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流言

【1】我媽以前老愛跟我說一句話就是“相由心生”,一個人的麵相多多少少能反映出這個人的人品

教導主任向我們問話的時候,幾個老師聞訊趕來,兩人一組地扛著兩桶白塗料到車庫商量著從哪裏起開始粉刷。

有人提議說一麵麵地刷,有人說還是先把字給塗了吧,留著太難看了。

沒多久,李校長也來了,看到牆壁上的字,臉臭得跟誰欠他幾百萬似的,厲聲道:“這像什麽樣子!門衛的監控調了嗎,趕緊給我查出來是哪幫混賬幹的!”

說完,他又轉頭看向跟我們說話的教導主任,下令道:“多喊幾個人過來一起刷,趁學生在上課還沒看見,趕緊把這些東西給我去掉!”

主任得令,沒工夫再理會我們,拿著手機去車庫外打電話叫人。

我們幾個傻愣愣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該幹些什麽好。最後還是李校長發了話,讓我們先回教室去了。

春曉怕臉上的油漆時間長了洗不掉毀容,火急火燎地朝男廁奔去,袁滿作為他的小跟班自然是尾隨他跑了。我跟李文藝兩人將打掃用的工具還到了衛生部,跟生活老師簡單地說了下車庫裏發生的事後,才被準許離開。

我們回到教室的時候,教室裏一個人都沒有,其他同學都還在打掃沒有回來,李文藝趴在桌上喘了會兒氣,然後轉過頭來問我,說:“王愢,你說車庫那牆上寫的是不是真的?郭老師真做人小三,破壞人家家庭了嗎?”

我就知道她憋不住要說這事,其實我跟她一樣震驚,但我堅決不信上麵寫的是真的。

我媽以前老愛跟我說一句話就是“相由心生”,一個人的麵相多多少少能反映出這個人的人品。

比如有些人一臉橫肉,那這個人鐵定很凶。

還有人眼角往上挑,也肯定是狠角色。不信你看《紅樓夢》裏的王熙鳳,那雙丹鳳眼挑得喲,所以人自然也是個精明伶俐的人。

但郭老師這麵相,怎麽看也不像是會幹那種事的人。

我之前就說過,郭老師是個很有氣質的女人,蘇遇的長相多半遺傳他母親。郭老師跟蘇遇一樣,是那種靜靜站在一旁,都會讓人聯想到白月光的人。一般這種出塵脫俗的人都很清高,怎會自甘墮落去做那些不要臉的事呢?

所以這絕對是汙蔑。

“郭老師才不會是這種人,肯定是她得罪了哪個學生,那學生氣不過,就請了外校學生過來幹這種事來敗壞她的名聲。”我義憤填膺地說道,一旁的李文藝倒有些不以為然。

“我覺得不會是我們學校的人幹的,咱們學校出了名的校規嚴,這麽出格的事,就連春曉都不會做,何況別人。而且大家都知道之前學校為了評四星級高中在重要的出入口都裝了監控攝像頭,如果是我們學校的人幹的,就算他找了外校的人,被抓到還是逃不了的。所以應該不是你想的那樣,這事跟咱們學校的人沒關係,就是外校人幹的。那些外校生不會平白無故跑來我們學校亂塗亂畫的,所以我感覺他們寫的東西是真的,郭老師可能真的……”

“那是你自己想的,你又沒有證據證明怎麽就能篤定他們寫的都是真的?反正我是不會相信的,郭老師是什麽人,大家都有目共睹。”沒等李文藝把話說完,我激動地拔高音量打斷了她的話。

李文藝被我嚇了一跳,但還是堅持己見地對我說道:“王愢,我知道你很喜歡蘇遇,所以連帶著郭老師你也超級喜歡。但咱們現在說客觀事實呢,你平素腦子都比我好,怎麽就在這事上轉不過彎來呢?就像你說的,郭老師這人品,咱們學校的人都說好,誰會幹這種事抹黑她?肯定是外校生,而且事情也不會是空穴來風的。”

李文藝說得沒錯,我平時都是很冷靜的一個人,隻是一涉及與蘇遇有關的事,我就完全喪失了理智。所以那會兒的我,才會像隻被踩了痛處的貓跟李文藝爭論不休。

同桌半年,我跟李文藝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口角,那一天卻因為郭老師的事,我們整整爭執了大半節課。就連春曉跟袁滿回教室,看到我們吵,忙著勸和,我們還在爭著,直到第三節課的下課鈴聲響起,在外麵打掃完衛生的同學陸續回了教室,我才停止了辯駁,隻是疲憊地朝李文藝聳了聳肩,無力道:“說白了,你腦子裏已經有了想法,覺得郭老師就是那樣的人。”

李文藝努了努嘴,想再說些什麽,但最終沒說。

樓下的車庫還沒粉刷完,班上的同學一回教室就說車庫被亂塗的事。我估計那些難堪的字眼已經先被塗掉了,不然大家也不會問我們有沒有看到寫了什麽。

我本以為就算李文藝不說,春曉跟袁滿也會忍不住跟大家八卦,但令人驚訝的是,他們三個人像說好的似的,都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什麽也沒多說各自回了自己的座位。

他們都知道我喜歡蘇遇,那種喜歡近乎信仰,容不得一絲一毫的詆毀。

他們不跟同學八卦是因為顧及我的感受,意識到這一點,我頓時覺得心頭暖暖的,為先前與李文藝爭吵而感到內疚。

大家沒詢問多久就上課了,數學老師有事,這節改為自習課。

李文藝安靜地埋頭做她的作業,遇到不會做的題沒有像以前一樣湊過來看我寫的,而是要強地在上麵亂寫一通先填滿再說。

發現我在偷看她,怕我看到她瞎寫嘲笑她,所以她拿橡皮把亂寫的擦了,又裝模作樣地繼續寫,寫完再擦,真是死要麵子活受罪。

在她把卷子給擦破之前,我遞了張小字條給她,上麵寫著:“文藝,咱們和好吧。”

李文藝麵無表情地打開字條看了下,沒有扭頭看我,停頓了下,她拿筆在上麵寫了一通,又把字條扔給了我。

“選擇題答案報過來。”

“CCBAD,ABCCD。”我笑了笑,麻溜兒給她回了過去。

李文藝按著字條比對下自己的試卷,把不一樣的全按我的改了,然後又把字條扔了過來。

“解答題第四題怎麽做,不準笑!”

