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真心幾何

1.

“山主回來了,快開山門!”

隨著一聲高亢的叫喊,高大的山門徐徐打開,一隊人馬馳騁而來。

為首的是一個身著鮮豔紅衣的女子,頭發高高地束在頭頂,瘦削身材,腳上蹬著一雙鹿皮靴。

雖然長年生活在山上,但她的皮膚卻是白裏透紅,五官精致小巧,一雙大眼睛神采奕奕,若是走在大街上見到了,誰也不會想到這就是名震四方的白峰山山主。

武靈靈在空地上下了馬,將手裏的韁繩往旁邊的弟兄那裏一遞,帶領著幾個人大踏步走上木質階梯,進入一間高大寬敞的大廳。

“山主,請用茶。”一個眼神頗為靈動的小丫鬟走上前來,雙手奉上茶盅,隨後在武靈靈耳邊笑著問道,“聽說山主這次滿載而歸了?”

武靈靈斜了她一眼,素日威凜的表情一鬆,笑道:“你消息倒是靈通。”

那姑娘聽了抿唇一笑,身子躬了一躬:“恭喜山主得償所願。”

武靈靈點了點頭,朝下麵的眾人說道:“這次打蒿家莊,諸位兄弟都立了功,咱們的兄弟一個沒折損,還帶了足夠一年吃用的財物回來,吩咐下去,今晚在練武場開宴,給諸位兄弟論功行賞!”

“是!”座下的幾個當家都齊刷刷地站了起來,雙手抱拳,眼中閃著興奮的光芒。

大廳後殿是武靈靈的起居之處,她斜坐在椅子上,兩腿交疊,模樣不羈而帥氣。

小丫鬟小雅走了進來。

“山主,今夜還有得熬,趁現在稍微歇一會兒吧。”小雅說道。

“把他安頓好了?”武靈靈問道。

“安頓好了,就在偏殿裏。”小雅自然知道她指的是誰,“就是……送進去的飯食和茶水一點都沒動。”

武靈靈的眉頭皺了一下,將袍角一撩站了起來:“我去看看。”

西麵的偏殿此刻頗為明亮,午後的日光照進來,灑滿一地。

武靈靈剛要推門,想了想,又把手收回來,在門上叩了三下。

裏麵沒有任何回應,武靈靈把眼貼到窗紙上往裏一瞧,一個長身玉立的身形映入眼簾,她的心突然沒來由地跳了兩下。

“山主,您這是……”身後響起一個怯懦的聲音,武靈靈一轉頭,一個瘦小的嘍囉端著托盤站在那裏,正不知如何是好。

武靈靈立即站直身子,想到剛才往窗紙裏偷看的情景正好被這小嘍囉看在眼裏,就皺眉問道:“你剛才看到了什麽?”

小嘍囉眼中露出驚慌的神色,端著托盤雙膝一跪:”小的什麽也沒看見。”

武靈靈心道這個小嘍囉倒是聰明得很,便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回山主,小的名叫李全。”

武靈靈往前一伸手:“東西給我,你下去吧。”

李全一抬頭,眼中有些驚訝,卻立即把托盤一舉:“是,山主。”

“回去跟你上頭的人說,以後白醫師由你伺候。”

“是,謹遵山主之命。”

看著李全走出去,武靈靈這才轉過身,端著托盤一把推開了門。

穿著一襲白衣長袍的人立於窗前,武靈靈一刹那間就想起了四個字:翩翩公子。

正如命簿中所寫,第一世她的身份是白峰山山主,老山主過世之後,就讓他唯一的女兒接了班,借著幾個老人的幫扶,再加上她雷厲風行的風格,不到一年,她就坐實了山主之位。

老山主在位的時候,白峰山打的是替天行道的旗號,可武靈靈心裏清楚得很,白峰山山寨說白了就是打家劫舍的匪幫。

可她若隻做雞鳴狗盜之類,怎麽可能打動命定之人?想起命簿上的安排,她把手指捏得“啪啪”響。

司命的筆果然狠辣,他把她安排成一個山寨寨主,可她的命定之人卻是遠近聞名的仁心醫師白思明。

這醫師能被她打動,除非她有國色天姿不可,可她武靈靈帶下來的是自己本來的容貌,清麗靈動有餘,嫵媚動人……那是半點沒有。

武靈靈歎息一聲,堆起笑臉走到白衣男子的身後,說道:“白醫師,聽下人說送進來的飯食你都沒動,可是我這山上的野味不合口?”

