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被罰下界

1.

“不好了!武曲星君打碎了玉帝賜的絕情盞!”

隨著一聲不大不小的驚呼,趴在冰涼堅硬的雲石上的武靈靈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

周圍稀稀拉拉地圍了一群麵孔,都朝著她指指點點。

武靈靈坐起身來,看著地上碎成幾片的琉璃絕情盞,撫了撫額頭,腦海裏模模糊糊地想起昨日的情景。

昨日,她好像是過來給司命送禦賜瓊漿的……

“嗬,司命星君不去參加玉帝的群仙宴,原來是躲在這裏逍遙呢!”她看著桃花樹下獨坐的司命星君,一臉嘲諷。

“武曲星君有事嗎,本星君今天沒空和你鬥嘴。”司命眼看前方,手裏握著一小壺桃花醉,冷冷地說。

“玉帝賜你的!”武靈靈把手裏的一盞玉壺往前一推,玉壺朝著司命星君飛了過去。

她這一推暗自帶上了幾分仙力,想把司命弄個措手不及。

司命星君看也不看,伸手就把玉壺輕而易舉地接在手裏,麵容依舊冷淡:“謝了!”

“我說,”武靈靈錦袍一斂,右腳往身邊的一塊雲石上一踏,身形頗為帥氣,“你不會是怕自己酒量不行在群仙宴上出醜才不敢去的吧?”

“在我看來,酒量不行不會出醜,反倒是粗魯莽撞的武夫喝多了容易出醜。”司命說著,從桃花樹下站起身來,拍了拍落在長袍上的桃花花瓣,起身欲走。

武靈靈被他的話語刺了一下。在他司命眼裏,天下武者全是粗魯莽撞的武夫,她就咽不下這口氣!

“站住!”她一個閃身到了司命麵前,“這就想溜?上次的賬還沒算清呢!今天不分出個高下,本星君就不回北極宮!”

司命一臉無奈,蹙眉往一邊繞行,武靈靈卻一伸胳膊,死死地攔住了他的路。

他索性停下腳步,低下頭看著她,片刻之後開口說道:“若你非要比,今天就用玉帝賜的酒一分高下。不過我有言在先,若是你輸了,以後不要出現在本星君麵前。”

“好!就這麽定了!”武靈靈眼裏一亮。拚酒,她一個武曲星會拚不過一個成天寫命簿的司命?

司命並不多言,麵無表情地往身後的涼亭走去:“來吧。”

……

武靈靈記得兩人在桃花樹下拚酒拚得昏天黑地,直到她醉眼迷離地一抬頭,發現司命看自己的目光竟有些異樣的灼熱。

她心裏一驚,連連後退,隻聽“嘩啦”一聲,有什麽東西被她撞倒在地上。

後麵的記憶有些模糊了,武靈靈從雲石上坐直了身子,感覺全身上下都燥熱異常,身體像是被撕扯過一般,疲憊感仍舊在體內蔓延,一個人的喃喃低語若有似無,似是情話一般……

“武曲星君!”玉帝身邊的一個仙使緩緩飄來,高亢的聲音喚回了她的思緒,“玉帝召你即刻去大殿!”

“是!”武靈靈顧不了回憶,立即站起身來整了整稍顯淩亂的衣服,跟著仙使飛往淩霄殿。

一路上,身後的竊竊私語聲不斷:

“看這情況,武曲星君和司命星君又掐起來了?”

“應該是吧。不過這次武曲星君可惹大麻煩了,把玉帝賜給司命星君的絕情盞打碎了!”

“啊?那豈不是天大的罪過?”

武靈靈跟著仙使踏入淩霄寶殿,一進殿她就感覺到氣氛有些沉重,玉階下的眾仙都用同情的眼神看著自己。

一抬頭,玉階下麵站了一個修長的身影,武靈靈愣了一下,他怎麽先來了?

難道是惡人先告狀?

武靈靈鼻子裏哼了一聲,大剌剌地站到了司命的旁邊。

“武曲星君,你可知罪?”寶座上的玉帝看著這兩人,眉頭幾乎擰到了一起。

昨天的群仙宴司命星君告假未來,他覺得這是幾百年來吃得最安生的一頓宴席了,沒想到事後還是出了幺蛾子!

