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做好事不留名?

外麵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宋時歇笑容一斂,眼神陡然一變:“唔,來了。”

他抬腕將桌上沒有動過的酒壺推倒,熄了蠟燭,站起來一個旋身,拉著舒相宜躲在了角落。

見門沒有落鎖,外麵的人猶豫了一下,還是輕手輕腳推開門。見**空****的,那人“咦”了一聲:“人怎麽不在?”

他又走到桌邊聞了聞酒盞,確認這酒被動過,他自語道:“明明喝了啊,難道去隔壁找那個姑娘了?”

舒相宜微微一怔,抬頭看宋時歇的表情,宋時歇也垂著眼笑看著她。

她臉微紅,一下子反應過來,那酒裏下了什麽。

那人冷哼一聲:“也罷。”

他窸窸窣窣動作了一番,掩上門出去了。

待那人離開後,宋時歇走出暗處,飛快地把一個杯子從窗外丟了出去。

舒相宜驚魂未定:“他們為什麽要下這個藥……你丟杯子幹什麽?”

他答:“給小豆子的信號。”

“小豆子在下麵?”

“不出意外,他和官府的人都在。”

他話音剛落,樓下果然傳來喧嘩之聲。

舒相宜佩服他有先見之明:“你讓小豆子怎麽和官府的人說的?偷竊?官府會管偷竊嗎?”

她燃起桌上的蠟燭,餘光一掃,卻見宋時歇的**赫然躺著一個麵掛淚珠、衣著單薄的姑娘。

她嚇了一大跳。

宋時歇唇邊溢出一抹很冷的笑:“人口拐賣。”

“他們這裏做的是見不得人的皮肉生意。你剛才也聽到了,他們直接下藥灌倒客人,再摸黑將姑娘送進來,客人一般半推半就便接受了。”

舒相宜把衣服蓋在那個姑娘身上,忍不住皺眉:“若是客人不願意呢?”

“即便不願意,白天他們過來找麻煩,倘若有一千張嘴都解釋不清,隻能老老實實付錢,任由他們敲詐。”

“要是碰上達官貴人,他們也敢這樣勒索?”

“越是達官顯貴越不願意敗壞自己的名聲,隻能私了。再說了,達官顯貴正是這些地方的常客,這裏坑的都是來來往往的旅人,還有不少是打算去往公子缺府上應聘幕僚之人。這類人即便拒絕尋歡作樂,也不會願意鬧大了,鬧出醜聞來,丟了麵子。”

而且,在下了藥的情況下,客人不願意的可能性極少。

舒相宜又心疼又氣憤:“這就是個秘而不宣的死循環,他們未免太猖狂了。”

宋時歇思忖:“公子缺管得了明處,管不了暗處。燈下黑的道理,人人都明白,想必這樣的地方不止這一家。”

“那你就不怕,這裏與官府有勾結?”

宋時歇挑眉:“即便暗地裏勾結,至少明麵上有人舉報,他們不敢不管,公子缺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出現。”

舒相宜了然:“可謂,成也王都腳下,敗也王都腳下。”

宋時歇付之一笑:“隻需要有人捅出去罷了。”

舒相宜還是很奇怪:“說回來,你到底是怎麽知道,他們這裏拐賣姑娘的?”

宋時歇領著舒相宜走下樓。

一樓果然聚集著十多個被官兵解救出來的姑娘和孩童,其中一個看清宋時歇,倏地上前幾步,跪倒在他麵前:“多謝公子救命之恩!”

