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你失蹤了三日

2000年前的綏國王都。

舒相宜在客棧房間現身,等那股眩暈緩解後,她換了衣服,舒舒服服躺進了被窩裏,很快便睡了過去。

一個時辰後,她忽然醒了過來,意識到口渴,她起身倒了杯水喝,卻忽然聽見房外傳來輕輕的咳嗽聲。

宋時歇背對著她站在走廊裏,晚風吹拂,他的長衫有些濕漉,沾著屬於夜的露水。外麵沒有點燈,他就這樣獨自一個人安靜地站在黑暗裏,幾乎要與黑夜融為一體。

這麽晚了,他怎麽會突然站在這裏?是來找她的?

舒相宜有些迷茫,端著水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她試探性地輕聲喊他:“你怎麽了?”

他沒反應。

“宋時歇?”

他好似終於回過神來,側頭看過來。

夜色中,宋時歇目光驚疑不定,似乎沒料到她會突然出現,半晌又歸於沉寂。

他唇線緊抿著,眉眼裏罕見的沒有笑意,他看起來很疲憊。

舒相宜一下子被他的表情震懾住,想了想還是打破沉默:“哎,你這深更半夜的,找我可是有事?”

“有事?”他低低重複。

半晌,他再度開口:“你去哪裏了?”

舒相宜張了張口:“我……我一直在房間裏睡覺啊。”

他淡道:“你失蹤了三日。”

舒相宜頓時噤聲。

三日……她暗自懊惱,她早該料到的,哪有那麽好的事——每次從博物館穿越過來都正好出現在消失的地方、時間上也無縫銜接。

“我……我就是有點事,所以出去了一趟。”她試圖解釋。

她自知對不住他,也無法解釋清楚自己究竟為什麽失蹤,趕忙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見他還是沒有反應,她保證:“你相信我,我不會不辭而別的。”

話音剛落,他倏地伸出雙臂擁住了她,他抱得很緊,緊到仿佛他不這樣做,她下一瞬間就會再度消失不見。

他的聲音很輕地落在她耳畔:“我相信你,但我同樣擔心你。”

這個擁抱來得猝不及防,舒相宜手指一抖身體僵硬了一瞬間,險些把手裏水杯裏的水灑出來,她手足無措不知道該如何應對這個擁抱。

靜了靜,她用另一隻空著的手不熟練地回抱住他,手掌在他後背輕輕拍了拍:“好了好了,這裏可是王都哎,君上住的地方,我能出什麽事啊。”

宋時歇沒有笑,他很低地歎息了一聲:“下次若是有事要走,提前說一聲,別再讓人擔心了。你可知道,這三日你害得……夜不能寐,一直在外麵苦苦找你,為你擔驚受怕,生怕你受委屈,又或者是遭遇不測……生死未卜。”

從來不知道,宋時歇居然會說這麽溫情的話,舒相宜嗓音不自覺變柔:“好,我保證,下次不會讓你這麽擔心了。”

宋時歇繼續道:“若是此刻還在外麵找你的小豆子知道你回來了,不知道得開心成什麽樣。”

“……”

舒相宜一哽,這才知道自己會錯了意。

宋時歇輕輕笑了一聲,鬆開了這個懷抱。

他隨著舒相宜踏入房內,神色已經恢複了一貫的淡定,仿佛剛才那一刹那的慌亂並不存在。

“你回來的時候有沒有人跟著你?”

舒相宜回想了一下:“應該沒有。”

宋時歇微微鬆口氣:“那便好。”

“怎麽了?”

“這幾日,好像有人在盯著我。”

舒相宜皺起眉頭:“難道是落梅客棧的人?是跟蹤你嗎?他們想找麻煩?”

宋時歇思忖了一陣,搖頭:“應該不是,他們並沒有跟隨我,好像也沒有惡意。”

舒相宜警惕地問:“你沒有追過去吧?”

“當然沒有。”

“既然沒有惡意,就隨他們去吧。”

宋時歇笑道:“你倒是灑脫。”

“不是我灑脫,而是這類事情在我們那兒可多了。”

可能是今晚氣氛與平常不同,舒相宜的話也變多了:“我們那兒的明星……也就是知名的人,因為光彩奪目,會有很多喜歡他們、關注他們的人,這些人會默默在身後支持著他們,希望他們越來越好。但有的時候他們會遭遇‘私生飯’。私生飯就是跟蹤他們,獲取他們的聯係方式,想方設法介入他們生活的人。這類人很可怕的,嚴重的還會闖入明星家裏,報警……啊報官都趕不走。所以,若隻是偷偷看一看你,沒有造成威脅的話,就隨他們去吧。”

他蹙了下眉:“你遭遇過這樣的人?”

