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汙穢

【1】生而為人,對不起

太內疚了,太對不起了,所以那天我實在沒法再在蘇爺爺家待下去,我不敢再去看蘇遇的模樣,隻要一想到那時自己沒有推開那扇門,我就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蘇爺爺將我送回了外婆家,表姐八卦地跑來問我跟蘇遇聊得怎麽樣,我什麽也沒說就進了外婆的房間,把門給鎖了。

表姐在門外罵了我一會兒“小沒良心”的,我沒有理會,滿腦子都在想蘇遇的事。

發了一晚上的呆,第二天一大早,我就問表姐借了自行車跑去了蘇爺爺家。我想再去看看蘇遇,但沒有見到他人。

蘇家的門關著,從鄰居嘴裏我得知昨晚蘇遇昏厥了,蘇爺爺他們連夜將他送去了醫院搶救,還沒有回來。

我在那兒等了一會兒,直到表哥來喊我回去吃午飯,我才起身回家。傍晚的時候,我又去了趟蘇家,那兒的門依舊關著。

我在那兒守了好幾天,都不見蘇爺爺他們回來。我內心的不安越來越強烈了,那時候我真的怕蘇遇不會再回來了,我怕他死了。

所幸,老天保佑,我又一次見到了蘇遇,那是他被送去醫院搶救後的第七天。

他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也不是隻跟蘇爺爺他們回來的。

他回蘇家的時候,身後跟著長長的一條送葬隊伍。

他走在隊伍的最前頭,一身黑色的西裝,神情肅穆,形容枯槁,身上披麻戴孝,懷中抱著一個青花瓷的骨灰盒。

聽到他回來,我本高興地從蘇爺爺家門口跑出來去迎接他,結果看到那黑色相框裏郭老師的照片時,我的眼淚霎時就掉了下來。

郭老師死了。

雖然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無法相信她死了,但這件事確實是真的。

他們說,她是吞安眠藥死的。

外婆家那個小鎮的人並不知道郭老師外遇的事,蘇家的人將這事藏得很深。

大家對郭老師的死議論紛紛,有人說她是因為工作壓力太大,安眠藥吞多了,就死了。

有人說郭老師是跟她丈夫吵架,為了去上海買房的事,蘇先生沒有錢,蘇爺爺又不願資助他們,兩人因此吵架,郭老師想不開就尋死了。

還有人說,郭老師是被蘇爺爺給逼死的,因為他一直不承認她是蘇家的人。

一個個都說得像真的似的。

對於這些揣測,蘇家的人並沒有做任何解釋。

或許對他們這種名譽大於天的書香世家來講,說郭老師是被蘇爺爺的迂腐觀念給逼死的,也比她是因為出軌,愧對丈夫跟兒子而自殺來得好聽。

當然,這也隻是我的猜測,我一直以為郭老師選擇死亡,是因為愧疚。

雖然郭老師已經跟蘇爸爸離婚了,但在蘇遇的強烈要求下,郭老師的骨灰還是被葬在了蘇家祖墳。

葬禮結束後,蘇遇依舊把自己關在蘇爺爺家那棟小洋樓裏。

我懷著內疚的心情,後來又去看過他幾次。也許是郭老師的死讓他想通了,他開始吃飯了,也願意見人了,隻是人變得像死水般安靜。

有一次我去看他,他正坐在窗台邊的角落看一本書,是個日本作家寫的,名字叫《人間失格》,上麵有一句是這麽說的—— “生而為人,對不起”。我記得蘇遇看到那句話時,抑製不住地咬住自己的手臂發出絕望的嗚咽聲。

我在一旁嚇得慌了神,不知道自己能為他做些什麽,隻是傻愣地站在原地,忍不住紅了眼眶。

我早就說過,我是個不愛哭的人,可是最近每次見到蘇遇,我總是忍不住哭。我也不清楚自己為什麽哭,隻是覺得巨大的悲傷包裹住了我,我喜歡的少年沒了為人的渴望。

蘇遇咬著手背,過了好一會兒,才安靜下來。他合上了書,目光幽暗地眺望著窗外的景色,眼神很空洞。

我去樓下找蘇爺爺要了藥箱,然後又匆匆上樓,伏在他的身旁給他清理手背上的咬痕。

他咬得很用力,齒印很深,皮都破了,裏麵滲出了血。消毒水塗在傷口上的時候,我看到他手指瑟縮了下,但他的臉上卻看不到一點痛的表情。

他沒有推開我,這讓我鬆了口氣。

我小心翼翼地給他清理完傷口,用紗布包好,目光落在他手腕上那道剛脫痂的猩紅色疤痕上,我忍不住地伸手摸向了那道疤。

“那個時候一定很疼吧。”我心疼地說道。

蘇遇默不作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我心裏一陣失落,突然,耳邊傳來蘇遇低啞的聲音。

“天黑了,你該回家了。”

我驚訝地抬眼看向蘇遇,發覺他也在看我,我不禁驚喜地伸手抱了他一下,激動道:“你終於跟我說話了,蘇遇,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記得。”他伸手將我拉開,說,“王愢。”

