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冬天與少年

【1】所謂的幸福,很多是在經曆了諸多不幸之後才領悟的“不可求的不要求”

晚上大家都沒有時間繼續八卦郭老師的事,因為教數學的黃老太要對我們進行一次大考。

說是大考一點都不誇張,她連位置都給我們用電腦隨機重組了,就怕有同學提前在自己課桌上寫小抄。

離期末也沒幾天了,這次考試成績直接影響到同學們寒假會不會被喊去數學老太家補課。補課這事向來與我沒什麽關係,我倒沒什麽擔心的,倒是苦了春曉他們。

春曉的位置跟我的簡直就是一個天南一個地北,我坐第一排靠窗第二個位置,他坐第四排靠牆的最後一個位置。

剛入座,我就感受到他朝我投遞過來的哀怨目光。

我愛莫能助地回頭看了他一眼,笑,親,自求多福吧。

本以為擺脫了春曉,我就能安心地考試了,哪知道大魔頭顧濤竟然坐在我後座。

還沒開考,他就開始踹我的凳子,惡狠狠地威脅我,說:“一會兒把卷子往邊上放點,知道不!”

他說話的時候,數學老太正盯著我們看。

不是我不想幫他作弊,畢竟能不惹這個瘟神我肯定不會惹,但是哥哥啊,我就坐在第一排,差不多就在老師的眼皮子底下,你讓我怎麽給你抄?

我沒回他,顧濤用力地又踹了下凳子,我咬牙忍著。

鈴聲一響,老太發試卷下來,我拿起筆洋洋灑灑地一路往下做題。

老太這次也是發了狠的,這次試卷難度比我們之前做的都大。老太在講台上說是因為這次期末全市統考,所以讓我們先適應適應。

我倒無所謂卷子有多難,隻是巴望著早點考完讓我脫離顧濤的苦海。

這廝真心比春曉還霸道,踢我凳子都不帶消停的,我的屁股都快被震麻了。

見我沒反應,顧濤索性直接扯我的馬尾辮。

我的頭發短得像兔子尾巴,被他揪著直接疼到了發根,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我想我後來一直留著短發,應該都是那次考試留下的陰影。

最後我實在忍受不了這非人的折磨,趁老太太不注意的時候,把卷子往旁邊挪了點,方便顧濤偷看,他這才停止了對我的毒害。

不過好景也不長,顧濤還沒偷看多久,老太一個回頭,目光落在我們身上,起身走下講台,伸手把我的卷子理了理,不動聲色地塞到我的手裏,用鉛筆盒將我的卷子壓好。之後,不管顧濤怎麽踢我、踹我、揪我的發辮,我都不敢再把卷子給他看。

考試結束前二十分鍾,數學老太才準許提前交卷。

我望著手表上的時間,一到點,就趕緊把卷子交了,收拾東西出了教室。本來想就這麽回家的,但剛被顧濤摧殘得我憋得肚子疼,於是回去之前,我先去了趟女廁。

蹲廁的時候,外麵的走廊裏有一陣響動,那時候我以為是其他來上廁所的同學,所以也就沒怎麽在意。等我解決完,洗完手準備出去的時候,發現女廁的大門推不開了,從門縫裏能看到門把被人用鐵鏈拴住了。

廁所一般都不會鎖門的,我隱約感覺到有人在整我。

整個廁所就我一個人,廁所內的燈忽明忽暗的,我有些急了,驚慌地叫喊了幾聲,沒聽到任何回應,隻聽到有人跑掉的聲音。

學校建造教學樓的時候,廁所被蓋在走廊的盡頭,離教室跟辦公室都很遠,就算我喊,也很難有人聽見。那會兒第三節晚自習結束的鈴聲響了,樓道裏陸續傳來同學們下樓的腳步聲。大家都忙著放學回家,吵吵鬧鬧的,根本聽不到我的呐喊。

見呼救無用,我沉下心來,手透過門縫,認真地研究門上的鐵鎖,想辦法打開。

要是有別針就好了,說不定還能像電視劇裏那樣穿過鑰匙孔開鎖,可惜的是我身上根本沒什麽別針。

我身上也沒有手機能找人幫忙,雖然那會兒班裏很多同學已經有手機了,但我媽覺得浪費錢,想著她陪讀,一般也不會有什麽事,所以沒給我買。

見自救無望,我隻能繼續呼救,心裏一邊把整我的人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一邊期待著會有人過來上廁所。

喊了十多分鍾,等了十多分鍾,等到樓道裏的聲響漸漸沒了,我也沒等到有人過來。

我終於忍不住害怕起來。

樓道裏的燈都是聲控的,當所有燈光都暗掉的時候,說明學校裏沒有人了。

外麵的燈光越來越暗,我害怕得不停地在女廁裏跺著腳,讓廁所內的燈光一直亮著,希望有人會看到,嘴裏不顧一切地叫喊著,眼淚不由得掉了下來。

我很少哭,除非真的害怕絕望,我一般都是不哭的。但那會兒,我真心是怕極了,根本無心去想是誰整我,為什麽整我,滿腦子都是一些恐怖小說裏的畫麵。

我從小就愛看小說,什麽武俠奇幻、中外名著,隻要是書我都愛看。但我念書時期最喜歡看的就是恐怖小說了,覺得特別刺激,每次都躲被窩裏看,又害怕又忍不住要看,看了還要講給同學們聽。很多恐怖小說都發生在校園裏,廁所是很多恐怖故事的源頭。

受那些故事的影響,當時一個人被關在廁所裏的我,就算廁所內的燈都亮著,可還是會忍不住回頭,覺得有人在看我。就連水龍頭的滴水聲都覺得恐怖極了,盯久了感覺那龍頭會滴血。

越想便越是害怕,有時候想象力太過豐富也不是什麽好事,那會兒就算沒人嚇我,我都能被自己的聯想給嚇死。

不知道過了多久,整個校園都安靜了下來。

四周安靜極了,我能聽到自己瘋狂的心跳聲,心跳得很快很快,仿佛一瞬間要炸裂開來。

一股深深的絕望席卷了我,我終於承受不住地捂住耳朵,蹲下身,大哭起來,嘴裏喊著:“誰來幫我開開門!誰來!”

“我錯了,求求你們不要嚇我。”

“放我出去……”

那時候什麽求饒妥協的話都說得出來,隻要有人放我出去。

那時候我想,就算所有人都走了,那關我的人一定還在。

可是事實上,是我想多了,關我的人也走了。

誰也聽不到我的呐喊。

最後,我不再呼喚任何人,隻是哭著叫我爸媽的名字。

“爸!”

“媽!”

“王衛星!”

“李誌琴!”

“快來救救你女兒!”

