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語成讖

1.

李安對於武靈靈來說,是個新奇的人物。

他剛進九王府時,武靈靈就經常去別院送東西,一來二去便和這位撒克遜使節熟了起來。

這位使節住在九王府,照顧好他自然是九王府的任務,李安對周圍很多事物都感興趣,閑暇之餘,武靈靈就經常去找他聊天,文曲星君便在一旁替兩人翻譯。

自然,這也是白思明允可的。

武靈靈給李安展示了一些瓷器、水晶、根雕、象牙製品後,李安不停地嘖嘖稱讚。武靈靈又帶他看了絲綢錦緞與刺繡,他更是連連誇讚。

有一次兩人討論起兵器,李安看了九王府兵器房裏放置的十八般兵器後,看向文曲星君問道:“你們的兵器這麽多,但是全部會用的人很少吧?”

武靈靈示意文曲星君翻譯,並說:“兵器這個東西對於行軍打仗之人來說,講究的是實用,如何能快速有效製敵才是取勝的關鍵。對於單個人來說,講究的是趁手,說白了,也就是符合這個人的愛好和特征,就連兵器本身也是各有特點,有的靈活,有的厚重。”

李安聽了點點頭,卻見武靈靈眨眨眼睛,繼續說道:“不過要說全部會用的人也不是沒有,李大人想要見識一下嗎?”

李安疑惑地看著她,就見武靈靈手裏不知何時多了塊小石頭,在手心裏上下拋了兩下,突然向著兵器架上的一杆銀槍擲過去,隻聽“鐺”的一聲脆響,那杆銀槍借著石頭的力道彈起來,猛地朝這邊的兩人飛來。

李安驚叫一聲,忙向旁邊躲閃。武靈靈卻往前一躍,伸手將那杆銀槍握住,旋轉飛舞,時挑時刺,挽了幾個槍花之後,她又將銀槍一擲,銀槍“哐當”一聲準確無誤地插回架子上,幾乎是同時,又有一把長劍應聲而起,仿佛有感應一般,順順當當地飛入武靈靈手心裏,接著被她舞得密不透風。

十八般兵器一一使過,李安在旁邊已然看呆了。

“嗖”的一聲,最後一件兵器入了架子,李安又呆立了片刻才回過神,驚訝地大聲拍著巴掌:“武靈靈姑娘,你簡直太厲害了!”

武靈靈臉上浮現出一絲得意,但言語依然謙遜:“我這隻是皮毛,比我厲害的人多了去了。”

“不不不,一個女人能有這樣的身手,”李安朝她走過來,拉起她的手往唇上一貼,“真是很讓我著迷。”

武靈靈一下子抽回手,驚得下巴快要掉下來。這些撒克遜人,說話都這麽直白嗎?

“如果你願意,我就去請求王爺,讓他把你嫁給我,你願意嗎?”李安深邃的眼睛定定地看著武靈靈。

“我不願意……”

武靈靈脫口而出,卻被李安一口打斷:“沒關係,你可以考慮一下,我在這裏還會待很久。”

“對了,除了你們這裏,我還去過很多國家,見過一些奇怪的兵器,你想不想知道?”李安用手比畫著,“我可以給你畫出來。”

“好啊!現在就去!”武靈靈頓時來了興趣,拉著李安就往別院裏走去。

在他們背後的拐角處,一個長身玉立的身影筆直地立在那裏,目光清寒。

回到別院裏,李安在桌案上鋪開一張紙,拿起筆來在上麵勾勒出一件圓形的東西。武靈靈和文曲星君在旁邊看,接著武靈靈歪著腦袋問道:“這是什麽兵器,樣子好奇特!”

李安笑道:“這種兵器叫作鞭刃,和你們的軟劍類似,可以卷起來,邊緣鋒利,殺傷力很強,但是不太好駕馭。”

武靈靈頓時來了興趣,又央求道:“你還見過什麽奇門兵器,都畫出來給我看看!”

“好。”李安欣然答應,又畫了一個圓圈形的兵器,“這種叫作查克拉。”

“查克拉?”武靈靈說道,“名字好怪!”

