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更進一步

1.

武靈靈跟管事的嬤嬤告了假,說有東西要采買,嬤嬤同意了,她便出了九王府繞到自己家附近的那條巷子裏。

下午時分天氣炎熱,有幾個乞丐無精打采地縮在牆根下,或坐或躺。

武靈靈趕緊走過去,把自己帶來的飯食拿出來。

乞丐們眼睛一亮,除了領頭的之外,其他人一哄而上,瞬間把她帶來的食物哄搶幹淨。

看著他們狼吞虎咽的樣子,武靈靈心裏很不是滋味。她來了之後才發現北鬥的其他六位星君竟然也跟著她下了凡,更讓她吃驚的是,他們成了她家門口的乞丐。

她不知道幾位兄弟是因何緣由淪落至此,如果他們看到了她的命簿想要跟著下凡一遊,怎麽也該選幾個好身世托生啊!

看著旁邊一動不動的貪狼,武靈靈低聲喚道:“大哥……”

“住口!”貪狼沉聲將她打斷,“隔牆有耳,不要口無遮攔,我問你,上次的任務進行得如何了?”

武靈靈歎了一口氣道:“我已經進了九王府,但是想要接近目標,還是有些困難。”

“上邊限你十日內必須以近侍身份接近目標,不得有誤!”貪狼又將一個鐵菱角扔在地上,“若有信息,通過鐵菱角傳遞。”

看著武靈靈將鐵菱角收到衣袖裏,貪狼不再說什麽,拖著一條腿往牆根邊走過去,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武靈靈心裏一酸,正準備起身,忽然衣袖被人一扯,廉貞邪魅的笑容浮現在他那髒兮兮的臉上,頗有一種落難的富家公子的味道。

“五哥,吃飽了嗎?”武靈靈問他。

“賣身啊姑娘,你看我這清雋瀟灑的容貌,不考慮收了我嗎?”廉貞眨眨眼睛。

“五哥,你們幾個怎麽成了這個樣子了?”武靈靈微微蹙眉,憂心道。

“真不考慮?”廉貞一支下巴,手往半露的小腿上一搭,“乞丐中有我這等容貌的,屈指可數。”

武靈靈長歎一聲,轉身返回,走到一個僻靜之處對小凡說道:“將來返回仙界以後,五哥若知道他以這種樣貌出現在凡間,不知道要怎樣捶胸頓足了。”

小凡道:“幾位星君是看了命簿,然後選了對你最有助益的身世來托生的,靈靈你日後若有困難,大可以來找他們幾位求助。”

武靈靈點點頭:“幾位兄弟如此情深義重,我得努力完成目標了。”

回到王府後院已經是掌燈時分,武靈靈坐到自己床前,心裏不停地籌劃著對策。

“靈靈,怎麽還不睡呀?”二更已過,睡得迷迷糊糊的珠兒問道。

“馬上就睡,你先睡吧。”武靈靈躺了下去,眼睛卻半睜著,怎麽也睡不著。

對麵床榻上又傳來均勻的呼吸聲,襯托得四周更加靜謐,這時忽聽“嗖”的一聲響,窗外有個黑影一閃而過。

有人!

武靈靈立即翻身坐起,裝作如廁的樣子披衣往外走去,一出房門她就將外衫往腰間一係,身體騰躍而上,追趕著前方的黑影。

兩人一前一後到了一個僻靜之處,武靈靈見那人腳步放慢了,上前一步就抓住了他的肩膀,低聲喝道:“站住!”

那人一回身,輕而易舉地避開了武靈靈的手掌,幽沉的眸光看得武靈靈愣了一下。

“又是你?”她眯起眼睛問道。

黑衣人不慌不忙地往屋脊上一坐,深眸盯著武靈靈問道:“按照我的計劃做了,效果如何?”

武靈靈“哼”了一聲:“並無效果。”

“別急。”黑衣人眼中露出一絲笑意,“明天就會有結果了。”

武靈靈看著他,將信將疑道:“若和你說的不一樣,下次就直接到組織上對質。”

黑衣人輕聲一笑:“你對上麵果然忠誠。”

第二天,武靈靈正埋頭漿洗衣物,忽聽院門口有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傳來,緊接著漿洗房的下人們都呼啦啦地站了起來。

武靈靈抬頭一看,竟然是季大總管,她有些納悶,除非有重要的事情,他一般不會踏足漿洗房。

“季大總管。”漿洗房的嬤嬤迎上來,滿臉堆笑,“什麽風把您刮來了?”