舒相宜把頭搖成撥浪鼓:“當然沒有,我隻是個平凡的普通人。”

宋時歇深深地看著她:“你到底來自哪裏呢?”

舒相宜一默。

宋時歇很快岔開了話題:“你們那兒什麽樣的人可以成為……明星?”

“成為明星啊,”舒相宜想了想,“長得好看,實力強,優秀的人。”

宋時歇似笑非笑:“唔,那你說說看,他們為什麽要看我?”

“……”

舒相宜瞥他一眼,不說話。

看你長得好看唄。

明知故問。

說了一會兒話,門被一腳踢開,小豆子垂頭喪氣地叫嚷著:“相宜姐不會真出什麽事了吧,我怎麽找都找……”

話音未落,他便瞧清了坐在屋內的舒相宜。

小豆子咧了咧嘴,一下子撲到舒相宜懷裏:“相宜姐,你去哪裏了!害我和時歇哥好找!”

舒相宜誠懇地對他道歉:“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小豆子一下子從她懷裏掙出來,正色道:“我倒是沒什麽啦,你主要該跟時歇哥道歉,我從沒見過他那麽……”

“小豆子。”宋時歇打斷他,“你懷裏揣的什麽?”

小豆子訕笑一聲,捂住鼓鼓囊囊的胸口,頓時打住自己要說的事,他打了個哈欠:“我困了,先回房去睡了。”

宋時歇挑眉,三兩步抓住他:“讓你去找相宜,你是不是又手癢了?”

小豆子拚命反抗:“我沒有偷!真的是撿來的!”

“哦,我可沒說你偷東西了。”

小豆子奮力掙紮:“你放開我!啊啊啊……相宜姐,救我啊!”

……

看著他們打鬧,舒相宜忍俊不禁,軟了眉眼。

次日清晨。

舒相宜把計劃告訴宋時歇,本以為他會和前兩次一樣袖手旁觀,沒想到他很是支持。

於是在宋時歇的幫助下,舒相宜購買了帛和毛筆、硯台等工具。她再次忍不住感慨,還沒有發明紙的日子真的好難熬。

在王都最知名的茶館裏,舒相宜在剛剛搭好的桌前坐下,旁邊小豆子幫著研墨。

從沒在公眾場合作過畫,她活了十多年一直是個孤僻又怯懦害羞的人。自從到了綏國,形勢所迫,她真是……什麽臉麵都不要了。

再加上腦海中毫無頭緒,提起筆,舒相宜手有些抖,她深吸口氣偏頭望了一眼站在台下的宋時歇,她害怕自己搞砸。

宋時歇也在看著她,他嘴角上翹,眼神溫柔。

她能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他很相信她,篤定她一定會做好。

很奇妙,她的心在這一刹那靜了下來。

她本想畫自己擅長的水墨畫,但仔細一想,還是不要在這個時代過於大膽出格的好。她回憶著這個時期帛畫的風格,心裏的答案越發清晰。

她沉著地落下筆。

台下賓客們本以為和往常一樣是歌舞姬上台獻藝,沒想到台上那姑娘在陣陣絲竹聲中,拿著筆不知道在做什麽。

等了好一會兒,見她一直不停落筆,有個別好奇的賓客忍不住上台來看,看清的那一刻,他驚呼一聲。

見他反應奇怪,其餘賓客也按捺不住好奇心,紛紛上前觀看。

見圍觀之人太多,宋時歇索性上台來,護在舒相宜身前,不讓其他人擠到她。

驚訝之聲此起彼伏。

宋時歇目光落在帛上——她筆下的每個人物都很鮮活,有人興致高漲高談闊論,有人單手支頤昏昏欲睡,還有人抱著酒壺伶仃大醉。

有人嗔有人怒,有人喜有人悲。

她畫的,是台下眾生百態。

舒相宜畫得很快,不忘與小豆子低聲說話:“怎麽樣?”