這兩人什麽時候可以不給他添亂?

“下仙……不慎打碎了絕情盞,請玉帝責罰。”武靈靈一拱手乖乖低頭認罪。

“啟稟玉帝,絕情盞是我不慎失手打碎的。”司命的聲音低沉恭敬,卻又帶著一股天然的清冷淡漠。

武靈靈心裏一驚,連忙看向司命星君。這家夥不是來惡人先告狀的,居然還說自己打碎了絕情盞?

看他一臉清明的樣子不像是宿醉未醒啊!

“絕情盞究竟是誰打碎的,朕自有論斷。”玉帝緩緩說道,“來啊,前情鏡!”

前情鏡是月老的仙物,能記錄凡人和天界小仙的過往,但是上仙位和神位是記錄不到的。

因為觀看前情鏡需要消耗極大仙力,是以天界的人除非迫不得已,也不會使用此鏡。

“咳,嗯……嗯!”月老突然奇怪地清了一下嗓子。

眾仙都轉頭看向月老,玉帝的目光也投了過去。

月老有些不自然地說道:“啟……啟稟玉帝,下仙有些不適……”

玉帝微微一怔,輕咳了一聲說:“那就不需要前情鏡了,武曲星身上全是絕情盞碎裂後溢出的仙氣,絕情盞碎片上定格的也是你的麵容,你可認罪?”

未等武靈靈張口,旁邊的司命再次躬身稟道:“啟稟玉帝,絕情盞是在我天府宮碎的,是我看護不力,和別人無關。”

玉帝轉頭看向他,眼裏露出一絲審視。

武靈靈聽了他的話眉頭微蹙。司命雖然是在擔責,然而他口中一聲“別人”卻是將她推向了千裏之外,冷漠無比。

“司命!”玉帝左邊階下坐著的一位長須冷麵的上仙開了口,語氣中的冰寒讓殿上眾仙都情不自禁地哆嗦了一下。

武靈靈抬頭看了看他,這位身穿白衣、袖口上帶有銀灰色緄邊的是南極長生大帝,管轄著以司命為首的南鬥六星君。數千年來,這位南帝一直同自己所屬的北鬥七星君不睦,剛才司命一力往自己身上攬責,他自然極其不滿。

“陛下,”南帝肅然道,“武靈靈身居武曲星君之位,醉酒無狀,打碎神物,按照天條,當打入天牢,受天雷地火之刑!”

“陛下、南帝,司命願一同受罰。”司命將長袍輕輕一撩,跪了下去。

武靈靈轉頭看著司命跪在地上卻依舊挺直的脊背,眉毛一挑,一向對南帝言聽計從的他,竟敢在淩霄寶殿上公然違抗?

她唇邊勾起一抹冷笑,縱身往前飛去,直至玉階之下,雙膝一跪,雙臂一伸,眼神無比沉著淡定:“陛下,我願入天牢,綁了我吧。”

2.

淩霄寶殿的後殿,玉帝坐在寶座上,一臉餘怒未消。

月老恭敬地走了進來,躬身下拜,起來的時候一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長胡子,身子猛地一歪,疼得齜牙咧嘴,逗得一旁侍奉的仙子們咯咯輕笑。

玉帝看了他一眼:“月老,方才在殿上你不讓朕用前情鏡,是何用意?”

月老連忙躬身又拜:“陛下恕罪,實在是有些隱情不便在大殿上展示啊!”

“是何隱情?”

月老看了看左右的仙子,玉帝會意,擺擺手讓她們退下。

看到殿中無人後,月老才從懷裏拿出一麵銀光閃閃的鏡子,手掌在鏡麵上一揮,鏡子上發出一道耀目的光芒。

玉帝拿過銀鏡來一看,鏡中的桃花樹下坐著一男一女,皆身著仙衣,男子清眉冷目,女子靈秀幹淨,兩人臉上都有幾分醉意。

過了一會兒,那女子仿佛不勝酒力,頭一歪,搭在了男子的肩膀上。男子側頭,眼睛裏慢慢露出一絲心疼,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抬起女子小巧的下巴,喃喃喚了一聲:“開陽……”便情不自禁地俯身吻了上去……