“……”

我哪敢笑她,就在我跟她傳字條的那間隙,我瞥到班長秦淑儀拿著值班記錄本坐講台上去了。

我都不用抬頭,就能感受到秦淑儀朝我們這邊投遞過來的冷冷目光。

嘖,我可不想被小人抓了把柄。

【2】“惡心”,這是我第一次從佳楠嘴裏聽到這麽傷人的字眼//

早上沒吃飯,我早就餓得饑腸轆轆,所以第四節課下課鈴聲一響,我連課桌都顧不得收拾,趕緊出了教室,急著回家吃飯。

剛下樓梯,我就看到春曉從車庫裏推著輛小電驢出來,說要載我。

咱們學校本來不準學生騎電瓶車,但春曉向來是特例。

作為他“看上”的姑娘,春曉覺得我理應坐他的車。

我拒絕,說之前林佳楠都不坐你的車。

春曉的回答是,他之前逮不著林佳楠人。

我無語,朝他翻了個白眼,扭頭就要走,正好撞到沈駱馳從樓梯口出來,身後自然是跟著佳楠。

佳楠看到我,臉上的表情有些微妙,沒等我搞清楚她怎麽了,她的目光觸及我身後的春曉,當即就跟見了鬼似的,直接躲沈駱馳後麵,細白的小手緊緊地抓著沈駱馳的衣角。

沈駱馳回頭看了她一眼,眉頭微蹙了下,沒說什麽,轉頭看向杵在一旁的我跟春曉,停下了腳步。

我擔心他倆又打起來,趕緊用身體擋住身後有些躁動的春曉,就聽到沈駱馳冷冷地朝我們道:“讓讓,擋道了。”

他那千年不變的說話語氣,聽著就讓人覺得討厭。

別說春曉忍不住要打他,就連我也受不了。

我本來想回懟他幾句,但看到杵在他後麵整整一樓梯的人都在瞪著我跟春曉,瞬間覺得理虧,趕緊拉著要揮拳頭的春曉往外走。

春曉屁股還坐在他的小電瓶車上,被我拽得差點就從車上摔下來。

他一路哇哇地亂號,不知道情況的還以為我怎麽他了呢。

沈駱馳去車庫推車,冬天天冷,大家都愛睡懶覺,哪怕多睡幾分鍾也好。所以為了節省時間睡覺,沈駱馳讓劉奶奶給他買了新車,直接騎車去學校,不用走著去。

林佳楠為了跟他一個時間點上下學,也讓她媽媽給她買了輛很少女的粉色自行車。

他們買車那會兒,我媽問我要不要也買一輛,我想了想拒絕了。

我爸媽既不像沈駱馳他爸在上海開公司的,又不像林佳楠她爸媽做生意的,一輛車三四百塊錢,他們工資又不高,回頭還要供我上大學,能省則省吧,多走幾步就當是運動了。

我繼續往前走,春曉還纏著我要我上他的車。

在我倆你推我搡之際,沈駱馳跟林佳楠兩個人騎著車從我們身旁經過,林佳楠還朝我微笑了下,我也回了她一個笑。

春曉見狀,突然問我,說:“王愢,他倆各騎一輛,你怎麽不坐林佳楠的車?”

我忍不住朝他又翻了記白眼,沒好氣道:“你以為當電燈泡的感覺很好受嗎?”

這話一出,我就接收到了春曉不滿的控訴:“那之前我追林佳楠,你怎麽老在我跟她之間晃悠,你那會兒怎麽不覺得自己是電燈泡了?”

我懶得跟他多廢話,他以為我喜歡,我那還不是護著林佳楠,誰叫他不討佳楠喜歡。

我不說話,春曉又開始用他無敵的想象力來揣測我的想法,他激動地抓住我的手,含情脈脈地望著我,深情地說:“王愢,我懂了,你就是喜歡我,所以看我追林佳楠你心裏不舒服,就要來阻撓我們,你就是那可恨的容嬤嬤。”

我被他刺激得差點隔夜飯都吐出來。

我錯了行嗎,哥,我之前不該阻撓你跟林佳楠,求你繼續去騷擾佳楠吧。反正她現在有沈駱馳護著,沒我什麽事了。

沒等我雙手合十朝春曉跪下來,他突然伸手摟住我的腰,一用力,將我整個人抱了起來扔在了車後座上。

我驚得都來不及尖叫,隻聽到四周不停地傳來圍觀的同學“哦哦哦”的驚歎聲。

我頭皮一陣發麻,急著要跳車,春曉突然發動車,快速地朝前衝去。

我自問是個貪生怕死的人,所以當春曉的小電驢像箭一樣衝出去時,我很地沒敢從車上跳下去,而且緊緊地攥住了春曉的羽絨服,刺激得眼淚都要下來了。

車速很快,寒風呼呼地從我耳邊吹過。

當我閉著眼迎風淩亂時,突然感覺到車速慢了下來,然後就聽到了春曉跟人打招呼的聲音:“喲,這麽巧啊。”