小豆子拿眼到處瞅,不時通風報信:“好像都是些普通賓客……”

小豆子眼睛忽然一亮:“哎,好像有幾個人走過來了,看起來錢袋裏錢很多……”

宋時歇低斥:“小豆子!”

小豆子一個哆嗦:“我是說,一看衣著打扮就不是尋常人。”

舒相宜一凜,趕緊正襟危坐。

那些賓客果然被他們驅散,領頭的一個青衣男子大步跨上台來。

舒相宜心中一喜,麵上卻不動聲色。

不料那個青衣男子並未細看舒相宜,而是將宋時歇上下一打量,一拱手,尊敬道:“這位,想必就是宋時歇宋先生了?”

舒相宜詫異地抬頭看了宋時歇一眼。

宋時歇似乎並不驚訝,他不卑不亢應道:“正是在下。”

青衣男子恭敬地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公子缺有請。”

聞言,舒相宜驚詫地看了宋時歇一眼,卻見他神情很是淡定。她心中疑慮重重,不由得暗忖公子缺為何會突然邀請宋時歇相見,他又是如何知曉宋時歇的?

能被百裏缺青睞,想必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吧。

一踏入房間,便能聞到絲絲縷縷的暗香,層層疊疊的帷幔後麵,便是她心心念念想見很久的百裏缺。她曆經波折來到這裏的唯一理由,就是他。

舒相宜掌心冒汗,既興奮又緊張。她覺得百裏缺這個名字真的很有意思。百裏缺,缺什麽呢?他實在是個完美無缺之人。

完美無缺的百裏缺。

宋時歇倒是很淡然,不卑不亢,並未有過多表情。

可奇怪的是,一路上遇到的每一個人都神情古怪,不住地拿眼偷瞄他們。

遠遠地,舒相宜聽到公子缺在說話:“阿雲,可是他來了?”

他嗓音清澈溫柔,像林間流淌而過的清泉。

先前那個青衣男子阿雲回話:“啟稟公子,他來了。”

舒相宜與宋時歇在百裏缺麵前站定,在阿雲的示意下,他們恭敬行禮。

“在下宋時歇,參見公子缺。”

“舒相宜參見公子缺。”

百裏缺如傳聞中一般溫和:“兩位不必多禮。”

舒相宜忐忑地抬起眼,看清百裏缺的那一刹那,她卻猛然震住,想說的話頓時忘了個幹淨。

端坐在前麵的百裏缺一身幹淨到一塵不染的白衣白裳,眉目清俊,眼尾含笑。

他靜默地注視著宋時歇,仿佛對目前的狀況早已了然。

舒相宜下意識扭頭看宋時歇的反應,他卻有些怔然。

她視線再度落在百裏缺的臉上,令人不可思議的是,百裏缺與宋時歇居然有七分神似。

震驚過後,舒相宜回過神來。

乍一看,百裏缺白衣白裳的樣子的確很像她初遇宋時歇時的樣子。但仔細一瞧,明顯他們的五官、氣質並不相同,再加上穿著不同,熟悉的人很容易便能分辨兩人。

百裏缺像是高高在上的千山雪,時時刻刻掛著悲憫的笑;而宋時歇是肆意隨性的人間客,更有煙火氣息一些。

而且吧,可能是相處久了,她覺得宋時歇要更好看更英俊一些。

舒相宜總結,好看的人果然都是相似的。

百裏缺的目光終於落至舒相宜身上,他輕聲質詢:“這位是?”

宋時歇正要介紹她是同自己一塊來的,舒相宜卻先他一步開了口。她再度行禮:“舒相宜,參見公子缺。”

她組織好語言,鼓起勇氣道:“聽聞公子缺曆來重視人才,所以相宜大膽,想推薦推薦自己。”

她深吸一口氣,堅定道:“我很小的時候便開始學畫,成為畫師是我的夢想。我自信自己的畫工可以超越王都大多數畫師,若是公子信任我,願意給我這個機會,我定不辜負公子缺您所托。”

這種場合,顯然不適合直接跟百裏缺說“您爹想害死您”這種話,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

她不能事事依附宋時歇,既然已經如願見到了百裏缺,那麽,她勢必要依靠自己的力量留下來。

宋時歇注視著她的背影,看著她一點一點展露自己的鋒芒。

頭一回見到女子在自己麵前大膽自薦,百裏缺愣了一瞬間。那個青衣男子阿雲自然看到了舒相宜在茶館裏作的那幅畫,他湊前一步,衝百裏缺耳語了幾句。

再度望向舒相宜時,百裏缺多了幾分讚許的笑:“聽說你還在畫上留了一句詩,淡妝濃抹總相宜?”

