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溫柔

十一月的第一天,第一季最後一期的《記憶訓練營》如期地播了出來,陸簡詩不敢看,也不知道會被剪輯成什麽樣兒,但可以肯定的是,得到“第一名”的林爽一定會讓人無法忘記。

三個月的時間,足夠改變陸簡詩。

最後一期節目開播的那一晚,陸簡詩一直失眠,她的手機振動了一整晚,寧之遠一直給她打電話,可她並不知道。

翌日中午,陸簡詩特意回了一趟寢室,本來寢室還很熱鬧的,她的突然出現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

陸簡詩一眼就看到她鋪位下麵的空桌子,此刻有兩個女生坐在上麵,小小的寢室塞了十幾個女生,所有人都看著她。

“喲,簡詩,你回來啦!”是白藥故意拔高幾度的聲音,她朝著站在門口的陸簡詩走過去,然後張開手臂無比親熱地抱了抱她,“快進來啊。”

陸簡詩尷尬得頭皮發麻,她是為了拿幾本書才回寢室的。她徑自越過所有人走向自己的書桌,但不難聽到背後人的議論。

“不是紅了嗎,怎麽還回學校來?”

“也沒有紅起來吧,而且,她輸掉了最後一場比賽。”

輸掉了。

仿佛被人往心口上狠狠地開了一槍,陸簡詩緊緊地咬著牙沒有吭聲,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桌子前收拾下午上課要用到的書本。

“白藥,期中考試還有幾天要到了,可不可以把你的筆記借給我看看?”

突然,陸簡詩聽到身後一個同學問白藥借課堂筆記。她想了一下,從九月份開學到現在,她有一半的時間不在學校,國慶以後更是為了備戰終極挑戰,請了長假,沒有回學校上課,不知不覺就落下了很多門功課的筆記。她不希望比賽輸掉了,連考試也要掛科。

下午,陸簡詩跟其他人一樣去教室上課,她仍然坐在第一排的位置,同學們仍然時不時地在她背後議論《記憶訓練營》這個節目。

課間的時候,陸簡詩惆悵應該找誰去借筆記,突然,白藥從後麵走上來,施施然地坐在她的旁邊。

“簡詩,我晚上約了寧校草一起吃飯,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呀?”

寧之遠?

陸簡詩一直看不懂白藥和寧之遠之間的關係,不知怎的,淡淡地問了一句:“你跟寧之遠去吃飯,你那位男朋友不介意?”

“我生日沒多久以後,我和他就分手啦……不過也是,你最近很忙,不知道這件事呢。”說起上一段戀情,白藥似乎不太介意,語氣平靜得出奇,一雙眼還是笑眯眯的。

“嗯,白藥,我可不可以跟你借一下這幾門的課堂筆記?”陸簡詩數了一下她需要借的科目。

白藥也沒聽清楚直接就答應下來了:“好啊,不過我的筆記借出去了,我幫你問問其他人。看在我答應幫你借筆記的份兒上,晚上跟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好,謝謝你。”陸簡詩答應了下來。

然而,一直等到下午兩節課都上完,白藥仍然沒有主動過來找她。陸簡詩簡單收拾了一下,回頭看到白藥他們一幫人還坐在最後一排說說笑笑的,於是往那邊走過去。

“白藥……”

“簡詩,我幫你問過了,他們都要用,可能也沒有辦法借給你。”白藥裝出一副抱歉的模樣,懊惱地嘟了嘟嘴巴,仿佛做了什麽很對不起她的事情。

陸簡詩頓時尷尬得不行,臉色也有點兒難看。

“你不會是生我的氣了吧?”白藥連忙站起來,親熱地拉了拉陸簡詩冷冰冰的手,“等他們把筆記還給我了,我就立刻借給你好嗎?”

“陸簡詩!”另外一個室友小崔當著眾人的麵爆發起來,“白藥也不是不給你借筆記,你擺這樣一張臭臉給誰看?還有,你現在成紅人了吧,不是賺很多錢了嗎?還用得著回學校?”