白思明一動不動。

武靈靈走到他的側麵,因為這次負責劫人的是老三,所以她一直沒有仔細看他,抬眼的一刹那,她驚得後退了半步。

他的容貌……怎麽和那人一模一樣?

“司命?”武靈靈指著他,聲音輕顫。

白思明轉過頭來,眼中冰冷淡漠的眼神都和司命如出一轍。

“搶來的東西,我半點不食。”他說道。

武靈靈突然笑了,臭脾氣也和司命一模一樣,一股子清高的臭書生氣。

如果真的是司命下界,那這一世就有意思了。武靈靈知道,仙人下界,除了玉帝允可,否則都是不帶仙界記憶的,也就是說,站在她麵前的是一個對過往完全陌生的司命。

嗬嗬,有仇報仇,有冤報冤了……武靈靈剛要得意,突然心裏一涼,這家夥可是她這一世的命定之人!

司命,算你狠!

武靈靈往旁邊的桌子上一坐,雙手抱在胸前:“白醫師要是不吃不喝在我這裏餓死了,那我白峰山豈不是成了人人唾罵的對象?”

“難道現在不是?”白思明眼裏浮起一絲嘲諷。

“白醫師是遠近聞名的大醫師,醫者仁心。”武靈靈無視他的眼神,繼續笑著說道,“我把你請到這裏來,一是因為本山主有一個從小就落下的病根,一直不能根治;二來也是想讓白醫師在我們這裏住一段時間,看看我們白峰山的兄弟究竟是不是那打家劫舍之徒。”

“不必了。”白思明說道,“是不是雞鳴狗盜之徒,我不看也知道,至於給你診病,做夢。”說完他立即轉回了目光。

武靈靈看了他片刻,突然笑了:“今夜白峰山有個慶功宴,白醫師若是不想來湊熱鬧,那就等我赴完宴再來找你。”

她從桌麵上跳下來,在白思明的肩膀上拍了兩下,笑著出了門。

“靈靈,你這第一世的命定之人竟然是司命星君啊!”剛一走出去,小凡就在武靈靈的耳朵裏說,“這就有點麻煩了,你倆可是死對頭啊!”

“沒關係,他沒有仙界記憶不是嗎?”武靈靈說道,“話說你熟悉姻緣之術,對這樣的人,該怎麽打動他?”

小凡想了想,說道:“我覺得,星君盡可施展自己的真性情,必能打動他。”

房門在身後一關,白思明微微側目,然後從懷裏摸出一方白色的絹帕展開,看得出了神。

絹帕上繪有一株桃花樹,樹下兩人對坐共飲,其中一人眉目俊朗,正是他本人的模樣,另一名女子卻和武靈靈極為酷似。

白思明蹙起眉頭。這方絹帕是他畫的自己長久以來的一個夢境,夢中的女子俏皮靈動、活潑可愛,但剛才看到武靈靈,他也驚了一下,他的夢中人怎麽會是一個女匪徒?

他的手指突然攥緊,將那絹帕一收,重新放回衣內。

等他找到火折子,是時候將這東西燒掉了。

2.