“……”

那個時候,我覺得當我的人生隻剩下我父母可以呼救時,那是我做人的一種悲哀。

可是後來有個人告訴我,有父母可喊總比沒有人能喊來得強。世界上的幸福,在於一個人的心想要多少。心要得多,他就不容易幸福;要得少,他就一直很幸福。

我們總是在期盼,然後失望,絕望,變得不敢奢求。

所謂的幸福,很多是在經曆了諸多不幸之後才領悟的“不可求的不要求”。

【2】沒有一點誇張的成分,那時候我完全忘記了沈駱馳的討厭,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就像天神一般偉岸//

我喊了很久我爸媽的名字,但我心裏比誰都清楚,他們不會出現。因為那晚,我爸媽都在廠裏上晚班。白天我媽是給人代班的,晚上才是她自己的班。所以他們不會發現我沒有回家。

唯一能發現我沒有回去的或許隻有林佳楠跟沈駱馳了。

可是最近一段時間,我都是跟他們分開走的,每次一回家,也都是躲自己房間不出去。如果他們不敲我的房門,根本不會發現我沒在公寓,更別說來找我了。

夜,越來越深了。

天,越來越冷了。

我喊累了,就沒力氣掙紮了,最後連動一下的力氣都沒有。眼皮在打架,人很困,卻又不敢睡。

那些說痛苦的雞湯文都忘了寫,世界上最痛苦的事還包括一件事,就是你想睡覺卻又不能睡。

在後來的時代,很多人都會得這樣一種沒法好好睡覺的病。

最後,連廁所的燈光都暗了,整個世界安靜了下來,隻剩下我顫抖的哭泣聲。

在恐懼與絕望之中,我做了最壞的打算,就是被關一夜,隻要撐到天亮,總會有人發現我的。

隻要撐到天亮就好了!

人一旦有了信仰,時間就不那麽難熬了。

我閉著眼睛,強迫著自己在難聞的氣味中假寐,學著語文書裏的阿Q自我安慰自我催眠,幻想著美好的畫麵,驅除內心的恐懼。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樓道裏再度響起了腳步聲。那聲音離我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樓道裏的燈再度亮了起來,明顯是有人來了。

不知道是找我的人還是關我的人良心發現來放我出去了,我強打起精神,站起身,用力地剁腳把廁所的燈弄亮,然後拿起洗手池邊的拖把,滿麵淚痕地等在門口。

你要知道,比起以上會來的兩種人,最可怕的猜想是,來人誰也不是。

我一定是恐怖小說看多了。

似乎看到了女廁的亮光,那雜亂的腳步聲像突然有了方向,直接朝我這邊跑了過來。我握著拖把的手不由得發起抖,門外響起了推門聲,隨之響起的是焦急的詢問聲。

“王愢?是不是你?你是不是在裏麵?”

我一時忘記了回答,愣了會兒才意識到那好像是沈駱馳的聲音。

眼淚刹那間就掉了下來,我丟掉拖把,哭著敲門,說:“是我是我,我在這兒。”

門外有人在砸鎖,我急切地等著。

沒多久,門被打開了,沈駱馳滿頭大汗地站在門口望著我,冬夜清冷的月光照射在他的身上,使得他整個人都蒙上了一層銀色的光。

沒有一點誇張的成分,那時候我完全忘記了沈駱馳的討厭,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就像天神一般偉岸。

“王愢……”他定定地站在那兒,喊了我一聲。

我紅著眼眶看著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下一秒,我被沈駱馳一把拽出了女廁。

長時間的神經緊繃使得我兩腿發軟,我沒力氣地倒在沈駱馳的懷裏,雙手顫抖扒著他的大衣領口拚命地哭著,內心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背上傳來輕柔的拍打,是沈駱馳在給哭岔氣的我順氣。

難得地,他沒有推開我。

樓梯上又傳來幾串淩亂的腳步聲,在我哭暈之前,我好像聽到了林佳楠的聲音自樓下傳來,是在問:“駱馳,你找到愢愢了嗎?”

沒多久,林佳楠就出現在了我的麵前,她手裏拿著個電筒,一臉木然地站在樓梯口,望著與沈駱馳相擁的我,眼裏有了傷痕。

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我的腦袋瞬間清醒了過來,驚慌地一把推開了沈駱馳,望著佳楠疼痛的眼眸,我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心裏滋生出一股罪惡感來。

明明我跟沈駱馳沒有做什麽事,但是看著佳楠盯著我的雙眼,我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好像自己碰了不該碰的東西。

氣氛莫名的有些怪異,我不再哭泣,隻是不停地打著嗝。在我打第四個嗝的時候,樓上跑下來了兩個人,是林媽媽跟劉奶奶,她們循著聲音找了過來。

看到我,劉奶奶率先鬆了口氣,拉著我的手安撫道:“可算把你找著了,都要急死我們了。你媽電話又打不通,我還怕把你給弄丟了呢,想著再找不到要準備報警了。”

林媽媽看到我一臉狼狽無措的樣子也跟著安慰,嘴裏罵了幾句:“現在的孩子真是太無法無天了,怎麽能把一個女孩子大晚上的關廁所,就算是開玩笑也不能這麽開啊!愢愢,回頭跟你媽說,讓她找老師。這次還好有駱馳,不然我們都不知道你沒回來。”

林媽媽她們邊說邊帶我回香格花園,途中隻有兩個大人在跟我說話,林佳楠跟沈駱馳都很安靜。

從劉奶奶她們的話語中我才得知,原來是沈駱馳回公寓後在跟同學發短信聊天,他同學隨口說起上課中途去小賣部買筆的時候,看到幾個男生慌慌張張地下樓梯,手裏還拿著把鑰匙。其中一個說他們是不是做得有點過了。另一個回他,說沒啥就嚇一嚇又出不了什麽事。

沈駱馳同學也是無心提起,當玩笑說的,沈駱馳一開始也沒放在心上,畢竟誰會聯想到我會被同學惡作劇關在廁所裏。要不是沈駱馳出門喝水,隨意瞥了眼門口的鞋櫃,沒看到我的鞋起了疑,敲我的門沒人回應,他們都不知道我沒有回家。

發現我不在後,他就覺得不對勁了,趕緊把劉奶奶她們一道喊了起來,跑來學校找我。

還好他們來得及時,值班的門衛還沒睡,不然都沒人給他們開學校大門。

不管怎麽說,這件事我真得好好謝謝沈駱馳。要不是他,我這會兒還被關在廁所裏。

一回到公寓,林媽媽好心地給我煮了杯熱茶壓驚,佳楠給我打了盆熱水擦臉。

我都不用照鏡子,都能從旁人的眼裏看到自己狼狽的模樣,滿臉的淚痕,臉上還髒兮兮的,我拿手摳鑰匙孔的時候沾上的鐵鏽,在擦眼淚的時候全抹臉上去了。

等我定下神來,想好好感謝下沈駱馳時,發現他早已回了自己房間。

林媽媽拍了拍我的肩膀,勸我說:“愢愢,你也趕緊睡覺去吧,明天還要上課的。”