“在他們那裏,查克拉的意思是輪子,”李安說道,“這種兵器叫作輪刃。”

“這種兵器我們這裏也有,我們叫作環刃,邊緣如刀,小的可以套在手指上,”武靈靈比畫了一下,“大的就捏在手心裏……”

“靈靈姑娘!”門口突然來了個小內監,對武靈靈賠笑道,“王爺找不到您,正發火呢!”

武靈靈見狀,衝李安吐了吐舌頭:“李大人,王爺叫我了,我要趕緊回去,下次咱們繼續畫!”

“好,我等你。”李安點頭。

武靈靈出了別院,一邊走一邊問那個小內監:“王爺說什麽事了嗎?”

“王爺沒對奴才說。”小內監搖搖頭,又笑道,“奴才猜測,內院裏就您一位伺候,您出來太久,把王爺晾在那裏,王爺有些不悅吧。”

武靈靈瞥了他一眼,嚇得小內監一低頭,又不敢說話了。

一進內院,武靈靈就看到正屋裏轉悠著一個略顯肥胖的身影,正是季甲。

看來她確實有麻煩了,連季甲都驚動了。

果不其然,一踏進屋門,就見季甲豎起眉毛指著她的鼻子嗬斥道:“大膽奴婢!不司本職,還不快跪下……”

“住口。”清冷淡漠的聲音從簾幕裏傳來,“下去。”

“還不下去?”季甲跟著怒斥道。

“本王說的是你。”

“啊?是,主子。”季甲低下頭去,躬身往外退出,經過武靈靈身邊時不忘瞪她一眼。

屋子裏恢複了寂靜,簾幕裏傳來一道命令:“進來。”

武靈靈掀開簾子走了進去,不敢麵對座上的人,隻是低頭垂眸看著地上。

白思明放下手裏的書,打量了她一會兒,說道:“你這是在……認錯?”

“是,我……婢子不該跑出去這麽久,婢子有錯。”

他鼻子裏哼了一聲,問道:“在李安那裏見到了什麽好玩的?”

武靈靈眼睛一亮,抬起頭來眉飛色舞道:“王爺,這個李安見過很多古怪兵器,我自幼也是跟著師父學了十八般武藝,但他說的兵器我聽都沒聽過,有一種兵器叫作鞭刃,是……”

她在屋子裏邊講邊比畫,講完之後突然覺得周圍靜得出奇,一轉身,驟然發現一張清冷俊逸的麵容近在咫尺,素日波瀾不驚的雙眸中似有波濤洶湧。

“王爺,您怎麽了……”

話音未落,就見他突然伸出食指和拇指捏住她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來,對上自己的視線。

“我聽見有人要跟本王求親?”

“求……求什麽親?求誰啊?”武靈靈磕磕巴巴地問,心裏怦怦亂跳。

“你說本王院子裏還有誰?”他的墨瞳一縮,淩厲的目光讓武靈靈後背一寒,“嫁一個他國使節,也未必不是個好去處吧?”

“我沒想要嫁給他……”武靈靈委屈地辯解。

“沒有?”他更加逼近了她,“為什麽昨日你爹過來求本王,說你年歲已大,讓本王準許你回家成親?”

“啊?”武靈靈瞪圓了眼睛,“還有這種事?”

“今日那個李安說要娶你,不是正合你意?”

“王爺誤會了!”武靈靈突然將他的手推開,漲得通紅的臉色讓對麵的人微感意外。

“我爹求王爺的事我確實不知情,我爹娘隻有我一個女兒,他們年事已高,來求王爺開恩放我出去嫁人也是為我好。另外,”武靈靈的臉微微一紅,“婢子確有了心上人,但絕不是李安大人!”

他冷冷地看著她,沒有說話,半晌之後,他朝另一側轉過身去。

“既然你這樣說,本王就赦你出府,你如願以償了。”

“出府之後,我可以自由婚嫁?”武靈靈眨眨眼睛,偏著腦袋看著他。

“自然。”

“嫁給誰都行?”武靈靈往前湊了湊,再次不放心地確認道。

“走吧!”白思明不再看她,轉身回到紫檀木椅子上坐下,撿起了桌案上的書。

他沒想到,武靈靈真的就一轉身走出去了,看著她帶著些歡欣雀躍的背影,他的心裏猶如翻江倒海。

這女人,果真是無情!