傍晚時分,白峰山的練武場上到處燃著篝火,最高處的台子上,武靈靈和另外幾個當家坐在那裏,麵前的桌案上都擺著菜肴和酒壇子。

這次大勝而歸,武靈靈給立功的兄弟們分發賞賜,眾人喝酒吃肉,開懷暢飲。

突然,一個瘦小的身影在台子下麵拜倒,武靈靈低頭看了一眼,竟然是伺候白思明的李全。

“什麽事?”武靈靈問道。

“啟稟山主,”李全低著頭說,“白醫師差遣小的過來,說有事要請山主過去一趟。”

“什麽?”武靈靈身邊的紅臉大漢突然吼了一嗓子,“他算什麽?也敢勞煩山主?”

“就是!”另一個皮膚黝黑、模樣十分精幹的青臉男人也附和,“讓他自己滾過來!”

“山主,那個小白臉,你何苦求著他?”紅臉漢子怒道,“等老子喝完酒收拾他一頓,保管他服服帖帖的!”

武靈靈看了他一眼,在眾人驚訝的目光裏站起身來。

“山主,你真要去?”一個長須男人抬起眼來,“這白思明仗著醫術在身,不可一世得很,山主莫要長了他的威風啊!”

長須男子叫作劉眉,是這白峰山的四當家,平日裏計謀最多,也是武靈靈比較倚重之人。

但這次武靈靈隻是擺了擺手,起身往半山坡的大廳方向走去。

“二哥,我聽說這白思明不僅醫術高明,長得也是眉清目秀,咱們山主會不會……”紅臉的三當家吳堂說道。

“別瞎說,壞了山主名聲!”青臉男人斥了一句。

吳堂立即不作聲了。

武靈靈喝了不少酒,此刻身形有些微晃,她來到白思明房門前站定,深吸了一口氣,又拍了拍衣襟,這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屋裏沒有掌燈,白思明正站在窗前,見她也不敲門,不悅地看了她一眼。

“白醫師,找我何事?”武靈靈笑眯眯地在他麵前坐下,靈動的雙眸在夜色中閃著光。

“我有件事,需要馬上辦。”

“哦?什麽事?”武靈靈來了興趣,“是不是白醫師突然醒悟了,想要幫我診病?”

她伸出自己白皙光潔的手腕放到他眼前,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白思明沒看她的手,隻是遞過來一張紙:“我要配一種藥,需要這幾味藥草,你即刻著人到山上給我尋來。”

武靈靈拿過紙來展開,借著月光看了兩眼,笑道:“這些藥草我白峰山都有,別處還真難尋到,隻是我總得知道這藥配來給誰吃?治什麽病症?”

白思明看了她一眼:“城中百姓。”

“不會是蒿家的二小姐吧?”武靈靈雙手抱胸,“白醫師之前可是和她走得很近呢!”

“是又如何?”白思明看著她,語氣裏頗有些挑釁的意味,“她是我的病人,也是城中百姓。”

靜了片刻,武靈靈倏地一笑:“好,你說救就救。”

她轉向門外:“李全!”

李全立刻推門進來,躬身待命。

“吩咐下去,明天一早派幾個兄弟去山上尋這幾種藥草。”武靈靈輕快地說道。

“是。”

“等等。”白思明卻又開了口,“現在就去。”

“這……”李全為難道,“天都這麽晚了,大家都在練武場飲酒呢……”

白思明沒有說話,神色間卻沒有妥協的意思。

武靈靈看了他一眼,重新吩咐李全:“傳我的令,現在就去,讓三當家的安排。”

“是。”李全躬身退了出去。

等他走了以後,武靈靈也站起身來準備離開,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外麵太吵,讓他們安靜一點。”

武靈靈站住身子,拳頭握緊了又鬆開。

這個男人,真不是下界故意給她找碴兒的嗎?

回到練武場,武靈靈就發覺幾個當家的臉色不太對。

“山主,”吳堂忍不住開了口,“你是不是有點太縱容那個小白臉了?他說采藥就采藥?老子的人那麽好支使?”

武靈靈沒理會他,而是看向前方說道:“吩咐下去,所有弟兄都挪到南邊山下去,酒繼續喝,不醉不散!”