關於小崔,陸簡詩至今都想不明白她為什麽好像特別討厭自己,大一一整年自己還住在寢室裏的時候,她就喜歡找自己的碴兒,每一次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可她就是有本事把這些小事放大,鬧得整個寢室,甚至其他寢室的人都過來圍觀。

每一次,陸簡詩都會被她鬧得無比尷尬,這也是她不想繼續住在寢室裏的重要原因之一。

眼下,陸簡詩再一次尷尬得無地自容,她可以跟以前一樣轉身就走,可這一次,她實在忍受不了了。

憑什麽,她們每一次都要聯合起來欺負她一個?

突然,白藥先看到寧之遠從外麵的走廊經過,然後走進這個教室。

“寧校草!”一看到寧之遠,白藥的一雙眼都發光了,“你是不是來找我的?我們不是約好晚上見麵的嗎?”

“陸簡詩,陪我去圖書館吧?”寧之遠並不搭理白藥,仿佛她是隱形人。

然後,他當著眾人的麵牽上陸簡詩的手腕,直接把她拖走了。

“心理學、應用作文、微積分……”

陸簡詩被寧之遠拖著去到圖書館,才剛坐下,寧之遠就從自己的書包裏拿出各種各樣的筆記,一溜兒攤開放在陸簡詩的麵前。

“這是什麽?”

“我至少借了五六個同學才抄來的筆記。”寧之遠有點兒自豪地說,“下周不是期中考試嗎?我想著你前一段時間沒有空,肯定也落下很多筆記,所以幫你借了不同同學的筆記,我再親手抄下來的。”

“謝謝你。”陸簡詩小聲道了謝,然後把寧之遠推過來的筆記拿在手上翻看。

陸簡詩記得自己曾經看過寧之遠的字,沒想到過去這些年了,他的一手字不僅沒有退步,還寫得越來越好。他的字是標準的小楷,字體剛勁有力,一筆一畫都很有講究,也不知道他抄寫了多長時間。看著他的字,她有些呆愣。

“你今天是不是不舒服啊,要不要陪你去看醫生?”

“啊?我沒有不舒服……”陸簡詩聞言抬起頭來。

“我還以為你不會要我的筆記,然後冷冷地撂下一句‘謝謝你的好意,我自己會想辦法’。”寧之遠一邊說著,一邊模仿她平日的語氣,還學得挺像。

“我平時是這個樣子?”陸簡詩無比意外。

“你一直都不知道嗎?”

不知道。陸簡詩失落地想,她第一次從別人的模仿中看到自己是什麽樣兒,她也覺得這樣子的自己很冷,很不近人情,也不難想到寢室裏的同學為什麽這麽討厭她了。

可是,寧之遠為什麽就不覺得她討厭呢?

“寧之遠,你晚上是要跟白藥吃飯嗎?”陸簡詩本來想問寧之遠為什麽不討厭自己,轉念一想,還是轉移別的話題比較好。

“她約了我很多次,可我從來沒有答應過。”剛說完,寧之遠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陸簡詩,她是不是從白藥那裏聽說了什麽,她是不是……有點兒吃醋呢?

“那她為什麽會用肯定的語氣跟我說,你們倆晚上會一起吃飯?”陸簡詩還是想不太明白。

寧之遠又好氣又好笑:“白藥是個聰明的人,總是找不同的借口和理由去接近我。不過,她想方設法地接近我,然後蹭熱度,讓我覺得很反感。”

“你的意思是……白藥一直自作多情?”

“對,她總喜歡在別人麵前提起我,說我跟她如何如何,其實我從沒搭理過她。”

陸簡詩隻是模棱兩可地點了點頭。

“你是不是……介意啊?”寧之遠充滿期待地問。

“我介意什麽?”

“介意我跟別的女生一起吃飯,或者幹嗎?”