我有些失落地將目光從沈駱馳的房門上移了開來,轉頭看向林媽媽,說了聲謝謝阿姨後也回了房間。

我媽依舊是半夜回來的,晚上她線上忙,都沒顧得上看手機,等看到林媽媽的未接來電時,她還不知道我的事。回來之後,林媽媽聽到她開門的聲音出來找她談了話,我媽才知曉我被人關廁所了。

當天晚上,她陪著我一起睡覺,睡夢中,我被夢魘困住,一直在哭,張牙舞爪的,全身都不舒服,好像中了邪。

當夜,我就發了高燒。

我媽說我是被嚇破魂了,要剪嚇我的人的褲腰帶煮茶喝,我才能好。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我媽就把我從**拽了起來,氣勢洶洶地拽著我去了學校。在老師沒來之前,她就搬了張凳子坐我們教室門口,一個個同學審問過去,問是誰關的我。

我覺得我媽就是在瞎搞,她怎麽就確定是我們班的同學關的我?但想想也沒其他人,我自己猜是顧濤帶人幹的,因為我考試沒給他抄。

很快我就發現我猜錯人了,我們班有幾個男生被我媽那滿臉肅殺的模樣嚇到,直接招了,說是他們幹的,原因是看我不爽,最主要是昨天他們要看郭老師的傳單結果被我撕了,春曉還幫我出頭,這讓他們十分不爽。

他們就是想嚇嚇我,沒想把我怎麽著,哪知道我媽會帶著我,連帶著一把剛磨好的剪刀殺到學校來。

我媽長得很是高大,用魁梧二字形容也不為過。當時那三個男生站在我媽麵前,就跟猴子見到大猩猩似的,都不敢亂動。我媽拿著把剪刀一個個地在他們的腰間比過去。

那三個男孩子以為我媽要割他們的子孫根,個個嚇得趕緊哭號,說:“阿姨,我錯了,你別割我,我的還小。”

“王愢,對不起,你快攔住你媽!”

“阿姨,我還要給我家留種的!”

“……”

一個比一個。

我媽特不屑地掃了他們一眼,手起刀落,果斷幹脆,一人一刀,剪了三段褲腰帶下來,然後拉著我又回了公寓,把那褲腰帶放水裏燒開了逼著我喝下去。

雖然隻是喝了水,但我一想到這是用褲腰帶泡的水,我心裏就有陰影。

有陰影的不止我一個人,還有我們班那三個被剪了褲腰帶的男生。

那件事之後,他們隻要一看到我就抬不起頭來。

我十分理解他們的感受,因為那陣子班裏的同學見到我都會問我是不是真的喝了他們的褲腰帶燒的茶,還問我味道如何。

味道如何,你們自己嚐嚐就知道了,我說。

當時覺得說這話沒什麽,後來長大了,怎麽覺得那會兒說的話這麽少兒不宜呢。

反正自那之後,班裏沒有人再敢欺負我了,大家都怕我媽來剪他們的褲腰帶,就連那顧濤也不再對我橫眉冷對了。

褲腰帶事件成了班裏同學的新話題,就連郭老師的事漸漸也很少有人提起。

郭老師自停課後就沒來過學校,而查紫薇似乎也知道郭老師不在這兒了,沒再來鬧過。

生活又恢複了以往的平靜,期末到了,一個學期又要結束了。

【3】當年春曉“娶”的並不是李文藝,而我“嫁”的也不是袁滿//

我們學校期末考試每次都考三天,考試前一天春曉就嚷嚷著考完那天請我跟李文藝還有袁滿吃飯,他嘴裏的“牛排”兩個字都沒吐出來,袁滿便激動地說要吃肯德基。

春曉回了他一個嫌棄的眼神,李文藝舉雙手讚同,說肯德基不錯,春曉你請我們一人一個全家桶吧。

春曉乜斜了她一眼道:“李文藝,就你那綠豆芽似的小身板,一桶你吃得完嗎?”

李文藝不管,說吃不完還有袁滿呢。袁滿聞言,驕傲地拍了拍自己C罩杯的胸脯。

肯德基是春曉這種土豪吃膩的玩意,但對於那時普通家庭子弟來說,這算是個奢侈品了。

春曉無所謂吃什麽,說:“你們問王愢。”

所有人都看向我,我還沒決定要不要跟他們一起去呢,都說吃人嘴短,最近我占了春曉不少便宜,再吃他的東西會不會有點得寸進尺。

我支吾了一聲,說:“我不去了,我得回家收拾東西,我媽要送我去外婆家。”

“王愢,就你最掃興,你去外婆家不就是過寒假嗎,早去一天晚去一天又沒什麽差別。”袁滿抱怨了我一句,一旁的李文藝噘著小嘴附和道:“就是。”

春曉拍了拍我的肩膀,霸道地說:“王愢,你要不去你就不把我當朋友。”

我本來想說春曉咱倆本來就不是朋友,但想想這話說得也太不近人情了,春曉平日裏這麽幫我,這都不算朋友算什麽呢!

於是我矯情了一把,最終還是答應了。

這次期末統考全校師生都被打亂了學號分配到不同班級考試,我恰好被分在了自己班,春曉他們有的去了樓上的班級,有的去了樓下的。

最後一門考的是化學,那一直是我的強項,我提前十五分鍾交了卷,先下樓在約定好的樓梯口等其他人,沒想到竟然會在那兒碰到許久沒來學校的郭老師。

那會兒整個樓梯上就隻有我跟郭老師兩個人,郭老師抱著一個紙箱子從辦公室裏出來,低著頭下樓,沒有注意到等在一旁的我。

我有些尷尬,但還是鼓起勇氣叫了她一聲:“郭老師。”

郭老師聞言,驚訝地抬頭,看到我,她先是愣了下,然後才點點頭,回了聲:“你好。”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黑色的呢大衣穿在她身上特別顯氣質,眉眼跟我喜愛的少年如出一轍。

想到蘇遇,我又感傷了起來,突然聽到郭老師對我說:“你是王愢對吧,我記得你,高一的時候我教過你們一陣子。”

沒想到郭老師還記得我,我震驚之餘又很是感動,看著她懷裏抱著的紙箱裏裝著她平素辦公用的東西,我的腦海裏不禁聯想到電視劇裏演的那些角色辭職時的畫麵,當即都沒多想,激動地朝郭老師道:“郭老師,不管別人怎麽說你,在我心裏,你永遠是我最喜歡的老師。”

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在這種時候對郭老師說這樣的話,但我知道,這些話都是我的肺腑之言,百分百出自真心。

冥冥之中,我有一種預感,這會兒不說,我就再也沒有機會對郭老師說了。

郭老師震驚地望著我,許久沒有說話,突然,她背過身去,用手捂住了臉。

我看到她伸手擦了下眼睛,待她再回頭看我的時候,眼眶通紅。

她下了台階,與我並立,微笑著對我說:“王愢,你是個好孩子,郭老師也很喜歡你。以後不管遇到什麽事,你都要加油。”