季甲在院子正中間站定,威嚴地掃了一圈,中氣十足地問:“那個叫武靈靈的丫鬟呢?”

下人們的目光齊刷刷地向武靈靈射過來,看季大總管的樣子,武靈靈可能要挨罰了。

“收拾收拾東西,跟灑家走吧。”季甲說道。

“大總管,要帶我去哪兒?”武靈靈問道。

“大膽!”季甲突然怒喝一聲,把院子裏的人都嚇得打了個哆嗦,“主子準你進內院伺候,以後要謹遵禮數,再敢不稱婢子,被攆走的碧玉就是你的下場!”

聽了這話,所有人都深吸了一口氣。

武靈靈要去內院伺候了!

剛才幸災樂禍的人趕緊慌裏慌張地收回了目光,珠兒則露出如釋重負的微笑。

“恭喜!恭喜!”有幾個和武靈靈交好的丫鬟紛紛走上來拉住武靈靈的手。

“靈靈,你要去內院了!”珠兒也笑著說道。

“靈靈,以後不要忘了我們姐妹幾個,常回來看我們啊!”另一個丫鬟討好地說道。

雖然心裏早有準備,此刻武靈靈還是很震驚,那個黑衣人果真料事如神!

她的眼角不由得掃了一圈四周,他會不會就在附近監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在季甲的連聲催促下,武靈靈簡單收拾了自己的衣物搬進了王府內院的下人房裏。

不管怎麽說,計劃總算是又往前邁出一步,然而當她看到房間裏的另一個人時,心裏剛剛升起的一點小興奮頓時一掃而空了。

另一張床榻上坐著一個一臉傲慢的丫鬟,正是玲瓏。

季甲走後,剛才還笑逐顏開的玲瓏立即變了臉色,冷冷地說:“我不管你是使了什麽手段進來的,規矩得說在前麵。你雖然進了內院,也不過是個三等丫鬟,伺候王爺的活用不著你插手,正屋也不允許靠近,聽明白了嗎?”

武靈靈低頭道:“明白了,我不過是個負責漿洗的丫鬟,不會踏入正屋的。”

玲瓏看著她,又加了一句:“若有違犯,我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說完,她站起身來,甩給武靈靈一個冷眼,走出了側房。

就在武靈靈頭一天進入內院的深夜,黑衣人再次造訪。

為防玲瓏發現,武靈靈向她吹了一支安神香,這才出了房門。

黑衣人引著她來到上次那個密林,落地後,身姿挺拔的男人背對著她負手而立,她突然覺得這背影有些熟悉。

“還有什麽事?”武靈靈問。

“被另一個丫鬟壓著,想要接近他很難。”黑衣人轉過身來,“我還有一計,用與不用,取決於你。”

“說來聽聽。”武靈靈沒有拒絕,反正什麽事情也逃不過他的眼睛。

“你是習武之人,若比刺繡女紅這些姑娘家的事,肯定一無是處。”

“喂!”武靈靈不滿地嚷道,卻被黑衣人抬手製止了:“我說的是實情。”

武靈靈隻好閉了嘴。

“但你也有自己的強項。當今皇上春秋已過,大事未定,九王府周圍定是虎視眈眈。”黑衣人用一雙幽沉的眸子盯著武靈靈,“按照我的計策來,另一個丫鬟也待不了多少時日。”

聽他緩緩道出了自己的計策,武靈靈有些懷疑地問道:“若按照這計策行事,事後肯定要被懷疑,若是他問我我一個小丫鬟怎麽會武力,該如何說?”

“這個我已經替你想好了,你就說小時候經常跟你娘去寺廟上香,寺廟裏的老和尚看你有習武之才教你的。”

武靈靈想了想,覺得可行,便點頭道:“那就這樣,三日之後動手。”

“靈靈,真要按照他的計策來?”回房後,小凡有點不放心地問。

武靈靈確認了床榻上的玲瓏仍在昏睡中,這才壓低了聲音說道:“這人不可全信,但未必不能利用。”

2.