室內恢複了寂靜,白思明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個已然發黑的印記,腦海裏又閃出了那天遇到跛腳道士的情形。

那天他身穿一件湖藍色的長袍獨自出了九王府,刻意低調的裝扮令他看起來隻是一位尋常人家的公子哥,他先是到武靈靈經常提起的幾條熱鬧的長街上轉了轉,發現沒有她跟隨實在是沒什麽意思,便決定回府。

誰知剛走進一條巷子,突然見到有個道士模樣的人迎麵走來,他心下納悶,這條巷子裏這麽僻靜,突然出現這麽一位道士,讓人感覺怪異。

再看他一瘸一拐的雙腿,白思明心裏突然一震,這個人怎麽像是武靈靈說過的那個跛腳道士?

他將手中的折扇一收,停住腳步,定定地看著這人走過來。

經過他身邊時,跛腳道士停了一下,問道:“貴人心中可有疑慮?”

“道長能解?”他反問道。

“答案就在貴人自己身上,何須別人破解?”道士轉頭看向他,“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一個‘離’字,還不能讓貴人放手?”

他微微一怔,正尋思跛腳道士的話時,發現人已經不見了。

離?他抬起手腕看了看那個猶如印刻般的字,難道真的要遠離她?

他突然心裏一縮——也罷,她已經決定離開了。

2.

天色將晚,武靈靈在自己屋子裏接到了最後一個鐵菱角,她打開看後,麵無表情地將字條焚毀。

最後一刻終於要到來了,她的最終目標,果真是他。

再去別院時,武靈靈發現李安不在,院子裏隻有文曲星君一人。

“李大人呢?”武靈靈放下茶點,轉頭四顧。

“有事出府了。”文曲星君走過來,看了一眼茶點,毫不客氣地伸手拈起一塊。

“哎!”武靈靈想要阻止,心裏卻有個念頭一閃而過。

縱使在外麵做乞丐的時候,四哥也沒有這樣過,這樣想著,她把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味道不錯,剩下的你拿回去吧。”文曲星君看了她一眼,“李大人估計晚間才回來,到時這茶點就涼了。”

武靈靈見他眼中別有深意,餘光一掃,見門口有兩個小內監垂手站立,當即會意,把托盤一端說道:“既如此,那我就先端回去了。”

文曲星君低頭繼續寫字,沒再說話。

武靈靈將茶點端出了別院,走到四下無人處,在瓷盤裏一扒,果然見一塊糕點下麵壓了一張小字條,她立即把字條藏起來,裝作若無其事地往內院的方向走去。

回到側房,武靈靈偷偷打開字條一看,神色頓時一變。

“靈靈,字條上寫了什麽呀?”小凡好奇道。

“原來,他真的是在做戲。”武靈靈晃了個火折子,將字條焚燒幹淨,說道,“若不是大哥他們識出那藥渣裏的藥材,連我都被瞞過了。”

“靈靈,藥材有什麽不對嗎?”

“藥材裏全是補藥,益氣養身的,根本不治病。”

“靈靈你是說,九王爺他……根本就沒病?”

武靈靈點點頭,眼裏又露出一絲疑惑:“我始終有件事不明白,當初我將四哥引入王府時,他那樣一個謹慎的人怎麽會絲毫不打聽四哥的來曆?”

半天過去了,武靈靈沒有再來正屋伺候,到了傍晚時分,屋門口響起一個小內監諾諾的聲音:“王爺,傳膳吧?”

簾幕是敞開的,白思明坐在窗下,手裏拿著一本書一動不動,聽到這一聲喚他才回過神,這才發現不知何時暮色降臨,而他已經在窗前坐了一個下午。

看到來人不是武靈靈,他心裏一沉,連帶著用飯的興趣也無,朝著小內監無聲地揮揮手道:“下去吧!”