“寧之遠,你想多了。”

陸簡詩裝作低頭開始抄寫筆記,其實心裏小鹿亂撞。她明明以前就聽寧之遠解釋過他跟白藥的關係,再次聽到他親口解釋,心裏又莫名安定了一些。

那個下午,好像跟以往無數個下午一樣平淡無奇,沒有什麽波瀾,但對陸簡詩來說,終究有點兒不一樣。

因為,寧之遠坐在她的身旁,他在看書,她在抄寫筆記,兩人都沒有過多的言談,卻多了幾分彼此都意想不到的默契。

傍晚,一同離開圖書館以後,陸簡詩要請寧之遠去吃飯。

寧之遠心裏暗暗高興,雖然很快又想到,陸簡詩之所以請自己吃飯,是為了感謝自己給她借來重要的筆記幫助她複習期中考試而已。

“我可以自己選吃飯的地方嗎?”寧之遠悠悠地問。

“當然。”

“我想吃燒烤。”

“什麽?”陸簡詩愣了,“你不怕又吃壞肚子嗎?”

如果吃壞肚子可以換來一次她對自己的照顧,那寧之遠覺得很劃算,非常劃算。

“不怕,我覺得燒烤挺好吃的,一起去吃吧!”寧之遠自然不可能把心裏話說出來,但他又覺得,陸簡詩好像也蠻喜歡吃燒烤的吧。

寧之遠不知道,陸簡詩其實並不是很喜歡吃燒烤,她隻是對燒烤有一種特別的情感。

她還記得很小很小的時候,林彩萍和陸海的感情還不錯,陸海還沒有染上賭博,他們倆每天下午就開始幹活——把買好的食材穿成串,晚上就推一輛小推車到路邊賣已經穿好的燒烤。有時候會擺攤到淩晨兩三點,生意好的話,還會一直工作到第二天的清晨。

而陸簡詩呢,當時小小的她也隻能跟在兩個大人身邊,看著下班的大人或者放學的學生吃著她爸媽親手做出來的燒烤,臉上便掛著笑容。路邊昏黃的燈光暖暖地灑了下來,燒烤食物的香味撲鼻而來,讓眼前的場景更添了幾分朦朧與溫暖。

當時的她雖然隻能看不能吃,也覺得爸爸媽媽這樣長時間工作很累很苦,卻是幸福的。

然而,這樣的日子隨著陸海染上賭博就結束了。所以,直到現在,每次在路上看到賣燒烤的小攤,她都會特意停下來看一會兒,或者買上一兩串,可再也沒有小時候心裏滿溢的幸福感了。

沒想到,寧之遠會喜歡吃這種路邊小吃。她自然不會想到,寧之遠是因為她才喜歡吃。

晚上,陸簡詩帶他到一家自己光顧過好幾次的燒烤攤吃東西。

“我事先聲明,我吃過這家店很多次了,但也不能保證你不會像上次那樣吃完就拉肚子。”

“放心,我這一年來吃過很多頓燒烤,沒有再吃壞肚子了。”

“你是說,你在美國也吃燒烤?”陸簡詩吃驚得不行。

“嗯。”寧之遠一臉認真,“每次吃燒烤的時候,我都特別……想你。”最後兩個字,他說得特別輕。

陸簡詩愣了,沒有說話。

“哈哈,點吃的吧!”寧之遠不是故意這麽說的,但一些真心話就是喜歡從嘴裏跑出來。

之後,兩人像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大快朵頤著。

陸簡詩不經意地抬起頭,看到寧之遠吃得一嘴巴的食物,腮幫鼓鼓的,好看的笑容爬上臉頰……她一陣恍惚,有一種久違的溫暖感覺爬上心頭。

雖然隻是一閃而過,但她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

下午三點,咖啡館內。

溫暖的陽光透過透明的窗戶灑了進來,照在坐在靠窗位置的人身上。

寧之遠一個人對著蘋果電腦聚精會神地敲了很久的鍵盤,等到他終於忙完,肩膀和腰椎都傳來一陣疼痛。恍了恍神,他才發現自己已經坐在咖啡館裏將近七個小時了。

寧之遠把剛剛自己設定的一百道題目保存到桌麵上的一個文檔裏,然後打開郵件,把文檔作為附件上傳到新寫的郵件裏。

上傳完附件以後,他在郵件的空白位置上又敲下一串英文,大致內容是:“莫林教授,這是我根據記憶學出的一百道題目,請您有空的時候看看。對了,不知道您是否記得,那天我們見麵時,我跟您提起一個女孩兒,當時真想帶她過來跟您見一麵,可惜教授您實在太急著回美國……”