三日後的子夜,恰好是月黑風高的夜晚,黑暗中似乎潛藏著一絲危險的氣息。

玲瓏睡得很熟,武靈靈卻一直睜著眼,萬籟俱寂中她突然聽到一句話:“王爺……婢子一定好好伺候您……”

這語氣溫軟嬌儂,聽得武靈靈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轉頭看向玲瓏的時候,卻見她翻了個身,又麵朝裏睡著了。

武靈靈心裏一片震驚,沒想到玲瓏居然有這個念頭,怪不得她嚴令自己不準靠近正屋一步,原來是怕自己威脅到她的地位,可那位不是體弱無比嗎?她怎麽還……

正想著,屋外風聲漸起,她立時收回思緒,專注地聽著屋外的動靜,黑衣人來了。

風聲從屋頂飄過,又向正屋而去,最後到了院門口,武靈靈知道,那裏有一隊常年守護的侍衛。

果不其然,黑夜中高亢的嗓音劃破了寂靜:“快抓刺客!”

寂靜的九王府猛地躁動起來,尖叫聲和吵嚷聲混雜在一起,燈火一盞一盞地亮起來,紛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玲瓏一個翻身坐起來,驚慌失措地四處看著:“有刺客?刺客在哪裏?”

她的話音一落,一個黑影帶著利刃的寒光從門口一閃而過,玲瓏尖叫一聲,從**滾了下去,手腳並用地在地上爬行。

武靈靈瞪眼看著她,覺得她用這副姿態爬到正屋,拚死護主也著實讓人感動,誰知道玲瓏爬到一個大床下麵,一躬身鑽了進去。

“饒命饒命啊!求求你饒了我吧!”玲瓏哆哆嗦嗦的聲音從床下傳來。

武靈靈無語了,她真為屋裏那位正主感到悲哀。

玲瓏剛爬到床下,院子裏又傳來一聲呼喝:“刺客接近正屋了,保護王爺!”

武靈靈知道時機到了,翻身躍起,奔出了房門。

剛一站定,她就見正屋屋頂有個熟悉的黑色身影在上麵疾奔,為了不顯露自己的輕功,她沒有直接躍上,而是順著一根柱子爬了上去。

頭剛露出屋簷,就見一團黑影欺上前來,緊接著一把閃著寒光的利刃向她的頭頂招呼而來。

武靈靈一閃身堪堪避過,心道這黑衣人的招數如此淩厲,普通身手的人肯定上來就被他掀下去了,她瞅準一個空當在屋頂上站穩,和他交起手來。

過了十幾招,武靈靈越發感覺到不對勁,黑衣人招招斃命,一點也不像是演戲的模樣,她也來了精神,使出渾身解數和他酣戰起來,下麵的侍衛見了,有的守在四周,有的則往房頂騰躍而來。

武靈靈一分神的工夫,黑衣人一掌朝她擊來,掌風甚是淩厲,她凝神抵禦,卻沒想到他這隻是虛招,還未至眼前就猛地收回,另一隻手已然探到她的左肩,化掌為爪,一下子攥緊了她肩膀處的衣衫。

武靈靈一掌劈下去,他卻將手指往回一收,隻聽“嘶啦”一聲,她左肩上的衣服被撕下一塊,冷風立時鑽了進來。

武靈靈不由得大怒,雙拳呼嘯著就朝黑衣人招呼過去,黑衣人不再出手,一邊防禦一邊往後退走,武靈靈卻沒什麽顧忌,步步緊逼,最後在黑衣人轉身奔走的時候一掌擊在對方的右肩上。

她常年習武,手勁極大,黑衣人顯然沒有想到會遭此一擊,明顯踉蹌了一下,然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身形極快,轉眼就消失無蹤。

武靈靈氣哼哼地拍了拍手,跳下屋頂,抬頭一看,滿院子的侍衛們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她。

“一點三腳貓功夫而已。”武靈靈嘿嘿一笑。

有個侍衛卻咽了一下口水。

“武靈靈,衣不蔽體,成何體統?”侍衛長拉著臉說道。

武靈靈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左肩處一直涼颼颼的,低頭一看,左肩處的衣服被撕爛,露出了一片白皙的肌膚。

她猛地想起自己的身份,右手往左肩上一捂,說道:“我去換件衣服。”

剛一回身,季甲尖細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剛才是誰把那刺客打退的?”