回答他的是一片沉默。

我下意識地睜開眼,望著身旁騎著車黑臉的沈駱馳以及同樣黑臉的林佳楠時,我連死的心都有了。

在死之前,我得先戳死春曉。

我已經很明確地向春曉表示過,我不愛當電燈泡。但春曉也很明確地用行動告訴我,說,王愢,沒關係,我願意與你同甘共苦。

所以,我跟他都成了電燈泡。

沈駱馳他們騎得快,他也騎得快;他們慢,他也慢。要知道坐電瓶車跟坐自行車的感覺不一樣,一會兒快一會兒慢真的有點暈車的感覺。

我一路都在糾結要不要立刻跳車的問題,春曉則一路都忙著當個稱職的電燈泡。

當林佳楠問沈駱馳中午吃什麽時,春曉說他要吃青椒肉絲蓋澆飯。

當林佳楠擔憂地跟沈駱馳說下午物理要考模擬試卷三了,她還有好多不懂時,春曉說我們家王愢物理模擬試卷三考了滿分,你可以抄她的。

當林佳楠問沈駱馳這周末幹什麽時,春曉說你想幹嗎?我都有時間。

……

然後林佳楠再也不說話了,一張臉越發黑了。

春曉卻裝作不懂的樣子,還在跟我嘮嗑。

我這會兒要搭理他我就是傻子了。

我算是看懂了,春曉追我是假,在林佳楠跟沈駱馳之間搗亂是真。

還好學校到香格花園很近,騎個車沒一會兒就到了。

一看到香格花園的大門,我就跟看到了曙光似的,趕緊深吸了口氣,從春曉的車上跳了下來,沒等他繼續拉著我嘮嗑,直接逃也似的衝進了小區。

沈駱馳跟林佳楠也騎著車跟了進來。

我回頭看了眼春曉,他沒跟進來,隻是朝我嘚瑟地吐了吐舌頭。

我氣得肝都疼了,準備回家拿把剪刀,下午去學校把他那舌頭給剪了。

等我走到劉奶奶家樓下的時候,沈駱馳他們已經回來了,遠遠地我就看到一輛黑色的賽車跟一輛粉色的小自行車緊緊地擺放在一起。

冬日午後的暖陽照在它們身上,莫名的和諧。

我目光呆呆地在兩輛車上停了會兒,頭一次覺得自行車真好看,我竟然有點羨慕。

沈駱馳坐在劉奶奶家的車庫門口吃飯,我經過的時候,他連頭也沒抬。我也懶得自討沒趣,隻是對著劉奶奶禮貌性地喊了一聲,然後匆匆上了樓。

在樓梯上,我遇到了慢慢爬樓的林佳楠。

我高興地衝上前去,在她纖瘦的肩膀上拍了下,笑著喚了聲:“佳楠。”

林佳楠回頭看我,臉上露出我從未見過的疏離表情,她雙眼通紅,目光晶瑩又哀怨地望著我,聲音柔弱中帶著些許哽咽地對我說:“愢愢,你是討厭我嗎?”

我被問得傻眼,覺得很是莫名其妙。

我向來粗線條,對於佳楠的敏感脆弱,以及突如其來湧現的情緒,我一時難以理解,隻是呆愣地停住腳步,小心翼翼地問了聲:“佳楠,你怎麽了?”

“你討厭我就直說,我知道你不喜歡駱馳,你不想我跟他好你可以直接跟我說,為什麽要帶著王春曉一起惡心我?”

“惡心”,這是我第一次從佳楠嘴裏聽到這麽傷人的字眼。

從小到大,她一直是個通情達理的小淑女,說話軟聲細語,什麽時候用過這麽刻薄的語氣說話。

我知道她不喜歡春曉,也知道春曉剛帶著我做“電燈泡”的事的確過分了,可是用“惡心”這兩個字來形容我們,是不是太過了?

我說過,我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可是這估計也就隻有我嘴裏說說罷了。事實上,我的所作所為都在打自己的臉。

我承認我有被佳楠說的話傷到,我也承認我有些生氣,可是當我麵對著佳楠說來就來的眼淚時,我竟然覺得自己真的做錯了。

“對不起,佳楠,我沒有那個意思,我……”我沒骨氣地道歉了,可是佳楠沒等我說完,就轉頭走了。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望著她決然離去的背影,鼻子酸酸的。

之後我才明白,那種酸楚的感覺叫作委屈。

【3】你喜歡他什麽//

佳楠先進的公寓,我在她後頭進屋。

林媽媽在家,看到她回來,立刻招呼她吃飯,隨口也喊了我一道吃。

我看了眼林佳楠,她坐在餐桌上沒有看我,我便沒有自找沒趣,隻是跟林媽媽道了謝,然後回了自己房間。

平素我媽都給我在房間的小桌上準備了飯菜,但我今天進屋,隻在桌子上看到了一張十塊錢紙幣還有我媽留下的字條。

字條上寫著我媽急著給人去代班,來不及給我做飯,讓我自己隨便買點吃的。

我將錢收好,出了房間,準備回學校,在學校外隨便買點東西吃吃。

我出門的時候,林佳楠跟她媽媽其樂融融地坐在一起吃飯。

公寓的大廳就隻有一張餐桌,因為林佳楠她們家先搬來,餐桌被她們用了,所以我跟我媽都在房間裏吃飯。本來覺得沒什麽大不了的,這會兒看著佳楠她們一桌子的飯菜,我鼻尖的酸楚更重了。

林媽媽驚訝地望著我,說:“愢愢,你這麽快就吃完了?”

她說話的時候,林佳楠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低著頭繼續吃飯,連看都不願意看我。

估計察覺到我們之間的異樣,林媽媽一臉奇怪地打量著我們。

我沒有怎麽回答她,隻是簡單地點點頭,說了聲:“阿姨,我走了。”

下樓梯的時候,正好又碰到了上樓的沈駱馳。我以為他是來找林佳楠的,便主動給他讓了道。

他卻在見到我的那一刻停下了腳步,朝我伸出手,聲音不輕不重地說道:“物理模擬試卷三借我看下。”

我愣住,驚訝地看著他,有些反應不過來。

他沒耐心地繼續道:“愣什麽,你們班不是考完了嗎?借看一下啊!”

“你不會是想抄我卷子吧?”因為太吃驚,所以我一時忘記了林佳楠不理我的難過,難以置信地朝沈駱馳問道。

沈駱馳沒吭聲,算是默認了。

我一邊下樓,一邊忍不住嘖嘖道:“你不是學霸嗎?怎麽還要抄卷子?”

沈駱馳跟著我一道下了樓梯,在我身後沒好氣地命令道:“你小聲一點,誰說我是學霸了。”

“你們班女生啊,把你吹得天花亂墜的。你入學成績不是挺好的嗎?”