莫林教授就是寧之遠之前去美國時認識的那位記憶學教授,寧之遠跟老教授學習和研究過記憶學一段時間,對記憶學產生越來越濃厚的興趣。

那次《記憶訓練營》的最後一場終極挑戰,寧之遠因為要去接教授,所以沒有趕得上去到現場給陸簡詩加油打氣,這件事始終是他心中的一個遺憾。

本來寧之遠想著要帶上陸簡詩去見莫林教授,可教授家裏突然發生了一些事情,隻在N城待了兩天又急匆匆地飛回美國去。

敲完新的郵件以後,寧之遠反反複複地看了幾遍,查了幾遍錯別字,確認沒有任何問題,才按下發送鍵。

頓時,他整個人鬆了一口氣。

不知道老教授什麽時候會看他的郵件,他站起來又要了一杯咖啡,然後拿著咖啡回到座位上。

過了二十分鍾。

寧之遠聽到一聲提示,右上角彈出來一個新消息,顯示有一封新郵件。他的心髒忽地一跳,連忙點擊新郵件,看到是莫林教授回複了他。

隻有短短的幾行字:“親愛的寧,我已經仔細看完你的郵件,你出的題目都很棒!年輕人,加油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至於你提到的那個女孩兒,我相信我們未來會見上一麵的。”

寧之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把最後這一行字又翻來覆去讀了十幾遍,最後確認一切都是真的,不是在做夢。

這一刻,他想要把這份巨大的喜悅分享出去,且分享的對象隻有陸簡詩。

然而,電話響了很久,陸簡詩那邊一直沒有接。

寧之遠不知道,陸簡詩去了一趟醫院。陸海的主治醫生之前給她打了一個電話,說希望她可以親自到醫院一趟,於是她便來了。

跟醫生聊完以後,陸簡詩的心情又添了幾分沉重,之前參加節目得到的通告費幾乎全交給醫院了,她也打算從這個周末開始重新回玩具店上班,可是這隻是杯水車薪。

剛才主治醫生看到她為難的樣子,也給她出了個主意,說是可以通過眾籌給她父親治病,但她很快想起自己學校的那些同學對她的態度,搖搖頭,咬咬牙說不用,她自己再想想辦法。

離開醫院,陸簡詩才看到寧之遠剛剛打了幾個電話給她。

“寧之遠,有事嗎?”陸簡詩重新給他撥了個電話過去。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

聽他的語氣,陸簡詩感覺寧之遠那邊像是發生了什麽很好的事情一樣。

“你在學校還是在外麵?我今晚想請你吃頓飯。”也許是心情太好了,寧之遠沒有察覺到陸簡詩的情緒不太對勁。

“不用了,我待會兒還有點事。”

寧之遠有點兒失望:“不單單隻是吃飯,還想找你說一件事情。”

“改天吧。”

“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陸簡詩苦笑,她心中有很多苦悶,很多話都是不能跟他說的。

“那麽,你什麽時候有空?這個周末有空嗎?”話一說完,寧之遠才突然想起來一件事,這個周末,剛好是他二十歲的生日。

他以為陸簡詩還記得他的生日,十七歲到十八歲,是他們倆關係最好的那一年,他除了對陸簡詩說過要跟她考同一個大學,也說過,希望以後每一年的生日都可以跟她一起過。

“你幾號生日啊?”當時,陸簡詩裝作無意地問了一句。

“11月9號。”寧之遠笑嘻嘻地回答,“陸簡詩,以後我過生日,要是我邀請你來,你會答應嗎?”

那時,陸簡詩的臉龐迅速紅透了,第一次聽到有男生問自己這個問題,而那個人又是寧之遠。她覺得很珍貴,但正因為珍貴,才不敢輕易答應。

回憶到這裏,寧之遠幽幽地歎了一口氣,他相信陸簡詩的記性那麽好,而他……曾經又是她心中比較重要的人,她一定不會給忘了的。

然而,寧之遠還是失望了。

陸簡詩的心裏亂糟糟的,隻想趕緊把電話掛掉,然後想辦法去賺錢,語氣也變得不耐煩:“對不起,我可能周末也沒有空。”

“簡詩,你要是遇到什麽事情,可以跟我說的。”

“寧之遠,你能不能不要這麽……”陸簡詩差點兒就要說出“溫柔呢”這三個字,然而,說出口的卻是,“不要這麽多管閑事?”