再次聽到蘇遇喊我的名字,我高興得都說不出話來,怕惹他討厭,在看到他蹙起眉頭時,我趕緊站了起來,拎著藥箱跑下了樓。

不要急,慢慢來,蘇遇願意跟我說話了,這樣已經很好了。我暗自安慰自己,天真地以為隻要給蘇遇時間,他一定會從傷痛中走出來的。

然而事實上,我高估了時間的治愈能力,也低估了蘇遇所受到的傷害。

【2】他就那麽靜靜地站在樓梯口,我抬頭卻好似看到了月光//

表哥趁寒假在鎮上的大超市站了幾天崗,掙了一點錢,發錢的那天,他特意來外婆家找我,給了我兩張電影票兌換券,笑得一臉促狹地讓我約蘇遇去看電影。

想必小表姐沒少給他洗腦,他竟然也誤會我跟蘇遇的關係了,我忙著解釋,他卻打斷了我,擺手道:“別說了愢愢,你哥我也是明白人了,不就是你暗戀人家,人家不喜歡你嘛。現在都21世紀了,女追男也不是不行。你都老往人家家裏跑了,約他看場電影又有什麽不敢的。那個蘇遇的媽不是沒了嗎,這時候是他最脆弱的時候,他老把自己關屋裏也不是個事,你帶他出去看看電影,散散心,說不定人家就喜歡你了呢。”

表哥說完,趕著去同學家打遊戲,他沒給我繼續解釋的機會,跨上自行車就走了。

我愣在原地,手裏握著兩張電影票,心裏覺得表哥說的也不全都是錯的。我去蘇爺爺家並不是為了追求蘇遇,但我的確是單方麵喜歡著蘇遇。不管蘇遇變成什麽樣子,他都曾是我最喜歡的男孩。

表哥挑的電影很好,是周星馳自導自演的《長江七號》,光看到星爺的名字,就知道這肯定是一部讓人捧腹大笑的電影,的確適合心情不好的人觀看。

我們得坐公交車去市區的電影院看,我怕時間上來不及,所以電影播出的當天一大早我就起來了,連早飯都沒吃,就跑去蘇爺爺家。

到蘇家的時候,蘇爺爺正在樓下的診所給村裏的人看病,蘇奶奶在院子裏曬地瓜片。

見到我,蘇奶奶微笑地迎了上來,拉著我的手親昵道:“我剛和你蘇爺爺說今天不下雨,天氣挺好,你可能會過來。這不,前腳剛說完,你後腳就到了,來看我們蘇遇的對吧?估計知道你要來,他早就起來了,在樓上呢。”

這隻是蘇奶奶看到我來看蘇遇一時高興說的玩笑話,但我還是被她說紅了臉,低著頭說:“我找蘇遇去看電影。”

“看電影啊!看電影好!那是要去市區嗎?也好,小遇來我們這兒後都沒出去玩過,你替我帶他出去逛逛,散散心。”蘇奶奶說完,又不知道想到了什麽難過的事,突然歎了口氣,伸手擦了下眼睛,然後催促我上樓喊蘇遇。

我不是很確定蘇遇願不願意跟我去看電影,但在蘇奶奶的注視下,我還是一口氣跑上了樓,伸手去敲蘇遇的房門。

蘇遇果真已經起來了,我才敲了沒幾下,就聽到他在裏麵不輕不重地說了聲:“進來。”

我趕忙擰開門把走進了屋,看到蘇遇正坐在地板上,身前放著隻花盆,手裏拿著打火機在燒照片。

我走過去的時候,他已經燒得差不多了,我隻能隱約能看到灰燼中一些沒燒完的照片角。

“我媽說燒照片不好,會遭詛咒的,你為什麽把它們燒了?”我望著花盆裏漸漸湮滅的火苗擔憂地問蘇遇。

蘇遇麵無表情地看著那堆灰,眼神冷得沒有溫度。

“因為髒。”他說。

我不是很明白蘇遇的話,想問但又怕刺激到他,突然想起口袋裏的電影票,我便直接說明了來意。

蘇遇沒有回答我,他一直沉默地望著花盆裏的那堆灰燼。

當我以為他不想去,悻悻地準備離開的時候,蘇遇又喊住了我,聲音平淡地說:“你先去樓下等我,我換下衣服。”

我驚喜地回頭看了他一眼,激動地跑下了樓,告訴蘇奶奶蘇遇答應去看電影了。

蘇奶奶跟我一樣驚訝,老人當即紅了眼眶,緊緊地抓著我的手,一再感謝地說:“謝謝你啊,王愢,謝謝你啊!謝謝你沒有放棄我們小遇。”

我被她說得一陣鼻酸,其實該說謝謝的人是我,是我該感謝他們沒有阻止我來看蘇遇,感謝他們給了我彌補他的機會。

我跟蘇奶奶說話間,蘇遇走下樓來,他穿著黑色的呢子大衣,大衣內配著灰色的毛衣,領口露出白色的襯衫領,下身是藍色的牛仔褲,經典的匡威鞋,身形清瘦,眸光清冷。

明明很普通的打扮,他也沒沈駱馳那麽好看,可是,他就那麽靜靜地站在樓梯口,我抬頭卻好似看到了月光。

蘇遇走了過來,我愣怔地站在原地,有一瞬間的恍惚。

胳膊被人撞了下,蘇奶奶將我推到了蘇遇身旁,微笑地望著我們,動容地叮囑道:“好好玩。”

臨走的時候,她還不忘拉住我的手,請求我幫她照顧好蘇遇。

我重重地點頭,像是用生命在發誓,如若可以,我願意用生命去守護那道白月光。

去市區的一路上,蘇遇都很安靜,安靜地走路,安靜地等車,安靜地坐在座位上眺望著車窗外的景色,安靜得讓人不敢打擾。

我知道,他人是出來玩了,但他的心沒有帶出來。

怕他走丟,在人多的地方,我一直拽著他的手臂,他沒有掙開,這讓我很是安慰。

到了電影院,我讓蘇遇等在入口處,自己去取票。等我取完票回來,發現蘇遇不見了,我頓時慌了神,焦急地四處尋找著。當我急得快要哭出來時,肩膀突然被人輕輕地拍了一下,我慌亂地回頭,看到蘇遇就站在我的身後,手裏捧著一桶爆米花。