“什麽?”吳堂猛地站起來,“每次開宴都在練武場,為啥挪地方?”

“老三,坐下……”青臉男子名叫李刻,是白峰山的二當家,他擺擺手說,“山主做事自有她的道理,你隻管聽著就是了。”

吳堂哼了一聲,轉身走了,留下其他幾個人一陣沉默。

“山主,老三脾氣暴,別管他。”

武靈靈擺了擺手,說道:“老二、老四,咱們帶著這麽多弟兄在這山上,日子雖然快活,但我們不能總做別人嘴裏的匪徒。”

她突然覺得拿到白思明的眼淚不再是當下最要緊的事,她想把當年老山主“替天行道”的願望做實。

這一場慶功宴開到了半夜,武靈靈最後被幾個人攙扶著回到了住處。

小丫鬟小雅連忙走上來扶住她,把其他人都屏退了。

“他那邊有什麽動靜嗎?”武靈靈躺在**,半醉半醒地問。

“沒有。”小雅說道,“一直沒掌燈,估計早就歇下了吧。”

猶豫了一下,小雅又說道:“山主,你這樣護著他,會被其他人說三道四的。”

“嘴長在別人身上,他們愛說什麽說什麽,”武靈靈的眼睛望著房梁,“我隻做我該做的事。”

第二天一早,武靈靈提著一個籃子敲響了白思明的房門。

白思明把門打開,看到她,身體一動不動。

“白醫師,你要的藥草,我的弟兄們連夜給你采來了。”武靈靈把籃子提起來,臉上帶著笑。

白思明垂下雙眸,修長的手指在裏麵翻了一下,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我要的是鳳尾七,你給我找的這是什麽?”

“鳳尾七?”武靈靈一怔,拿起一株藥草來,“這個不是嗎?”

白思明從她手裏拿過藥草,往地上一扔:“藥草誤食,害人性命,這點道理都不懂嗎?”

說完,他當著武靈靈的麵,“砰”的一聲把屋門關上了。

武靈靈看著籃子裏的藥草,心裏沒來由地一陣沮喪。

想要打動這個冰山臉,真是太難了。

她把其他幾位當家的都召集到議事廳,把那一籃子藥草往正中間一放,目光從其他幾人臉上掃過。

吳堂微微避開了她的目光。

“我不懂藥材,不知道這裏麵都是些什麽東西,但我知道,一味藥不對就會致人死命,”她緩緩地走下座位,“咱們白峰山難道要做那種草菅人命的匪幫?”

幾位當家的都不發一言,武靈靈又回到座位上,看向眾人。

一陣沉默之後,吳堂突然站出來,一抬下巴說道:“山主,這事是我幹的,我認!”

“為什麽要這麽做?”武靈靈問道。

“我看不慣那個小白臉在咱們白峰山作威作福!”吳堂大聲說道,臉漲得更紅了。

“山主,”李刻也說,“你把那姓白的劫到山上來究竟有何用處?我們弟兄幾個參不透,還請山主明示。”

武靈靈說道:“本山主有疾,需要請他醫治,這是其一;其二,我想讓世人改變對咱們白峰山的看法。白思明醫者仁心,遠近聞名,隻有收服了他,才能讓世人對我們白峰山刮目相看,才能真正對得起我白峰山‘替天行道’的名頭。”

她的話說完,幾個人都陷入沉思。

過了一會兒,吳堂說道:“山主,你的用心我們幾個明白了,昨天的事我認罪,我現在就去找真的鳳尾七給他。”

武靈靈眼中露出欣慰之色,叫住吳堂:“老三,我和你一起去。”

3.

老三吳堂在上山之前靠賣藥材為生,所以在白峰山眾兄弟中,他算是懂藥理的一個。武靈靈和他順著狹窄的山道一路往山頂走,最後停在一處崖壁前。

這崖壁十分陡峭,高有百仞,壁上石尖凸起,常人想要看到崖頂都要使勁仰起脖子,更別說向上攀爬。

武靈靈看了一會兒,問道:“這上麵有鳳尾七?”