“是,王爺。”小內監退了出去,心裏想道,靈靈姑娘不在,王爺好似一下子回到了從前。

“唉……”他歎了一口氣往外走,剛過一道拐角,迎麵有個人一下子按住了他的肩膀。

“靈靈姑娘……”小內監看清楚了來人,立即喜出望外。

武靈靈一把捂住他的嘴,低聲問道:“王爺用膳了嗎?”

小內監搖搖頭,一臉沮喪。

“交給我吧。”武靈靈接過了托盤。

“靈靈姑娘,你不走啦?”小內監眼睛一亮。

武靈靈嘴唇緊抿:“不知道,你去吧。”

天色逐漸暗沉,正屋裏一直沒有掌燈,白思明從紫檀木椅子上站起來,往門口踱了幾步。

往日這時候,院子裏一直回**著銀鈴般的歡聲笑語,她在的時候沒覺得什麽,突然安靜下來,讓他感覺猶如置身墳墓。

那空****的院子,沒有她在裏麵穿梭往來,他竟又一次失去了踏進去的勇氣。

他在門內站了片刻,最終緩緩地轉身,回到了簾幕裏麵。

“來人,更衣。”他沉聲吩咐道。

無人應答。他有些怒氣上湧,轉身看向院門口,那裏守門的小內監竟也不在,簡直豈有此理!

剛要發怒,忽又轉念一想,算了,等明日讓季甲再安排一個小內監伺候,今日,他倦了。

“王爺,要歇息了嗎?”床榻邊上突然傳來一個輕輕的聲音。

他猛一轉身,想問是誰,卻把這句話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還能有誰?這聲音他聽了月餘,卻早已烙在心裏。

他的身體已經控製不住微微顫抖,語氣裏卻還帶著一貫的淡漠:“你不是走了嗎?”

“對呀。”武靈靈言笑晏晏,“王爺不是準許我去找我的心上人嗎?”

“那你還有什麽事?”他說著,為了掩飾自己的不自在,轉身往燈架的方向走去。

“王爺!”她低低地喚了他一聲,像是在懇求,“別……別掌燈。”

他卻已經把燈燭點燃了,聽到這一聲回頭一看,頓時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湧向了頭頂。

昏黃搖曳的燭光裏,穿著一身粉紗羅衣裙的女子臉頰緋紅,雙手緊緊地攥著閉合的簾幕,而那厚重的簾子不知道何時已經被拉上了。

簾幕內外,隔絕了一室春色旖旎。

他看慣了她大大咧咧的中性裝扮,卻沒想到,這樣的女兒紅裝讓他一下子悸動不已。

如果她是他的,該多好……

“你這是……”他話一出口,就見她倏地抬起頭,邁步上前,雙臂攀上了他的脖頸。

他的身體猛地僵在那裏。

“既然您不張口,那我就先說。”她定定地看著他,眼裏灼灼生光,“王爺不是讓我去找心上人嗎?”

她的雙頰染上紅暈:“現在我來了。”

腦袋裏“轟”的一響,所有的意識在一瞬間被抽空,隻剩胸口抑製不住地起伏。

他猛地靠近她,剛要說什麽,忽聽門口響起一聲弱弱的問話:“王爺,要更衣嗎?”

還是剛才的小內監,武靈靈一驚,低頭看著自己纖薄的衣衫,突然想躲閃。

麵前的人立即從旁邊的衣架上扯下一件披風,將她裹了個嚴實,然後輕輕一拉,把她摟在懷裏,斥責道:“不用,退下!”

小內監嚇了一跳,趕緊退了出去,還不忘輕輕地把屋門關好。

屋子裏恢複了寂靜,曖昧的感覺如同暫時被壓製的藤蔓,此刻又重新開始蔓延。

武靈靈被他摟得太緊,覺得喘不過氣,隻好輕輕地扭動了一下身子,卻被他更緊地箍在懷裏。

“收回你的話,”他斂了眉目,食指壓住她的唇,“這話該由我來說。”

武靈靈的眼神裏有一絲忐忑,卻見他朝她俯下身子,聲音低沉嘶啞:“你這個女人,本王要定了。”

話音一落,他的雙唇已然落下來,武靈靈一陣心神**漾,卻突然想到了什麽,將他稍稍推開一些,喘息了一下說道:“求王爺成全我一件事。”

“什麽?”