“蘇遇。”我吃驚地叫了他一聲,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蘇遇沒有說話,他將爆米花塞進了我的懷裏,伸手牽住了我的手,拉著我往入口走。

他的手很冷,像冰塊,冷意從指尖流躥至我的心裏,我心疼地回握住那隻手,試圖將溫暖傳遞給他。

蘇遇察覺到了我的用意,想要抽回手,我趕緊一把抱住他的手臂不放,雙眼懇求地望著他。

他頓下腳步,蹙起眉頭,望著我抓著他胳膊的手,眼裏露出厭惡的神情。

我被他的眼神刺傷,慢慢地鬆開了自己的手,尷尬地將手藏進了衣兜裏。

“對不起。”他目光低垂地說道,沒有看我,臉上露出愧疚的表情來。

其實他沒必要跟我道歉,是我自己不好,強人所難了。

“電影快開始了,我們去檢票吧。”我裝作沒事地笑笑,率先跑到了檢票口朝蘇遇說道。

蘇遇愣了會兒,跟了過來。

電影很好看,整個影廳裏時不時地響起觀眾的爆笑聲。

我一邊吃著爆米花一邊看電影,看到精彩的地方,忍不住跟著眾人一起大笑,轉頭跟蘇遇討論。蘇遇自然是沒有回應,他一直在專注地看電影,但不見他笑。

收回目光,我繼續看電影。看了一會兒,後座的人不知道在幹什麽,一直在踢我的椅子。我煩躁地轉過頭去,就看到後座的一對小情侶在接吻。不止他們一對,周圍好幾對都在接吻。我突然想起表哥給我電影票時笑得一臉促狹的模樣,下意識地看了下一直捏在手中的電影票,他果真給我們買的是情侶座。

意識到表哥的意圖,我的臉頰不由得發燙起來,趕忙回過身,低著頭,連電影都不看了,一個勁地往嘴裏塞爆米花。

手上驟然一冷,蘇遇突然伸出一隻手抓住了我的手,另一隻手難受地捂著胸口,臉上淨是痛苦的表情。

我驚慌地看著他,小聲地問:“蘇遇,你怎麽了?”

蘇遇沒有回答,下一秒,他鬆開了我的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捂著嘴跑出了影廳。

我緊張地跟著他一起跑了出去,一直跟著他跑到了洗手間,才停了下來。

蘇遇吐了,即使我站在洗手間外,也能聽到他吐得很厲害。我之前也看到過沈駱馳因為胃病嘔吐,但是沒有蘇遇吐得那麽久,他進去了十多分鍾,感覺要把五髒六腑都吐出來才罷休。

我不明情況,隻能焦急地在外麵等著。等了一會兒,直到裏麵都沒了聲音也不見蘇遇出來,我實在是擔心得不行,也沒多想,直接衝進了男廁所找蘇遇。

還好大家都在看電影,男廁裏就隻有蘇遇一個人,他臉色慘白地站在洗手池邊,在用水洗臉,嘴裏發出輕微的喘息聲。

我緊張地朝他跑了過去,抓著他的手臂問:“蘇遇,你還好嗎?”

蘇遇回頭看我,清冷的眼眸裏血絲猙獰,良久,空洞的瞳孔裏才有了焦距。

“蘇遇?”我擔心地又喊了他一聲。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神情變得很是陰鷙。

【3】在不明白何為愛情的迷惘年紀,隻有痛是真實的//

電影都沒有看完,蘇遇就拽著我離開了電影院。一路上,他的手就沒有暖過,臉色也很難看,嘴唇都發白了。

我不知道他怎麽了,也不知道該怎麽幫他,隻能任由他拉著來到了電影院附近的一家賓館。

蘇遇拉著我走到前台,前台小姐問我們要身份證。我沒有帶在身上,蘇遇從皮夾裏拿出來他的。

前台小姐一邊登記一邊觀察著蘇遇,蘇遇在抑製不住地發抖,臉上的表情很是難受。他一直緊緊地攥著我的手,勉強地支撐著站立。

前台的人都朝我們看了過來,可能是蘇遇的樣子太像電影裏那些毒癮發作的癮君子,而我的打扮也難掩學生氣息,所以她們都以為蘇遇是壞人,而我被人綁架了。

其中一個年紀稍微大點的姐姐好心地偷偷問我:“小姑娘,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

我搖了搖頭,看了眼身旁快要倒下的蘇遇,連忙伸手扶住他,懇切道:“房間開好了嗎,我哥他身體不舒服,他快站不住了。”

看我一副緊張的樣子不像是說謊,剛跟我說話的姐姐趕緊把房卡跟蘇遇的身份證一起給了我,指著電梯口說三樓。

我將身份證塞回了蘇遇的錢包,然後扶著蘇遇朝電梯走去,身後傳來前台小姐熱心的詢問:“要不要給你們叫個醫生?”

