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我不願讓你一個人
這一天，上完魏德朗的課，陸簡詩找了個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默默地等著他。這一次，魏德朗沒有急著離開N大，因為他籌備了多時的網絡課程打算在錄完《記憶訓練營》後開展起來，他需要他的擁護者報名交費支持他的新工作。
不知道等了多長時間，魏德朗才終於忙完自己的事情，然後打電話給陸簡詩：“我們從另外一個門走，有一輛車子停在那兒等著我們了。”
聽了魏德朗的話，陸簡詩跟他分別從不同的方向繞到N大的另外一個門。一出去，果然看到一輛黑色的小車停在那兒，他們一前一後地上了車。
陸簡詩側過頭打量了一下魏德朗，明明跟他經常能見到，去的也是同樣一個節目，可直到這一刻才發現，她好像距離魏德朗很遠很遠。
“小陸，在想什麽呢？”
“老師，感覺好久沒有跟您一起討論功課，好好聊天了。”
“是啊。”魏德朗不知道想起什麽，嘴角勾起一抹笑容，“我也沒有想到，隻是上了一個節目，我們師生倆突然都成了紅人，走在路上也會被人認得，還有啊……”
讓陸簡詩詫異的是，魏德朗似乎很享受成名以後的感覺，看著他滔滔不絕地說著自己有了一點名氣以後各方麵發生的變化，她莫名有點兒不適應，覺得魏德朗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從前魏德朗在美國就有一定的名氣，但僅僅是在記憶學的領域裏，這一次，他回國發展，上了節目，跟明星一起出鏡，一夜之間就讓很多人記住了他，甚至得到許許多多觀眾的喜愛以及關注。
這種受歡迎的程度，跟以前是完全不一樣的。
“老師，感覺您很享受現在的狀態。”陸簡詩若有所思道。如果不是為了籌錢幫陸海治病，她想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參加節目吧。
“當然，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魏德朗的語氣充滿驕傲。
“嗯……”
“對了，這次老師要好好請你吃一頓大餐。”剛說完，車子停了下來，魏德朗先一步下車，然後給陸簡詩拉開車門。
陸簡詩也不知道魏德朗帶她去什麽地方吃飯，光從外麵看上去，沒什麽特別，就是一棟很普通的大樓，誰知道跟著他的腳步往裏麵走，很快便發現內有乾坤，有假山流水，還有一個個私密性極好的包廂。
訓練有素的服務員領著魏德朗和陸簡詩繞過一些彎彎道道，終於來到最裏麵的一個包廂。
陸簡詩是最後一個走進去的，不知道裏麵坐著什麽人，那人一看到魏德朗進來就站起來，肆無忌憚且親熱地跟他來了個擁抱。
陸簡詩被眼前這一幕嚇呆了，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等到魏德朗把身體移開，陸簡詩一眼看到林爽的臉，林爽也越過魏德朗的肩膀，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包廂裏的氣氛一下子就凝固了。
“小陸，還愣著幹什麽，快過來坐！”魏德朗看到陸簡詩的臉色不對勁，迅速揚起一張笑臉，還親自給她拉開椅子，讓她坐下來，“老師聽說你們倆之前在錄製的時候鬧了點兒不愉快，之後還有幾期的節目要錄製。小陸，你看在老師的麵子上，給爽姐認個錯，跟她道個歉就好了。”
什麽？認錯？道歉？陸簡詩覺得不解，她又沒有做錯什麽，憑什麽要她主動認錯道歉？
此時，林爽已經氣定神閑地坐了下來，抱著手臂冷眼看著陸簡詩。她想起自己剛進娛樂圈做新人的時候，總是要看女一號女二號那些厲害的人的臉色，她那個時候就在心裏默默地發誓，有一天也要讓別人看自己的臉色。
“老師，”過了一會兒，陸簡詩終於忍不住了，求救似的看向魏德朗，“我覺得那件事我沒有做錯。”
林爽站起來幾步走到陸簡詩的麵前，不懷好意地看著她：“你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嗎？”