“喝酒,交杯酒。”武靈靈輕輕咬著嘴唇。

“好,本王依你。”

說完,他將她鬆開,把那件披風給她披好,拉起她的手走出了房門。

院子裏月華鋪灑了一地,空氣裏氤氳著醉人的花香,一切都顯得安詳靜謐。

白思明在石桌旁坐定,武靈靈端了一個托盤出來,上麵有一隻酒壺,兩個酒杯。

她的腳步沒有絲毫的猶豫。

今夜,一切都該結束了。

3.

武靈靈端起酒壺,給兩個杯子都斟滿酒,羊脂白玉的小酒杯,襯托得酒液更加鮮紅。

“王爺,這花枝醉,咱們府裏也隻剩一小壇了,今晚靈靈鬥膽和王爺一醉方休,如何?”武靈靈端起一個小酒杯遞給他。

“過來。”他沒有接,隻是看著她,眸光幽沉。

武靈靈隻好端著酒杯繞過石桌,站到他麵前。

“你以為灌醉了本王,今夜就能逃得掉?”他挑眉看著她,武靈靈不由得臉熱心跳,素日裏清冷淡漠的白思明,此刻竟對她說著撩人的情話……若是被九王府裏的其他人看到,會不會驚掉下巴?

她默默地紅了臉,忽然覺得腰間一緊,一陣天旋地轉之後,他竟然將她抱在腿上,修長的雙臂攔在她腰間,仰頭看著她:“想要同本王飲酒,先讓本王醉了再說。”

等他醉了再喝酒,這是什麽邏輯?

武靈靈一陣疑惑,卻見他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往下微微一拉,她已然情不自禁地跟著低下頭去,貼上了他的唇。

一瞬間,漫天光華璀璨。

武靈靈擁緊了他,不顧一切地索取著他的吻,心裏卻想道:如果他就是司命,那她和他在塵世凡間一世一世地傾情相戀,不是也很美?

如果他也願意留在這人世,那她再回仙界還有什麽意義?

這一吻越發深入,他的手臂也將她扣得更緊,武靈靈的手臂環住他的肩,手指不經意間觸到了他後頸處的肌膚。

指尖不一樣的觸感讓她動作一滯。

她有一招絕殺掌,無論是誰,隻要中了她一掌,一定會留下這樣的印記。

但他頸上怎麽會有?印象中,她來到這裏隻和一人交過手。

一瞬間,武靈靈的腦海裏突然閃過另一個身影,難怪她偶然會覺得他的動作和眼神莫名熟悉……

他和那個黑衣人,根本就是同一個人!

武靈靈嚇了一大跳,把麵前的人猛地推開,自己也一下子從他腿上跳了下來,一臉震驚。

“怎麽了?”他的聲音無比輕柔,手指伸出來撫摸著她微紅的唇畔,那是他剛剛噬咬的痕跡。

無數個念頭從武靈靈的腦海裏一閃而過,如果他就是黑衣人,那從他問她的話來看,他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他知道她是專門來對付他的殺手!

他任由她一步步地接近他,絲毫沒有阻攔,連她引進的人也完全不加懷疑,她早就該想到,那是因為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篤定了組織不會在通譯之事上對他下手,因為隻有她,才是那一招對付他的“撒手鐧”!

但是……

“為什麽?”武靈靈忍不住問出了聲,“為什麽你會讓我接近你?”

他瞬間明了了她的意思,眼神深邃地看了她一會兒,將她的手背拉起來輕輕摩挲:“我心悅的女人要殺我,便讓她殺。”

本來是精心布下的局,卻因為她的出現,他棄子認輸。

武靈靈深吸了一口氣,重新端起桌上的酒杯:“既如此,王爺,把這杯酒喝了吧。”

他看著她,沒有絲毫猶豫,接過了酒杯。

武靈靈看著他仰脖的動作,突然心如刀絞。

縱使你知道我要殺你,還是這般決然飲鴆?