我看向蘇遇,蘇遇臉色慘白,抓著我的手,搖了搖頭。

“不用了,他是胃病犯了。”我回頭撒謊道。

一進房間,蘇遇就衝進了浴室,又一次嘔吐起來。他把浴室的門鎖了,我推不開,隻能在門外幹著急。

過了很久,蘇遇才開門出來,他把大衣給脫了,身上就穿著一件白色的襯衫,不知道是因為冷的還是因為嘔得太厲害,他的臉色比先前紅潤了些,隻是一雙手還是冷得像從冰窖裏拿出來的。

“蘇遇,你怎麽了?”我手足無措地望著他問,心裏慌死了。

蘇遇定定地看著我,他的眼神有些可怕。

我被他看得脊背生寒,冥冥之中有種不好的預感,此刻站在我眼前的蘇遇很不對勁。

沒等我弄清楚蘇遇到底怎麽了,他突然朝我逼了過來,將我推到了牆上,俯下頭來。

我的腦袋瞬間一片空白,無法思考,忘記了掙紮。等我回過神來時,隻覺得一股冷意襲來,外麵的衣服不知何時被脫了。

蘇遇冰冷的手觸及我的皮膚,我冷得頓時抖了起來,腦子也清醒了過來,意識到蘇遇在對我做什麽,我張開嘴,剛想說“不要”,嘴巴又被堵住了。

他在咬我,我的嘴裏全是血腥味。

我感到害怕地伸手推他,根本沒有用,蘇遇抓住了我的手。

我一直記得當時蘇遇的眼神,暗得像深潭的水,沒有光,我甚至都懷疑他根本看不到我。

一道撕裂聲響起,他已俯身上來,我像隻被逼到絕境的馴鹿,無助又慌亂。

“蘇遇。”我終於害怕地哭出聲來。

可能是我的哭聲拉回了蘇遇的理智,他停了下來,站在床邊,眼神森冷地望著裹著床單瑟瑟發抖的我,忽然想到了什麽,他的臉上再度露出惡心的表情來。

下一秒,他像逃一般地轉身跑出了房間,連大衣都沒有拿。

我睜大眼睛,驚恐地望著被狠狠甩上的房門,愣了許久,才慢慢找回神誌,從**爬了下去,撿起地上的衣服,手指顫抖地穿在身上。

我咬著牙去了浴室,想要上廁所,結果剛進去,就看到了白色的洗臉盆裏蘇遇嘔出來的血,我嚇得尖叫出聲,眼淚刹那間掉落下來。

我想我錯了,我跟蘇爺爺他們都想錯了,蘇遇的情況並沒有好轉,他的病似乎越來越嚴重了。

我打開水龍頭,一邊用清水清理著水池裏的血,一邊哭,腦袋亂得像團糨糊,完全無法思考。

我不知道自己怎麽回的外婆家,隻知道那天回去,小表姐一見到我,臉上全是驚恐的表情。

她朝我咋呼道:“你褲子上怎麽全是血,大姨媽來了你都不知道嗎?”

我被她吼了幾聲,慢慢有了點知覺,伸手摸了下褲子,滿手都是血。

表姐將我帶去她房間換褲子,我躺在她的**,一直在哭。

難得見我哭,表姐嚇了一跳,以為我是約會不順,失戀了,一再地安慰我,說:“天涯何處無芳草。你還小,男朋友也不急著現在找,你姐我都沒對象呢。”

我任由她說著,沒有解釋。

表姐給我煮了紅糖水,我喝完就躺她**睡下了。

晚上蘇奶奶來找我,說蘇遇沒有回家,她問我蘇遇去哪兒了。

我驚訝地看著她,卻說不出話來。她明明讓我照看好蘇遇,可我還是把蘇遇弄丟了。

蘇奶奶問我跟蘇遇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所以蘇遇才沒有回來。

我隻是哭著搖頭,不知道該怎麽跟她解釋蘇遇的行為。難道我要告訴她,蘇遇不僅失去理智差點強奸了我,還吐了很多血嗎?

不,我說不出口。蘇奶奶要知道的話,肯定要急死的。

見我哭著不說話,蘇奶奶也沒有為難我,她隻是長長地歎了口氣,道了聲“都是命”,然後走了。

我望著她離去的蒼老背影,哭得更厲害了。

晚上,我做了個噩夢,夢到了蘇遇臉色陰沉地站在我的上方,我拚命地喊叫,掙紮,卻怎麽也醒不來。最後還是外婆聽到我的喊叫過來叫醒我,我才沒有被夢魘吞噬。

因為受了驚嚇,當晚,我又發起了高燒,第二天,人就病了。外婆說我是感冒了,要帶我去蘇爺爺家打針。我拒絕了,我怕見到蘇遇。短時間內,我忘不了他壓著我欺負我的可怕模樣。

我問外婆,蘇遇回家了嗎?

外婆點點頭,說回來了,今早還看到他陪蘇奶奶去集市買菜了。

我說那就好,那就好。

一再地重複著,跟傻了似的。

我在**躺了兩天,表姐說我再不好,就要病著過年了,那樣的話,新的一年我會過得超級不順。

被她這烏鴉嘴說中了,我的感冒一直都沒好,接下來十八歲這一整年我都過得很糟糕。

我再也沒有去蘇爺爺家找過蘇遇,表姐他們都認為我是失戀了,也識相地沒有再跟我提過他。

隻是除夕那晚,我們兄妹幾個聚在一起放煙火,表哥突然說蘇遇出國了。

我愣愣地站在院子裏,手中的煙火快燒到了手上都不自知。

表姐氣恨地推了表哥一把,說:“你是不是傻,哪壺不開提哪壺。”

表哥很是委屈地瞅了我一眼。

我丟掉手中的煙火棒,愣愣地問他:“他什麽時候走的?”