吳堂點點頭:“白峰山上的鳳尾七都長在高處,隻有爬到最頂上才能采到。”

武靈靈想了想,從腰間解下粗麻繩,在繩頭上打了一個結,照著崖壁中間一塊突出的尖石甩了過去,繩結精準地套在石尖上,一邊的吳堂忍不住叫了一聲好。

武靈靈把繩子拉了兩下就“噌噌噌”爬了上去,爬到繩頭那裏,一隻手握著突出的石頭,另一隻手又往上甩繩子,如此循環往複,在崖壁上慢慢地往上移動著。

半個時辰後,她終於到了頂端,讓她喜出望外的是,這裏的石縫裏果然生長著幾株鳳尾七,不過,離她站的地方有一段距離。

她一手抓住繩子,另一隻手慢慢地往那方靠近,眼看就要夠到那幾株藥草,突然腳下踩空,身體猛地一滑。

“山主!”吳堂驚得往前邁出一步。

武靈靈反應迅速,一把抓住旁邊一塊石頭,慢慢穩住晃**的身體,吳堂懸著的心才稍稍落下來。

功夫不負有心人,武靈靈終於采到了鳳尾七,她小心翼翼地把藥草放進懷裏,然後借著繩子一點點地下滑。

下滑比往上爬還危險,一個不注意就是粉身碎骨的後果,武靈靈落下地來的時候,後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吳堂一直站在下麵伸著手,看到她安然無恙,不知是因為激動還是擔心,一個七尺高的大漢竟然紅了眼眶。

武靈靈雖然沒什麽大礙,但她的手上、臉上都留下了一些擦傷,猶以鼻尖上的那處最厲害。

下了山之後,她顧不上處理傷口,帶著采來的藥材直奔白思明的住處而去。

“咚咚咚!”連敲門聲都帶著一絲歡快。

白思明打開了門,看到武靈靈的模樣,不由得微微一怔。

武靈靈原本白皙粉嫩的臉上多了好幾處或深或淺的傷口,鼻尖上的那處還往外滲著血絲。

“你……”

“鳳尾七!”武靈靈猶如變戲法一般從懷裏掏出來一把鮮嫩的藥草,在他眼前搖晃著。

白思明稍加辨識就確認了這是真正的鳳尾七,他自然也知道,這種藥草生長在山頂石縫裏,采摘不易。

“這次對了。”他的聲音略微緩和了一些,對麵的人立即雙眼放光。

“你親自去采的?”他又問。

武靈靈認真地點點頭。

白思明看了一眼她的鼻尖,終於把身體一側:“進來吧。”

武靈靈跟著他走進去,見他打開自己的藥箱,從裏麵拿出一個碧綠色的小藥瓶遞給她:“把這個敷上。”

武靈靈打開藥瓶,一股清香撲鼻而來,她有意反問白思明:“這鳳尾七雖然難采,但我也沒受什麽傷,你給我這個是敷在哪裏?”

白思明頭也不抬:“臉上。”

武靈靈將身子往前一湊,笑意盈盈道:“你怕我破相?”

白思明一頓,本能地想要否認,但見她皮膚白皙,眸光靈動,突然意識到自己確實是在擔心她容貌有損,他又是不善於掩飾的人,當下便沉默不言。

武靈靈見他不說話,心裏更加得意,又問道:“你曾經信誓旦旦說不會給我診病,現在又給我藥膏,算不算食言而肥?”

白思明臉上閃過一絲惱怒,伸手要把藥瓶拿回,武靈靈卻將手往上一揚,靈動的雙眸一閃:“既然送我了,怎麽能再要回去?”