竟然是白天那個“賣身葬父”的女子。

舒相宜頓時了然:“難怪那個管事的會相信你是有錢人,想來他們隻知道你出手闊綽,不知道其實你一出手就把家底掏空了。”

宋時歇把那個女子扶起來,溫聲道:“不用客氣,我沒做什麽。”

“我知道一定是公子從中協助,”她白著臉楚楚可憐,“若不是公子,我還不知道要在這水深火熱之中待多久。”

宋時歇微微一笑。

那女子抬起眼眸期待地望著宋時歇:“既然公子已經付了二十兩銀子,那妾身便是公子的人了,理應在公子身邊……”

舒相宜隱隱猜測到她要說什麽,心中有些吃味,不欲再聽,轉身走了出去。

小豆子牽著馬給它喂草,一邊喂一邊自顧自衝它說話。剛才指揮著一眾官兵捉拿壞人,他很是得意揚揚。

看到舒相宜走出來,他闊氣地把懷裏趁**來的一壺好酒遞給舒相宜:“相宜姐,喝酒!這是沒下過藥的!”

舒相宜順勢沒收了那壺酒:“小孩子別喝酒。”

小豆子不服氣:“我才不是小孩子!”

舒相宜看他不知道又在哪裏搞得渾身髒兮兮的,心軟了軟,蹲下來拿出帕子幫他擦了擦臉,又將他的手指擦幹淨:“你在跟馬說什麽呢?”

小豆子咧嘴笑了笑,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相宜姐,我想好了,我以後想當大將軍!”

“大將軍?”

“對!當一個頂天立地的大將軍,在前線衝鋒陷陣,保護你保護時歇哥,守衛我們綏國!”

舒相宜怔了怔,還是忍不住說:“可是在前線很危險的,稍不小心就可能丟了性命。”

小豆子想了想:“我想保護你和時歇哥呀,你們就是我最親的人。”

舒相宜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保護的方式有很多種,不一定要用性命。”

小豆子還是堅持著不肯放棄:“我還想要綏國人人都記得我的名字!”他不知想到什麽,兀自大笑,“我要人人都叫我一聲‘小豆子將軍’,多威風啊!”

舒相宜打趣道:“你要學學你時歇哥哥,做好事不留名,報官都報得很低調。”

小豆子撇嘴:“他哪有不留名了,我出發前他還特意叮囑我,讓我和官府的人說清楚,報案人是宋時歇。”

他揚了揚掛在腰上的錢袋:“喏,官府還賞賜了好多銀兩。”

舒相宜忍俊不禁。

身後傳來一聲笑:“在說我什麽壞話呢?”

小豆子忙不迭搭話:“相宜姐誇你做好事不留名呢。”

宋時歇淡笑:“唔,是該不留名,咱們等會兒就離開這裏。”

舒相宜站起身看著他。是,事情辦完了,是該走了。

她問:“待會兒就走?你打算帶著她嗎?她似乎很想跟著你。”

宋時歇自然明白舒相宜口中的“她”是誰。

他反問:“你願意我帶著她嗎?”

舒相宜不明白他為什麽老把問題拋回給自己,心裏沒由來地有些氣悶,扭頭便走:“隨便你咯。”

小豆子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識趣地笑:“我把馬牽回去,在馬車那兒等你們。”

等小豆子跑遠後,舒相宜忍不住問:“你是怎麽知道這家客棧有問題的?”

宋時歇耐心解釋給她聽:“在來到摘星城之前,我便聽聞附近村落偶爾會有婦女兒童失蹤的案例,但因為失蹤的多是些無父無母的窮苦人家的孩子,所以官府並未過多在意。這回在摘星城街頭看到那個女子手臂布滿傷痕,並且她時不時注意周圍之人的眼色……”

他覺得不對勁,有意無意間順藤摸瓜跟住了其中一個盯梢之人,親眼看著那人進入了落梅客棧。

舒相宜說:“所以你便懷疑這裏是家拐賣婦女兒童的黑店?”