舒相宜暗恨自己畫蛇添足,她在心裏磕頭向蘇軾先生謝罪,然後厚著臉皮給自己貼金:“是我根據自己的名字作的。”

百裏缺頷首,誇道:“你很襯這個名字。”

“多謝公子。”

百裏缺思忖了一會兒,道:“府內畫師年歲已高,是該歸田養老了。既然如此,若是不嫌棄,姑娘暫且在府中住下,待我有空,定好好見識見識姑娘的技藝。”

舒相宜欣喜萬分:“是。”

百裏缺留了宋時歇敘話,舒相宜不便打擾他們,先走了出來,百裏缺和宋時歇的聲音斷斷續續落入她耳裏。

“宋時歇,我聽說過你。”百裏缺輕輕笑道,“摘星城拐賣人口一案,就是你舉報的?”

“正是在下。”

“你幹得很好,要知道,其他人可沒有這個勇氣。”

……

舒相宜不由得想,是她低估了宋時歇,他一箭多雕,早在摘星城就做好了萬全準備。與其主動應聘,不如讓百裏缺主動找上門來。

但……

不知道為什麽,她心裏總覺得有些地方很古怪,百裏缺對宋時歇的賞識,真的隻是因為摘星城之事嗎?

總而言之,他們終於順利入住了百裏缺在宮外的府邸,這是這段時間以來,最好的消息了。

昨夜下了一場小雨,將獨屬於夏的燥熱盡數壓了下去。

次日早晨的空氣很是清新,再加上天氣晴朗,舒相宜一個人漫無目的地在府裏轉悠打發時間。

百裏缺早已吩咐過了,府裏的人都知道她是新來的女畫師,對她恭恭敬敬的,再加上宋時歇成了百裏缺的幕僚,連帶著小豆子的身份都水漲船高。

走累了,舒相宜便坐在涼亭裏歇息,她讓人不用上前伺候,然後將隨身包袱裏卷好的速寫本和鉛筆拿出來,對著百裏缺的園子畫了起來。

公子府很大,分為供百裏缺居住的東院、侍衛隨從們居住的下人房和若幹個單獨的小院子,還有一個偌大的花園。

百裏缺的園子打理得很好,各色花朵爭相鬥豔。正畫得入迷,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姑娘這是在等人?”

舒相宜一扭頭,就見宋時歇立在不遠處笑看著她,他輕輕挑唇:“姑娘可是在等我?”

她心中一動。

頭一回看見他穿成這樣,精致的暗色錦衣華服,越發襯得他眉目清朗,值得世間最美好的詞匯來形容。樹蔭之下,星星點點的光斑落了他滿身,在他麵前,滿園名貴花卉黯然失色。

見她不言不語,宋時歇倏地笑開,他朝她走近,伸手彈了下她的額頭:“看傻了?”

舒相宜挪開眼,揉了揉額頭,不理會他的打趣,她輕聲自語:“果然是人靠衣裝。”

宋時歇湊近她:“你說什麽?”

舒相宜推了他一把:“我說,你再站過去。”

宋時歇抬眉。

“快站過去。”

宋時歇隻好依言走到剛才的位置。

她叮囑:“好了,別動。”

宋時歇果真一動不動,站在不遠處噙著笑,眼神溫柔。

舒相宜想了想,另起一頁,邊畫她邊感歎:“哎,你和公子缺長得這麽像,不會是君上遺落在民間的兒子吧?”

宋時歇失笑。

她越說越興致勃勃:“說不定還真是這樣,你和公子缺呢,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弟,機緣巧合之下重逢……哎,說不定啊,在公子缺的引薦下,你馬上就能見到君上了。”

宋時歇好笑:“你哪來這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怎麽不說,其實我早就知道自己的王子身份了,因為某種不便言說的原因,才選擇隱姓埋名呢。”

舒相宜點頭認可:“也有可能。”

他輕輕搖頭:“我之前從未涉足王都,父母也不是王都人,如何與君上扯上幹係?”