她拿著藥瓶邊往門口踱步邊說道:“哎,這藥瓶還不是普通的藥瓶,下麵有幾個小字,打頭的好像是個‘白’字……”

話音未落,背後突然有一陣風襲來,憑著武者的敏銳,她猛一回身鉗住身後人的手腕,一個倒轉把他推在牆上。

他手腕被她壓在頭頂,兩人的臉龐近在咫尺,呼吸可聞。

武靈靈突然覺得他倆的姿勢過於曖昧,便立即鬆開他,掩飾著說:“不好意思,習慣了。”

白思明垂眸看著她,在他夢中的桃花樹下,女子眼神俏皮靈動,天真爛漫;而眼前的她,眼裏卻充滿著不安和警惕,像是時時刻刻準備和仇家拔刀相向。

換作別的女子,正是如花似玉待字閨中的年紀,而她卻過著在血雨腥風中行走刀尖的生活。

他心裏突然起了一絲異樣的情緒。

武靈靈並沒有注意到他眼神有異,她如獲至寶般把那個小藥瓶放進衣內,衝他粲然一笑道:“我走啦!”

她突然又往他跟前一湊,壓低了聲音說道:“給蒿小姐配藥的時候小心了,鳳尾七大補,她那麽柔柔弱弱的,當心補殘了!”

白思明不悅地斜了她一眼:“你擔心太多了。”

武靈靈不以為意,笑嘻嘻地打開門走了出去。

一路上,她把玩著那個小藥瓶,想到白思明對她態度有所轉變,竟然激動得臉頰發紅,這時小凡在她耳朵裏說道:“靈靈,你的心跳得好快……”

“有嗎?”武靈靈一陣驚訝。

“有,而且你耳朵很熱……”小凡哀號一聲,“燙到我了!”

武靈靈趕緊去摸自己的耳朵根:“不好意思……”

“靈靈,據我不成熟的經驗判斷,你這是動情的跡象啊!”

“胡說!”武靈靈壓低了聲音,“我怎麽可能對他動情,他可是司命!”

“司命星君是仙界第一美男子啊!”小凡立即接口道,“再說了,你幾百年前和司命星君一起修訂凡間武簿,那時候難道沒有動過一點心?”

“你在胡說什麽?”武靈靈大為震驚,幾百年前她和司命的那段往事,仙界無人知曉。

“靈靈,我可是月老殿的靈蟲,男女間的情愛都瞞不過月老的。”小凡信誓旦旦,“不過你放心,這件事也隻有月老一個人知道,不會傳出去的。”

武靈靈輕笑一聲:“都是幾百年前的事了,不提也罷。”

正往前走著,突然迎麵衝過來一個嘍囉,見到武靈靈單膝一跪稟報道:“山主,三位當家請山主去議事廳,有緊急軍情。”

武靈靈一聽立即斂了眉目,快步往議事廳的方向走去。

剛一進門她就感覺到廳內的氣氛很凝重,二當家李刻站起來說道:“山主,昨天夜裏,五頭蛇幫的人打劫了信家莊,放火燒了半個村。”

武靈靈眉頭一皺:“村裏的人呢?”

“死了百餘口人。”

“他們的下一個目標看來是蒿家莊了。”武靈靈的麵色有些凝重,“那裏比較富庶,百姓也聚集。”

吳堂站起來說道:“山主,你要是擔心他們威脅到咱們,我出馬當先鋒,帶人滅了五頭蛇幫的人。”

一旁的李刻卻搖搖頭:“我建議咱們按兵不動,五頭蛇幫的人威脅不到咱們,跟他們打也沒什麽好處。”

武靈靈沉思了一下,轉向一直沉默不言的劉眉:“老四,你怎麽看?”

劉眉似乎早知道武靈靈會問他,此刻他抬起臉來說道:“山主一直以來都想把咱們白峰山替天行道的名頭打出去,之前打蒿家莊,也隻動魚肉百姓的鄉紳,絕對不動百姓一根手指頭,這次五頭蛇幫洗劫了信家莊,山主是想借此機會幫百姓鏟除這一大害吧?”