我重重地點頭,難過地目送郭老師離開。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郭老師,此後我每每回想起她,總會記得她微笑著對我說,要加油。

春曉他們出現的時候,我還沉浸在感傷中沒有回過神來,直到耳邊被呼了口熱氣,才驚惶地大叫一聲,轉頭看到一臉惡作劇得逞的春曉氣不打一處來。

“走了走了。”春曉伸手鉤住我的脖子,拽著我走了。

臨走之前,我感覺到有道目光一直注視著我,下意識地回頭,便看到了沈駱馳站在樓梯的轉角,眼神幽暗地望著我們離去的方向,他的身旁永遠站著一臉安靜的佳楠。

心裏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我還沒搞明白就被春曉拽上了他的電瓶車,袁滿騎著車載著李文藝跟在我們身後。

到了肯德基,春曉大方地買了四個全家桶扔在我們麵前,我們也沒客氣,很快就大快朵頤起來。

李文藝一邊吃一邊跟我對化學試卷的答案,春曉跟袁滿則討論最新出來的遊戲。

那會兒《夢幻西遊》剛出來,在男生中特別火,幾乎有條件上網的都在玩這個遊戲,就連林佳楠也跟我提過它。她之所以知道《夢幻西遊》也全因沈駱馳,順著潮流,劉奶奶給沈駱馳在房間裏也裝了台電腦,讓我們平素有需要就去找沈駱馳。

我是沒事絕不會去招惹沈駱馳的,所以那台電腦我就聽說過,連見都沒見過,主要是我從未進過沈駱馳的房間。不過佳楠借這個由頭沒少找過沈駱馳,還學到了不少遊戲詞匯。

她就是那會兒開始玩的網遊,遊戲裏有個婚姻係統,男女角色可以根據親密度以及所擁有的財富值選擇結婚領取係統獎勵。雖然是假的結婚,但對佳楠來說,能成為沈駱馳的妻子,是她當時最大的願望。

春曉跟袁滿正說到結婚獎勵,他們兩個都是男性角色,不滿足結婚條件,於是春曉慫恿我跟李文藝也注冊賬戶一起玩。

我跟李文藝對遊戲都沒什麽興趣,我倆平素隻愛看偶像劇跟言情小說。玩網遊不僅耗時間還耗金錢,對於我這種窮學生來講,我寧願去二手書店多買本小說看看。

想都沒想,我一口拒絕,但春曉顯然不在乎我們的意見,直接要了我跟李文藝的QQ郵箱賬號說回去給我們一人注冊一個女號,他跟袁滿分別給我們養著,等級別夠了,就帶我倆去“結婚”。乍一聽,還以為他們在養童養媳。

說白了就是他們借我們的郵箱賬號養個新角色跟自己結婚,其實跟我和李文藝沒什麽關係。但李文藝還是覺得別扭,她看了看身旁吃得滿嘴是油的袁滿,很是嫌棄地搖了搖頭,強烈拒絕跟袁滿“結婚”,就算是假的,她也不允許她的賬號嫁一個大胖子。

這話一說出來,袁滿的自尊心就受到了極大的傷害,他當即反駁說,誰說我是大胖子,我在遊戲裏可是個帥哥,銀發大帥哥好嗎!

就算他的銀發再酷再耀眼也打動不了李文藝的心,最後隻好我出來調和,說要不這樣,李文藝你跟春曉“結婚”,我跟袁滿好了。

我也就是隨口一說,想著反正就是個遊戲賬號,結果剛說完,我就看到袁滿的肥臉漲得通紅,他拿小眼瞅我,很是感動地囁嚅一聲,說:“王愢,你真好。”

李文藝一臉期待地看向春曉,春曉在啃雞塊,聞言,無所謂道:“隨便隨便,反正我隻要獎勵。”

這事就這麽說定了,之後我再也沒有關心過這個事,直到後來很多年以後,我找到了被盜的QQ賬號,在郵箱裏看到了一封《夢幻西遊》的來信,才知道,當年春曉“娶”的並不是李文藝,而我“嫁”的也不是袁滿。

那會兒我才恍然大悟,我以為從來沒有來過的愛情,原來早在不經意間已被錯過。

【4】我迷戀的少年也是個凡人//

在春曉他們聊遊戲聊得熱火朝天的時候,我喝了整整兩大杯的冰鎮可樂,最後肚子受不了,起身去了衛生間。

等我上完廁所,回去找春曉他們的時候,店裏正值高峰期,人特別多。我四處張望著不小心撞到了人,剛要道歉,那人便繞過我急匆匆地推開後門走了。

我都沒來得及看他的臉,隻看到地上多了個男士錢包,想著可能是那個人掉的,我趕緊彎腰將錢包撿了起來,打開看看有沒有身份證、名片什麽的好還給人家,然後我便再度看到了蘇遇,確切地說,是身份證上的蘇遇。

很少有人證件照都拍得很好看,蘇遇就是其中一個。

身份上的他就跟我剛入學那年在高中開學典禮上看到的他一模一樣,幹淨清澈。

意識到剛才離去的那個人就是蘇遇,我的心抑製不住地狂跳起來,顧不得多想,我將錢包藏進了大衣口袋,循著蘇遇離開的方向追了出去。

還好我反應及時跑得快,追出去的時候正好看到蘇遇上了輛出租車,我一口氣追到馬路邊也攔了輛車坐了進去,指著前麵蘇遇坐的那車讓司機跟著。

司機挺盡職的,一路載著我跟著蘇遇到了一家快捷酒店門口,在馬路對麵把我放了下來。

過馬路的時候,正好遇到綠燈變紅燈,我隻好在斑馬線外等著,眼睜睜地看著蘇遇先我一步進了酒店。

那時候的我不過才十七歲,不能說是腦子簡單,就是比較單純,在等待綠燈的過程中滿腦子想的不是蘇遇為什麽會來酒店,而是一會兒見著他我該說些什麽,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我,我該不該跟他提郭老師的事,我可以安慰他嗎……

胡思亂想間,綠燈亮了,我趕忙跑到了馬路對麵的酒店,推開門就走了進去,但不見蘇遇的身影。不過我可以肯定蘇遇還在這酒店裏,因為我沒見他出來。

追丟了人,我隻好揣著蘇遇的錢包走到前台,拿出他的身份證向年輕靚麗的前台小姐詢問道:“我剛看到這個人進來了,他錢包掉了,你們能告訴我他在哪個房間嗎?”

