下來的十幾天就有勞王通譯了!”

“下官不敢!”王統齡一揖到地,姿態極為謙遜,然而白思明的目光卻瞬間變得淩厲。

李安和王統齡被安排在九王府別院裏,兩人第二天一早就開始忙碌。這次的任務主要是將李安帶來的覲見文書譯為漢文,武靈靈去送了一趟茶水,見那文書比她看的話本子還厚,而李安和王統齡兩人則不停地嘰裏咕嚕討論著什麽。

回到內院,她向白思明稟報了所見之景,白思明沉吟片刻後,說道:“這十幾天不會這麽風平浪靜的,你沒事多往那邊跑幾趟,盯緊他們。”

武靈靈連連點頭,轉念一想,白思明儼然已經把她當作心腹之人,她這算不算已經取得了他的信任?

也不知道下一個鐵菱角會在什麽時候出現了。

李安和通譯官住進來的前幾天,一切都進行得挺順利,武靈靈經常去別院送個茶水點心,順便詢問一下他們的日常需要,回來再把自己的見聞一字不落地稟告白思明。

白思明聽了雖然不說什麽,但武靈靈注意到,他的眉頭總是微蹙著。

“九王爺,您還有什麽擔心的嗎?”武靈靈終於忍不住問。

他看了她一眼,沉聲道:“這個王統齡,靠不住。”

武靈靈一驚:“王爺看出了什麽不對嗎?”

“通譯使節文書之事看似簡單,實則暗藏玄機。”他說,“皇上年事已高,對文字之事很敏感,若出了一處差錯,那就是大罪。這個王統齡,到底是不如自己人令人放心。”

武靈靈心思一動:“換掉他,我有辦法。”

“什麽辦法?”

武靈靈走過去,在他身旁附耳低言了幾句。

白思明聽了卻立即搖頭:“我不會讓你冒這個險。”

武靈靈一呆,突然覺得全身血液湧上雙頰,心也跟著急速跳了兩下。

白思明似乎並沒有發覺她的異常反應,隻是繼續說道:“事成之後,還要準備好替換的人手。”

“王爺,我倒是認識一個人,熟通各國語言。”

“什麽人?”

武靈靈把四哥文曲星君說了出來,本以為白思明會提出疑問,為何一個行乞之人竟有這種本事,白思明卻隻是看著她,點了點頭。

他就這般信任她?

到了晚間,武靈靈將內院各處的燈燭都熄滅後才回到自己的側房。

剛準備躺下,窗戶那裏就有動靜傳來,武靈靈歎了一口氣,把剛解開的一粒扣子重新扣上。

“你又……”她剛一轉身,卻嚇得把話咽了回去,驚慌失措道,“王爺,您怎麽過來了?”

“嚇到你了?”白思明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我要和你出去一趟。”

“去哪兒?”

“你說的那個人,現在能不能找到他?”

武靈靈微微咬唇:“我試試吧。”

白思明點點頭,上前握住她的手腕,推開門往外走去。

好像早有準備,一路上院門都敞開著,周圍卻連個人影也沒有。武靈靈被他緊緊拉著手,卻感覺好像暗中有很多雙眼睛在盯著她一樣,一股異樣的感覺在心裏蔓延。

出了王府以後,武靈靈帶著他徑直到了城郊一處破廟裏,剛一踏進廟門,就感覺到一根涼森森的棍子抵在脖頸處,黑暗中有人問道:“誰?”

“是我,武靈靈。”

空氣裏靜默了一瞬,那人又問:“後麵跟著的是誰?”

“我家主子。”武靈靈說道,“有一事所托。”

棍子被人抽了回去,“嗤”的一聲,廟裏亮起了微弱的光芒。

武靈靈定睛一看,斷牆破瓦下麵,幾個乞丐或坐或臥,但眼裏卻都閃著精幹的光芒。

白思明沒有開口說話,武靈靈向他們講明了來意,並且說清楚了酬勞。

文曲星君看了貪狼一眼,暗夜中,貪狼幾不可察地點了點頭,文曲星君立即會意,抬頭說道:“我可以跟你們去。”

“我們主子隻有一個要求,你在別院裏見到的一切,出來之後若是泄露半點,都是殺頭之罪。”

沉默了一下之後,文曲星君點點頭:“我行乞多年,這些江湖規矩還是懂得的,請你家主子放心。”

“好,明日子時會有人來接你,”武靈靈一點頭,“去了之後,隻須裝聾作啞即可。”

第二天午時,內院的寂靜突然被一個小內監的驚叫聲打破了。

“王爺!王爺!出事了!”小內監一進來就跪在地上,驚慌地回稟道,“王大人突然劇痛難忍,滿地打滾,不知道得了什麽病症!”

武靈靈正端著茶水,聞言不動聲色地看了白思明一眼。

座上的人聽了勃然色變,猛地一拍桌案,怒道:“你們是怎麽伺候的?”

“王爺恕罪!奴才們一直都是盡心伺候的啊,中午送去的午飯,李安大人也用了,並沒有發現什麽不對的地方啊!”小內監哭喊著申辯。

“來人,把這狡辯的奴才拉下去!”白思明的身體突然搖晃了兩下,武靈靈忙上前扶住了他,“即刻請太醫過來給王通譯診治!”

“是!”院門口候著的幾個太監立即疾步奔跑起來。

不到一個時辰的工夫,九王爺由於怒急攻心再次病倒的消息傳遍了府內上下,宮裏的太醫給王通譯瞧過之後,得出的結論是,他被一種不知名的毒蟲噬咬,需要立即醫治,恐怕不能為通譯之事效力了。

而白思明這邊也給皇上緊急上了一道奏折,一力承擔了看護不力的罪責,並再三保證,定不會耽誤使節覲見的大事。

三天之後,風波終於平息了下來,而文曲星君也改頭換麵,堂而皇之地進入了九王府。

“小凡,”武靈靈躺在**輕聲說,“事情進展得太順利了,我總覺得哪裏有些不對勁。”

“靈靈,接下來該收到下一個任務了吧?”

“估計快了。”武靈靈枕著雙臂,隔著窗欞看著窗外的夜空,“也許是最後一道任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