武靈靈看著他,眼神裏閃過一絲波瀾。

劉眉說的,正中她的心思。

她不願意隻做打家劫舍的匪徒。

“不過咱們去打,名不正言不順,即使滅了五頭蛇幫,別人也隻會以為是兩個幫派搶地盤,會不會對咱們感恩戴德還不好說呢。”李刻提出了不同的想法。

“即使他們不感恩戴德,咱們也得做。”武靈靈說道,“在咱們山頭附近屠害百姓,不滅他們心難安。”

“傳我的令,老三帶著弟兄們半夜動身,在信家莊通往蒿家莊的道上埋伏,等五頭蛇幫的人一到就跳出來擊殺!我和老二帶人隨後應援,老四在家坐鎮,聽候海東青傳音。”

“是!”

議事廳裏的幾人都站起來齊聲領命。

4.

白思明的房門口,武靈靈有些踟躕地站在那裏。

她敲了敲門,裏麵傳來一道清冷的聲音:“誰?”

“是我,武靈靈。”她說道。

等了一會兒,裏麵沒有回應,武靈靈自嘲地笑了一下,轉身欲走。

剛走出兩步,身後的門響了一聲,武靈靈回頭一看,白思明站在門口,眸光平靜。

“何事?”他問道。

武靈靈嘻嘻一笑,走到他麵前:“沒事,就是想和你聊會兒天。”

她本以為白思明會當著她的麵把門關上,誰知門口的人頓了一下,卻轉身進了屋子,身後的門敞開著。

武靈靈心裏湧起來一絲驚喜,跟在他身後進了屋,輕描淡寫地問:“我要下山一趟,有沒有什麽東西需要我帶給你的?”

“你要下山?”白思明問,“去做什麽?”說完之後他心裏有些氣惱,為何這麽關心她的動向來?

武靈靈的語氣卻很自然:“下山買些東西,山上也不是什麽都有的。”

白思明沒有再說話,但他隱隱覺得她沒有如實回答,如果真要買些東西,不至於勞駕她這位山主親自出馬。

“欸,有沒有什麽話要我幫你捎給蒿家小姐?”武靈靈湊到他身邊,一臉邪邪的笑容。

白思明看了她一眼:“你可以告訴她你打算何時放我回去。”

“好!”武靈靈一笑,“那我就告訴她,慢慢等吧。”

“為什麽?”白思明問道。

“什麽為什麽?”武靈靈不解。

“你把我囚禁於此,隻是為了給你診病?”

“剛開始是這個原因,現在不是了。”武靈靈一臉俏皮的笑容。

“還有什麽事,一並說出來吧。”

“真要我說?”武靈靈眼睛睜大,閃著光的眸子顯得格外俏皮靈動。

白思明微微蹙了蹙眉,他總是不太習慣她這種目光,好像在有意撩撥他的心弦。

“那我說了啊,”武靈靈靠近他,眼睛眨了眨,“我喜歡你,可以嗎?”

白思明猛地轉頭看向她,表情驚愕。片刻之後,他收回目光,語氣卻有些僵硬:“不要胡言亂語。”

“我沒有胡言亂語,”武靈靈說道,“我很認真的。”

她離他很近,眼睛裏射出的光芒異常明亮,白思明突然轉身往窗前走去,寬大的袍袖卻不慎將桌上的杯子拂了下去。

武靈靈眼疾手快地將杯子接在手裏,笑嘻嘻地說:“我還從未見你這樣莽撞過。”

白思明臉上有一絲慍怒:“若無其他事,趕緊離開這裏吧,我還要配藥。”

出乎他意料的是,武靈靈乖順地點了點頭,背著手一臉高興地離開了。

屋子裏終於恢複了安靜,白思明拿著險些被他打碎的瓷杯看得出了神。

剛才那一瞬間的慌亂,究竟是因為什麽?