“別聽她們胡說,那都是在上海的成績。上海的題沒這裏的難,你不覺得你們這兒教育很變態嗎,沒事把題搞那麽難幹什麽?又沒見幾個考清華北大的。”沈駱馳一臉憤憤道。

難得見他臉上有其他表情出來,我倒覺得有幾分新鮮,心情也有些轉好,覺得會抱怨的沈駱馳終於有了點人性了。

“那是因為清華北大對江蘇考生的錄取分數線很高,不像你們上海考生,在我們這兒上幾年,考試再回上海考,輕輕鬆鬆都能考個名牌大學。不過我們這兒考上名牌大學的也不是沒有,蘇遇不就是?他還是被清華提前招生錄取的。”

說到蘇遇,我的話語中總有種掩飾不住的驕傲與自豪,好似在告訴別人,瞧我看上的男人,就是這麽優秀。

身後突然安靜了下來,我奇怪地回頭看向沈駱馳,發現他停下了腳步站在比我高三級的台階上,目光深沉地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以為是自己不小心又說錯話惹沈駱馳生氣了,當即把剛才說的話都細細地回想了一遍,覺得沒啥問題啊,正要抬頭問沈駱馳,就聽到他淡淡地問我,說:“你很喜歡那個蘇遇?”

“呃……”

我啞然。

“那個……那個……是吧。”我支支吾吾地回答道,感覺跟沈駱馳這樣的冰山討論感情問題特別別扭。

“你喜歡他什麽?”

我急著想要結束這個話題,沈駱馳竟然跟我仔細探討起來,我很是震驚。

這問題不是沒有人問過我,以前其他人問,我都是毫不猶豫地就能回答,這會兒對著沈駱馳,我倒有點躊躇了。

回他吧,感覺特尷尬;不回吧,好不容易他跟我的關係發展到了能好好聊天的地步了,又惹他生氣怎麽辦?

“呃,他成績好,然後很聰明,嗯,性格很好吧。”我含混不清地回答道。

沈駱馳瞥了我一眼,嘴角揚起一抹嘲諷的笑:“他比我們大好幾屆,你又沒跟他怎麽相處過,你怎麽就知道他性格好?還有成績好跟聰明能算是喜歡的點嗎?還是說你的喜歡就這麽的膚淺?”

“幼稚。”他又多加了一句,然後幾步走下了樓,將我甩在了後頭。

我被他說得愣在原地,半晌才反應過來,我這是又被他給罵了。

沈駱馳到底是沈駱馳,還是一如既往的毒舌。都怪我太沒防備心了,他一跟我說話,我就摸不到東南西北了。

我被氣得不輕,火大地衝下樓,正撞見沈駱馳騎在車上要走。

看到我從樓道口出來,他輕笑了下。

不知道為什麽,我總覺得他這笑容特別輕蔑,不尊重人。

不想跟他一般見識,我裝作沒看見他,氣鼓鼓地攥緊拳頭從他身旁大步走過。他卻跟了上來,也不急著走,跟我一個速度,慢騰騰地騎在我身邊。

我忍不住轉頭朝他吼了一聲:“你幹什麽?!”

“卷子。”他嘴裏輕輕地吐出了兩個字,眉眼竟然還帶著笑。

簡直是欺人太甚。

“不借。”我沒好氣地回道。

“那我跟去你班上。”

“你王八蛋!”

剛爆完粗口,我就傻眼了,因為我看到劉奶奶就站在車庫門口驚訝地望著我。

“王愢,你剛罵誰呢?女孩子家家怎麽說話這麽不知輕重。”劉奶奶表情有些嚴肅地責怪道。

“對不起。”我慚愧地低下頭去,小聲地道歉,一旁的沈駱馳笑得一臉無害。

在劉奶奶的目光注視下,我紅著臉,羞愧地一路朝小區大門跑去。

沈駱馳陰魂不散地騎車跟在我後頭。

直到脫離了劉奶奶的視線,我才敢放慢腳步,大口地喘著粗氣,餓扁的胃因為劇烈運動**痛了起來。

我將這些壞事發生的原因都歸咎到沈駱馳頭上,當即恨恨地朝他瞪去,紅著眼罵道:“都怪你。”

可能是我那會兒的眼神太過凶殘了,沈駱馳被我吼得愣了下,竟然良心發現地問我:“你還好吧?”

“要你假好心,你不等佳楠一起走嗎?跟著我幹什麽!我不會借你卷子的,除非你要我告訴你奶奶你考試要抄我的。”我破罐子破摔道。

本以為沈駱馳會仗著他奶奶寵他說出“你有膽就去告”這種不要臉的話來反駁我,可他非但沒有說,反而覺得很奇怪地反問我:“我為什麽要等林佳楠?”

“因為……因為……”我語塞,回答不出來,隻是覺得沈駱馳這人真討厭,這不是明知故問嗎?

“因為什麽?”沈駱馳朝我追問道。

他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我,眼眸黑亮深邃像漩渦。

我被盯得腦袋暈乎乎的,臉頰莫名地發燙,我還沒搞清楚自己怎麽了,春曉突然從路邊的一家奶茶店裏殺了出來,氣勢洶洶地走向我們,一把拽住我的後衣領,對著沈駱馳冷哼道:“王愢是我女朋友,你給我離她遠點。”

“誰是你女朋友了!王春曉你別瞎說!”我立刻反駁道。

春曉將我一把拎到他身後,說:“男人說話,女人別打岔!”

我覺得他這突如其來的大男子主義莫名地讓人討厭,正打算好好說他幾句,就聽到沈駱馳很是不禮貌地笑了一聲,看著我道:“讓你媽去給你配眼鏡吧,眼神不好是大事。”

聽聽,這是人說的話嗎?

他這不就是說我“瞎”嗎?!

沒等我罵回去,沈駱馳就騎著車跑了,隻留了高傲的後腦勺給我跟春曉。

春曉這腦子有洞的孩子,非但不覺得自己被羞辱了,還哈哈大笑地嘲笑我,說:“看吧,王愢,連那沈駱馳都覺得你配不上我。”

我翻了個白眼給他,傻蛋兒,他分明是說你配不上我!