“那你說，我到底錯在哪兒？”陸簡詩反問了一聲。
“你錯在不聽話，我是你的前輩，我讓你做什麽，你就應該做什麽。”
“可是……”陸簡詩長這麽大，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歪理，“我隻是一個學生，又不是演員，將來也不打算做演員，所以，你怎麽能算我的前輩？”
“我是你老師的女朋友，還不是前輩嗎？”林爽故意把“女朋友”三個字咬得很重，她們倆顧著理論，都沒有留意到站在一旁的魏德朗眼底的心虛。
陸簡詩還以為魏德朗是向著自己的，沒想到他始終一言不發，而林爽仍然氣勢逼人地看著自己，那眼神仿佛恨不得要把自己生吞活剝一樣。
“老師，這頓飯我不想吃了，謝謝您的邀請。很可惜，要浪費您的一番‘好意’了。”說完，陸簡詩頭也不回地走出包廂。
“小陸！”
魏德朗隻是裝模作樣地叫了陸簡詩一聲，並沒有打算追出去。
對一個人說一聲“對不起”很難嗎？
不難，可是，為什麽要道歉的那個人是她？
陸簡詩一口氣跑出飯店，也許魏德朗是為了遷就林爽，才故意找的這麽一個地方。等到她跑出去好遠，才發現自己從來沒有來過這個地方，也不認識路。旁邊有一個正在建的樓盤，一大幫建築工人聚在一起打牌、聊天、喝啤酒，不等她想好下一步應該怎麽做，她突然看到那一幫工人已經發現了自己，有好幾個人站起來準備走向她。
也許是害怕，陸簡詩轉身就跑。
這一跑，不知道跑到了什麽地方，此時天色已晚，身後的工人已經不見了，可她也把自己給弄丟了。
這時，寧之遠打電話過來了。
看到他的來電，陸簡詩想也不想地接起來。
“寧之遠！”
“怎麽了？”
“我……我迷路了，你可不可以過來接我？”她一向不願意求人，但這一刻，是真的嚇壞了，也真的覺得好無助。
“什麽？”
“我……我跟魏老師出來吃飯，但我有事要先走，可現在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寧之遠感覺事情沒有陸簡詩說的那麽簡單，魏德朗帶她去吃飯又怎麽可能把她一個人丟下？可這個時候他來不及問太多，頭腦理智地讓她登錄微信給他分享位置。
“站在原地別動，我立刻來找你。”
寧之遠的聲音像是一劑強心針，一針打下去，讓她整個人都安定了一些。
寧之遠讓陸簡詩不要掛斷自己的電話，她第一次這麽聽他的話，真的沒有掛斷電話。
還是那輛低調的銀色超跑，寧之遠成功地找到陸簡詩。直到把她載到熟悉的也相對安全的市區的路上，他仍然沒有止住笑意。
“寧之遠！”陸簡詩看到他這個樣子，又好氣又好笑，“你笑夠了沒有？”
“簡詩，我不是有心要笑話你，我是高興……高興你在遇到危險的時候，竟然會叫我幫忙。”
“你剛好打了電話過來而已。”陸簡詩尷尬地把臉轉向一邊。想起剛剛自己那個窘迫和害怕的樣子，她的臉迅速一熱。
“如果我不打這個電話呢，你會主動打給我找我幫忙嗎？”寧之遠突然收起了笑容，一秒鍾變得嚴肅正經。
陸簡詩半晌沒有吭聲，因為，她自己也不知道會不會主動打給他求助。
“還有，那一次送你去醫院，你怎麽不打一聲招呼就走了呢？”頓了頓，寧之遠又說，“我願意在你需要我的時候出現，也願意盡我最大的能力去幫助你。可是，陸簡詩，我能不能聽聽你內心的真實想法？”
說完這句話，寧之遠把跑車停在馬路邊。
陸簡詩愣愣地看著他的側臉，不確定他是不是在生氣，但聽他的語氣，似乎想要一個滿意的答案。
“寧之遠，我媽媽車禍去世的事情，你知道嗎？”沉默了很久，陸簡詩終於開口。
“嗯，回國以後才知道的。”
陸簡詩輕輕地歎了口氣：“她出車禍的那天，剛好是你因為你爸爸飛去美國的那天，當我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時，我真的好迷茫，六神無主。我找不到我爸，也不知道可以找哪個人幫我，情急之下，我想起了你……我給你打電話，但你沒有接。”
寧之遠愕然不已，他不知道還有這一段插曲，他也是回國以後打聽陸簡詩的消息時，才聽說了林彩萍出車禍去世的事情。他一直沒有在她麵前提起過，是害怕她傷心。
可陸簡詩是這麽要強的一個人，她那時候一定很悲痛也很無助，她能願意找他幫助，證明了他在她心中的分量。