聽他這麽說,舒相宜頓時也覺得自己很可笑。

她聽花欲語說過宋時歇的身世,他是土生土長的破月鎮人,自小吃百家飯長大,雙親都已經離世。

他們長相神似,這肯定隻是巧合而已。

想起花欲語,也不知道她最近怎麽樣了。

舒相宜問:“花欲語最近有回信嗎?”

為了避免遠方的友人擔心,他們一路上都會給花欲語和郭五哥寫信。花欲語並未氣舒相宜直接離開,隻反複叮囑讓宋時歇好好照顧她,還叮囑她,千萬不要被宋時歇這個大忽悠給騙了。

宋時歇答:“她最近並未回信。”

舒相宜自言自語:“也不知道她在破月鎮怎麽樣了……”

他們不再說話了,舒相宜專注於自己的畫,宋時歇則專注地看著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輕舒一口氣,招呼宋時歇:“好了,畫好了,你可以不用站在那兒了。”

宋時歇走過來:“給我看一看。”

舒相宜卻把畫往身後一藏,支吾道:“沒什麽好看的。”

宋時歇戲謔:“我是主人公,還看不得了?”

舒相宜猶豫了一下,隻好翻開速寫本給他看。

宋時歇微微怔住,這是他從未見過的畫風,本以為他隻是萬花叢中的一角,沒承想整頁都是他。她畫得很認真很用心,用流暢的線條精心勾勒每一筆,她筆下的他眉眼彎彎,她筆下的他唇畔帶笑。

他第一次知道,自己被人畫出來,是這個樣子的。

舒相宜小聲解釋:“這是素描……所以畫得久了一點。”

他抬眼:“送給我。”

舒相宜當然不肯依,這是她辛辛苦苦的成果,而且是第一次光明正大地畫宋時歇,怎麽能說送人就送人。

“這可不是免費的。”

“唔,之前說過的,我用東西抵。”

舒相宜故意攤開手:“東西呢?”

以為他拿不出,沒想到他果真低頭去解腰間佩劍上的穗子。她聽花欲語說過,那穗子是他娘親在的時候親手做的。

要他用東西抵,隻是開玩笑罷了,他幫助她這麽多次,她怎麽可能收他這麽貴重的東西。

她阻止他的動作,忍痛割愛:“送你了。”

這次輪到宋時歇愣了愣,他眸光暗了暗:“真送我?”

舒相宜開玩笑:“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宋時歇笑了笑:“既然你非要送我,那我就收下了。”

聽他這語氣……

怎麽搞得跟她送了他定情信物一樣。

看宋時歇小心將畫卷起來收入懷裏,舒相宜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們那兒的女子都是自力更生的,若是我再厲害一點,可以靠這門本事掙很多錢……”

她撇撇嘴:“便宜你了。”

遠處一個小侍衛在呼喊宋時歇的名字,估計百裏缺有事尋他。

臨走前,宋時歇戲謔地笑:“這麽珍貴的東西,我一定好好珍藏。”

舒相宜抿了抿唇,起身走到他跟前,將他領口撫順,低嗬道:“知道就好。”

宋時歇垂下眼睫靜默地看著她的動作,他倏地開口:“我知道,可能你們那裏的人習慣凡事都靠自己解決,不依附任何人。我很高興,看到這樣一個獨立的你。”

舒相宜動作一頓。

她不用抬頭就知道,他在笑:“但有的時候,你可以選擇靠一靠別人,這樣——”

他嗓音極輕,輕到隻有她能聽清:“我會更高興。”

舒相宜看著他走遠,臉一下子燒起來。

你高不高興……關我什麽事啊……

舒相宜將速寫本和鉛筆、橡皮收了起來,慢吞吞往回走。

宋時歇的果敢以及對時事的獨到見解很得百裏缺的心,他如願以償成了百裏缺的幕僚,百裏缺很重視他,經常邀他過去敘話。舒相宜不懂那些政事國事,從不細問。

至於她,暫時還沒有機會單獨和百裏缺見麵。好不容易百裏缺來府裏小住,她跑去找他,卻吃了閉門羹,畫師這身份比起幕僚,到底陽春白雪了些。

她替宋時歇高興之餘,又不禁憂心忡忡。

她知道憑借宋時歇的能力,假以時日,必成大器。可是,綏國時日不多了,皇朝的鐵騎隨時可能兵臨城下,百裏缺身邊極有可能危險重重。

宋時歇受到百裏缺的重用,真的是好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