她淒然一笑,也端起了另一個酒杯,一飲而盡。

放下酒杯之後,武靈靈扶住了石桌,身形有些微晃,眼前的人影也漸漸模糊。

“白思明,能不能……抱我一下?”她覺得有劇痛從心口往全身蔓延。

對麵的人臉色驟然一變,一步衝上前來,與此同時,武靈靈渾身一軟,在他收緊的雙臂中滑落下去。

他緊隨著她跪倒,將她緊緊地摟在臂彎裏,從未有過的驚懼從他眼裏流露出來:“怎麽回事?怎麽會是你?怎麽會這樣?”

“司……司命,如果再也不能回去,陪我在凡間一世……我再入輪回,你回仙界,從此各不相幹,可好?”

“你在說什麽胡話?靈靈!武靈靈!你給我撐住,不許閉眼!”他歇斯底裏道,“誰準許你換毒酒的?”

武靈靈快要閉上的眼睛又勉強睜開,一隻手顫抖著撫上他的臉頰,嘴邊的鮮血映著她淒美的笑容:“這一世,我能不能得到你的清淚?”

白思明猛地握住腮邊的手,眼裏是刻骨銘心的痛楚:“傻姑娘,你要什麽我不能給你?”

武靈靈黯淡的眼睛裏發出了一絲微光,期盼地看著近在咫尺的麵容。

千百年了,這清雋無比的臉龐一直是她心底的執著,此刻這如墨的清眸裏,就要流出屬於她的一滴清淚。

“嗖”的一聲響,屋簷處一支利箭淩空射來,箭尖指向兩人的方向。

武靈靈心裏一驚,卻見麵前身影一閃,他將她猛地抱在懷裏。

“司命!”武靈靈大驚失色,一抬頭,一個跛腳道士的身影從屋角處一閃即逝。

他們果然藏在暗處,永遠不會善罷甘休。

利箭直穿白思明的心房,抱著她的手臂卻緊緊不放。

“我自出生起,手腕上就有這印記,卻沒想到要遠離和這印記有關的人,太難了。”他看著她輕笑,麵容依舊清雋,“你剛才說的話,我答應你,陪你在人世間,生生世世。”

“司命!”

他的頭靠向她的肩膀,將她壓向冰涼的石椅,溫熱的血液沾濕了衣襟。

她無力地仰頭望天,意識也漸漸模糊,終於陷入一片黑暗。

這一世又結束了。

該死的司命,一語成讖。

咫尺,終究難逾。

4.

“唉!眼看就要成了,真是鬱悶!”一聲歎息傳入耳中,武靈靈勉強睜開了雙眼。

明晃晃的白光裏,仙氣嫋繞。

又回來了,她有些疲倦地想要重新閉上眼睛。

“老六醒了!”一聲大喊,武靈靈皺了皺眉頭,想裝睡也不可能了。

幾位星君都湊了過來,也不管她是否願意,先七手八腳把她扶了起來,然後不由分說地灌了一碗回魂湯。

“老六,覺得怎麽樣?”是貪狼的聲音。

“我沒事了,謝謝哥哥們。”武靈靈抬起手背擦了擦嘴。

“老六,別灰心,”破軍猛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下一次保準能成!”

武靈靈晃了晃,胸口處似有一絲痛楚傳來,她不由得伸手摸了摸,卻沒有任何傷口。

她不禁失笑,即使在凡間受了傷,脫離了那一世也早沒事了,怎麽可能回了仙界還有感覺?

她抬頭看著眾人笑道:“你們跟著我去凡間受苦了,怪我不爭氣,最後一刻讓那跛腳道士占了便宜。”

巨門擺了擺手,臉色有一絲凝重:“老六,這裏麵有點不對。”

“怎麽不對?”武靈靈哂笑一下,“跛腳道士是組織裏的人,他們的目的就是要殺掉白思明,這是司命早就寫好的,也是他為了阻撓我得到清淚的最後一招吧。”

巨門沒有回答,眉頭卻由於思索皺在一起。

廉貞說道:“六妹,這裏就我們幾個人,有件事五哥要問問你,你若是願意就和我們說說,不願意說也沒關係。”