玉帝手一抖,差點將手裏的鏡子抖落,又咳嗽一聲,定了定神,才繼續往下看。

鏡子裏的男子正是司命,而開陽,是武靈靈的真名,武曲星隻不過是她執掌的職位而已。

天界仙人平日裏都以仙職相稱,而他們的真名隻有親近之人才知曉。

武靈靈初時並未反抗,卻在聽到這個名字時猛地清醒過來。她一把把司命推開,身體向後躍起,“砰”的一聲撞在身後的架子上,架上立著的絕情盞被她猛然爆發的仙力一衝,飛向旁邊的雲石,應聲而碎。

看到這裏,玉帝的麵容勃然變色,把銀鏡往月老懷裏一扔,怒道:“這兩人成何體統!簡直是……簡直是氣煞朕也!”

月老暗自心驚,這才哪兒到哪兒,玉帝就已經龍顏大怒,若是看到了後麵發生的事情,一準要動用天條了。

他趕緊把前情鏡揣到懷裏,躬身再拜道:“司命星君和武曲星君在仙界任職一向勤勉,是陛下的得力幹將,陛下素日又看重兩位星君,一定不希望這樣的事情公之於眾。”

玉帝的手攥緊了玉座扶手:“朕已經忍他們許久了,若不懲戒,他們還能幹出更加出格的事來!你可有什麽好主意?”

出格的事情已經幹了……月老擦了擦頭上的汗,一躬身說道:“陛下明鑒,武曲星君素來行事有些偏執,缺乏情之曆練,不如趁此機會將她罰下界去曆情,幾世之後回歸仙位,為人處事上或許能圓通不少。”

“凡間曆練自然是好,隻是武曲星君一向沒心沒肺,如何才能讓她真正領悟到這七情六欲的真味?”

月老說:“小仙聽聞凡間有一物,名曰淚,有清淚和濁淚之分,每人的一生中隻有一滴清淚,隻有被命定之人打動的時候才會流出,若是武曲星君最終能得另一人的清淚,就算是曆情成功了。”

玉帝沉吟道:“既然這樣,那就命司命即刻給武曲星君寫四道命格,若是武曲星君四世內無法得到命定之人的清淚,就給她剔去仙骨,打入輪回,不得再返回仙界!”

“陛下!”月老賠笑道,“司命星君和武曲星君素來不和,若是司命星君下手過重,那武曲星君恐怕……”

“那就讓司命隻寫命格的開頭,個中情節由武曲星君自行曆練,最終能不能得到清淚,就看她的道行了!”

“是!”月老聽了躬身領命而去。

出了淩霄殿的大門,月老立即吩咐他身邊的小仙童:“趕緊先去司命星君那裏傳旨,傳完了再去天牢給武曲星君傳旨。”

小仙童聽了一愣:“仙人,下界之人是武曲星君,為什麽不先去她那裏?”

月老一拐杖打到他後腦勺上:“你個傻瓜,武曲星君在天牢又跑不了,先讓司命星君接了旨,南帝再有意見也翻不了盤了!”

“是是!”仙童摸了摸發疼的後腦勺,趕緊傳旨去了。

旨意傳到以後,剛在天牢關了一天的武靈靈猛地抬起頭:“這算什麽懲罰?”

她起身衝出天牢大門,她要去找玉帝!

玉帝正在寶座上處理奏折,突然一個身影猛地撞向他的玉案。

“什麽人?”玉帝驚喝一聲。

武靈靈一把抓住玉帝的仙袍下擺,一臉迷惑:“陛下,你給我施天雷地火之刑我也毫無怨言,為什麽要罰我下界曆什麽情?”

玉帝一臉無語地看著她:“朕的旨意你沒明白?”

武靈靈搖了搖頭:“下仙不明白。”

玉帝牙關暗咬,壓低了聲音說:“若不讓你懂得些人情世故,你和司命能把這仙界給朕掀翻過來!”

“可是……”

“沒什麽可是,遵照旨意,速速下凡!”玉帝說著把仙袍從武靈靈手裏嫌棄地抽出來,憤憤地一甩袍袖,“退下!”