“對不起。”萬語千言，仿佛隻有這聽上去沒有絲毫分量的三個字，才能表達出寧之遠這一刻的心情。
“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當時想多了……”
“不！”寧之遠激動地叫了一聲，“你沒有想多，其實我也……”
“一切都過去了。”陸簡詩隱約猜到寧之遠要說什麽，可是她又不敢聽他把話說出來，她心中有著各種各樣複雜的情感，大部分是感動，但也有很多不確定的東西。
她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還喜歡著他。
“好吧。”寧之遠了解她，知道她想聽什麽，不想聽什麽，“我還有一句話想說，希望你以後遇到困難的時候不要一個人死撐著，我們倆認識這麽多年……你完全可以找我幫忙的。”
陸簡詩吸了吸鼻子，然後拉開車門，下了車。
“陸簡詩，你要去哪裏？”
“回到市區，我知道路怎麽走了。”陸簡詩衝車裏的他揮了揮手，然後抬起腳步往回走。
寧之遠的車子就這樣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後，一直護送她到出租屋的樓下，才開車離開。
之後的幾次錄製，陸簡詩跟之前一樣，自己一個人去的電視台，然後去化妝間弄妝發，再安安靜靜地候場。
她去得都比較早，故意跟林爽的時間錯開，因為林爽通常都是最後一個到，所以，後麵的幾次錄製，她們倆沒有任何的交談。
陸簡詩也不想再跟林爽發生什麽，隻是有幾次，她明顯看到魏德朗想跟她單獨說話，而她都找不同的理由躲開了他，她還沒想好怎麽麵對他。
終於來到第五次的錄製，就在這一次的錄製中，陸簡詩跟林爽被隨機分到一組去了，林爽自然是不滿的，做出手勢讓導演中斷錄製，然後氣勢洶洶地詢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安排。
所有人都被她的氣勢嚇著，沒有人敢吭一聲。
陸簡詩心裏也不是滋味，她討厭被別人關注的感覺，她本來就不是想要出名，她隻是需要很多很多錢，才會上這個節目。
“爽姐，幾次錄製都沒有把你們分到一組，觀眾們會疑惑的。”
“我就是不要跟她一組！”林爽說得很大聲。
陸簡詩臉色難看，知道林爽是故意的。
林爽之前一直沒有任何動作，可能是看機會還不夠成熟，現在機會來了，怎麽可能不刁難她呢？
比起林爽，陸簡詩就像是一隻小貓咪，道行太淺了。
寧之遠看不過眼，站出來對著導演說：“導演，那就安排我跟陸簡詩一組好了。”
林爽也不滿意這樣的安排，生怕他們倆這一次再組隊，又要上一次熱搜。
“就讓魏教授和陸簡詩組一隊，我跟寧之遠組一隊，這樣不好嗎？”
聽到林爽的安排，導演直接忽略掉陸簡詩的感受，更沒有想過去問她願不願意，直接飛快地點頭：“好，就這樣安排吧，準備再錄一次。”
……
《記憶訓練營》錄製到後麵幾期，節目組錄了一期關於節目裏的三個明星參加錄製以後的感受以及拍攝他們私下的生活日常。
起初陸簡詩不知道有這麽一期，她也沒打算要看，是有一次去上課的時候聽到同學說的。下課以後，她回到出租屋就打開電腦連上網絡，把這一期節目找出來看。
節目的前半段，簡單拍了一下林爽他們三個明星的日常，可到了後半段，很明顯地看出來節目組的重心完全放在林爽的身上，拍下她平時利用拍戲的間隙，用魏德朗在節目上教的記憶方法訓練自己的大腦，拍下她如何刻苦如何用功，最後的十分鍾，林爽還哭了。她對著鏡頭哭訴自己這段時間以來壓力很大，備受煎熬。可是，她很快又收拾好自己的情緒，握著拳頭對著鏡頭情真意切地說：“這幾次的節目，我的表現不盡如人意……我知道仍然有很多喜歡我的朋友在默默地支持著我，同時我也想要證明我自己，我也是可以的。放心，我一定會努力的，我是不會讓喜歡我的人失望的！”
陸簡詩心想，作為演員，林爽果然很厲害。
後麵的三期節目，不論林爽跟誰一組，他們的小組都在最後的挑戰賽中贏得勝利。按照累積的分數進行排名，林爽以第三名的成績進入最後的終極挑戰。
至於另外兩個人，分別是魏德朗以及陸簡詩。