蘇遇的身份證上的照片跟他本人還是很像的,所以前台小姐一眼就認出來了,禮貌地回答我說:“哦,這位先生剛上樓,他在302房。”

我道了謝,拿著錢包去坐電梯,電梯門正要關上,我急忙按了下上樓鍵,門又開了,裏麵站著個穿著紅色短羽絨服跟黑色皮短褲,露著兩條光潔大腿的女生。

那女生化著很濃的妝,談不上漂亮,但也不能說醜,隻能說她的眉宇間透著一股特別的英氣。

我對她道了聲:“謝謝。”

她沒理我,繼續嚼著嘴裏的口香糖。

我看著電梯上的數字,見她也是去的三樓,也就沒伸手再按數字盤。

三樓很快就到了,她先出的門,我跟在她後頭,一路循著門牌號找著蘇遇的房間。

那女孩一直走在我的前頭,最後在一間房的門口她停了下來,刷卡進門。

進屋之前,她回頭瞥了我一眼,眼神冷冽鋒利。

我抬頭看了下她的門牌號,是302,頓時,我的雙腳像被定住了似的,再也走不動。

我呆呆地站在門口,手心裏攥著蘇遇的錢包,望著那門牌上的數字,腦子裏一片空白,心裏五味雜陳,說不出來是什麽感覺。

班裏男生平素沒少講葷段子,我雖不是很聽得懂,但是也不是蠢到什麽都不懂。

男女去酒店開房能幹什麽呢?

蘇遇快二十歲了,不是我這種沒長大的小屁孩。

耳邊有個聲音一直在催促我,說,王愢,走吧,走吧,別傻得真上前去敲門,可腳步卻怎麽也挪動不了。

最後還是來打掃房間的清潔阿姨看到我傻愣地站在走廊裏,忍不住好心地過來問我,說:“姑娘,你找什麽?”

我呆呆地抬頭看她,愣了會兒才回過神來,臉上火辣辣的。

沒等那阿姨繼續追問,我撒腿就朝樓梯口跑了。

一口氣跑到了樓下,我又走回了前台,將蘇遇的錢包給了前台小姐,讓她轉交給蘇遇。

前台小姐很是意外,問我:“沒找到嗎?”

我搖了搖頭,沒回她,一聲不吭地跑出了酒店。

出來的時候,外麵的天已經黑了。冬天的夜晚總是來得很早,我們從學校出來就已經是傍晚了。

我站在酒店樓下,抬頭望著三樓的房間,那一排燈都亮著。

我在那兒仰望了很久很久,就像仰望海上的燈塔,望著望著,我的視線模糊了,好似海霧蒙蔽了我的眼睛,我再也看不清我的燈塔了。

原來,我迷戀的少年也是個凡人。

外麵下起了雪,白色的雪花安靜地從空中飄落下來,晶瑩剔透的一片片掉落在地上,腳一踩,就全髒了。

在雪勢變大之前,我終於從那酒店門口離開,在馬路邊攔了輛出租車回了肯德基。

我本來想直接回家的,但就怕春曉他們還在等我。我突然走了,他們都不知道,這會兒估計都在找我。

果然,我回到肯德基的時候,李文藝還坐在我們原來的位置正焦急地打電話,我走過去,把她嚇了一跳。

她激動地罵我,說:“王愢,你跑哪兒去了,急死我們了,春曉跟袁滿都出去找你了。”

邊罵我,她邊回電話裏的人,說:“王愢回來了,你們也趕緊回來吧。”

我沒說話,隻是拿過她手邊的可樂猛吸了一大口,那冰涼的感覺直躥心肺,冷得我心都疼了。

“王愢你怎麽了?鼻子怎麽這麽紅,你哭了?”李文藝察覺到我的異樣,擔心地問我。

我吸了下鼻子,把可樂還給她,說:“不是,是外麵太冷了。”

沒多久,春曉他們回來了。一見我,春曉也把我罵了一通,說:“王愢你幹什麽去了,請你吃個肯德基差點把人都吃沒了,你存心為難我是吧。”

我沒回懟他,隻是輕描淡寫地把離開的原委解釋了一番,什麽都說了,就是沒提蘇遇。

春曉被我氣哭了,說:“你是不是讀書讀得腦子壞了,數學怎麽給你考滿分的,你打個車去送錢包,最後連打的費都沒讓人家報銷,是不是傻?你就不知道要個兩百塊錢回來!”

“王愢不是說了嗎,他們不是在開房嗎?”李文藝幫我說話道。

“開房又怎麽了,開房正好,人家急著辦事,錢更好要。”

“春曉,你這說得也太流氓了!”

“怎麽流氓了,**天經地義啊!袁滿,你說是不是!”

“哎喲,春曉,咱們別在女孩子麵前說這些。”

“你們男的就知道這種事,桌子裏全是黃色小說,一群色胚。”

“你懂什麽,正常男人都像我們這樣,不看的都是有問題的。”

“……”

李文藝跟春曉吵得我頭都疼了,我這會兒隻想回家睡覺。反正肯德基也吃了,我說回去吧,沒人反對。

春曉說要送我回家,我拒絕了,就怕他看到林佳楠他們又幹出點出格事來。

李文藝也不願再坐袁滿的車,提議跟我一道回去,她住的地方離香格花園不遠,所以我們打了一輛車。

下車後,我一個人慢悠悠地往公寓樓走,雪花一片片落在我的身上,這畫麵放電影裏看肯定特別唯美,隻不過就我現實感受來說實在是冷了點,雪裏似乎夾著冰刀子,刮在臉上很疼。

我冷得脖子瑟縮了下,加快腳步往家趕,走到劉奶奶家車庫的時候,正好看到沈駱馳躺在門口的木椅裏,手裏抱著本書看得津津有味。

他爺爺奶奶都不在,車庫裏就他一個人。

我經過的時候,他連頭都沒抬一下。

我莫名有點惱,本想就這麽走了,但想起之前我被關廁所裏還是他來找的我,心就軟了下來,湊上前去,主動開口搭話道:“你在看書啊?”

沈駱馳將書移開,麵無表情地看著我,沒說話。

沒瞎的都知道他在看書,我有點窘,但還是硬著頭皮繼續道:“你看的什麽書呀?”

我翻過書一看,這不是我新買的《巴黎聖母院》嗎?

“你怎麽會有我的書?你趁我不在偷進我房間了?”我驚呼道。

沈駱馳毫不客氣地給了我一個白眼,冷淡地解釋道:“我可沒這麽閑,你媽給的,我爺爺聽說你那兒書多,他閑得無聊就要來看看。”

“哦。”我了然,將書收好,準備上樓,沈駱馳跟了過來。

我們倆一前一後地上樓,沈駱馳不跟我說話,我也想不到話來說,就怕哪裏說錯了又惹怒了他,而我心裏還在因為蘇遇的事難受著,也沒心情跟他吵。

進屋後,發現林佳楠也不在,我才又開口問了沈駱馳,他懶洋洋地回答說佳楠被她媽帶去逛超市了。

我點了點頭,跟著他朝房間走,在沈駱馳進臥室之前,我望著他白皙光潔的後頸,不禁又想起蘇遇的模樣,頭腦一陣發熱,突然朝他問道:“沈駱馳,你喜歡看黃色小說嗎?聽說你們男生都愛看……”

我還沒說完,沈駱馳已經朝我轉過身來,一臉陰沉地望著我,嘴裏吐出來幾個字:“你是不是有病!”