【4】咱倆誰跟誰,以後我的錢就是你的錢//

春曉一路跟著我回學校,我都找不到機會去路邊攤買吃的,就怕他又嚷嚷著要給我付錢。

我這人吧,雖然不是什麽大戶,但就是那臭脾氣,最怕欠人情。

誰要對我好一分,我就要對他好十分;誰要在我身上花一點錢,我就想在他身上花更多的錢。可誰叫我現在沒錢,麵對的又是春曉這種土財主,我要現在接受了他的好處,以後不管我怎麽還都還不清了,除非春曉他爸的廠倒閉,春曉家落魄,他願意給我機會救濟下他。

不過這也就是我瞎想想,春曉家要是破產的話,我們家肯定在他家破產之前就喝西北風去了。

胡思亂想間,人已經到了教室。

春曉先我一步進門,我故意在門外逗留了會兒才慢吞吞地進去,就怕同學又拿我倆說笑。

事實證明我想多了,教室裏雖然來的人不少,但我進去的時候都沒有人看我,大家都圍在東北角一個同學的座位邊吵鬧不休,就連春曉也鑽進了人群裏頭。

隱約間聽到有人提到郭老師的名字,我心裏好奇,也湊了過去。

“你們在看什麽?”我隨手拉了最外麵的一個男生問道。

被拉的是我們班的黃橙橙同學,之前他割過闌尾,身體一直不大好,怪不得被擠到了最外麵。

黃橙橙被我拉著衣服,不情願地回頭瞥了我一眼,不耐煩地說:“我也沒看到呢,說是學校外有人發傳單,內容跟郭老師有關。”

“郭老師?什麽傳單?”一聽到“郭老師”三個字,我不禁聯想到上午車庫的事,心懸起,緊張地往裏擠,嘴裏直嚷嚷著:“給我看看。”

人太多,不怎麽好擠進去,最後還是春曉聽到我的聲音把那傳單搶了出來,塞到了我手裏。

其他人要來搶,都被春曉給喝住了:“搶什麽搶,先讓我家王愢看完。”

一聲“我家”頓時在同學中激起了千層浪,大家都忙著起哄,開我跟春曉的玩笑。

春曉是那種你們越起哄他越嘚瑟的人,所以我壓根沒指望他解釋什麽。

我自己也顧不上解釋,忙著看那傳單上的內容,其實傳單上的字眼跟我在車庫裏看到的那些油漆字差不多,隻是多了幾張郭老師跟一個男人的照片,兩人相擁進了一家酒店。男人隻有側臉,但郭老師有個回眸的正臉。

要說之前我還堅決不信那些傳聞,但現在看到照片,我都不知道說什麽了。

周圍都是同學議論郭老師的聲音。

有的猥瑣地說:“真沒看出郭老師是這樣的人,長得很良家婦女,原來這麽水性楊花啊。”

也有人理性地說:“那男人都沒拍到臉,說不定是郭老師她老公呢。”

有同學**笑地反駁他:“誰會跟自己男人跑去酒店開房?”

“說不定是旅遊住宿呢!”

“得,就你天真,旅遊會被人拍了做成傳單,在我們學校外麵到處發。這肯定是被男的家裏人抓到了,過來報複了。”

“對對,我也覺得是真的,聽說上午還有外校生來我們車庫寫紅字了,也是說的郭老師。你沒看到車庫牆壁都被重新粉刷了嗎?要我說沒什麽事,校長哪舍得花錢粉刷牆。”

“真的嗎,真的嗎?你們知道都寫了啥嗎?有誰看到了?對了,春曉,你跟王愢他們不就是上午打掃的車庫嗎?你有看到什麽嗎?”

“誰幹的你們知道不?”

“聽說是職高的,今天來發傳單的也是那兒的人,雖然他們戴著口罩,但其中有個很有名,聽他說話語氣就知道誰了。”

“誰呀?”

“職高的小皮蛋呀!”

“郭老師出軌的對象該不會是小皮蛋他爹吧?”

“怎麽可能,小皮蛋他爹不是早就死了嗎?”

“……”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說個沒完,有幾個抓著春曉追問個不停,還有人過來搶我手中的傳單。

我一心急,想都沒想,轉過身就把傳單給撕了個粉碎。

刺耳的撕裂聲響起的那一刻,周圍突然安靜下來,隨後便響起同學們憤怒的責罵聲。

“王愢你幹什麽呢?你撕什麽撕,你不看別人要看的。你知道這傳單多難拿嗎,人家都沒發幾張就被門衛給趕走了。”傳單的主人第一個跳出來心痛地搶過我手中的碎紙片朝我罵道。

“就是!你倒好,看到了,我們搶了半天都沒看到呢。”

“去拿卷膠帶紙,看看能不能粘好!”

“王春曉,都怪你,要不是你搶了給她,會成這樣嗎?好了,現在大家都沒得看。”

“……”

“你們爸媽送你們來學校是讓你們聊八卦還是學習的?這都快上課了,你們都幹啥呢!回頭老師來了,又得訓了。”我紅著臉,麵對著眾人的指責,死要麵子地反駁道。

結果我不說倒好,一說就招來了同學們更大的怒火。

“瞧你說的,你現在又不是班長了,管我們幹什麽?”

“就是,都被撤職了,還一副班長架子,看著就煩。”

“王愢,你趕緊給我閉嘴,不然信不信老子一巴掌扇到你哭!”