侍衛們齊刷刷地把目光轉向武靈靈,她隻好停住腳步,捂著肩膀轉回頭。

“是婢子。”武靈靈答道,心裏卻把那黑衣人咒罵了幾十遍。

“王爺有令,著你進屋麵見。”季甲斜眼看著她。

“季大總管,能不能讓我先去換件衣服……”

“大膽,王爺之命,豈容你耽擱,趕緊著!”季甲眉毛一豎,厲聲說道。

武靈靈隻好往正屋走去,剛一進門,就看見侍衛長跪在簾幕外,頭伏在地上,身體像是在瑟瑟發抖。

“奴才未盡到護主之責,甘願受罰。”

“你願意領什麽罰?”裏麵傳來九王爺氣弱的聲音,不知為何,簾幕外的人卻戰戰兢兢,不寒而栗。

侍衛長連連磕頭道:“奴才願去西南充軍,十年內再不回中原,若是奴才有福,十年後再回來侍奉主子!”

“準。”簾幕內的嗓音清冷淡漠。

武靈靈吃驚地聽著,隻因為沒抓到刺客就要發配充軍,還是侍衛自願提出的,這九王爺白思明行事看來十分狠辣啊!

侍衛長領完罰,仿佛比剛才心安了不少,站起來躬身退了出去,自始至終沒有看武靈靈一眼。

屋內恢複了寂靜,武靈靈突然想到,剛才的一幕是不是自己不應該看到?以這白思明陰狠的性格,不知道會怎麽懲罰自己。

她突然很想悄無聲息地退出去。

“另一個,進來。”簾幕內傳來一道命令。

武靈靈抬頭往裏看了一眼,他讓她進到廂房裏去?

正猶豫間,身後有個聲音厲聲催促:“主子讓你進去,怎麽還不動?”

她沒再猶豫,挺直脊背走了進去。

依舊是藥香撲鼻,武靈靈隻覺得置身於一片藥草地中,呼吸了幾下之後,身上的冷氣被驅散,竟然覺得渾身通暢。

好像有哪裏不對……都說九王爺是個藥罐子,但這味道聞起來卻不像是治病的藥草,倒像是——養氣之藥。

“婢子拜見王爺。”

“免禮。”仿佛有一道清冷的目光從武靈靈臉上一掃而過,軟榻上的男人問道,“剛才來的刺客,是你打退的?”

“並非婢子一人之力。”

“從哪裏學的功夫?”他的聲音淡漠涼薄,“抬起頭來看著本王。”

武靈靈隻好抬起頭,那一刻,她心中猶如一道驚雷滾過,上次她進來的時候沒有仔細端詳,這次看清楚了,那精致清冷的眉眼,又是司命的味道!

他又一次追隨她下凡,到底是何用心?

正思索間,“啪”的一聲,一件薄裘落在腳邊,她低頭一看,又驚愕地看向他。

“把你肩膀遮住。”他命令道。

武靈靈立即照做了,披好薄裘,她不緊不慢地說:“功夫是小時候跟著我娘親去寺廟上香的時候,廟裏的老和尚教的。”

對麵榻上的人一抬眸,嘴角似乎動了一下。

“院子裏有侍衛,為什麽你還要出手?”他問道。

“既然身在內院,就有守護王爺安危的責任。”武靈靈低頭,不卑不亢。

空氣裏一陣沉默,半晌之後,白思明說道:“既然這樣,把另外那個丫鬟攆出去,以後內院的大小事務由你來負責。”

“什麽?”武靈靈抬頭看著他,一臉震驚。

一切又如黑衣人所料!

“不願意?”

武靈靈思索片刻,說道:“婢子有一個條件。”

“你看清楚你對麵的人是誰了嗎?”白思明淩厲的目光射了過來。

“王爺若是不準,婢子恕難從命。”武靈靈將身子俯了下去。

“說。”他的聲音裏已是帶著忍耐。

“王爺既然要把這院子交給婢子,以後您的生活起居之事就要由婢子一力負責,旁人不得幹涉,若出了差錯,婢子甘願受罰。”

白思明盯著武靈靈亮晶晶的眼睛,片刻後沉聲道:“準了。”

3.

後半夜的時候,武靈靈回到側屋,正看到滿臉淚痕的玲瓏收拾鋪蓋,準備離開。

看到她,玲瓏一臉不屑的笑容:“武靈靈,你不要得意得太早,你以為這樣就算得了勢了?告訴你,早晚有一天,你的下場會比我慘千萬倍!”說完她抱起一卷鋪蓋,快步走出了房門。

內院重新恢複了寂靜,武靈靈將掌心按在額頭上,長出了一口氣,準備回到**再小憩一會兒,剛走出兩步,就聽“叮”的一聲,一個東西落到腳邊,她下意識地問:“誰?”