又被罵了。

這次我覺得是我活該,所以在沈駱馳再度開口荼毒我之前,我快速地閃進了屋,關上了門。

【5】走的時候,表姐站在路邊目送著我離開,頗有吾家有女初長成,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感覺//

考完試後的那幾天一直在下雪,馬路上堆著厚厚的積雪,街道很滑,車輛都不方便通行,當地電台的新聞裏陸續傳來哪裏有人騎車摔倒的消息。學校接到上級通知,連期末成績都沒來得及公布,各班班主任就向每個學生家長都發了短信,提前給我們放了寒假。

沒有成績,沒有排名,假期還變長了,那個寒假對我們市一中的學生來說,是整個高中生涯最快樂的一個寒假,大家再也不用擔心因為沒考好回去不好過年無顏麵對親戚朋友。

接到放學通知的當晚,劉奶奶在車庫裏又做了頓火鍋,請我們大家一起過去吃,算作餞別。

第二天,沈駱馳要回上海,在他爸那兒過年;林佳楠跟她媽媽要去青島,她爸在青島做生意,有時候生意忙,她爸連年都不會回來過,都是她們母女倆過去;我爸媽不受天氣影響,依舊要去廠裏上班,準備送我去外婆家。

大家其樂融融地吃完火鍋,然後各回各家收拾東西,各奔東西,來年再會。

我外婆家在另一個市的鄉下,因為隔得遠,我們家那會兒又沒車,所以我很少去外婆家,往年都是新年才去。

一到那兒,我就跟馬戲團的小醜似的,先被圍著觀賞了一番,隨後被外婆拉去她房內聊天,她問過我爸媽的近況,又塞給我一堆她藏著舍不得吃的好吃的。

外婆見狀,急得在我們身後拿著拐杖叫罵:“搶什麽,這都是我給愢愢的。”

這話一出,立刻有人表示不滿。

大表哥率先起頭,說:“外婆你太偏心了,都是外婆,你藏著隻給王愢吃。”

“就是就是,我們來你都不給。”二表姐也起哄。

最後還是小表哥說了句公道話,說:“你們瞎叫什麽,愢愢年紀最小,三姨媽又嫁得遠,她難得過來,外婆寵她也是應該的。再說,你們有愢愢聰明嗎?咱們一堆人裏就愢愢最會讀書,成績最好,將來也肯定最有出息,外婆這叫長線投資,愢愢,你回頭可不能忘了外婆的好。”

我自然是把頭點得跟搗蒜似的,說:“那必須的,我最愛外婆了。”

回頭,看到外婆朝我笑,幸福夾在褶子裏。

我跟自己說,王愢,你一定要有出息,將來要賺大錢,要養爸媽,要養外婆,給他們住最好的,吃最好的。

可惜啊,將來的諾言是最不可信的。

外婆走得早,都沒能等到她最愛的小外孫女贍養她。

我虧欠外婆,可我虧欠的又何止隻有外婆?

我在外婆家一連住了好幾天,成天除了跟幾個哥哥姐姐插科打諢,也沒其他事幹,日子倒消磨得很快。

突然有一天,小舅家的小表姐激動地衝進屋,朝我們咋呼道:“大新聞大新聞,蘇醫生家的小孫子來了。”

誰家的孫子來了有什麽可稀奇的,我一臉不以為意地想,在一旁聽著表姐跟表哥聊天。

表哥問:“哪個蘇醫生啊?”

“就隔壁村的呀,那個退休的老醫生。”

“誰啊,隔壁村的你都認識啊?怪不得他們都叫你李百曉呢!”

“你別打岔,蘇醫生你不認識沒關係,但是他家的事你肯定聽過,他不是有個小兒子嗎,從小就很有出息,當年大學生都很少,他兒子還考了個研究生,簡直就是光大門楣啊。後來他兒子找了個外地女朋友,那女的學曆不高,但長得很漂亮,長輩給他倆排八字,說他們八字不合,兩個人硬要在一起,日後也是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的結局。那蘇醫生不同意,兒子硬要娶,結果老人就跟兒子斷絕了關係,後來小夫妻倆帶著孩子回來看望過老人,還被打了出去。這事你有印象不?”表姐問表哥,激動得臉都紅了。

表哥愣愣地點頭:“好像之前聽我媽講過。”

“那就得了,我說的大新聞就是蘇醫生跟他小兒子斷絕關係二十多年了,從沒來往過,今天,他小孫子來了,震不震撼!”

“他小孫子是誰啊?”

“你是不是傻!聽不懂人話啊!他小孫子就是他小兒子的兒子啊!”表姐被氣得直接打了下表哥的頭。

“你這一點八卦精神都沒有,懶得跟你說。”表姐嫌棄地瞥了他一眼,然後轉頭看向我,眨巴著眼睛問,“王愢,你們市是不是有個天才男生叫蘇遇啊,提前被清華大學招進去的。”

我一頭霧水地點點頭。

“那你認識他嗎?聽說也是你們市一中畢業的?”表姐繼續循循善誘地問我。

我搖頭,又點頭,支吾道:“算認識吧。”

表姐聽完,高興地一把抓起我的手就往外走,說:“成,咱們去蘇醫生家玩玩。”

“去那兒幹嗎,你認識蘇醫生嗎?”表哥過來攔住表姐。

“看天才啊!就你這智商,趕緊跟我們一塊兒去,蹭蹭天才的仙氣也好。”表姐白了表哥一眼道。

“你都不認識人家,突然跑過去你是不是有病!”

“我不認識沒關係,愢愢認識啊!是吧,愢愢,你認識那蘇遇吧?”表姐歪著頭朝我問道。

我愣愣地看著她,呆了會兒,才反應過來,小表姐嘴裏說的蘇醫生的小孫子就是我認識的那個蘇遇。

以前聽說要見蘇遇,我肯定高興得不得了,恨不得立刻飛奔到那個人麵前;可現在,我滿腦子都是那天撞見蘇遇去酒店開房的事,心裏怎麽也開心不起來。

我推開了表姐的手,別扭地說了聲:“我不去。”

不是我不認識蘇遇,而是我不想去。

我不想見他,好似隻要不見他,我曾經當神一般仰望的蘇遇就還能活在我的幻想裏。

表姐不樂意,拽著我硬是要去蘇家,最後還是表哥幫的忙,我從表姐的掌心掙脫開來,就逃進了外婆的臥房,把門給反鎖了。

表姐在外頭罵了我一會兒,直到被外婆訓了,她才悻悻地離去。

後來,我還是去見了蘇遇,那是兩天後的事了。

外婆家突然來了個意料不到的人,我跟著表姐他們去鎮上買完東西回來,就看到一個精神矍鑠的老人站在外婆家的門口,在跟外婆聊天。

我跟著表姐他們一同走過去,看到我們,外婆朝我招了招手,笑著對我說:“愢愢,這是蘇醫生,他想瞧瞧你。”

我當即看向表姐,表姐抬頭看天,一副不關我事的樣子。

我恨恨地瞪了她一眼,走到外婆跟前,對著蘇老醫生鞠了個躬,畢恭畢敬地叫了聲:“蘇爺爺好。”

跟我猜想的一個樣,蘇醫生是個看起來很嚴肅的老先生,他認真地將我審視了一番,開口,聲音嘶啞:“你就是王愢?我聽你表姐說你認識我們家蘇遇?你跟我們蘇遇一個學校的?”