宋時歇頷首,神情越發凝重。

本以為隻是一家拐賣婦女兒童的黑店,沒想到夜深人靜之際又聽到了女子的抽泣聲,事情遠遠比想象的要更加嚴重。

宋時歇慢慢跟在舒相宜身後走:“我剛才和她們聊了一會兒。這些姑娘,很早就遠離家鄉,她們性子軟弱隻能任其打罵,被迫出賣身體,被迫在街頭行騙。”

舒相宜默了默。

“剛才那位姑娘‘賣身葬父’過好幾次,有一次被之前的買主認出來,將她打得奄奄一息。她想一死了之,可客棧的人還是將她救活,讓她繼續行騙。”

舒相宜放軟聲音道:“我知道你是在做好事。”

宋時歇對每一個素昧平生之人都毫無保留地施以援手,所以他們才會信任他依賴他,他是如此坦**的一個人。

宋時歇笑了:“她們的確可憐,”他話鋒一轉,“可跟著我委實算不上什麽好出路。”

舒相宜頓住腳步。

“首先呢,我不會自作主張多帶一個人,若是真要帶,必然要先過問你的意思;其次——”宋時歇笑意漸濃,眼眸深深望著她,“相宜,你要知道,不是隨隨便便什麽人都能跟在我身邊的。”

舒相宜微怔,一時說不出話來。

跟在他身邊的人,可不就是她?

她一直以為,宋時歇沒有選擇,他善良熱心,一味地付出和接受。

卻沒想過,他其實是有選擇的。

他選擇了她。

經曆了不少波折,一路風塵仆仆,他們終於抵達王都。

王都熱鬧非凡,根本不是摘星城、破月鎮可以比擬的。它的繁榮令舒相宜讚歎,越是在這裏生活,她越是不願看到這裏的美好被毀於一旦。

順著路人的指引,他們好不容易找到百裏缺在宮外建的府邸,隔著老遠就看到門外人頭攢動,排著很長的隊伍。

公子缺公務繁忙,每天隻能抽半個時辰過來小坐,這意味著每天隻能麵見少數幾個人。所以每天天還沒亮就有人來搶占前麵的位置,若是老老實實排隊等候,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見到百裏缺。

宋時歇並不著急,進了最近的茶樓坐下。

“你就打算在這兒等?”

宋時歇不急不緩地品茶:“急也沒有用。”

舒相宜暗示:“你就沒有別的速成的辦法嗎?”

宋時歇抬眼掃她,壓低聲音道:“我是來正經應聘的,若是像夜闖鎮長府一樣闖進去,隻怕會被抓起來。”

舒相宜隻好放棄勸他。

看他不急,她卻心裏越發著急。

到了府門口,卻見不著人,算怎麽回事?她早已知曉的一切隨時會來,她不能一直耽擱下去。

求人不如求己,舒相宜默默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由得心生一計。

《還珠格格》裏紫薇使過這樣一招。

她看到小燕子坐在轎子裏,被封為還珠格格後,大聲呼喊,因此引起了禦前侍衛福爾康的注意,順利入了宮。

除了《還珠格格》外,還有不少影視劇都是通過攔轎叫冤的方式引起大人物注意的,像百裏缺這種憂國憂民的大人物,麵對百姓叫冤,肯定不會坐視不管。

想到這裏,舒相宜衝小豆子耳語了一番,小豆子心領神會,一下子跑沒影了。

宋時歇不由得挑眉:“你對他說了什麽?”

舒相宜神神秘秘:“等會兒你就知道了。”

等了大半個時辰,門外眾人紛紛散開,百裏缺的馬車緩緩駛了出來,層層護衛守在四周。

馬車正要離開這條街道之時,好幾個百姓衝了出來,他們大聲呼喊著:“小民有冤,還請公子缺做主!”

“還請公子缺做主!”

果不其然,馬車附近微微**。

領頭的將領嗬斥道:“莫要大聲喧嘩!”

其中一個百姓道:“我們有冤屈在身,公子缺定不會坐視不理的!”

“對!公子缺不會對我們坐視不理的!”