說要打我的是我們班一個很渾的男同學叫顧濤,他這個渾跟春曉的渾不一樣,春曉頂多就是皮了點,愛搗蛋,仗著家裏有錢闖點小禍吃點小處分。但顧濤的渾那就是真的渾了,人家是混圈子的,平時都跟高三的那幫壞學生玩在一起,抽煙、打架、逃課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

最近還聽說他們跟社會上的人走得很近,加入了一個叫老虎幫的社團。那老虎幫是幹什麽的,我聽都沒聽過,但應該是個挺牛的組織,不然顧濤也不會天天在同學麵前吹。

顧濤說這話的時候,拳頭也舉了起來。

周圍的同學都黑著臉看我,一副巴不得顧濤趕緊揍我的樣子。

我一陣膽寒,怕顧濤真的會打我。他們說他打人很痛的,上次他在車庫打他女朋友,還把她的門牙打了下來,原因隻是他女朋友覺得他的新發型醜。

顧濤看我的眼神很凶,我有預感我也會被打掉兩顆門牙,我都過了換牙期了,門牙被打掉就再也長不出來了。考慮到日後吃飯的方便,我想著要不要主動給顧濤道個歉這事就算完了,但轉眼看到周圍同學那冷漠的嘴臉,我那倔脾氣就又上來了,想著打就打吧,大不了我回頭裝兩顆假牙。

想到這兒,我視死如歸地昂頭對向顧濤。

顧濤估計被我大無畏的精神給刺激到了,他舉著拳頭就要朝我揮來,千鈞一發之際,春曉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一把拉住顧濤的手,嬉皮笑臉地為我出頭道:“幹什麽呢?威嚇誰呢!你們不知道王愢是我罩的。不就是張破傳單嗎?撕了又怎麽了?上麵是你媽還是你爸呀!一個個都瞎嚷嚷什麽呢?”

春曉隻是家裏有錢,大家平時愛圍著他,都是想從他那兒討點好處,讓他買點零食吃吃,真遇到什麽問題,怕顧濤的人要比怕春曉的來得多。

顧濤眯著眼危險地看向春曉,當我以為他倆要打起來時,春曉突然拍著顧濤的肩膀說:“你上次看中的那雙科比穿的運動鞋同款,我可以給你買。”

顧濤狐疑地看了春曉一眼,然後揮著拳頭朝春曉胸口捶了下道:“好哥們兒。”

拿了一雙鞋不算,顧濤還鉤著春曉的脖子將他拖去了小賣部讓他買了一堆吃的,跟趁火打劫沒什麽兩樣。

他們一走,就沒好戲看了,大家一哄而散,留下幾個氣不過的同學繼續惡狠狠地瞪著我。

我沒跟他們計較,剛被顧濤嚇著了,我這會兒都有點腿軟。

值日的班幹部在外吃完飯回了教室,拿著值班記錄本上了講台。其他人都識相地回了自己座位開始自習。

春曉回來的時候,我正低著頭,心不在焉地做著數學卷子。

看我樣子比較頹,春曉隨手拍了我一下,擔心地問我:“王愢,你還好吧?”

我沒有直接回他,寫了張小字條遞到了後桌,上麵寫著“謝謝”,然後是“我沒錢還你”。

春曉接了過去,很快地就回了過來。

“咱倆誰跟誰,以後我的錢就是你的錢。”

明明知道這是春曉隨口說的玩笑話,但我還是有被暖到,當時鼻子像被人打了似的,酸得不得了,想哭。

王春曉真是個好人,我如此感動地覺得。

【5】我好似喜歡上了一個明星,我會為他的不幸遭遇感到難過痛心,卻無法擁抱他給他最直接的溫暖,想到這兒,我就很是難過//

一下午,下課鈴一響,班裏所有人都在談論郭老師的事。

雖然中午在校門口發傳單的那些人都沒發掉幾張傳單就被門衛給趕走了,但人是會說話的物種,有一個人知道這件事,告訴另一個人,就變成了兩個人知道,另一個人再告訴另一個人,這樣傳播下去,很快全校人都知道了郭老師有外遇了,被人發現鬧到學校來了。

隻要一到下課時間,出去上個廁所或者去小賣部買點吃的,都能聽到一走廊的人在說郭老師。

其實看到傳單上的照片時,我還是不相信郭老師真的出軌了。畢竟現在電腦技術這麽發達,照片是可以合成的,但下午第二節課課間,我就聽到班裏幾個去小賣部回來的同學說郭老師缺席了她在高二某班的課,有人看到她收拾東西離開了學校。

同學們都這麽說,我一下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該繼續堅持自己的想法。

到那天放學前,又有新消息出來,說郭老師出軌的對象是水務局的查局長。別說水務局在哪兒,就連他們那兒有幾個局長我們都不知道,更別說知道查局長是誰了。

不過查局長有個女兒,叫查紫薇,就算沒見過她人,但高中生大部分應該都聽說過她。

查紫薇是我們市第一職高的大姐頭,我堂姐王爵離世後,整個職高界就唯她獨大了。聽說她成績特別差,脾氣又特別壞,大家都怕她。她在之前的學校裏故意拿開水燙傷過人,後來被學校開除了,之後所有的院校都不敢再收她了。

她家裏人四處托關係讓她再入學,她倒無所謂,成天跟社會上的一群流氓混在一起,越來越無法無天。最後沒辦法,她父母隻好出錢送她上了職高,想著職高再亂也比在社會上瞎混強。

她進職高可謂是找到了用武之地,沒多久就成了那兒的大姐頭。她混得風生水起,她父母卻被氣得不輕。聽說她爸為此還跟她斷絕了關係,也不知真假。

反正大家都說這事郭老師是真的犯糊塗了,她跟誰搞婚外情不好,要找查紫薇她爸,要知道查紫薇這個人是沒有任何道理與人性可講的。惹了她,別說跑我們學校潑油漆發傳單了,比這更出格的事她都可能幹得出來。

有人說是校領導顧及學校聲譽讓郭老師離開學校的,也有人說郭老師這一走,可能再也不會回來當老師了。

還有人說這查局長有什麽好的,郭老師要出軌跟他在一起,難不成是為了他的錢?看著也不像,郭老師不像是那種愛慕虛榮的人。旁人就噓他,說人不可貌相,那郭老師看起來也不像是那種水性楊花的女人啊!