窗外有動靜傳來,武靈靈疾奔到窗前一看,竟然是一隻黑鷹展翅飛向天空。

“海東青……”武靈靈哼了一聲,“竟然派它來了。”

海東青很快消失在夜幕中,武靈靈轉回身,卻發現剛才掉在地上的鐵菱角不見了影蹤,她四下尋找,仍一無所獲。

正納悶時,忽聽屋角方向傳來一下一下的撞擊聲,她飛快地抬頭,驚詫地發現一個黑色身影佇立在窗前,手裏正拿著那個鐵菱角上下拋著,動作悠閑。

武靈靈一個箭步衝上去搶,黑衣人卻一轉身,輕而易舉地將鐵菱角換到另一隻手上,眼睛裏閃過一絲笑意。

武靈靈心頭一怒,猛地上前製住他的手腕,厲聲說道:“把東西還我!”

黑衣人不再動彈,隻是垂下目光看著伏在他胸前的人,雙眸更加幽深。

武靈靈也意識到不對,低頭一看,自己的左肩還**著,上半身都貼在黑衣人的胸膛上,呼吸心跳近在咫尺。

她心裏掙紮了一下,卻沒有退縮,而是更緊地鉗住他的手腕,眼裏像要噴火。

暗夜裏,這個姿勢更顯曖昧。

“你這樣的女人,我還真是頭一次見。”黑衣人的聲音低沉,“我幫了你,你不打算謝我?”

“你話太多了!”武靈靈一伸手將鐵菱角搶了過來,“去而複返,不怕侍衛們回來捉你?”

“這時候是他們警惕心最低的時候,反而最安全。”

武靈靈想了想,也有道理,誰也不會想到刺客會折返回來,並且藏在一個剛立了功的下人房裏?

“你還有什麽事?”武靈靈握緊了鐵菱角,“感謝的事,等我完成任務再說。”

“還是現在兌現吧,你接下來的任務還有需要我幫忙的時候。”黑衣人說道。

武靈靈看了看手裏的鐵菱角,問道:“你想要什麽?”

“回答我一個問題。”

武靈靈警惕地看著他:“先說來聽聽。”

“你身上的玉佩是從何處得來?”

武靈靈一怔,沒想到他會問出這個問題。這玉佩是仙界之物,隻不過到了凡間,隻有靈性,不再有法力。

“這個?”她拿起來看了看,“是我從小就戴著的,你若真想知道來曆,等我告半天假,回去問問我娘親。”

“好。”黑衣人欣然答應,“有了眉目之後,我會幫你實施下一步計劃,告辭。”

緊接著,他的身影一閃,從窗口消失了。

武靈靈打開了攥在手心裏的鐵菱角,看到裏麵的字條,嘴角上浮現出一絲冷笑。

“靈靈,下一個任務是什麽?”小凡問道。

“繼續接近目標,爭取他的完全信任。”

武靈靈在床榻上休息了一會兒,四更天時就起了身,先是把院子打掃了一遍,然後開始準備九王爺一早的茶水洗漱。

五更天的時候,季大總管在正屋門口一迭聲喚人,原來是九王爺醒了,武靈靈趕緊端起銅盆等一應用具往正屋走過去。

跨進門檻,她在季甲麵前躬下身子,將托盤舉過頭頂,季甲接過來說道:“下去吧,一刻鍾後傳早飯。”

“是。”

“等等。”簾幕內突然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你下去吧,讓她進來伺候。”

“主子!”季甲賠著笑,“這可使不得,這丫鬟粗手笨腳的,怕伺候不好您……”

“她伺候不好,我自會**她,退下。”

“是,王爺!”季甲隻得把托盤重新交給武靈靈,又對她十分嚴肅地交代了好一番,這才不放心地退了出去。

屋裏突然寂靜下來,讓武靈靈有些不適應,她停了一會兒,端起托盤走了進去。

床榻上的人麵容清雋,絲毫看不出一絲剛醒的慵懶,他穿著光滑綢緞錦的中衣,淨臉後慢慢踱步到窗前,在一麵大梳妝鏡前坐下。

武靈靈愣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

“給本王束發。”他吩咐道。

“是。”武靈靈回過神來,忙走過去,從一個檀木匣子裏拿出一把木梳,開始解他的發髻。

“王爺,恕婢子沒有跟玲瓏和碧玉討教過您以前的發髻如何梳理。”武靈靈看著鏡子裏英俊的麵容說道。

“跟她們討教?”他從鏡子裏注視著她,“她們兩人從未被準許踏進這內室一步。”