領頭的將領猶豫了一下,果然放緩了語氣:“公子缺自然不會坐視不管,隻是,公子缺並不在馬車裏。你們有冤屈,去找官府便是,官府的人一定會替公子缺給你們做主的。”

那幾個百姓麵麵相覷,隻好作罷。

舒相宜往遠處張望,這才注意到,府內又駛出了兩輛和剛才這輛一模一樣的馬車,朝不同的方向而去,想必根本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她頓時喪氣,上位者出行果然謹慎。

坐在二樓的宋時歇將一切盡收眼底,他似笑非笑地瞥對麵的舒相宜:“這就是你的法子?”

舒相宜無奈地點頭。

宋時歇饒有興致地撐著頭問她:“那你說說看,若是他們真見著公子缺了,該如何訴說這‘冤屈’?”

舒相宜說:“我讓小豆子去找的人,自然是本身就有冤屈在身的。”

小豆子給那幾個百姓發了工錢後上樓,理直氣壯道:“我特意在街上問了的,找的都是實打實有冤在身的人!比如那個年紀最大的大叔,他家養的兩隻雞被偷了,第二天鄰居家就多了兩隻雞。他氣不過,就去報官,說鄰居偷了他兩隻雞,沒想到鄰居直接把那兩隻雞給燉了,沒有證據,官府隻好將他勸了回去,他覺得一定是他的鄰居買通了官府。還有那個大嬸,她……”

舒相宜扶額,還好公子缺不在,若是讓他聽到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恐怕更沒機會見她了。

宋時歇毫不客氣地嘲笑:“還好他們沒有當眾將自己的冤屈說出來,不然恐怕你隻能找條地縫鑽進去了。”

他越這樣說,舒相宜越不想放棄。

硬的不行,就來軟的;一計不成,還有第二計。

次日清晨,舒相宜領著精心打扮過的小豆子再度來到公子府,他們在後門溜達來溜達去,不停地往裏麵張望,理所當然地被攔住問話。

後門的守衛鐵青著臉問:“你們是何人,膽敢擅闖公子府?”

舒相宜把小豆子護在身後,在他們動手驅逐之前,趕緊道:“我們沒想擅闖,就打算在外麵看一看……是這樣的,兩位大哥,他是我的弟弟,我們從小相依為命,在年前的時候,我可憐的弟弟被發現身患惡疾,大夫說不日就……”

舒相宜幽幽歎了口氣,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豁出去,還把自己畢生的演技都拿了出來。

在21世紀,國外的大牌明星經常去看望病危兒童。她還從新聞上看到過,某某身患絕症的小孩崇拜某某明星,離世之前唯一的願望就是見一見該明星,這樣的情況下,明星一般都會滿足小孩的心願。

21世紀的明星是這樣,2000年前的百裏缺肯定不會鐵石心腸。

守衛皺起眉,不好對無辜之人動手,將手中武器一收:“你家弟弟多大年紀了?”

“八歲。”

小豆子張了張口,想說些什麽,又生生忍住,作勢虛弱地咳嗽了幾聲。

兩個守衛對視一眼:“才八歲……天可憐見的。”

舒相宜繼續道:“公子缺是這孩子心目中的大英雄,我們知道公子缺憂心國事、公務繁忙,不敢叨擾,隻是,這孩子此生唯一的願望就是親眼見一見公子缺。”

她神情黯然:“也不知道他此生能不能圓夢……”

小豆子坑蒙拐騙會得不少,第一次知道,原來還能賣慘。

他很快入道,將早早準備好的沾了雞血的手帕拿出來,一邊捂著嘴咳嗽一邊委屈巴巴地問:“人人都說公子缺心地善良愛民如子。姐姐,我到底能不能見到他呀?”

舒相宜蹲下來勸道:“小豆子,即便見不到公子缺,你也要理解,他做的都是有利於我們綏國發展的大好事。你答應姐姐,不管能不能見到,你都要好好活著。”

守衛想必是第一次碰上這樣的情況,為難了一會兒後開口:“公子缺自然是愛民如子的。”

果然有戲。

小豆子乘勝追擊:“那我能見到公子缺嗎?”