說來說去,這都是別人的家事,別人的生活,別人的愛情。

不管大家再怎麽妄加揣測,事實上,隻有郭老師自己清楚她為什麽會這麽做。

這件事最受影響、最受傷害的人不是我們這些圍觀的過客,而是雙方的家庭,他們曾發誓要守護一生的配偶,以及他們的兒女。

不知道蘇遇現在怎樣了。

我忍不住回想起那個夏末的午後我與蘇遇邂逅的情景,想起他突兀地問我覺得郭老師怎樣,我毫不掩飾地表達著自己的喜歡,他安靜地聽著,臉上的表情卻很黯然。

我在想,蘇遇是不是那會兒就已經知道郭老師出軌了,所以才會問我那樣的問題。以他的聰明才智,他不可能什麽都沒察覺到。但那時候的我,一心沉浸在見到男神的喜悅之中,完全忽視了他眉宇間的憂傷。

倘若我那會兒稍微細心一點,發現他的落寞,就算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至少我也可以靜靜地陪著他,總好過現在,我知道他內心一定很苦悶,卻幫不了他任何忙,因為我連再見到他的機會都沒有。

我好似喜歡上了一個明星,我會為他的不幸遭遇感到難過痛心,卻無法擁抱他給他最直接的溫暖,想到這兒,我就很是難過。

【6】感情是兩個人的事,總有一個人要讓步//

晚上我回公寓吃飯,剛走到劉奶奶家的車庫門口,就被人喊住了。

抬頭一看竟然是我媽,她代班回來了,劉奶奶喊她一起吃火鍋,她就買了點菜過來了。

我被我媽拉著進了劉奶奶家的車庫,發現林佳楠跟她媽媽也在。

想想也是,劉奶奶跟林媽媽關係更親點,她連我們家都邀請了,自然也不會忘記喊佳楠她們。

回想起中午與佳楠的不快,我很是尷尬。

林佳楠看到我進屋,也隻是看了我一眼,沒有像往常一樣打招呼。

我媽忙著幫劉奶奶端菜,我杵在一旁很是擋道,於是隨便找了個空位坐了下來。

屁股在凳子上還沒坐暖,突然身後有股巨大的壓迫感襲來,我下意識地回頭,就看到沈駱馳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像陰魂般站在我背後。

我被嚇了一跳,筷子一抖,夾著的一塊香菇掉在了我盛著濃湯的碗裏,濺出的湯汁燙得我的手背立刻紅了。

坐我對麵的林媽媽出聲提醒我道:“愢愢,你那位置是駱馳的,他剛去樓上拿東西了。”

我聞言趕緊起身讓座,肩膀上突然多了隻修長的手,沈駱馳將我按回了座位,徑自在我旁邊的位置上坐了下來。

我下意識地看向林媽媽身旁的佳楠,她那雙漂亮的眼眸幽幽地望著我們,眼裏隱隱有了霧氣,沒等眼淚掉下來,她迅速地低下了頭。

旁邊的沈駱馳卻是一副毫無察覺的樣子,低著頭吃他的火鍋。

我實在很不喜歡這種別扭的氣氛,這讓我渾身都不自在。還好學校留給我們學生吃晚飯的時間並不多,大家吃飯都像是戰鬥,大人們忙著給我們布菜都沒顧得上吃幾口。

我快速地扒著碗裏的飯菜,我媽突然看到我紅腫的手背,扯過我的手看了會兒皺起了眉頭:“這麽紅,你先吃著,我上樓給你拿紅花油擦擦。”

說完她就要起身,我在她離座之前先站了起來,慌張道:“我吃完了,媽,你吃吧,我自己上樓擦藥。”

我媽他們一臉驚訝地看著我,似乎沒料到我會吃這麽快。沒等我媽開口,我便匆匆離開了劉奶奶家的車庫,逃一般地跑上了樓。

臨走的時候,我還聽到林媽媽跟我媽閑聊。

林媽媽說:“感覺今天愢愢有點奇怪。”

我媽回她,說:“會不會是因為那個郭老師的事?我聽我們廠裏的一中學生家長說之前教過咱們王愢的那個郭老師跟人搞外遇被人揭發到學校來了。你也知道的,我家愢愢一直喜歡那個神童蘇遇,那郭老師就是蘇遇他媽。”

“嗬,你可別小瞧現在的孩子,可比我們那會兒早熟多了,什麽都懂。”

“你倒開明,你就不怕愢愢早戀啊?”

“怕也沒用,這種事攔不住。不過她要真找蘇遇那種孩子當對象,我也不反對。說不定男孩子優秀,她也知道努力,給我考個清華北大倒也不錯。”

“男孩子再好,他們總歸是學生,反正我是不準我們佳楠高中談戀愛的。”

我一口氣跑到了樓上,大人的話一直在我耳邊縈繞,我心情很是煩躁。

到了公寓門口我拿鑰匙開門,才發現鑰匙不見了,不知道什麽時候丟的,更不知道丟哪兒了。

本就不好的心情變得更加糟糕了,我頹然地下樓,往下走了一層,就碰到了也上來的林佳楠,她手裏拿著我掉的鑰匙。

看到我,她將鑰匙遞給了我,說:“你走得太快,出去的時候掉門口了,我媽讓我給你送來。”

“謝謝你啊,佳楠。”我感激地對林佳楠道謝後,轉身上樓開門。

一進屋我就直奔自己的房間找紅花油,找到後打開瓶子匆忙地在手上塗了幾滴,頓時滿鼻子都是那清涼的味道。

我深吸了一口氣,那股清涼感從我的鼻腔直躥進我的體內,頓時我煩躁的內心平靜了許多。

轉身出門的時候,我看到林佳楠站在門口等我,驚訝的同時又有些高興,直接衝過去熊抱住了她,拿臉蹭她,一個勁嗷嗷地叫:“佳楠佳楠,我錯了我錯了,求求你別不理我。”