瞬間,周遭的空氣凝固了,寧之遠頓了幾秒,掛了電話。

陸簡詩聽著手機裏傳來的忙音,心裏好似有一陣大風刮過。

她每一次都希望把他推開,可每一次又會在心裏暗暗地期待他不會被自己推開。她複雜又矛盾,也認不清楚自己心裏真正的想法是什麽,她並不是真的討厭寧之遠。

陸簡詩很不喜歡自己這個樣子,甚至是討厭。

周末。

隨著《記憶訓練營》這一檔節目的熱度慢慢褪去,陸簡詩覺得自己的生活重新回到以前。

一早,陸簡詩還是六點多醒來,簡單洗漱過後就坐公交車去到市區的百貨商場。幾天前,她打電話給玩具店的老板時,他很意外她竟然還會重新拜托他,讓她回去做兼職。陸簡詩笑了笑,說自己不過是參加過一檔節目,她還是一個普通的大學生,周末還是要做兼職。

“小陸,太好了!你願意回來幫忙,我相信生意一定會很好的!”

“老板,你覺得其他人會認出我嗎?”

陸簡詩很意外,她隻是參加過一個節目,很快就會被人遺忘了吧?

“再怎麽說,你也參加過節目,也算是一個小名人。”

一個多小時以後,公交車停在終點站。

陸簡詩打起精神去到玩具店,然而,老板一看到她,臉色有幾分不自然。陸簡詩回頭就看到老板的女朋友也在店裏,於是輕輕衝她點了一下頭。

“小陸,是這樣的……”

看到老板說話吞吞吐吐的,陸簡詩就覺得不對勁了。老板說已經跟他的女朋友商量過,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他們覺得陸簡詩這段時間最好是穿上熊熊裝工作,去商場中庭派發傳單或者站在門口招攬生意,除去吃飯和上衛生間,其餘時間都不能摘下頭套。

“老板,我可以問問為什麽這麽安排嗎?”陸簡詩不是那種不能吃苦的女孩兒,隻是硬性地規定她戴著頭套工作八個小時,她怕身體會吃不消。

“之前不是還有一個男孩兒嗎,他前幾天跟我說以後不過來兼職了,總得有人戴著頭套去派傳單的。”

這家玩具店的麵積不是很大,就算是周末,人流量也隻比平時多一倍,但老板和他的女朋友都在,陸簡詩總不能也擠在店裏幫忙吧?所以她確實隻剩下這個活兒可以做了。

那一邊,老板的女朋友抱著手臂冷冷地看著陸簡詩。她本來就不太喜歡這個女孩兒,怕陸簡詩會跟自己的男朋友產生什麽感情。雖然男朋友向她保證過很多次,他與陸簡詩認識這麽久從來隻有雇主與兼職學生的關係,不過她可不會掉以輕心,最好就是讓陸簡詩知難而退,主動提出辭職是最好的。

當然,她要是不想辭職,那麽就做點讓她感到為難的事情咯。

老板也十分為難地看著陸簡詩,陸簡詩上一次嚐試過戴著頭套工作的滋味,可以說是終生難忘。她知道可能是老板的女朋友出的主意,她也沒有責怪老板,權衡了一下,還是點點頭:“好的,我照做就是了。”

有了第一次的經驗,第二次戴上這個頭套好像沒覺得很痛苦了,雖然仍然很難呼吸,汗水源源不斷地流淌而下……

很多事情,一旦適應了,也就沒覺得有多麽可怕了吧。而且,對陸簡詩來說,她戴上頭套幹活,誰也不知道裏麵的人是她。她不用麵對別人的目光,也不用跟人寒暄交流,這樣才是一種比較舒服的,也很適合她的狀態。

今天是個特殊的日子,陸簡詩跟老板請了兩個半小時的假,下午三點鍾就回到店裏,把頭套摘掉,收工離開。

“小陸,喝口水吧!”老板徑自追了出來,想要給陸簡詩遞去一瓶水。

“謝謝老板!”