陸簡詩沒想到寧之遠沒有進入前三，更沒有想過，林爽這樣的資質也能進入前三。
那一天，陸簡詩終於鼓起勇氣主動去找魏德朗，他似乎也知道陸簡詩為什麽會找自己。
“小陸，你是不是疑惑林爽怎麽也能進前三？”畢竟做了她一年多的老師，魏德朗還是一眼就能看穿她心裏麵在想什麽。
“是的。老師，我可以問為什麽嗎？”陸簡詩看著穿著一身低調奢華的服裝的魏德朗，仍然覺得他遙遠得不像在自己的眼前一樣，“《記憶訓練營》不是真人秀節目嗎？講求的……不是真實嗎？”
魏德朗用一種看外星人一樣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學生，他忽然覺得詞窮，因為不知道該怎麽說她。
“真實不真實又怎麽樣呢，會影響到我們參加這個節目所得到的酬勞以及給我們帶來的人氣嗎？”
其實陸簡詩也知道問了等於白問，她記得寧之遠從很久以前就提醒過她，有鏡頭掃到的地方就會有劇本。她隻是心存最後一絲的僥幸，覺得每一場比賽，尤其是電視上會播放出來的，都應該是用自己的真實本事拿到的成績。
“最後的終極挑戰也會造假嗎？”陸簡詩突然想到什麽，難以置信地問魏德朗，“老師，您知道比賽的第一名對我來說有多重要，我……我很想要贏，想要拿到第一。”
魏德朗隻是沉默地看了她一會兒，然後嘴角一勾，彎起一個輕淺的弧度：“小陸，最後的比賽當然是用實力說話的，你不要多想了。現在時間不早了，要不要跟我去吃飯？”
“不用了，謝謝老師。”
聽到魏德朗這麽說，陸簡詩算是放心了。她現在哪裏還有心情跟他吃飯，不是害怕又會被他帶去見林爽，而是她現在必須全身心地投入到最後一場的終極挑戰賽中，她必須爭分奪秒地練習。
她想贏，想要得到那五十萬元的獎金！
之後的一段時間，陸簡詩為了迎接最後的終極挑戰賽，跟班主任請了一個長假，沒有再去學校上課，每天都待在出租屋裏做題和訓練。
每一天除去少得可憐的睡眠時間，不停地做題以及訓練其實是一件十分枯燥的事情，也十分考驗一個人的意誌，如果沒有很強大的內心，是熬不住這樣煎熬又漫長的時光。
偶爾，陸簡詩複習累了會站起來，走到窗台邊透透氣，遠眺外麵的景色。她住在九樓，外麵的視野雖然單調，但起碼也有一些風景可看。
她還記得，考大學那一年自己也是這麽拚命地複習的，她想要考一個好的大學，想要……和寧之遠考上同一個大學。
而現在的自己，早就變得不太一樣了。
每一天，寧之遠都會帶外賣上去給陸簡詩，他怕她隻顧著複習餓著也不自知，怕她又會像上次那樣複習過度然後暈倒。
陸簡詩不止一次地開口叫他不要再送了，她暈倒過一次，也很在意自己的身體，每天早中晚都設置了鬧鍾提醒自己按時吃飯，還有按時睡覺和起床，也覺得自己不需要別人的照顧。
這個“別人”是寧之遠，她會覺得尷尬與別扭。畢竟，他們什麽關係也算不上。
“簡詩，不要那麽倔，我給你帶個外賣不會耽誤什麽的。”寧之遠每一天幫她買的外賣都不重樣。其實不是外賣，是他親手做的飯菜，還有滋補的湯水也是他自己煲的，但他不打算告訴她實話，“還有啊，作為老同學，作為N大的校友，還有那麽多年的朋友，我也希望你可以贏得比賽的第一名。”
寧之遠把話說得很真誠，讓陸簡詩找不到一絲反駁的理由。
“那好，謝謝了。”陸簡詩乖巧地接過“外賣”。
“不用客氣！”寧之遠開心不已。
反正，不論陸簡詩接不接受，他照舊會在每天同樣的時間送來飯菜和湯水，也會每天給她發信息提醒她注意身體，注意睡眠，注意各種各樣的事情。
但在功課上麵，她一向都是自信的，她之所以花了那麽長的時間去複習，去備戰，是因為最後終極挑戰中的三強裏麵，其中一人是魏德朗，這也是她唯一擔心的競爭對手。
魏德朗是她的老師，實力遠遠高於她。至於林爽，她覺得不需要把林爽列入對手的範疇裏。
終於，電視台打電話給陸簡詩通知她最後一期的《記憶訓練營》的錄製時間。
她備戰了整整一個月的時間，好像自從高考以後，她就沒有嚐試過每一天的生活重心都隻是專注在學習上，她也因為這個比賽暫時找到了逃避其他事情的借口，例如陸海的病，例如龐大的醫藥費，例如學校的鉤心鬥角，還有煩瑣的兼職生活……
有些人天生不喜歡讀書，不愛做題目，更害怕麵對考試，但也有一小部分的人，他們隻有在思考和做題的時候會覺得自己的內心是純粹的，是幹淨的，他們更喜歡那個陷入狀態裏麵的自己。