我錯了……其實我並不知道我錯在哪裏,但我的性格就是這樣,如果我在意一個人,不想失去她的話,那麽我會選擇主動求和,哪怕認些不存在的錯。

因為感情是兩個人的事,總有一個人要讓步。

那時候的我一直認為對愛的人讓步不是吃虧,而是對這份感情的在乎。

因為我在乎,所以我才不想計較那麽多。

我與佳楠從小玩到大,彼此一直都是最好的朋友,我實在不想因為任何人使得我們感情破裂,無論是春曉還是沈駱馳。

我想佳楠也是這麽想的,所以她才會在聽到我說的話之後紅了眼眶,回抱住我,哭著說:“愢愢對不起,我中午不該那麽說你。我隻是太喜歡駱馳了,喜歡得都不像我了。以前我沒有這麽小心眼的,可現在我覺得自己變得好壞,好討人厭。我知道我不該嫉妒任何人, 也知道駱馳對你沒那個心思,可是看到他把我送的麵包給你,我就很不舒服。剛才他沒讓你換位就坐你旁邊,本來是件很平常的事,可我心裏又很不是滋味。愢愢,我感覺我要瘋了,我現在根本無心學習,我滿腦子都是他。也許我媽說得對,我們學生就不該早戀,除了學習,就不該喜歡上任何人。但我已經喜歡上他了,我該怎麽辦,愢愢,我除了跟你說,我都不知道跟誰說,我媽肯定不能讓她知道,不然她肯定得罵死我,說不定還會帶我搬走……”

我喜歡蘇遇,可我從來沒想過要跟他在一起。我隻是把他當偶像,當學習生涯的目標信仰一般地熱愛著。雖然我也會因為他情緒波動,就像郭老師的事,我也會跟著難過。但我沒有林佳楠對沈駱馳那麽強烈的情感,不會像她一樣,整天隻想圍著一個人轉。

看著佳楠為沈駱馳癡狂的樣子,我想起我為了郭老師得罪同學最後還犯的樣子,突然有些迷惑。

難道我對蘇遇的喜歡不是喜歡嗎?

沒有好好細想這個問題,我就忙著哄林佳楠,笨拙地安慰她:“別哭啦佳楠,別哭啦。”

佳楠應該隻是想找個人說說心裏話,發泄下而已,她說完了,哭了會兒,感覺好多了,擦幹眼淚,對我笑著說:“我沒事了,愢愢。”

“沒事就好,反正佳楠你別想太多了,也別討厭自己,可能喜歡人都是這樣的。”我摟著她的肩膀說。

她“嗯”了聲,若有所思地說:“也許因為喜歡,所以才會計較吧,愢愢你覺得呢?”

佳楠的問題把我問蒙了,之前我還說過,因為在乎,所以才不愛計較。

也許,這就是我與林佳楠的區別。

在感情麵前,我們一個喜歡讓,一個不愛妥協。所以,得到與失去也是並存的。

雖然心裏想的不同,但我還是對林佳楠點點頭,不想她難過。

林佳楠高興地抱住我,感動道:“愢愢你真好,愢愢,你是站在我這邊的對吧?無論發生什麽事,你都會支持我的對吧?我們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對嗎?”

我沒有林佳楠那麽心細,所以實在無法深刻體會到她那突如其來的感傷情緒,隻能“嗯”一聲,拉著她下樓,因為上學快要遲到了。

到樓梯口的時候,林佳楠突然停住腳步,拉住了我,一臉認真地看著我,說:“愢愢,我就問你一次,你不用顧及我的感受,你隻要說實話就行。無論你說什麽,我都不會生你氣。”

“什麽?”我茫然地問。

“你喜歡沈駱馳嗎?”

我驚愕地睜大眼睛望著林佳楠。

喜歡沈駱馳?

我嗎?怎麽可能?!

我怎麽會喜歡沈駱馳?!我討厭他還來不及呢!

我暗自覺得佳楠這個問題太可笑了,想直接回她,可腦海裏不禁想起了上午沈駱馳送我麵包時的畫麵,還有他在教室外的陽台上與我對望的眼神,我的心跳又一次變快了。

我慌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林佳楠又問了一聲:“愢愢,你喜歡駱馳嗎?”

她站在我上麵的台階,居高臨下地望著我,聲音直直地灌入我的耳朵。

我抬頭看她,她的眼眸很黑,眼神黯淡,見我不回答,她的眼眶又一次濕潤起來。

那個回答沒我想象的那麽幹脆,我結巴了一下。

我把那個結巴歸咎於我太焦急。

“真的嗎?你一點都不喜歡他?”林佳楠破涕而笑,驚喜道。

我默然。

她跳下台階,與我並立,挽著我的手,說:“也是,你隻喜歡蘇遇。這樣就好,我還擔心跟你成為情敵了,那樣的話,我就不知道怎麽辦了。不過愢愢,不管你以後會不會喜歡上駱馳,但你一定要記住,是我先喜歡上他的,感情是有先來後到的。”

她說得一本正經,仿佛是很嚴肅的事。

我還停留在之前的恍惚中,望著她好不容易露出的笑顏,勾唇一笑,說:“不會的,我不會喜歡他的,你放心。”

“那就好。”佳楠開心地笑著,像要到糖的孩子。

我忍不住提醒她:“小聲點,別被你媽聽到了。”

說這話的時候我們已經出了樓道,離車庫不遠了。

林佳楠趕緊噤聲,對我比了個噓的手勢。

“你要為我保密。”她小聲地說。

我回了她一個“OK”的手勢。

那時候對我而言,沈駱馳根本沒林佳楠重要。

兩者之間,完全沒可比性。

回到車庫的時候,大人們還在吃飯,看到我們,我媽驚訝道:“你們還沒走啊,快遲到了吧。”

我含糊應了一聲,林佳楠裝作隨意地問道:“駱馳呢?”

“他上去喊你們了,怎麽,你們沒見到?”林媽媽覺得奇怪地說道。

佳楠搖了搖頭,劉奶奶笑著插話道:“那估計他先走了,那孩子真的一點耐心都沒有,被我寵壞了,讓做點小事都不願意。”

佳楠“哦”了聲,出去推她的車。

沈駱馳已經走了,因為趕著去學校,佳楠主動讓我坐她的車。

我自然是樂意,立刻跳上了她的車後座。

路上林佳楠跟我聊他們班的事,其實說的都是沈駱馳。她比以前話多了,以前都是我在說,她聽。現在她愛說了,我成了聽眾。

本來我還想跟她聊下郭老師的事,因為我心裏挺不舒服的,也想找個人傾訴下,但一直沒插上嘴。

我想,可能有些事隻適合藏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