武靈靈見找玉帝求情不成,隻得出了淩霄寶殿往東南方飛去,不久就到了一處仙池,入口處矗立著一個大牌坊,上寫著幾個大字“陽明宮”。

這是北鬥七星君首位——貪狼星君的仙宮。

她進入牌坊,直奔仙池正中間的一個無角亭。

亭子裏六人或坐或站,都蹙眉沉思,愁容不展,看到武靈靈飛來,幾人同時站起來,眼中露出驚喜之色。

站在正中央的身材高大、麵容英朗的仙人正是老大貪狼星君,他大步走到武靈靈麵前問道:“六妹,無事了?”

武靈靈欲言又止:“大哥,我……”

這時旁邊年輕氣盛的破軍星君一拍桌子站起來:“是不是那個司命又暗中做了什麽手腳?我找他去!”

“哎!老七,坐下!”

說話的是位圓臉胖身材的和善仙人,他是北鬥星君第三位祿存星君,他按住破軍,聲音溫和道:“先讓武曲把事說清楚。”

武靈靈這才一臉無奈地把玉帝的旨意說了出來。

眾人聽了都很驚訝,站在一旁瘦長臉的巨門星君沉吟道:“大哥,我聽這旨意,不像是玉帝的主意。”

“管他是誰的主意,”容貌俊美的廉貞星君看著武曲邪魅一笑,“咱們六妹可是要下界曆情了!”

“可是玉帝說了,要是她不能得到那個什麽淚,就不能回仙界了!”破軍急急地說。

貪狼星君沉吟道:“六妹雖然性子火暴了些,但是個真性情的人,未必就不能成功。我隻怕那個司命星君從中作梗,寫下一些難以實現的命格,這就有些棘手了……”

破軍又站了起來:“所以我說,咱們先下手為強,去南帝那裏討個說法,讓這個司命老老實實寫幾段好命格不就完了……”

“不行!”武靈靈突然站起來,“這件事情已經讓玉帝動怒了,我不能再給大家惹麻煩。大哥,你們先不要管了,我親自去找司命。”

說著,她將袍袖一斂,大步走出了亭子。

3.

南鬥天府宮內,司命正在桌案上寫著命格,忽聽仙童稟報,月老仙師來訪。

司命微一點頭,月老走進來的時候,他仍舊揮筆不停,眼神專注,仿佛陷入了筆下那道命格之內。

月老輕輕咳嗽了一聲,自己找了座坐下,問道:“司命星君打算如何寫這四道命格?”

司命頭也不抬:“遵照玉帝旨意,若真想達到曆情的目的,必須設立重重阻礙。世間的情,最難跨越的無非是身份、地位和認知上的溝壑,我隻須從這幾處入手即可。”

月老聽了一笑:“果然是一支筆寫盡人間事的司命星君,不過在小仙看來,有些事卻不全如司命所說。”

司命手中的筆一停:“仙師何意?”

“星君寫命格自然是信手拈來,但人間姻緣卻是我來掌管。武曲星君性子靈動,要真想打動命定之人,恐怕司命星君寫的那些阻礙也沒有太大用處。”月老摸了摸長須,觀察著司命的神色,繼續說,“情之曆練,在於心性,除了四道命格,還需要有一個心性堅定之人來做這命定之人才行。”

司命星君低頭看著寫下的命格,仿佛陷入沉思。

“司命!”殿門外傳來一聲女子的暴喝。

“哎哎哎!武曲星君,您不能進去……”

天府宮的仙童跟在一個風風火火的身影後麵衝進來,看著桌案後麵蹙眉不語的司命星君,嚇得戰戰兢兢。

“月老也在啊?”武靈靈臉上閃過一絲疑惑,接著揚頭看向麵沉如霜的司命,“我告訴你啊,我可是有潔癖的,渣男什麽的你最好別寫,否則我告你公報私仇。還有,那個命定之人最好生得好看一點,否則的話,本星君回來不會放過你……”

“啪”的一聲,一個淺綠色簿子迎麵飛來,武靈靈側身一閃,把簿子接在手裏,低頭一看,隻見封皮上寫著幾個遒勁有力的大字:武曲星凡間命格。

“命格寫好了,你可以準備下界了。”司命星君在筆洗裏洗了一下筆,掛在筆架上。

“這就……寫好了?”武靈靈低頭看著命簿,一時難以相信,“你沒有給我下絆子吧?”