武靈靈張大了嘴巴,原來在她之前,從未有丫鬟進來伺候過……

怪不得武靈靈發現玲瓏一直對白思明的起居之事避而不談,原來她自己也沒有近身伺候過九王爺。

“那,王爺想要梳青玉髻還是淩雲髻?”武靈靈腦海裏閃出五哥廉貞教她的兩種發髻,歪著腦袋問道。

“隨你。”白思明說道。

武靈靈一時無語,後悔自己當時誇下海口,若梳完不合這位主子的心意,他必然會怪罪她。

想了想,武靈靈一笑說道:“依婢子看,王爺今天氣色極佳,心情也愉悅,那婢子就給王爺梳一個淩雲髻吧。”

說完,她就開始動手了,鏡中人的目光從她臉上掃過,將她眼中的一絲狡黠盡收眼底。

她的小聰明被他一眼看穿,若是梳完發髻後他發了怒,她就會說因為他生了氣,麵容形態和這發髻不符,和她沒有關係,他也就拿她無可奈何。

他銳利的目光在她臉上逡巡了片刻,然後緩緩閉上了眼睛。

暫且忍耐。

梳完發髻後,武靈靈回到院子裏,廚房已經送來了早飯,季大總管站在院門口,不好往裏進卻又不放心,隻得拉住武靈靈問道:“梳洗伺候好了嗎?主子沒有發怒吧?”

武靈靈搖了搖頭,季甲難以置信地“咦”了一聲,看她的目光更帶上了幾分不同尋常的意味。

早飯倒是相安無事,飯後半個時辰,又有一個小丫鬟送藥進來。

“靈靈姐姐,”小丫鬟笑嘻嘻地說,“王爺的藥還要不要加蜜汁呀?以前玲瓏姐姐都是加了自己調製的蜜汁。”

“不加。”武靈靈果斷說道,留下小丫鬟目瞪口呆地站在那裏。

武靈靈端著藥碗進入正屋,白思明正倚靠在榻上看書,目光清冷而專注。

“王爺,該用藥了。”武靈靈把剔透晶瑩的玉碗奉上去。

他沒有看她,隻是伸過手來把碗端了過去,剛抿了一口就猛地咳嗽起來。

“這是你給本王喝的東西?!”他一臉震怒,握著碧玉碗的手指微微顫抖。

“王爺恕罪,藥方裏各味藥藥性複雜,難保不和蜜汁相衝,所以婢子鬥膽給王爺奉上了不加蜜汁的湯藥。”武靈靈鎮靜地說道,“良藥苦口,還請王爺明鑒。”

對麵的人半晌沒有反應,武靈靈隻是低頭等著,又過了一會兒,她聽到“嗒”的一聲響,手裏的托盤一沉,他已經將藥碗放了回來。

“本王倦了,退下吧。”他聲音裏仍舊有幾分餘怒未消,武靈靈忙躬身聽令,低頭看那玉碗時,卻發現裏麵已經空了。

她輕輕抿起嘴角,卻又害怕被他瞧見,趕緊恢複表情,端著托盤躬身退出。

剛走到門口,竟然聽到身後有勻淨的呼吸聲傳來,武靈靈腳步一頓,回頭卻發現他已經靠在軟榻上睡著了。

她折回身子,將他身上的錦被往上拉了拉,然後走向那重厚重的簾幕。

4.

一個時辰之後,床榻上的人緩緩醒來。

他先是聞到一股香味,不是藥草的香氣,似是花香,緊接著,一道光線落在他眼皮上,他微微皺眉,睜開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讓他震怒不已,他猛地起身,厲聲喝道:“來人!”

“婢子在。”一個筆直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她背對著屋外的光線,卻仍見得姿容清秀,尤其是一雙大眼睛透著一股靈動。

“你……你究竟是誰?”他突然失了神,低吼道。

“王爺,我是伺候您的丫鬟武靈靈。”武靈靈有些詫異,卻仍舊恭敬地跪了下去。

“這是怎麽回事?”他指著敞開的簾幕質問道。

“王爺,簾幕常年閉著於您貴體不利,婢子鬥膽把簾幕敞開,想讓您心情舒暢一些。”

軟榻上的男人緩緩掃視了一圈屋內,隻見原來稀疏空**的架子上擺了一些素白色的淨瓶,裏麵供著顏色淺淡的花朵,有的已經綻開,有的含苞待放。

微風拂來,花香撲鼻,軟榻旁邊的地上,積年陰冷的地麵上鋪了一層溫暖的日光。

他有多久沒有見過這樣的景象了?