陸簡詩就是這麽一個人。
她從小就與學習為伴，她沒有特別要好的朋友，學習就是她的“朋友”，也是她唯一的武器。
現在，她要帶著這個武器上場了。
最後一期《記憶訓練營》的錄製當天，陸簡詩早上四點多就醒來了，她以最快的速度洗漱以及穿衣，先到樓下跑了幾圈，然後去經常光顧的早餐店吃早餐。
早餐店的老板都認得她了，看到她過來吃東西，笑得燦爛。
“陸簡詩。”沒想到，寧之遠也這麽早就過來了，“你上次還欠我一頓早餐，今天要不要補回來？”
陸簡詩當然知道寧之遠是故意來“偶遇”的，她機械地點點頭，然後跟老板要了兩份油條和兩杯豆漿。
“我還想多加一個鹵雞蛋和兩個菜包子。”
“嗯。”
然而，當陸簡詩把他們倆一起點的早餐都端上桌子時，寧之遠卻把他剛剛點的雞蛋和包子都推到她的麵前，輕輕笑了一下：“其實是想讓你多吃點，這樣才能更好地贏其他人。”
“我吃不完。”陸簡詩再一次覺得別扭，寧之遠對她的關心，讓她感覺承受不來。
“你肯定吃得下，就當是為了我……因為我也想你贏啊！難道你希望我倒戈，轉向支持魏教授嗎？”
“沒有……”
“對了，我中午不能趕過去看你們錄最後一期了，我在美國認識的那個記憶學教授早上飛來中國，我要去機場接他，他可能會去N大參觀一下。”
陸簡詩一邊剝著雞蛋，一邊聽著寧之遠絮絮叨叨地說話，她很遺憾他沒有進入最後的決賽，但也很感激他用他的方式默默地陪伴著她。
吃過午飯，陸簡詩坐車到電視台。她想著是最後一次來這個地方，心中竟然也有點兒不舍。
比起之前幾次，她這一次來得更早，可沒想到，一向最晚到的林爽破天荒地來了個最早。
陸簡詩剛到化妝間，就看到林爽坐在那兒被化妝師弄著妝發，身邊圍繞著不同的媒體記者。
林爽倒是一刻也沒有休息，一邊被化妝師弄著妝發，一邊談笑自如地回答著記者各種各樣的問題。
回答完，林爽當著媒體記者的麵把陸簡詩叫來自己的身邊。陸簡詩看到其他人都看向自己，隻能硬著頭皮站起來。誰知道，她剛走到林爽的身邊，弄好所有妝發的林爽突然站起來，硬拉著陸簡詩讓記者們給她們倆拍一些合照。
“這次可以參與錄製一個這麽棒的節目，我還很高興能夠認識到像簡詩、魏教授這樣優秀的人，跟他們一起討論題目一起解題的經曆真的畢生難忘……”
陸簡詩感覺到林爽把手搭到自己的肩膀上，她很不喜歡這樣的感覺，想狠狠地把林爽的手甩掉，但麵對著那麽多人，她到底還是忍受下來了。
“爽姐，你覺得最後的挑戰賽誰會贏啊？你有信心會贏嗎？”拍完照，一個記者又追加了一個問題。
“簡詩，你認為呢？”林爽突然把問題拋給陸簡詩。
陸簡詩一時沒了主意，她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才算得體，好像不論怎麽回答，都會傷害到另外兩個人。
“我……我也不清楚，大家都全力以赴吧。”
林爽突兀地笑了起來，還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肩，仿佛真的在給她加油打氣一樣：“那加油啦，我一直很看好你的。”
那一刻，陸簡詩感覺很不是滋味，她也找不到詞語來形容心中的感受。她相信不是每個明星都像林爽這樣，可是如果可以的話，她真的不想再接觸任何演藝圈裏的人了。
如果可以的話。
半個小時以後，導演助理叫所有人去六號廳準備，最後一場隻剩下陸簡詩、魏德朗以及林爽三個人，另外兩個明星也來了，就坐在觀眾席那裏。陸簡詩下意識地看向觀眾席，寧之遠說過接到他美國的那個教授以後會盡快趕過來，可是，他一直沒有來。
“恭喜三位來到終極挑戰賽，這一次的題目，我們節目組請來國內頂級的十個專家，一共開了七天超過二十場的會議，從上百個難度係數極高的原創題目中確定了最後一個終極題目。”
主持人把話說完，他身後的大屏幕上便出現了這一場終極比賽的題目。
在一張長達五十米的特大海報上，裏麵有幾百個栩栩如生的小人兒，比賽選手要在規定的時間裏把這張海報上的所有小人兒（包括臉上細小的表情、衣服的顏色、發型等）的各種細節給記住，然後通過嘉賓從中選擇三個小人兒，選手要在自己的答題板上寫下那三個小人兒所對應的正確位置。