未等司命回答,一旁的月老突然站起來說:“兩位繼續討論,小仙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他站起來往殿門處走去,快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哎喲”了一聲,腳下一絆摔在地上,一根紅色的繩子從他手心裏飛了出去。

隻聽“嗖嗖”兩聲,紅繩以極快的速度纏到武靈靈的手腕上,另一端則纏在了司命手上。

兩人一臉震驚,同時轉頭看向月老:“這是什麽?”

月老連忙爬起來,一臉歉意:“這是小仙的姻緣繩,剛才我一摔它就飛出去了,實在不好意思!”

“啊?”武靈靈大驚,“你這紅繩不是用來牽姻緣的嗎,怎麽讓它到處亂飛?”

“是啊,小仙也奇怪,這紅繩還從來沒這麽自作主張過……”月老急得撓了撓下巴。

司命一臉怒色,厲聲道:“快解開!”

月老趕緊答應著,想要施法收回紅繩,動了動手後卻麵露難色:“這紅繩……收不回來啊!”

“砰”的一聲,武靈靈一掌拍在正前方的桌案上,震得筆墨紙硯都跳了起來。月老一驚,忙賠笑道:“兩位莫急,這紅繩也不是不能解開,隻需要兩位星君用自己的一滴血加上法力,將紅繩割斷即可。”

司命和武靈靈聽了,便都凝了法力,待指尖出現了鮮血後轉指向下,往各自手腕上的紅繩割去。

指尖觸到紅繩的時候,司命突然停了手,他轉頭看向武靈靈,隻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手腕上的紅繩,法力一施,整根紅繩瞬間隱去。

司命的心驟然一縮,一種陌生而熟悉的心痛感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看著手腕,一時間有些怔然。

好像有什麽重要的東西,跟著紅繩一同消失了。

“這樣就好了,小仙告退!”月老將紅繩一收,對兩人笑了笑,轉身飛出了天府宮的大殿。

快到姻緣殿的時候,月老展開手心看著裏麵凝出的一滴鮮血,摸著胡須自語:“星君莫怪,隻有用你們中一人的血才能暫時封住前情鏡,不被別人看到。”說著他又歎了一口氣,“年輕人啊,真是不知道克製……”

這邊天府宮裏,武靈靈活動了一下手腕,臉上恢複了如常的表情,問道:“剛才的問題你還沒回答我,你到底有沒有在命格裏給我下絆子?”

“沒有。”司命掩飾住心底莫名的悵然,不動聲色道,“不過按照玉帝的旨意,這命格你不能看,要等每一世下界前,由傳命官念與你方可知曉。”

“好!”武靈靈把命簿收起來,“信你一次。”

走到門口,她突然想到了什麽,轉身看向司命星君:“那天在淩霄寶殿上……謝了啊。”

司命星君微微一怔,這個女人居然會跟他道謝?

他掩飾住內心的幾分波動,目光繼續盯在手中的書頁上。

等武靈靈大步離開了殿宇,他才輕嗤一聲:“不給你下絆子……才怪。”

4.

武靈靈就要下界了,臨行前她去了一趟月老的姻緣殿。

彼時月老正坐在相思樹下打盹,武靈靈走到他麵前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月老睜開惺忪的睡眼,抬頭一看是武靈靈,連忙坐直了身子,笑眯眯地問:“武曲星君這會兒來找小仙有什麽事?”

武靈靈盤腿在相思樹下一坐,看著天上一輪大大的圓月,漫不經心道:“我來求月老指點一二啊!”

“指點……哦,對!”月老一拍大腿,朝著姻緣殿門口也在打瞌睡的仙童招呼道,“煙霧,別睡了!給武曲星君上一壇桃花醉來!”

名叫煙霧的童子被叫醒了,連忙站起身往內殿跑去。

不一會兒,他捧著一壇酒回來了,雙手奉上。

武靈靈擺擺手:“我可不敢喝了!”