他從衣內拿出那方淺色帕子來看了看,畫中的女子仿佛更加鮮活了,儼然就是一個武靈靈。

白思明將手心一攥,手指骨節微微泛白。

出了門之後的武靈靈歡快得如同一隻鳥雀,步履輕快、神采飛揚,小凡在她耳朵裏被顛得上下晃**,忍不住說道:“你還說你沒有動心,你這都直接表白了!”

武靈靈說道:“我這也是為了完成任務,不管怎麽樣,先表明我的立場再說。”

這麽一說,小凡不再說話了,這樣的行事風格,確實符合她的性格。

武靈靈走後不久,白思明的房門又響了起來,他心裏一動,立即走過去開門,步子竟有些匆忙。

是不是那家夥去而複返?

門開之後,他卻有些失落,站在門外的是白峰山的四當家劉眉。

白思明眼中一閃而過的失望沒有逃過劉眉的眼睛,劉眉不動聲色地笑了笑,說道:“白醫師,在下有些話不知當講否。”

白思明臉上不歡迎的意思十分明顯。

劉眉又笑了一下:“是關於山主的。”

白思明眸中一動,這才讓開了一條道。

劉眉朝他微一點頭,從他身側走了進去。白思明看著他的背影,心裏覺得這個四當家的斯文有禮,倒是和其他幾人不同。

等劉眉在窗前站定,白思明也跟了過來,卻並沒有請劉眉坐下的意思。

劉眉也不以為意,看著白思明說道:“白醫師,我就開門見山了,此次前來,是為我們山主來向白醫師求親的。”

“咳咳!”白思明猛地咳嗽了幾聲,眼中一片震驚,臉色由白變紅,又由紅變白,半晌後才問,“你們山主讓你來的嗎?”

劉眉無聲一笑,搖了搖頭:“山主並不知道這事,是我自作主張。”

白思明眉目一凜:“你的用意是什麽?”

“白醫師可能不知道,五頭蛇幫的人近日到信家莊洗劫財物,殺了百餘口村民。”

“這又如何?難道你們作為山匪也看不過去了?”白思明眼裏閃過一絲嘲諷。

“白醫師不了解我們白峰山,自從山主接位之後,我白峰山隻懲治惡人,絕不動百姓,山主要做的是替天行道。”劉眉說,“上次我們劫了蒿家莊魚肉百姓的王鄉紳,百姓哪個不拍手稱快?即使把白醫師請上了山,也是以禮相待,絕無半點不尊重之意。”

白思明沉默了片刻,他心裏知道,劉眉所說都是真的。

“匪徒就是匪徒,”白思明說,“極力想洗脫罪名,完全是徒勞。”

“山主行事坦**,白醫師果真絲毫不為所動?”劉眉往前走了半步,“明日一早,山主和二當家的就要去伏擊五頭蛇幫。這件事本來我們不用出手,山主執意要這樣做,不正是為了完成老山主一直以來的心願嗎?”

看著白思明陷入沉思,劉眉進一步勸道:“這次我們出手其實是出力不討好,但如果白醫師願意同我們山主站到一起,百姓之心就會偏向我們,山主不會落下一個女匪徒的惡名。白醫師,看在山主舍命為你尋了藥草的分上,幫她一次又如何?”

白思明看著劉眉,深眸如同浸在水中的一枚黑曜石。

看著他俊朗的麵容,劉眉不禁暗自感歎:怪不得山主對他另眼相看,此人果然是一表人才。

“此事,等她打完五頭蛇幫回來再說。”白思明說道。

劉眉聽了大喜過望,說道:“此事若能成,也是這一方百姓的大福氣了!”說完他朝白思明一揖到地,十分恭敬地道別離開了。

白思明的心卻久久不能平靜,他本以為她對他說的話是真的,然而聽了劉眉剛才那番話才明白,她過來對他表明心跡也不過是想利用他,圖他素來行醫的名聲。

她一個山匪,刀尖上舔血的人,能有幾分真心?

他對著窗外冷笑一下,把剛剛打算送給她的一個藥瓶重新放進了藥箱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