白思明的臉色慢慢恢複,攥著扶手的手指也鬆弛了一些。半晌之後,他重新倚回軟榻上,揮了揮手道:“罷了,沏一杯毛峰上來。”

武靈靈卻沒有動,白思明轉頭看了她一眼,見她把頭一低道:“回稟王爺,毛峰性寒涼,不如銀針性平,可以舒氣養身。”

他抬起頭來瞪視著她,目光如劍。

片刻後,他道:“本王不喝了,你退下吧。今日若沒有其他事,不必過來伺候了。”

“是。”武靈靈覷著他的臉色,又說道,“婢子還有一件事求王爺成全。”

軟榻上的男人沒有吭聲。

“婢子想告假半天,回家探望身染微恙的娘親。”

他蹙著眉,隻是朝她一擺手。

武靈靈倒沒想到他會這麽快應允,也不管他是不是不耐煩,再三拜謝後才離開。

退回側房以後,小凡不解地問道:“靈靈,不是要取得九王爺的信任嗎,你怎麽老是惹怒他?”

“越是唯唯諾諾,他越不會把我放在眼裏,對他這樣的人,就應該反其道而行之。”

“哦!”小凡一副恍然大悟的語調,“還是沒聽懂。”

下午,白思明照例要睡一個很長的午覺,等他睡著之後,武靈靈輕手輕腳地離開了內院。

出了九王府,她直奔幾條街之外的巷子裏而去。午時陽光很暖,幾個乞丐正懶洋洋地在牆根下撫摸著肚皮打盹。

武靈靈先朝貪狼走過去,低聲喚道:“大哥!大哥!”

貪狼睡熟了,沒有反應,武靈靈又拿出一個饅頭推了推他:“大哥,要不要饅頭?”

“不要,剛吃飽,別煩!”貪狼不耐煩地揮開。

武靈靈一怔,再看其他幾個兄弟,都是一副吃飽喝足的樣子,看來今天收成不錯。

她眼角一掃,見四下無人,便低聲道:“莫恨春歸芳菲盡。”

貪狼猛地睜眼,睡意全無,接道:“更喜夏至幽蓮開。”

隨即,他坐直身子,接過武靈靈的饅頭啃了起來,聲音低沉道:“那邊怎麽樣?”

“還算順利。”武靈靈低聲說,“隻是有一事需要你們幫忙。”

“說。”

“我這饅頭裏有餡兒。”

“呃!”貪狼吞咽的動作一停,像被噎住了一樣。

“大哥你別怕,不是毒物。”武靈靈忙說,“這是目標的藥渣,我知二哥熟通藥理,請他看一下這藥治什麽病。”

貪狼抬眼看她,又吃了兩口後把饅頭塞進懷裏:“知道了。”

武靈靈點點頭,不放心地問道:“大哥,你們能吃飽飯嗎?”

“最近有個黑衣蒙麵人常來施舍,”貪狼慢慢地靠回牆根,“不用擔心。”

黑衣人?武靈靈心裏一驚,他竟然連她的聯係人都知道。

她滿心疑竇,但時間緊迫,隻能回頭再慢慢細究了。

“大哥,我先走了。”

她站起來從兄弟們麵前依次走過,走到廉貞麵前時,隻聽他仍在喃喃道:“賣身啊賣身……”

而他旁邊的文曲星君身前則鋪著一塊發黃的布料,上麵寫著:“代寫文書訴狀書信,接活歐羅巴、東夷、高麗。”

武靈靈啞然失笑。四哥熟悉各國語言,也不知生意怎麽樣,不過這京城裏倒是時常能看到麵容迥異的異國之人。

她離開巷子後趕緊回了家,爹娘看到她自然高興異常,紛紛詢問她在府內的情況,當聽到武靈靈說起她已經進了內院,獨自一人伺候白思明時,她爹娘卻有些沉默。

“靈靈啊,伺候王爺要用心,這是少不了的,”娘親囑咐,“還有一點,不該上前的時候不要上前,免得惹禍上身。”

“娘,我知道了。”武靈靈對她的話外之意自然心知肚明,當今皇上未定繼承大統之人,大皇子雖然呼聲最高,支持者眾,然而不到最後,誰也不知鹿死誰手。

就在這一瞬間,她腦子裏突然閃過一個想法,那位病嬌的九王爺,會不會是有意……

“靈靈,沒事就趕緊回去吧,”娘親催促道,“王爺若是有事叫不到人,肯定會怪罪的。”

“娘,我有一個問題,”武靈靈問道,“我隨身戴著的這玉佩是怎麽來的?”