武靈靈深吸一口氣,等著廉貞接下來的問話。

“幾百年前,你和司命兩人受命修訂凡間武簿期間,發生了什麽事?”廉貞問道。

眾人的目光都投向武靈靈,她突然感覺有些頭大。

她不自在地撓了撓頭皮,找了塊雲石一坐,低頭說道:“我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時間裏,我對他……動了心。”

“什麽?”果不其然,這句話像石頭扔進開水鍋——炸鍋了。

“老六,你你你……你居然對那個冷冰塊動了心?”破軍猛地站起來。

“麵冷,心未必冷。”祿存星君笑嗬嗬地搖著扇子,“我聽六妹的意思,當時司命對她也有回應吧?”

武靈靈低垂著頭,臉頰通紅,沉默不語。

破軍在一旁瞪圓了眼睛:“老六,你別擺出這種害羞小媳婦的相,我們受不了。你說說,是不是那司命欺侮你了?我給你報仇去!”

武靈靈的目光裏有一絲幽怨:“武簿修訂完,交了差之後,我們約定在雲水天池那裏見麵,我按照約定的時間去了,但是……他沒來。”

“就這樣?”廉貞問道,“後來你們勢如水火,就因為他爽了約?”

武靈靈搖了搖頭:“不是,自從那次他沒出現以後,我感覺他整個人都變了,對我異常冷淡,更甚於其他人,好像……全不記得了似的。”

“當初他對你有過承諾?”貪狼沉聲問道。

“沒有。”武靈靈的眼神裏有一絲黯然,“他沒有任何承諾,隻是我自己的感覺。”

空氣裏靜默了一瞬,貪狼說道:“六妹,既然如此,也沒有必要對此事耿耿於懷。仙界的人,本不該動凡間情欲,這件事過去以後,就放下吧。”

武靈靈聽了,心裏好像有什麽東西被攪成碎片,半晌之後,她答道:“好。”

當天晚上,她又到了月老的姻緣殿,因為喝了不少桃花醉,她的身形微晃。

“月老仙師,別來無恙呀!”武靈靈一屁股坐在殿門前的台階上,笑著朝裏麵打了個招呼。

“哎呀!星君,莫踩了我的紅線呀!”一個白胡子老頭急急地從殿內奔出來,一把將武靈靈拉起來,然後躬著身子仔細地查看著什麽。

武靈靈一臉醉意,歪著頭道:“月老,你這個紅線真有那麽神奇?”

“星君何意?”月老低頭擺弄著一根根絲線,並沒有看她。

“就這一根紅線,”武靈靈指著殿裏,將信將疑道,“真能讓兩個人走到一起?”

“那是自然,世間之人誰也逃不過。”月老捋著胡子笑了起來,“星君難道不信?”

“如果是仙人呢?”問出了這話,武靈靈立即有些後悔,她果真是醉了。

“不論仙人凡人,隻要在我這裏有婚牘,都逃不開這一根紅線。”

“哦。”武靈靈沉吟片刻,突然抬起頭,“明日我下凡後,你把我和命定之人用紅線拴起來,那樣我得到他的清淚不是更容易了嗎?”

月老一笑:“星君,小仙有一句話,不知道星君願不願聽。”

“你說。”武靈靈又灌了一口酒。

“有些東西不去刻意強求,反而更容易得到。”

武靈靈動作一僵,旋即笑道:“既然如此,明日下界,月老把我之前的記憶全部封起來吧。”

“星君果真願意一試?”

武靈靈把酒壺一放:“索性把那些過往都丟掉,下去好好活一次。”

“好,那就交給小仙吧!”月老走上前來,朝她伸出了手,“不過在封印星君的記憶之前,有件事要告訴星君,司命星君這一世,沒有回來。”

“什麽……”武靈靈話未出口,就感覺眼前白光一閃,好像有很多記憶從腦海中被抽走了。

“茲有武曲星君武靈靈被罰下界曆情,第三世:武靈靈投胎民國時期舞女,命定之人乃白氏家族大少爺白思明!”福新對著站在下凡穀穀口的武靈靈大聲念道。

這次,武靈靈聽了卻沒有任何反應,她的一切記憶都已經被月老封存了。

這一世,從頭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