看到她這個樣子,老板本來追出來不單單是為了送水,還有別的話要說,但最後隻是揮揮手:“那你路上小心!”

這一天下來,陸簡詩一直沒有時間看手機,可是她能感受到手機時不時地振動,可能是短信,可能是微信,也可能是電話……

走出商場時,陸簡詩剛好經過一家專賣男士包包的品牌店,她的腳步莫名地頓住了,目光不由自主地被櫥窗裏的一隻包包給吸引了過去。

是一種感覺吧,一看到這隻包包,陸簡詩就覺得它像是為寧之遠量身定做的,寧之遠要是背上它,一定很合適。

在想什麽呢?陸簡詩甩了甩腦袋……她沒有忘記今天是11月9號,是寧之遠的生日。有些時候,正是因為一些事情沒有被忘記,所以才更不能夠提起來。

可是……她後知後覺地想起來,跟寧之遠認識這麽多年了,她竟然從來沒有送過他一份禮物。

寧之遠把手機攥在掌心有一天的時間了,可陸簡詩就是沒有回過他一個電話或者一條短信。

從9號的淩晨開始,寧之遠的手機像是被施了一道魔法,各種各樣的生日祝福的信息瘋狂湧入,他並不在意生日不生日的,也不是太在意到底有多少人給自己發信息,記得自己的生日。

尤其是那個白藥,從早上一直打電話給他,他一次也沒有接。

他最在乎的,是心中珍藏著的那個女孩兒到底有沒有給他發信息,哪怕是隻有四個字“生日快樂”。

可是,等了一天,陸簡詩就是沒有一句表示。她是生自己氣了嗎?難不成,她還在介懷自己一年前不告而別去了美國的事情嗎?

“簡詩,希望今天可以見上你一麵。”把這條信息發送過去以後,寧之遠垂下了頭,重重地歎了一口氣。

下午四點多,N城郊外墓園。

頭頂的天空已經陰沉了一整天,陸簡詩倒了兩趟公交車,再步行了將近一公裏的路才來到墓園。

她剛進入墓園,雨水便開始嘩啦啦地澆灌下來。她撐開傘,但雨勢滂沱嚇人,她的半邊身體在幾秒鍾之內被打濕得透透的,但她不想去躲雨,直接撐傘快步走到林彩萍的墓碑前,長久地看著墓碑上小小的寸照。

今天是寧之遠的生日,其實也是林彩萍的生日。

寧之遠應該不知道家裏的保姆也跟自己同一天生日,很久以前,林彩萍每次在陸簡詩的麵前提到寧之遠,都是誇獎,偶爾也會說自己跟寧家是有緣分的,不然他們倆的生日怎麽會恰巧在同一天呢。

“小詩,我們家跟寧家很有緣分。”

“媽,隻是巧合而已,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有那麽多,更何況是同一天出生的?”那時候聽到“緣分”兩個字,陸簡詩也暗暗希望自己與寧之遠是有緣分的。

之後,她便默默地把寧之遠的生日給記下來了,仿佛鑲嵌在腦海裏,怎麽也忘不掉。

所以,那一次寧之遠主動在她麵前提起自己生日的時候,她其實早就知道了,但還是裝作毫不知情的樣子。

是媽媽的生日呢,她怎麽有心情跟寧之遠慶祝?