“這樣,我進去請示一下總管大人,你們在此處等候。”

舒相宜一喜:“多謝守衛大哥。”

其中一個守衛進去請示,舒相宜便領著小豆子在一旁等候。

小豆子憋不住開口:“姐姐,我都快十三歲了。”

他營養不良、個頭矮小、身材瘦弱,若是不說,她真以為他隻有八九歲。

舒相宜拍拍他的頭,臉不紅心不跳:“哎呀,八歲和十三歲也差不多嘛。”

肯定是和宋時歇在一塊待久了,她被宋時歇帶壞,也會厚臉皮那一套了。

小豆子不滿:“哪裏差不多了,我分明已經是個大人了。”

等了片刻,那守衛快步走了出來。

舒相宜迎上去:“如何?”

守衛的臉上帶著笑,終於近距離見到百裏缺,他興奮不已:“總管大人親自領著我去請示了公子缺。公子缺向來愛民護民,他說綏國的將來是由無數個平民百姓的微小願望組成的,他自然不會忽視。”

舒相宜耐下心來聽他囉唆:“所以結果是?”

“公子缺說,可以一見。”

看著舒相宜和小豆子拖著步子慢慢走回來。

不遠處立在樹下抱胸等候的宋時歇迎了上去,他忍俊不禁:“你哪來這麽多稀奇古怪的招?”

舒相宜有些沮喪:“別提了。”

“公子缺不肯見?”

舒相宜搖頭:“公子缺答應了。”

宋時歇好笑:“那你們還愁眉苦臉的?”

小豆子學著那個守衛的口吻:“下下個月十五日,公子缺可以騰出時間來與你們見麵,你們那個時候再過來吧!”

宋時歇愣怔,然後撲哧笑出聲來。

舒相宜老老實實地任由他笑話自己:“下下個月才能見麵,這也太久了……”

她無奈承認:“你說得對,沒有速成的辦法,是我操之過急了。”

宋時歇笑眯眯地推著她走:“欲速則不達,既然辦法沒有用,不如好好休整,等機會主動找上門來。”

舒相宜鬱悶:“怎麽可能會有機會主動上門來啊?”

……

誰也沒發覺,剛才給舒相宜送話的守衛正好瞧見剛才這一幕,他又驚又疑,在原地困惑了好一會兒,又急急走了進去。

7日轉眼便過去了,舒相宜和上次一樣,在博物館雕塑展廳醒來。

她去洗手間換了一身衣服,然後把這幾日沿途畫的風景還有幾張偷偷畫的宋時歇整理在一塊,放入背包裏,打算將其妥當地收在家裏。

她心事重重,還在思索著如何才能盡快見到百裏缺,走到一樓大廳,她轉念一想,轉身朝鬱都的辦公室走去。

鬱都正好抱著一大摞紅布走出來,他凡事都喜歡親力親為。

“鬱館長。”舒相宜走上前去。

“舒姑娘?”

鬱都自然地和她打招呼:“過來搭把手。”

舒相宜接過他懷裏一卷紅布:“您這是在幹什麽?”

“今日會有市裏的領導過來視察,館裏總得掛幾個條幅表示表示。”

舒相宜了然。

他們一同上了三樓,舒相宜幫著鬱都掛條幅,多一個人幫忙,果然事半功倍。

想了想,她開門見山地問:“您了解綏國的公子缺嗎?就是雕塑展廳裏最高大的那座雕塑?”

鬱都靜了靜,然後笑道:“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舒相宜笑了笑:“昨夜無聊,特意把整個館參觀了一遍。”

鬱都細細打量她:“可我記得,雕塑旁並沒有標記名字。”

舒相宜很鎮定:“您之前講解的時候不是提到過綏國公子缺以身殉天的故事嗎?那些雕塑都是那個時期出土的,我是根據您的講解,合理推測的。”

鬱都並未追問,淡笑:“你倒是心思細膩。”

終於混了過去,舒相宜鬆口氣。

“你想知道什麽?”