“你病的第二天。”表姐甕聲答道,看我的眼神滿是同情,“別想了,這小子也就是沒良心的。”

我什麽話也沒說,繼續放煙火,放著放著,可能煙熏了眼睛,我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鞭炮聲響起,我把我的初戀留在了十七歲的末梢。

表姐說得沒錯,我是真的失戀了。

在不明白何為愛情的迷惘年紀,隻有痛是真實的。

【4】他走了,我連他去哪個國家留學也不知道,而我也沒想過要去找他//

時間自蘇遇走後便流逝得很快,眨眼,新年就過去了。

那年的低溫雨雪冰凍災害襲擊了南方十多個省,我們省也未能幸免於難。

大雪連續下了好幾天,往年都是初六一過,初七學校就要開學,那年,寒假一直放到了正月十六。

元宵節那天,我爸媽廠裏都放假了,我隨著他們回了趟鄉下,在爺爺家吃了晚飯後又回了市區。到家後,正好看到林佳楠一家在小區的花園裏放花燈,我媽拉著我們一同走了過去。

林爸爸給佳楠買了個蓮花燈,她小心翼翼地拎在手裏,我爸笑著說她像八仙過海裏的何仙姑。

佳楠被我爸說得一臉羞紅,跑到我的麵前,問:“愢愢,你的燈呢?”

我瞥了我爸一眼,老實地回答說:“從鄉下出來那會兒我爺爺給我紮了個兔子燈,我爸嫌電瓶車坐三個人擠,放不下那燈就沒拿。”

“這樣啊。”林佳楠悻悻地應了聲,然後把自己的燈塞我手裏道,“我的給你。”

“沒事,佳楠你拎著玩吧,我們家愢愢笨手笨腳的,給她肯定得摔壞。”我還沒拒絕呢,我媽就在一旁潑我冷水,我氣呼呼地噘著嘴,把燈還給了林佳楠。

大人們聚在一起聊家常,我跟林佳楠在附近找了張長椅坐了下來,開始聊寒假發生的趣事。

以前這種時候,我的話都很多,光講我表哥表姐都能一天一夜講不停,但今年寒假出了蘇遇的事,我都沒怎麽好好玩。本來碰見佳楠,我挺想跟她聊聊蘇遇的,不過今天這麽熱鬧的日子,我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跟她提蘇遇。倒是林佳楠,一坐下就跟我講她爸帶她們去哪兒哪兒旅遊,給她買了好多新衣服跟吃的,當然她也沒忘提沈駱馳。

佳楠問我寒假有沒有跟沈駱馳聯係過,我被她問得有些蒙,別說我沒沈駱馳的聯係方式根本聯係不上他,就算有,他也未必想跟我聯係。

我聳了聳肩搖頭,然後聽著林佳楠跟我說她跟沈駱馳打了好幾個電話,QQ上也聊過幾次,不過沈駱馳好像挺忙,QQ都不怎麽見他上線,好幾次佳楠給他留言,他都沒回複,為此佳楠很苦惱,她拉著我的手,鬱悶地說:“怎麽辦呀,愢愢,是不是我太主動了,我感覺駱馳現在都不願理我了。”

換作之前,我肯定會不假思索地去安慰林佳楠,但現在,望著困在戀愛中的她,我隻覺得胸口悶悶的,鼻子堵得難受。

比起林佳楠,我覺得現在的我更需要被人安慰。

我很想告訴佳楠,告訴我最好的朋友,我在這個寒假的遭遇,跟她講講我內心的痛苦,可是我剛要開口,林媽媽就來了,找林佳楠回家收拾東西。

明天要開學了,我們又要住回劉奶奶家的公寓了。

林佳楠被林媽媽拉走了,我一個人落寞地坐在長椅上,望著燈火通明的花園,很是惆悵。

沒多久,我媽也來找我,喊我回家洗澡。她喊了我好幾聲,我才反應過來,後知後覺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她走了過去。

我媽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喃喃地說:“我怎麽感覺你這寒假一過像變了個人,以前沒見你這麽安靜,怎麽了,跟蘇遇有關?愢愢,有什麽心事就跟媽說說,你媽我不是那種不開明的家長。你表姐都跟我說了,你喜歡的那個蘇遇就是那蘇老醫生的孫子,說你寒假老往人家家裏跑,你是不是跟他在談戀愛?所以他一出國,你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你被甩了……”

我媽還沒說完,我就突然哭了起來。

我覺得我媽說得沒錯,寒假一過,我真像轉了性子,隻要一聽到蘇遇這名字,心裏就難受得不行,忍不住要哭,以前,摔倒跌跤,再疼都不會哭的。

我媽看到我哭,驚得不得了,她一邊嫌丟人地拿手給我抹臉,一邊湊我耳邊問:“你這丫頭不會真背著我跟人談戀愛了吧?真被甩了?”

我既沒搖頭也沒點頭。

我也不知道我跟蘇遇那陣子算什麽,他從沒說過喜歡我這種話,我也沒跟他表白過。那天賓館裏的畫麵一直在我的腦海裏揮之不去,驚心動魄又猶如噩夢。

“有什麽不好說的,你就算跟他談了,你媽我也不會說你。不過愢愢,媽還是要叮囑你一聲,蘇遇再好,他不喜歡你,你也就別惦記了。他現在走了,你還要上學,不要因此分心,給我好好念書,聽到沒有。”我媽摸著我的頭安慰道。

我點點頭,沒說話。

她歎了口氣:“他不喜歡你也好,他媽出那檔子事,他們家在外名聲也不好。你倆要真在一起,日後肯定少不了被議論。對了,你們沒幹什麽出格事吧,沒親過沒抱過吧?”