以前,她們母女倆相處的時間很多,可很多時候,她們總是沉默,沉默地看著彼此,又或者是沉默地做著自己的事情。

現在想起來,陸簡詩很遺憾當初沒有好好地跟林彩萍相處。

“媽媽,如果您在天之靈知道我參加了節目,上了電視,您一定會很高興吧?”滂沱大雨中,陸簡詩撐著傘保持這個姿勢一動不動,對著墓碑上的小小照片自言自語著,“您一直很欣賞的寧之遠也回國了,我們就是在錄製那個節目上遇見的。重遇以後,他經常出現,也經常幫助我……”

時間一分一秒地溜走,雨水已經把她整個人淋濕。

她不能經常過來這邊,隻好選在這一天,一次性地把這段時間以來發生的所有統統都訴說出來。

陸簡詩準備離開的時候,天色昏暗,雨也停了。

她驀然抬起手抹了一把臉龐,才發現自己的一張臉不知道是被雨水還是淚水濡濕了。

也許,她並沒有外表看起來那麽冰冷無情,她隻是不知道應該要怎麽表達出來罷了。

晚上,下過雨的天空是深藍色一片,半輪月兒高高地懸掛在天空。

陸簡詩踩著朦朧的月色走向出租屋,不知道那裏有一抹頎長的身影站在那兒等了她將近六個小時。

六個小時,對一些人來說,打個遊戲,看幾場電影就一晃過去了。而這個人,他在這段時間裏一會兒站著一會兒坐著,時不時焦灼地拿出手機翻來覆去地看,想看看陸簡詩有沒有回複自己的信息。更多的時候,他都在發呆,好似她不出現,他便再也沒有力氣做其他的事情。

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寧之遠一個激靈,無比迅速地回過頭來,然後一動不動地看著陸簡詩。

兩人隔著一段不遠也不近的距離,就這麽互相靜靜地看著彼此,誰也沒有要主動往前走一步的打算。

還是陸簡詩抬起腳步往那邊走去,畢竟,她還要回家。

經過寧之遠身邊的時候,他終於伸出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

“陸簡詩,你一整天都去哪裏了?”他不知道她是不是又去做兼職了,他隻是想在今天見到她,跟她說說話而已。

為了等她回來,他推掉了媽媽殷紅特意準備的飯局,還有一些好朋友打電話約他出去吃飯聚會,他都沒有去。他不知道陸簡詩去了哪裏,不知道她為什麽不回複電話或者信息,隻好傻傻地跑到她的出租屋樓下等著。

“簡詩,我是不是做錯了什麽,或者是說錯了什麽話,所以你生氣了?”

陸簡詩原以為寧之遠會發火,會生氣,可統統都沒有。他對她的態度從來沒有不好過。

她定定地看了他好一會兒,然後痛苦地搖了搖頭。

不是,不是這樣的。寧之遠,你什麽問題都沒有,有問題的那個人是我,是我不想再接受你的好。陸簡詩默默地想著。

“你搖頭了,那是因為什麽理由不理我?”至少,從他回國以後,陸簡詩沒有過一整天都不搭理自己的。

陸簡詩的一雙眼睛像小兔子一樣,紅紅的又濕漉漉的。

她應該怎麽跟他說,她還沒想好怎麽給陸海交錢治病,也不知道怎麽在林彩萍生忌的這一天也跟其他人一樣,裝作平常地跟他說一聲“生日快樂”。好像是有無數雙手緊緊地掐著她的心髒一樣,讓她覺得很壓抑、很痛苦,透不過氣來。

陸簡詩想到媽媽林彩萍出車禍的那一天,她整個人手足無措又慌張無比的時候,不停地撥打他的電話,卻得不到他一聲回應的那種絕望到穀底的心情。

最重要的是,她一直覺得寧之遠像是天上懸掛著的明月,那麽美又那麽動人,卻可望而不可即。

他,不可能屬於她的。

“寧之遠,我覺得我們倆不應該走得太近。”陸簡詩思考了一會兒,收拾好情緒,然後開口說,“我謝謝你總是幫助我,在我需要的時候出現在我身邊,也謝謝你們一家曾經幫助過我,可我仔細想過了,我們還是保持點兒距離,好嗎?”

為什麽……

寧之遠愕然地後退了幾步,陸簡詩的這番話算是正式拒絕他了嗎?

“再見。”陸簡詩忍著心裏的劇痛,頭也不回地衝進黑漆漆的樓道裏。

聽著她的腳步聲遠去,直至再也聽不見,寧之遠像個壞掉的機器人,仍然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隻有一雙漆黑的眼睛輕輕地眨了眨,掉出了一滴晶瑩剔透的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