月老眯眼一笑:“放心,我這酒喝不醉的。”

“酒怎麽可能喝不醉?”武靈靈“嘁”了一聲。

“武曲星君,我這桃花醉司命星君天天喝,你見他醉過?”月老得意地一笑。

武靈靈冷笑一聲:“那天我給司命送禦賜瓊漿之前,他就在喝你這個桃花醉,和我拚酒還不是醉得一塌糊塗?”

月老一驚:“你是說你們醉酒那夜,司命星君先喝了我的桃花醉,又喝了禦賜瓊漿?”

“對啊!”

“怪不得……”月老喃喃道。

“怪不得什麽?”武靈靈一臉不解。

“啊?沒有沒有……”月老趕緊掩飾道,“小仙是說,我這桃花醉有個特點,心中無情之人,怎麽喝也不醉,若是動了情,可就不一樣嘍!”

他壓下另一句話沒說出來,這桃花醉和禦賜瓊漿相衝,摻著喝就會……催情。

但天界仙人們修行千年,法力高深,再厲害的酒也不能隨便催動他們的情意,除非本就動了情。

“照你這麽說,動不動情還能用這酒來試驗?”武靈靈有些將信將疑。

“那是自然!”月老掩飾著臉上的不自在給武靈靈倒了一杯。

武靈靈看著酒杯裏晶瑩的**,一時間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對了,武曲星君找小仙是要求得一些姻緣之術吧?”月老將她的神色納入眼底,笑著說道,“小仙正好閑來無事,不如給星君講解一二?若是能助星君一臂之力,實為小仙榮幸。”

“好,月老請講。”武靈靈放下手裏的酒杯,看著月老說。

“姻緣之術有很多種,比如欲擒故縱之術,先抑後揚之術……”

一個時辰過去了。

“星君,星君?”月老俯身看著呼呼大睡的武靈靈,低聲喚道,“星君你醒醒啊!”

“啊?怎麽了?怎麽了?”武靈靈猛一起身,險些把月老撞倒在地。

月老摸著鼻子唉聲歎氣:“可能小仙講得太枯燥了些,看來這些東西還是要靠星君親自體會,隻靠紙上談兵是不行的……”

說著,他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小瓶來,打開瓶塞,一條半透明的白色小蟲飛了出來,他用仙力一推,小蟲子徑直往武靈靈的耳朵飛去。

“什麽東西?”武靈靈在蟲子入耳的時候一把將它捏住,放在眼前細看。

“嗬嗬,星君不必緊張。”月老笑著說,“這是傳音蟲,星君下界之後若是遇到什麽姻緣上的問題,可以通過傳音蟲來和小仙探討。它跟了小仙很多年了,一些簡單的問題也可以直接為星君解惑。”

武靈靈大喜,連忙謝了月老,將傳音蟲放進耳朵裏,又跟月老討了一瓶桃花醉,剛要走出姻緣殿,聽到月老在後麵聲音低低地交代:“星君到了凡間之後,小心南帝。”

下凡前夜,北鬥七星君準備好了一場小型仙宴,給武靈靈送行。

看著武靈靈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貪狼星君知她心裏鬱悶,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六妹,我們已經向玉帝請命,你每曆一世後都可以回天界休養一天。你在凡間的時候,我們幾個也會暗中守護你的安全,你大可放心前往。”

武靈靈喝得有些醉了,點點頭,舌頭有些打結:“謝……謝謝大哥……”

老四文曲星君端著酒杯走過來,拉著她事無巨細地囑咐了很久,直到武靈靈困得睜不開眼睛的時候,耳邊突然響起“砰”的一聲響。

武靈靈趕緊睜開了眼,原來是老七破軍星君猛地一拍桌子。

“老七你幹什麽?”文曲星君大怒,“沒見我正在叮囑六妹嗎?”

破軍星君大叫道:“四哥你太囉唆了,這都一個時辰了,凡間的規矩她下去自然就會了!叫我說,我們還不如把司命抓過來,親自問問他究竟寫了什麽命格,好讓六妹有個心理準備!你們要是不願去,我自己去!”

“老七!”貪狼星君臉色一沉,朝其他幾位星君使了個眼色,幾人會意,站起身來就用縛仙索把破軍綁在柱子上,然後悶頭繼續喝酒。

老二巨門星君向來心思縝密,他握著酒杯沉吟道:“當日在大殿上那月老神色有異,我猜測六妹下凡這件事一定和他脫不了關係,但他又親自給六妹指點姻緣術,還送傳音蟲,你們說,這月老葫蘆裏究竟賣的什麽藥?”