以最快的速度看完題目，陸簡詩本來掛在嘴角顯得自信的笑容一點點地消失不見了。
她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題目。
近兩個月來的備戰，她做過不下一千道題目，都是一些計算難度極高的題目，卻把像這樣純記憶的題目給忽略掉了。
之後，魏德朗和林爽都在默默地記憶著，陸簡詩也硬著頭皮觀察海報，然後把上麵的小人兒一個一個地記到腦袋裏麵去。
時間一分一秒地溜走。
場內包括現場的觀眾都十分安靜，誰也不敢哼一聲，怕會影響到場上的三個人。
十五分鍾一眨眼就過去了。
主持人叫了一聲“停”，然後現場請來的嘉賓出了題目，緊接著，他們三人要在各自的答題板上寫出自己的答案。
陸簡詩完全沒有心思去管別人，更沒有發現林爽那邊有兩台攝影機對著她一通拍攝，而鏡頭前的她一邊思考一邊做題的模樣，有種認真的美。
陸簡詩合上眼睛，腦袋開始高速運轉著，一個一個栩栩如生的小人物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裏，她覺得無比神奇，很快便在答題板上寫下前麵兩個人的位置。
然而……最後一個小人兒是哪裏的？
陸簡詩開始著急，她努力回想，搜刮著腦袋裏所有的畫麵。她堅信自己快要找到最後的人了，隻要再給她一點兒時間，隻要再多一點兒……
這個時候——
“主持人，我已經完成了這一道題目！”
是林爽的聲音？陸簡詩緩了幾秒才抬起頭來，果然看到林爽興奮地跳著腳舉起手來。
現場的觀眾一片沸騰。
陸簡詩難以置信！不會的，林爽怎麽可能這麽快就做出來了？
眼下，隻剩下她和魏德朗還沒有寫上自己最後的答案，但她的心情明顯受到影響了，好像走路的時候被什麽東西狠狠絆了一下，思路突然就中斷了，大腦變得一片空白，她握著筆的手一直停在那兒，遲遲沒有繼續往下寫。
陸簡詩能感覺到額頭的汗水正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那些從腦海中閃過的小人兒好像都不見了，統統不見了，她的大腦仿佛停止運轉了一樣。
“我也做完了！”不多久，魏德朗也大聲說出自己解完了題目。
陸簡詩感覺身體裏有根弦斷掉了，整個人變得大汗淋漓，視線被汗水模糊成一片。主持人看到她的臉色不對勁，連忙走上前問她是否還要給她時間把最後一個答案寫出來。
“要，我還要完成這一道題目……”陸簡詩心想著，可是，現場幾百個人，那麽多雙眼睛看著，陸簡詩感覺整個空間都凝固了，自己也變得僵硬了，腦袋從空白變得發麻，還怎麽繼續做題？
被全場那麽多人一起注視著的滋味太不好受。
最後，陸簡詩十分沮喪地搖搖頭：“抱歉。”
“沒關係，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主持人輕聲安慰了她一下，然後請來出題的十個專家，當著在場所有人的麵驗證這道題目的答案。
那一刻，陸簡詩的大腦仍然空白一片，她不肯相信，自己真的就這麽輸掉了。
陸簡詩看著大屏幕上顯示出前麵兩個答案，他們三個人的答案都是一樣的。到公布最後一個答案的時候，她感覺呼吸一窒，好像有人狠狠地掐了掐她的心髒，讓她疼得呼吸不了。
最後的答案，她剛剛差點兒就要想起來了，真的，她認為自己有這個能力把最後一個正確的答案寫出來。
可是，她的速度太慢了，眼看著另外兩個對手前後完成，她大腦一片空白，什麽東西都想不出來了。
林爽和魏德朗算出來的答案跟真正的答案是一致的，也就是說——
“恭喜林爽！林爽的答題用時是7分35秒，林爽成為我們第一期《記憶訓練營》的終極挑戰第一名！”
陸簡詩整個人渾身發寒，不可思議地看著距離她不遠的林爽。
林爽像個驕傲的女王，臉上露出精致又燦爛的笑容。
很快，陸簡詩覺得不對勁——
林爽怎麽可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記完所有人，然後還用這麽快的速度把這一道題目給做出來？她是不是提前知道了答案？會不會魏德朗也提前知道了？