說著說著,我媽突然停下腳步,一臉嚴肅地盯著我問道。

我被她盯得心裏直發毛,知道她真正擔心的是什麽,我趕緊搖頭,否認道:“沒有,我又不傻,我不會幹那種事的。”

“沒幹就好,女孩子一定得自愛,貞潔是最重要的。媽不是反對你喜歡誰,但你現在還小,學生要有學生的樣子。我倒不是真要求你給我考什麽清華北大,你能考上最好,考不上也沒事,但是千萬不要丟了學生的本分。之前王爵學校那跳樓自殺的女生你還記得吧,就是那麽小就被搞大了肚子,被人罵得受不了尋死了,你可不能幹這種丟人的事。”我媽繼續絮絮叨叨。

雖然我知道蘇遇那天沒對我做到那一步,但我還是被我媽說得耳朵直發燙,怕她起疑,我趕緊回了好幾聲“知道了”,她這才安心,拽著我的手臂回了家。

那時候我想我跟蘇遇的事就這麽算了,他走了,我連他去哪個國家留學也不知道,而我也沒想過要去找他,我的確該像我媽說的那樣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才是真的。

可是人生如果真的全部能按我們所想的那樣發展下去就好了。

【5】時間是治愈傷痛最好的藥,而沉默,是讓傷口結痂的最好的方法//

新學期伊始,郭老師自殺、蘇遇出國留學的消息在學校裏被傳得沸沸揚揚。

那段時間,幾乎學校裏的每一個人隻要一有空就在談論這件事。就算我不想聽,也阻止不了那些閑言碎語流入我的耳朵。

所幸,大家的言論中透露的大多都是對郭老師那麽年輕就想不開尋死的惋惜以及對蘇遇年少喪母的同情,對於蘇遇那段陰鬱的過往沒有任何人提及。想來是蘇家的人保密工作做得好,所以才沒有人知道,為此,我鬆了一大口氣。

就算蘇遇帶著傷痛離開了,我還是希望在同學們心目中的他一直都是那道皎潔的白月光。無論他往後會變成什麽樣子,他都曾是我少女時代最喜歡的人,也是第一個在我的青春歲月裏刻下傷痕的人。

也許是我新學期變得安靜了許多,同桌李文藝很是擔心我,就連春曉也感覺到了我的異樣,上課的時候都不怎麽打擾我了,下課了更是變著法子逗我開心。

我已經過了最想跟人分享痛苦的時候,不再想讓其他人知道那個寒假我與蘇遇之間發生的事,所以我努力地配合著春曉他們的表演,讓自己高興起來。

時間是治愈傷痛最好的藥,而沉默,是讓傷口結痂的最好的方法。

學校最不缺的就是八卦,隻要一有新鮮事發生,同學們就會很快地忘記先前的事。將大家的注意力從郭老師的事上轉移走的,還是因為春曉開學沒多久就又闖了個大禍。

有天晚自習結束後,春曉在宿舍裏拿電飯鍋煮泡麵,自己卻跟室友跑去隔壁宿舍吹牛皮。聊得嗨了,他們就忘記了回去,一直到整個樓層的人都聞到了燒焦味,才有人發現春曉他們宿舍起火了,一幫人又火急火燎地跑去救火。

幸好發現及時,火勢才沒有蔓延開來,不過春曉他們宿舍的東西還是被燒了個精光。

毫無疑問,春曉又一次受到了校方的處分,按校規被勒令退學,他爸王土豪為了保他,給學校捐了兩百萬的助學金,又在我們住的香格花園買了套二手房,讓春曉從宿舍搬了出來,請了個保姆陪讀。

當所有人都在替春曉他爸心疼錢的時候,隻有春曉依舊快樂得像個小笨蛋。不過他的快樂都是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因為春曉他爸給他買的房子就在劉奶奶家對門,不用多想也知道春曉他是故意的。

春曉搬過來的那天正好是周六,天氣不錯。

我媽難得白天有空,帶我去市區買東西,沒有留在公寓,回去時在車庫前碰到劉奶奶,才聽說對門住進人了,問了才知道是春曉。

春曉他爸怕他初來乍到,受鄰裏欺負,所以一來就帶著春曉提著水果籃子挨家挨戶地去打招呼,還特意來了我們公寓,因為春曉跟他爸說了他同班同學就住對門。

我跟我媽不在,接待他們的自然就成了林媽媽。

林媽媽本來因為林佳楠受傷一事對春曉印象極差,但聽說他爸是我們市赫赫有名的王土豪後,對春曉的態度簡直是判若兩人。

對此,我媽覺得林媽媽有些勢利眼,但我覺得那是人家情商高。

林媽媽在跟著林佳楠陪讀之前,是跟佳楠爸爸一起做生意的,做生意的人最講究人脈,多個朋友多條路,像王土豪那種有錢有身份又有地位的人,要是得罪了,絕對討不到什麽便宜。

何況,春曉他爸是帶著一堆豪禮來登門拜訪的,林媽媽也不好給他們擺臉色看。

我媽跟劉奶奶在聊天,我在旁邊看沈駱馳跟他爺爺下象棋。

沈爺爺見我有興趣,便讓沈駱馳教我下,我有些期待地看了沈駱馳一眼,本以為他會拒絕,沒想到他卻忽然站起身,將位置讓給了我,重新擺棋盤。

“馬走日,象走田,車走直路炮翻山。”