“星君,月老葫蘆裏隻有酒,不賣藥……”一個怯懦的聲音從武靈靈的耳中傳來。

巨門眉頭一皺:“誰在說話?”

武靈靈一歪頭,一條小蟲子“啪嗒”一聲掉在桌上:“二哥,這是月老送我的傳音蟲,叫小凡。”

巨門一蹙眉,一把捏起小白蟲子放到眼前,眼睛一眯說道:“原來這就是傳音蟲。說!月下老兒究竟在搞什麽鬼?”

“星君饒了我吧,我就是一條靈蟲,什麽都不知道啊!”白色小蟲子在巨門的手裏扭動掙紮,連連求饒。

巨門將它往桌上一扔,威脅道:“以後我們幾個談論的任何事,你要是敢透露出去半點,有如此盞!”

說著,他將手裏的酒盞一捏,“啪”的一聲,酒盞碎成齏粉。

小白蟲子嚇得全身變成了綠色:“不……不不……不敢,我絕不敢泄露半句……”

“二哥,別嚇唬它了,我到了凡間還要指望它呢。”武靈靈把噤若寒蟬的小蟲子重新放回耳朵裏,端起酒杯來,“諸位哥哥弟弟,武曲一定不負眾望,爭取早日得到命定之人的清淚,回來再和兄弟們豪飲三百杯!”

下凡的時辰快到了,武靈靈獨自一人來到了下凡穀穀口。

等了好一會兒,傳命官福新才慢慢悠悠地來到。武靈靈看了他一眼,見他穿著銀灰色的仙官服,臉龐瘦削,皮膚白嫩,一副白麵小生的模樣。

“星君好早啊!”福新語氣隨意地朝她伸出了手,“命簿呢?”

武靈靈沒理會他臉上不屑的表情,隻把命簿拿出來遞給他。

守下凡穀穀口的人仙職很低,卻最勢利,麵對武靈靈這樣被貶下凡的,他們通常都會擺出一副盛氣淩人的架勢。

武靈靈也不欲和他計較,後麵她每一世下界前,都會由他來宣讀命簿。

福新把命簿拿在手裏看了看,另一隻手朝空中一伸,一把金光閃閃的鑰匙出現在他手心裏,他將鑰匙在命簿上一點,命簿隨即打開了。

“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大聲念道,“茲有武曲星君武靈靈被罰下界曆情,第一世。”

武靈靈豎起耳朵聽著,卻見福新的目光從命簿上方朝她射過來,嘿嘿一笑說道:“武曲星君,想聽下麵的內容嗎?咱們這下凡穀穀口的規矩你該是知道的吧?”

武靈靈立即明白他在索要好處,當下大怒道:“福新,你一個字未念就說出這樣的話,不怕我回來後到玉帝麵前告你?”

福新聽了恨恨地說道:“你莫要太囂張。”說完,他使勁抖了抖命簿的第一頁,念了起來,“武靈靈投胎匪幫女山主,命定之人乃山下蒿家莊醫師白思明。”

武靈靈一愣,這是讓她上演壓寨夫君大王妻的戲碼?殺人如麻的土匪幫大姐大要去打動一位仁心仁德、治病救人的醫師,司命果然沒盼著她回來。

她冷笑一聲,隻聽福新在旁邊又說道:“星君,想不想知道你那命定之人的身世來曆和脾性?隻要把你這玉佩留下……”

“你亂動什麽?”武靈靈一推福新的胳膊,福新身體往後倒退了幾步,險些滑下下凡穀的邊緣,嚇得臉都白了。

“好!既然你這麽不識相,那就祝你曆劫順利了!”福新猛一揮手,穀口大門轟然洞開,一股極強的勁風襲來,武靈靈身子晃了一下。

身後似乎有人在推她,轉頭一看,正是低頭做拱地狀的福新想把她推入穀中。

武靈靈冷笑一聲,也不再顧及他的身份,飛起一腳把福新踢了出去,自己縱身一躍,跳入了茫茫雲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