我小心翼翼地點點頭,心裏把表姐臭罵了一百遍。就她那破嘴巴,她肯定去別人家瞎說我跟蘇遇的關係了,不然人家為什麽找上門來。

我忐忑地低著頭,等著蘇醫生訓我,結果,他非但沒指責我,反而伸手摸了摸我的頭,說:“乖閨女,你想去我們家玩嗎?”

蘇爺爺笑笑,拉著我的手,輕輕地拍了兩下:“跟爺爺去找蘇遇好嗎?你去看他的話,他一定很高興。”

我本來想告訴蘇爺爺,讓他別聽我表姐瞎說,我去見蘇遇,蘇遇還未必記得我,怎麽就見我高興了?但是看到蘇爺爺眼裏那懇切的眼神,以及臉上那懇求的表情,我心一軟,突然感到很難過很難過,我不明白這突如其來的難過是為什麽,隻是有種預感,蘇遇好像發生了什麽不好的事。

在外婆的授意下,我坐上了蘇爺爺的電瓶車,去了蘇家。

走的時候,表姐站在路邊目送著我離開,頗有吾家有女初長成,飛上枝頭變鳳凰的感覺。

【6】你這是怎麽了啊//

蘇爺爺家是西村口的一棟兩層小樓房,外麵是新粉刷的白牆,牆的一邊爬滿了爬山虎,鬱鬱蔥蔥的,有點像油畫中的建築。

我跟著蘇爺爺進了屋,一個奶奶立刻迎了上來,抓著我的手,萬分動容地說:“是叫王愢對吧,模樣看著就讓人喜歡。你跟我們家蘇遇關係好吧,你上樓去勸勸他,讓他開開門,吃點東西……”

還沒說完,蘇奶奶的表情就繃不住了,她哽咽起來,拿手擦眼淚,蘇爺爺站在一旁沉默地看著我們,像座堅硬的豐碑。

屋裏還有個女人,是蘇爺爺的大媳婦,也是紅著眼眶直歎氣。

我被他們這陣勢嚇了一大跳,也跟著緊張起來,急忙問:“蘇遇怎麽了?他生病了嗎?”

什麽病會不吃不喝?

我當時心裏猜的是蘇遇可能得了絕症治不好了,所以他爺爺才會認他這個孫子,他爸才把他送到這兒來,估計就是來養病的。隻是他得了什麽病?上次見他,他還好好的。

我心裏有很多疑問,但又不敢多問,倒是蘇遇他嬸嬸聽到我說他生病了,趕忙解釋說:“不是,他沒病,就是一直關在屋裏不吃不喝,這樣下去身體早晚撐不住。”

聽我小表姐說,蘇遇來這兒有兩天了,這麽久不吃不喝,任誰都吃不消。

我皺著眉頭擔憂地問:“他為什麽不吃飯?”

“估計是因為他媽的事吧……”那嬸嬸多嘴道,沒等她繼續往下說,蘇爺爺出聲喝止了她,冷聲道:“你去熱點飯菜,讓王愢給他端過去。”

郭老師的事爆出來之後,我見過一次蘇遇,還傻乎乎地跟著他去了酒店。那會兒他看起來也沒蘇醫生他們說的會鬧到絕食的地步,是不是後來又出什麽事了?

我想問,可剛開口,提到“郭老師”三個字,就被蘇爺爺打斷了,他說,他們家沒這個人,我便識相地住了嘴。

嬸嬸很快就把飯菜熱好,端著陪我一起上樓找蘇遇。

在二樓的一間臥室門口,嬸嬸停了下來,將餐盤遞給我,敲了幾下門。

屋內一片漆黑,厚重的落地窗簾被拉得嚴嚴實實,窗台上安靜地坐著個人,他側對著我們,頭透過厚實的窗簾望著什麽也看不見的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麽。

嬸嬸喊了聲:“小遇,你爺爺給你請了個朋友過來,你們聊聊。”

蘇遇沒轉頭,也沒吭聲。

嬸嬸有些尷尬,朝我點了下頭,帶上門先下樓了。

門一關,整個屋子更加暗了,蘇遇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隻有窗簾縫裏透著點微弱的光。

“蘇遇?”我輕輕地喚了聲,沒有任何回應。

我小心翼翼地抱著餐盤在門口的牆壁上摸索了下,找到電燈開關按了下去。

屋子裏頓時亮堂了起來,我鬆了口氣,轉頭看向窗台上的蘇遇,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

在我眼前的這個人是蘇遇沒錯,卻不是我熟悉的那個蘇遇。

我認識的蘇遇,是一個幹淨清澈的少年,他像雨洗過的天空,像冰雪融化的山河,是一個就算是遠遠地站著,身上都會發光的男孩,可是現在我看到的卻是一個渾身散發著寒氣,表情陰鬱森冷的人。

距離上次我見到他也不過才幾天的時間,蘇遇卻瘦了很多,眼眶都凹陷了下去,五官都突出來了,臉色蒼白得像得了白化病的病人。他身上就穿著件藍白色的格子襯衫,黑色單薄的西裝褲,光著腳,露出瘦得全是骨頭的腳踝,皮膚上有好幾處青紫印。

我震驚地望著他,目光最後落在他垂在身側的手上,手腕上包著厚厚的紗布,紗布上有些許血絲透出來。

心髒有一瞬間縮緊,我心疼得紅了眼。

比起我的激動,蘇遇則平靜多了,他的臉上看不到絲毫表情波動,隻是眼神陰鷙地盯著我,嘴裏吐出來兩個字:“關掉。”

聲音很輕,像沒有力氣似的。

我想起蘇爺爺他們說的,他已經絕食兩天了,便趕緊收住情緒,端著手中的餐盤朝他走了過去,他卻朝我大叫起來:“我讓你把燈關掉!”

我被他嚇了一跳,腦子一片空白地愣在原地。

見我沒反應,蘇遇急躁地站起,差點滑倒,他快步朝我走來,用力地拽住我的手,要將我拖去門口。

我手裏的飯菜灑了一地,熱乎乎的雞湯濺在蘇遇光著的腳背上,燙出一片紅印。

他不覺得疼,我都替他覺得疼。

我反手抱住蘇遇,焦急地道:“蘇遇,你別這樣,求求你別這樣!我是王愢啊!你還記得我嗎?你這是怎麽了啊?”