舒相宜將條幅牢牢固定在欄杆上:“我想知道,百裏缺是怎樣一個人,有沒有什麽特殊的喜好。打個比方,如果身處那個朝代,有什麽途經可以見到百裏缺嗎?”

作為感謝,鬱都邀請舒相宜去喝咖啡吃早點。

陽光透過落地窗灑了她滿身,眼前的鬱都姿態從容優雅,他不急不緩抿了一口咖啡,這才抬眼:“你為什麽想知道百裏缺的事?”

“我知道他是個了不起的人物,還畫了不少關於他的畫像,所以想了解一點背後的故事。”

鬱都輕笑,微微彎起的眼睛裏有細碎的光芒:“了不起的人物嗎……”

鬱都沉思了一陣:“在古代,想見到位高權重之人並不是容易的事。”

實踐出真知,舒相宜深表認同:“我也覺得。”

鬱都氣質隨和,說起話來慢條斯理:“但就那個時代而言,綏國隻是一個小國,人才匱乏。作為長子,百裏缺理應肩負起拉攏人才的重任。但並不是每一個有才華的人都會主動找上門去,願意找上門去的,可能大部分都是些追名逐利之輩。真正有才華的人可能淡泊名利不願為官場所困,這個時候,便需要他主動去尋。”

聽他這麽一分析,舒相宜腦海裏隱隱約約冒出了幾個場所,那些場所臥虎藏龍,說不定百裏缺會在那些地方出沒。

鬱都繼續道:“有才華之人,他定不會錯過,比如幕僚謀士,比如風水方士,又比如……”他瞥她一眼。

“畫師。”

舒相宜頓時茅塞頓開,她與其通過旁門左道去見他,不如大大方方用自己的優勢吸引百裏缺的注意。

鬱都雖然沒有具體告訴她關於百裏缺的喜好——不過想想也是,作為現代人,他怎麽可能知道那麽多。但經由他短短的分析,便給了她很大啟發,她忍不住讚歎:“您真是學識淵博。”

鬱都短暫的愣怔後,心底溢出一絲微妙的情緒,他嘴角彎起弧度:“能幫到你就好。”

奔波了一整日,終於入夜。

舒相宜牢記自己的守夜工作,仔細巡查了一遍整個博物館,確認無誤後,她來到了雕塑展廳。

再度回到綏國之前,她找個地方坐下,與剛剛蘇醒過來的菜苗聊了會兒天。

“菜苗,倘若公子缺當年沒有殉天,你們也沒有陪葬,你打算做什麽?”

菜苗活動了一下身體,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疑惑地看著她,不明白她為什麽問這麽奇怪的問題。

舒相宜換了一個問法:“你小的時候,對未來有什麽期許嗎?”

菜苗眨眨眼睛:“我小的時候?我現在不就是小時候嗎?”

舒相宜被他逗笑了,刮了一下他的鼻頭:“我是指更小的時候。”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眸光微微發亮:“有嬤嬤照顧我,我一直過得很開心。嬤嬤說過,不求榮華富貴,能一生平安順遂就已經很好了。”

舒相宜摟住他的肩膀,聽他童言無忌,再聯想到他的悲慘命運,心頭酸澀。

阿翠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她揪住菜苗的耳朵,玩笑道:“意思就是,菜苗隻想每天吃喝玩樂!”

菜苗臉一紅,嚷道:“不……不行嗎?吃喝玩樂有什麽不好的?”

阿翠跑開:“好,當然好咯,然後再娶個漂亮媳婦是不是?”

“啊呀!阿翠姐姐,你給我住口!住口!”

……

舒相宜笑著看他們打鬧,思緒飄遠。

菜苗的願望是一生平安順遂。

小豆子的願望是成為頂天立地的大將軍。

他們都對未來抱著期許,他們的前途本該是一片光明的,不應該輕易被摧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