不對不對，陸簡詩痛苦不已，她怎麽能這麽想別人呢？也許，林爽在這幾個月裏突飛猛進，也下了很多別人看不見的苦功，所以才能得到這一季的冠軍呢。
耳旁傳來陣陣歡呼聲還有掌聲，整個世界都是歡騰的喜悅的。
隻有她……陸簡詩感覺自己又變成一抹灰色的影子，場上的所有人都是彩色的，隻有她是灰色的。
“好了！可以了！收工！”
好不容易等到導演喊停，陸簡詩還是想找個人問清楚，就像是身體裏住著一隻沉睡了很久的怪獸，這隻怪獸突然蘇醒了！
然而，她看著現場那麽多的人，每一個都忙得團團轉，沒有一個人知道她的內心有多悲傷以及多憤懣。她甚至一時之間蒙圈了，不知道該先找節目組的導演，還是先找林爽，又或者應該找老師魏德朗才對。
她應該找誰？誰會願意聽她的話？
“簡詩。”
這時，寧之遠終於從N大趕過來了，路上遇到堵車，幸好他們這邊才剛剛結束。但是很遺憾，他沒有看到陸簡詩上台比賽的樣子。
看到陸簡詩這麽失落又無助，寧之遠便知道，陸簡詩是輸掉了這一場的比賽，對她來說無比重要的比賽。
心髒一陣痛楚劃過，寧之遠對自己不能更早地趕到現場感到抱歉。
“你還好嗎？”寧之遠仔細看了一下魏德朗和林爽的表情，他本以為得到第一名的人會是魏德朗，沒想到是林爽得了第一名。林爽的身邊圍繞著許多人，那些人都在跟她道賀，說她逆襲成功，說她是個美貌與智慧並重、十分優秀的女生。
看到寧之遠，陸簡詩好像一下子又回過神了，她想要去找林爽理論，當著這麽多人的麵。
寧之遠看出她下一步的動作，迅速地伸出手，緊緊地把她拉了回來。
“你要幹嗎？”
“我想問林爽……剛剛比賽的題目，是不是她自己一個人做出來的……”
“可是你這樣去質問她，有意義嗎？這隻是一個節目！”
“對我來說不是節目，對我來說……”
陸簡詩終究說不出口，對一些原本就出身富裕家庭的人來說，五十萬元，可能不算什麽很大的數目；可對她，對她爸陸海來說，五十萬元，也許能讓他的生命得以延續下去。
可她確實沒有證據證明人家作弊，搞不好，林爽還會告她血口噴人。
“你是因為五十萬元的獎金才會這麽激動，是不是？”看到陸簡詩沉默，寧之遠心疼得厲害。
“是，就是因為五十萬元。”陸簡詩紅著眼睛，倔強地回了他一句。她還不知道，寧之遠已經知道陸海生病住院的事情。
如果可以，寧之遠真想不管不顧地把她拉入自己的懷抱裏，牢牢地抱住她，給她一些安慰。
其實不隻是獎金，還有她以為會有的真實，會有的公正，還有曾經對魏德朗無比的信任，這些都是她一時之間沒有辦法跨過去的坎兒。
“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嗎？隻要有鏡頭掃到的地方，就會有劇本。”這一刻，寧之遠又把自己之前說過的話說出來，陸簡詩眉頭一皺，“其實，我爸也讚助了這個節目……”
什麽？陸簡詩愕然地抬起頭來。
“我之所以參加這個節目，是因為之前我就對記憶研究有著很濃厚的興趣，我爸以為我是玩玩而已，他並不知道我很認真在做這件事。我們三個都是節目組從幾千人中精挑細選出來的，我也沒有想過，我會跟你一起上同一個節目。”頓了頓，寧之遠把最重要的一句補上，“陸簡詩，你是憑借著你的實力才來到這個節目的，一次輸贏，不代表你就比別人差。”
時間好像靜止了，陸簡詩盯著寧之遠，看了很久很久。
聽完寧之遠的話，陸簡詩以為從一開始魏德朗打電話喊她一起上節目，都是寧之遠在背後策劃好的，要不是他，她能這麽順利地來到這個節目嗎？
“寧之遠，你是不是又在同情我？”
“你說什麽？”
“你同情我，所以才給我機會來到這個節目嗎？”
“你誤會了……”寧之遠趕忙解釋，他根本不知道她也會上節目。
“寧校草！”
誰都沒看到，白藥是什麽時候來到錄製現場的，她的脖子上掛著電視台的員工證，可能是別人借給她的吧。她一看到寧之遠，眼睛都亮了，然後朝著他的方向快步走來。
陸簡詩也看到了白藥，她看了看白藥，又看了看寧之遠，轉身就要離開。
寧之遠哪裏肯讓她就這麽走了，事情還沒解釋完呢。然而，白藥眼明手快地拉住了他，不讓他跟著陸簡詩跑。
“寧校草，人家第一次來到電視台參觀，你已經來過那麽多次了，帶我四處逛逛行不行啦？”
“我沒空，你去找別人。”
寧之遠撥開白藥的手，然而，陸簡詩已經不見人影了。