沈駱馳聲音低沉地給我講述象棋的基本規則,我默默地聽著,在他的引導下,還沒跟沈爺爺下幾步棋,就聽到我媽喊我上樓。

我把座位重新還給了沈駱馳,然後跟著我媽離開了劉奶奶家的車庫。

臨走的時候,我好像看到沈駱馳朝我看了一眼,神情有些恍惚。我沒來得及多想,就被我媽使喚著給她拎東西。

到了公寓,我媽先進的屋,我跟在她後頭,一進門就看到林佳楠一臉陰雲密布地坐在客廳裏畫畫,春曉在旁邊殷勤地給她調顏料。

春曉他爸有事已經先走了,林媽媽在廚房裏忙著做飯,聽劉奶奶說她是要留春曉一起吃晚飯,因為春曉他爸走之前答應了給林媽媽下崗在家的親弟弟在他廠裏安排個閑職,不用幹多少事,月薪都有個四五千,比我爸媽沒日沒夜加班還來得多。

我媽對此感到很不高興,覺得跟春曉同班的是我,春曉他爸是因為我住這裏才特意來拜訪的,結果林媽媽趁我們不在,把好事都攬自己身上了,所以進屋之後,我媽對著林媽媽就沒什麽好臉色。

林媽媽裝作看不懂我媽氣啥,笑吟吟地迎了過來,問我們都買了啥。

我媽沒理她,拎著東西就回了我們那屋。林媽媽繼續回廚房忙活,我尷尬地站在一旁。

倒是林佳楠見到我很是高興,原本陰沉的小臉瞬間明媚起來,像看到救世主似的朝我撲了過來,拉著我的手,可憐兮兮地說:“愢愢,你可算回來了。”

不過我理解也沒用,除了被她拉著,跟春曉兩個人一起坐在一旁看她畫畫,啥事也幹不了。

春曉還能給她調顏料,我是真的幹杵著坐在那兒,像個傻子似的。

連春曉都看不下去了,問我:“王愢,你要不要去看會兒電視?”

我知道他是嫌我在旁礙手礙腳的,我自己也不喜歡坐那兒,若不是林佳楠一直拉著我,我早起身走了,還不如下樓看沈駱馳下象棋呢。

最後還是我媽解救了我,她從房間裏出來,氣呼呼地朝我吼了一聲:“王愢,坐那兒幹啥呢!你作業做好了?”

其實我作業在學校裏就做得差不多了,但在聽到我媽吼了之後,我還是趕緊回了屋,內心如獲大赦般鬆了口氣。

晚上,林媽媽做了一桌子菜,不僅留春曉吃飯,還喊了沈駱馳跟劉奶奶他們。她讓林佳楠過來喊我們的時候,我正跟我媽躲在我們那屋裏看電視。我要去開門,我媽黑著臉將我給攔住了。

我知道我媽是自尊心在作祟,但不回林佳楠又有點小家子氣,所以我還是回了佳楠一聲,說:“我們吃過了。”

實際上,我跟我媽除了一人啃了一個從超市買的麵包外,沒吃過其他東西。

【6】我在等你//

晚上,林媽媽他們在大廳熱鬧地吃飯,相比之下,躲在房裏的我跟我媽則顯得很是淒涼。

我媽故意將電視機的音量調到了最大,以此來表示自己對林媽媽的不滿。

我覺得她這做法著實有點幼稚,最後還是忍不住小聲地勸她想開點,不管春曉他爸給了林媽媽多少好處,我媽都不應該嫉妒。誰讓春曉看上的是人家的女兒,隻要林媽媽願意,佳楠同意,別說是個閑職,就算直接問他要潤滑廠,說不定春曉他爸也會給。

我媽也不是那種聽不進話的人,上次在醫院看到春曉,她就看出來他對佳楠有意思,這會兒經我一說,心裏頓時一片清明,也就釋然了。

“也對,不是自己的東西,我也不稀罕要。”我媽心高氣傲地對我說道,然後把電視機的音量又調小了。

見她沒那麽生氣了,我便叮囑了她一聲,讓她別把這事往外說,畢竟是春曉一廂情願,佳楠對他沒那個意思。人都好麵子,春曉也不例外。我媽表示理解,對我比了個“OK”的手勢。

雖然我媽對我做了保證,但睡了一覺,她又給忘了。

周一一大早,春曉來我們公寓借著喊我起床、一起去上學的理由來看林佳楠,是林媽媽開的門。

林媽媽問春曉早飯吃了沒有,春曉手裏拿著他家保姆做的南瓜餅,卻還是不要臉地回她說沒吃,林媽媽就又留了他一起吃早飯。

我媽從房間裏出來正好看到林媽媽跟春曉獻殷勤,沒忍住嘲諷了林媽媽一聲說:“還是養女兒省事,成績什麽都不重要,隻要長得好就行了,日後嫁個有錢人,什麽都有了。”

這話別說林媽媽聽得不是滋味了,就連我都聽不下去。瞧我媽這話說得,敢情她生的就不是女兒了!我雖然沒林佳楠漂亮,但也不像她說得那麽不堪吧。

我有點生氣地瞪了我媽一眼,在她說出更過分的話之前,趕緊從衛生間裏衝了出來,拉住了她。

林媽媽也不是好惹的人,我媽三番兩次挑釁她,以她的脾氣沒第一時間跟我媽吵也算是不錯了。

林媽媽立刻板起臉來,語氣尖酸地朝我媽道:“你這話我就聽不懂了,什麽叫成績不重要,長得好就行了。你這是在說我們家佳楠嗎?是,我們家佳楠是沒有你們家王愢成績好,但是礙你什麽事了?你要看不慣春曉來我們公寓,也不用這麽拐彎抹角地罵人,再說了,人家春曉是來找你們家王愢的,我隻不過是好心叫他一起吃個飯,你語氣這麽酸做什麽!”