“……”

蘇遇罔若未聞,他將我推出了門外,順手關上了燈。

他要關門,我扒著門口不願意走。

“讓開。”他冷冷地對我說。

我不讓,門板夾在我的手指上。

他又重複了一遍:“讓開。”

這不是蘇遇,他不是蘇遇!蘇遇不是這個樣子的。

我內心奮力地叫著,不願相信眼前的事實,可手指上的疼痛是那麽清晰,簡直刻骨。

在我手指被夾斷之前,蘇爺爺聽到聲響率先從樓下奔了上來,一把拉開還扒著門邊的我,對著蘇遇大罵:“混賬!”

回應他的隻有沉重的關門聲。

蘇爺爺氣得要擰開門衝進去,蘇奶奶上樓來攔住了他。

“別逼他了。”她紅著眼說。

蘇爺爺鬆開了握著門把的手,瞥了眼我被門板夾傷的手,哀戚地對我說:“閨女,是爺爺對不住你啊!”

我搖頭說:“沒有沒有。”

蘇爺爺拉著我下樓,拿了藥箱出來給我清理傷口。

我急切地問他:“蘇爺爺,蘇遇到底怎麽了?他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是因為郭老師嗎?”

先前我還不敢直接提郭老師,就怕惹怒了蘇爺爺,但現在看到蘇遇這副模樣,我實在是忍不住了。

蘇爺爺目光森森地看著我:“你也知道那事?”

我愣愣地點點頭。

他冷著臉地嗬了一聲,啐罵道:“也是,聽說對方家裏人是先到學校鬧的,為人師表竟不知羞恥。”

“郭老師已經不在我們學校了,她辭職那天,我們正好期末考,我還在肯德基裏碰到蘇遇了,那時候他還好好的,跟現在簡直判若兩人。他到底怎麽了?”

我把之前碰見蘇遇的事告訴了蘇爺爺,但沒有提他去酒店的事。

蘇爺爺聽罷歎了口氣,神色凝重地麵對我。

“閨女,你問爺爺,爺爺我也不是十分清楚。十幾年不聯係的兒子,突然打電話過來,說自己離婚了,郭英跟別人走了,讓我們過去接孫子。當初他結婚沒經過我同意,現在他離婚了,我也是他離了之後才知道。

“我當初為什麽不同意他倆結婚?外麵的人都說我是因為他倆八字不合,不不,八字是一回事,我反對的最主要的原因是郭英在跟我們家蘇琛之前就跟人有過一段情。那男方父母是做生意的,家裏挺有錢。郭英家窮,對方父母看不上,又擔心她是來騙錢的,就硬逼著兩人分手。那郭英性子也傲,直接分了手,找上了我兒子。蘇琛之前就喜歡郭英,郭英問他願不願意娶她,他點點頭就答應了。郭英是受了情傷找的我兒子,並不是真心愛他,隻是拿他當備胎,這樣的婚姻是不會長久的,我知道後自然要反對。

“蘇琛不聽我的,結果吃虧的還是他。他們結婚之前,郭英那前男友還來鬧過,兩人顯然是有情的。這不,郭英出軌了,她出軌的對象就是之前那個富家子弟。我在這裏不評價郭英是不是個好的教師,我隻想說她並不是個稱職的妻子,更不是稱職的母親。在雙方都有家庭,都有孩子的基礎上,他們選擇這麽做,是種很不負責任,很不道德的行為。蘇琛是愛她的,所以願意放手跟她離婚,成全他們,可對方呢?對方的妻子,女兒呢?顯然是不願意的,不然這事也不會鬧到你們學校去,人家女兒也不會把怨恨報複在我們蘇遇身上。”

“怎麽了?怎麽了誰也不知道。”蘇爺爺喪氣地說道。

“我們蘇琛答應跟郭英離婚,是因為郭英說查錦鴻會跟老婆離婚跟她在一起。查錦鴻應該跟他老婆說了離婚的事,所以那個叫查紫薇的姑娘不知道從哪裏要到了咱們小遇的手機號,一直要挾小遇見麵。

“那女孩聽說是個女流氓,蘇琛怕小遇吃虧,讓他別理會她。小遇本來也沒搭理她,後來郭英去你們學校辭職的那天,小遇出了門,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回的家,一回家就把自己關房間裏,蘇琛喊他吃飯他也不應。起初蘇琛以為他是因為郭英的事心情不好,就由著他去了。過了會兒,蘇琛怕他餓了再去喊他,敲了很久門裏麵都沒什麽回應,門也被反鎖了。蘇琛急了,喊人去撬門,打開門就看到小遇倒在地上,身下全是血,他拿刀割了手,還好搶救及時,才撿了一條命回來。

“之後,小遇就成了現在這副樣子,一直把自己關在黑屋裏。蘇琛翻了他的手機才知道他去見了查紫薇,見麵後發生了什麽事,小遇什麽都不肯說,我們隻要一問,他就激動地傷害自己。蘇琛得上班,沒辦法一直看著他,隻好把他送到我們這兒了。

“王愢,剛才你說小遇出門那天你在肯德基見過他,那你看到那個查紫薇了嗎?她到底對我們小遇做了什麽?”

站在一旁的蘇奶奶激動地抓著我的手流著淚說道,我怔愕地看著她,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來。

我根本不認識查紫薇,所以並不知道她長什麽樣子,但是蘇奶奶問我的時候,我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在酒店電梯裏遇到的那個女孩,她跟蘇遇進了同一間房間,會不會她就是查紫薇?

如果她就是查紫薇的話,那麽那天蘇遇去酒店就是去跟她見麵的,而不是……

我怎麽就這麽蠢,蘇遇是什麽樣的人,他怎麽可能會跟女生去酒店開房!

蘇奶奶說蘇遇那天一夜未歸,直到第二天晚上才回去。

他消失的這段時間,查紫薇一定對他做了些什麽,不然他不可能回去後就想尋死。

蘇遇不是那種脆弱的人,如果不是發生了什麽可怕的事,他不會想死的。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那天在酒店裏查紫薇到底對他做了些什麽?!

我腦子裏一片混亂,內心懊悔得不行。

如果那天我敲開了那個房間的門,把蘇遇從查紫薇麵前拽走,是不是什麽也不會發生,蘇遇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我眼睜睜地看著查紫薇進他的房間,卻沒有阻止她傷害他。

一想到這裏,我內疚得直掉眼淚,對著蘇奶奶他們哽咽地說:“對不起,我可能看見查紫薇了,但我不知道那就是她,我真的不知道。”

我伸手捂住臉,拚命地搖頭。

不,是我的錯,是我沒有堅定自己的信仰,是我不夠信任蘇遇,是我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