有些事情，不立刻解釋，隻會讓誤會變得越來越深，讓裂痕變得越來越大。
當天晚上，陸簡詩直接去到魏德朗最近買在N大附近的新房子，打算找他問個明白。
魏德朗打開門，本以為是林爽去而複返，沒想到是陸簡詩，他還光著上半身，一張臉也通紅通紅的，嚇得陸簡詩忙後退了幾步。
“小陸，你怎麽來了？”
“魏老師，”陸簡詩已經退到過道上，與他保持一段距離，仿佛很害怕魏德朗似的，“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第一名是內定的？”
“我當然要計較，我是衝著第一名去的。”陸簡詩無比傷心地說道。
“小陸，你在意的不是第一名的榮譽，是得到第一名以後能夠拿到的五十萬元而已。”
陸簡詩沒有說話，臉上露出被戳中心事的尷尬與不安。
“本來我也不想明說，從節目組策劃這個節目開始，就是要讓某個明星得到第一名。現在這個明星剛好是林爽而已，至於我們這幾個素人，最多就是給節目充充場麵而已。”
果然。
聽完魏德朗的話，陸簡詩覺得跟自己所想的沒有太大的出入，她是真的很傻。
“你等我一下。”說完這句話，魏德朗迅速把門關上，幾分鍾以後，又重新把門打開。
魏德朗邀請她進屋說話。看到她麵露猶豫，魏德朗無奈地笑了笑：“我家樓下有個咖啡廳，我們去那裏說話。”
節目雖然是錄製完了，很快也要播出最後一期，但對魏德朗來說，他想盡辦法上這個節目不是為了一時的名利，是為了給將來的工作以及發展鋪路的。當然，他用不著把這些跟陸簡詩說，她隻是他眾多學生中，頭腦最聰明，但心思最單純的一個女學生而已。
帶著陸簡詩到家附近的咖啡廳，魏德朗給她買了一杯熱牛奶，給自己買了一杯熱拿鐵。
“老師，這麽晚了，您還喝咖啡？”從魏德朗的手上接過溫暖的牛奶，陸簡詩的心情稍微平複了一些。
“是啊，跟你說完話，我待會兒還要忙工作的事情。”
不知怎的，陸簡詩的腦海裏浮現出魏德朗特意帶她去吃飯，其實是要帶她去見林爽的那一次，看到他們倆旁若無人地親熱擁抱，她頓時咽了一下口水，覺得怪別扭的。
陸簡詩感覺魏德朗跟林爽都不介意彼此的關係被她發現，但後來每一次錄製的時候，他們在人前，在鏡頭前都安守本分，除非是一起組隊做題，其他時間都沒有過多的交流。
所以，他們倆算是在交往嗎？
魏德朗不知道陸簡詩在想什麽，優雅地品著咖啡，一雙碧藍色的眼珠子悠悠地轉動了幾圈。
“魏教授，真的是你！”快晚上十點了，咖啡廳也沒什麽人，一個女服務生認出了魏德朗，然後壯著膽子走過來問他要了個簽名。
“謝謝你的支持。”
服務生拿到簽名也不急著走，她看了看魏德朗，又看了看陸簡詩，莫名地露出一個曖昧的笑容。
待看熱鬧的人都走開了，魏德朗的咖啡也快喝完了，才終於沉吟地開口，聲音很輕：“小陸，這個《記憶訓練營》的節目隻是你的一個開始，有什麽不愉快的，你慢慢把它淡忘就好。”
陸簡詩愣愣地看著他。
“你現在已經有了一些名氣，你之後也可以去參加別的節目。我相信，你會越來越好的。”魏德朗自信地笑了笑，笑容很燦爛，難怪有那麽多女生看到他以後都會瘋狂地迷戀上他。
“那你是因為什麽需要這麽一大筆錢？”魏德朗露出一個看穿一切的笑容，“我聽說你爸爸不幸得了癌症，現在住在醫院裏，對嗎？我想住院費還有化療費要很多吧！而你隻是一個大學生，也沒有工作，怎麽去承受這麽沉重的負擔？”
陸簡詩沒有想到魏德朗會知道陸海生病住院的事情。自從《記憶訓練營》的收視率節節高升，她都不太敢再去醫院看陸海了，就是害怕被別人認出來，也怕被網友扒出自己家裏人的事情。
每周，她還是會準時去銀行存錢，給陸海繳醫藥費。
現在節目已經結束了，她再也不能拿到通告費用。她之前已經把兼職的工作辭了，隻保留商場的那一份，後來為了準備最後的挑戰賽，把商場那份兼職也給辭掉了。所以，她現在沒有任何兼職，而陸海那邊……她晚上跟主治醫生通過電話，說陸海還要進行新一輪的化療，還需要一大筆化療費用。
“小陸，很多事情看上去不簡單，但深究起來也沒那麽難。”說完，魏德朗已經站起來，“好了，我先回去了，你也早點兒回家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