林媽媽是真的厲害,我媽也沒說春曉,她直接就把矛頭扔給了春曉。別說無故躺槍的春曉蒙了,就連我媽也蒙了。

我媽那種直腸子性格哪是林媽媽的對手,林媽媽一句話就把我媽給惹奓毛了,不管我怎麽攔,我媽當場就朝林媽媽發飆道:“什麽叫找我們家王愢,那王春曉到底要找誰,你問他呀!你家女兒自己惹的桃花債別隨便往我們家王愢身上扔。”

我媽話裏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那就是春曉喜歡林佳楠。

我覺得她真傻,這會兒跟林媽媽說這種話,那不是正好長了林媽媽的誌氣嗎,人家還巴不得春曉喜歡的是自己女兒呢。

林媽媽雖心裏樂著,但麵上還是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朝埋頭吃粥的春曉問道:“春曉,你在追我們家佳楠嗎?”

春曉被她問得手裏的春卷都掉進了碗裏,他嗬嗬地抬頭,朝林媽媽笑著。

沒等他回答,在一旁默默吃飯的林佳楠突然激動地站起身,對她媽說道:“不是,李阿姨說錯了,王春曉喜歡的是愢愢,這事我們學校很多人都知道,不信的話,你們……你們去問駱馳啊!”

林佳楠說這話的時候,沈駱馳正好被外麵的動靜給吵醒了,從他的房間裏走了出來。

他臉色不大好地乜斜了我們一眼,然後走向門口換鞋,淡淡地說了句:“我去學校了。”

眼看著沈駱馳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林佳楠臉上的失望掩都掩飾不住。

氣氛變得很是尷尬,最後還是林媽媽先開的口,道了聲:“小孩子家家,都懂什麽喜歡啊!趕緊吃飯,還得去上學呢。”

我拿著錢去房間拿書包,然後也換了鞋離開了公寓。

走之前,我沒有跟林佳楠他們打招呼,隻是單純地覺得現在鬧得這麽僵,我要跟林佳楠說話的話,我媽肯定會罵死我,而且,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麽,我心裏也很煩。

我跑到樓下的時候,沈駱馳還沒走,他背著書包跨坐在劉奶奶家車庫前的一輛新電瓶車上,白皙修長的手指正在把玩著車龍頭上的鑰匙。

車庫的鐵門緊閉著,劉奶奶夫妻倆晨練去了還沒回來。

我朝前走了過去,經過沈駱馳身旁的時候,還是禮貌性地跟他打了個招呼,隨意地問了句:“你還沒走啊?在等佳楠嗎?她應該快下來了。”

說完,我也沒期望沈駱馳會理我,抬腳準備走了。

“王愢。”沈駱馳突然叫住了我。

我回頭,一臉迷惘地看著他,困惑道:“有事?”

“我在等你。”沈駱馳目光緊緊地盯著我,聲音清冷地說道。

我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不由得朝沈駱馳出聲確認了下:“你剛說什麽?”

“我說,我、在、等、你。”沈駱馳一字一頓地又重複了一遍,沒等我從震驚中緩過神來,他已經將自己的書包扔進了我懷裏,冷著臉對我說道,“上車。”

“啊?”我驚呼了一聲,想要拒絕,還沒開口,沈駱馳伸手一把拽過我的肩膀,把我按在了電瓶車的後座上。

手長真是好,我暗自感慨了一聲,剛打算跳車,沈駱馳擰動了手柄,車突然急速地朝前駛去。

我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嚇得“啊”了一聲,雙手本能地抱住了沈駱馳的腰,嘴裏不停地大罵道:“沈駱馳,你渾蛋啊!”

“你想幹什麽?”

“我還要去學校啊,沒工夫跟你瞎鬧!”

“……”

車穿過了馬路,直接從西校門進了學校,沈駱馳懶洋洋地回了我一句:“誰有空跟你鬧!我這不就是載你去學校嗎!”

“你不是騎賽車的嗎?什麽時候也換小電驢了?”我奇怪地嘟囔了一句,隨口開玩笑道,“難道是因為看春曉騎,所以你羨慕了?”

“不就是一輛電瓶車,我又不是沒錢買不起,有必要去羨慕王春曉嗎?”

沒想到我的話又一次觸怒了沈駱馳,他跟我說話的語氣再度變得刻薄起來。

我那天從公寓裏出來後,本就心情不大好,這會兒聽沈駱馳這麽一說,窮人的自尊心開始瞎作祟,忍不住回懟了沈駱馳一句:“對,你有錢,一兩千對你來說不算什麽錢,是我窮人見識短,說錯了行吧。”

“刺啦”一聲,一個急刹車,電瓶車突然停了下來,沈駱馳轉頭看向我,眉頭微蹙,眼神幽暗。

前麵沒幾步就是教學樓,沈駱馳在我背後喊我,說:“王愢,我沒那個意思。”

我知道他不是這個意思,我也不是真的在生他的氣,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好像自從蘇遇離開之後,我就變得很是敏感,就像天天來了大姨媽,情緒一直處於爆炸的邊緣。

我開始真正地理解林佳楠,那種變得連自己都討厭自己的感覺,真的很難受。

我知道這件事是我不好,但那會兒我倔脾氣上頭,不願低頭跟沈駱馳認錯,隻是一味地往前衝,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