她娘親說道:“靈靈,你年幼時生了一場大病,眼看就沒命了,後來一個跛腳道士來咱們家,說要把你帶走,能保你活命,十五歲時就讓你回來,這就是爹娘當初把你送到山裏去的緣由。那道士把你帶走時,就給你戴上了這塊玉佩。”

武靈靈點了點頭,原來在這一世裏她的玉佩還有這個來曆。

“爹,娘,我回九王府了,你們多保重。”武靈靈說道。

“嗯,回去吧,沒什麽事不用老是告假回來。”武靈靈的娘親說著,又拿起手帕拭淚。

武靈靈告別了爹娘回到王府內院,已經是掌燈時分,正屋裏卻一片昏暗。

她心裏疑惑,難道白思明還沒醒?她顧不上放下懷裏的包裹就直奔正屋而去。

簾幕依然敞開著,室內花香撲鼻,軟榻上的男人卻閉著眼睛,嘴唇緊抿。

“王爺您沒事吧?”武靈靈撲上前去搖晃著他。

晃了幾下之後,見他沒有任何反應,武靈靈趕忙探他鼻息,隻覺他氣息微弱,幾不可察,再摸他額頭,冰涼一片。

她頓時有些慌神,想試探他身體的溫度,誰知指尖剛一觸到他的衣衫,就被一隻突然伸出來的手鉗住了手腕。

武靈靈一低頭,正對上一雙犀利的眸子,嚇得她趕緊鬆了手。

“作甚?”他的聲音低沉,帶著幾分冷漠。

“我以為王爺您……您沒事就好。”武靈靈趕緊往後撤了撤身子,手腕上的力道瞬間鬆開了。

“王爺用膳了嗎?”

“沒有。”

“啊?”武靈靈心裏一驚,“我趕緊叫他們傳膳。”

“不必了。”

“要不我讓廚房單獨做吧,什錦蒸餃怎麽樣?清粥小菜?鴨皮筍絲湯?”

對麵的人一一否決。

武靈靈有些泄氣,卻見他指了指自己懷裏:“這是什麽?”

“這個?”武靈靈低頭看了看,“我娘做的桂花糕。”

“本王勉為其難將就一下。”

“啊?”武靈靈一臉震驚。

在他的注視下,她打開了包裹,甜絲絲的香氣撲鼻而來。

伺候他淨了手,掌上燈,看著他斜倚在軟榻上,將她帶回的桂花糕吃了個幹淨。

她咽了幾下口水,卻都被無視了。

隻剩最後一塊的時候,他看了她一眼,收回了手:“撤了吧。”

“是。”武靈靈帶著最後一塊桂花糕退了出去。

因為他半夜還要服一次藥,武靈靈伺候完畢回到側房裏的時候,已經過了子時。

“等你很久了。”黑暗中有個聲音冷不防冒出來,嚇了她一跳。

“下次來的時候,能不能先提前告訴我一聲?”她蹙眉表示不滿。

黑衣人搖搖頭:“你自幼習武,難不成怕鬼?”

“鬼倒不怕,就怕有人裝神弄鬼。”武靈靈嘟囔了一句。

“我的問題可有解答了?”

黑衣人沉吟片刻,說道:“原來你幼時竟有這樣的經曆,那你這十幾年都是跟著那跛腳道士長大的?”

“不,”武靈靈搖頭,“我有自己的師父。”

“師父,嗬……”黑衣人的冷笑聲聽起來竟有些瘮人,“無非是拿你們當作殺人工具罷了!”

武靈靈目光一凜,一件暗器瞬間飛出,“錚”的一聲釘在黑衣人耳旁。

“出言不慎,小心喪命!”她厲聲警告道。

黑衣人嘲諷地一笑,站直身子朝她勾了勾手指:“該我兌現承諾了,過來。”

武靈靈半信半疑地走到他麵前,眼神裏有一絲防備。

黑衣人毫不介意地說:“想要和目標走得更近,就得了解他的一些喜好。”

他對著她的耳朵俯下身來,說了幾句話。

“最好今夜就動手,效果最佳。”他看著她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