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不告而別去王都

“我打算去王都。”

輕飄飄的一句話激起千層浪。

“什麽?”

舒相宜和花欲語麵麵相覷。

花欲語驚得差點把手裏的麵碗打翻:“你決定去王都?”

過高的音量引得周圍人頻頻注目。

花欲語又驚又喜,忙不迭地嚷嚷:“我也要去,我也要去!帶我一塊去,帶我一塊去好不好?”

宋時歇揉了揉額頭,習慣了她凡事都喜歡湊熱鬧:“你去做什麽?”

花欲語撇嘴:“我受夠了我爹的念叨。”

她舉起三根手指發誓:“我保證不會給你惹麻煩,你就帶上我吧。”

宋時歇笑著搖搖頭:“我可不是去玩的。”

“我也沒想玩啊。”頓了頓,花欲語補充,“你可別亂想,我隻是想去王都見見世麵而已。”

她滿眼期待:“聽說王都比破月鎮繁華多了,不僅吃穿用度精細許多,還有許多名流和俠客。”

宋時歇玩笑道:“路上危險,前幾日還有一夥盜賊在沿途流竄,恐怕我自身都難保。”

時間不早了,花欲語起身往衙門的方向走:“我不管,我可以自保,不用你保護。我晚上就回去收拾行李,走的時候記得知會我一聲。”

宋時歇無奈地笑了笑,對她的任性妄為已經習慣了。

舒相宜吃完麵,擱下筷子。

她是昨天夜裏回到這裏的,巧的是,回來的時間與她離開這裏回到現代的時間無縫對接,沒有人發現她曾消失過。

但這回和上次不同,上次她毫無準備地空手而來,這次她為了能便捷地記錄所見所聞,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隨身攜帶了速寫本和手機,沒想到真的成功將這些現代物品帶到了綏國。

按上次的經驗來看,她可以穿著現代的衣服,帶著現代的東西過來,卻無法將這個時代的東西帶回現代,所以才會在回到現代的時候,渾身上下隻剩她恰好穿在最裏麵的連衣裙。

舒相宜盯著宋時歇看了一會兒,心跳不由得加快。

她與宋時歇竟然不謀而合。她打算去王都尋百裏缺,而他正好也要去往王都。花欲語說得不錯,他的父母都已經離開,這裏再也不能牽絆住他了。

她忍不住問他:“你打算去王都做什麽?”

“公子缺正在招募幕僚,所以我想去試一試。”宋時歇飲了一口茶。

舒相宜眼睛一亮:“所以,你可以見到百裏缺了?”

宋時歇很輕地皺了下眉頭,注意到她每次說起百裏缺,都異常興奮,這興奮讓他沒由來地有些煩悶。

舒相宜想了一會兒,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你可以帶我一塊去嗎?”

“你也想去?”

“是,我正好……”

他垂了垂眉眼並未看她,他拒絕得很快,甚至沒打算聽她說原因:“不行。”

舒相宜一愣:“為什麽?”

他神情有些淡漠:“沒有為什麽。”

舒相宜站起身,不再看宋時歇的表情,低聲道:“若是為難的話就算了,我自己想辦法。”

消息很快就傳開,宋時歇是他們當中最有可能出人頭地的人,他即將前往王都,這是多麽巨大的好消息,來道賀的百姓們幾乎要踏破宋時歇家的門檻。不僅如此,以郭五為首的一群人摩拳擦掌,打算舉辦一場宴會,給他餞行。

流水席設在了宋時歇家和花欲語家門口,桌子椅子擺滿了整條巷子。天色剛黑,外麵便熱鬧起來。

花欲語軟磨硬泡了好幾天,宋時歇還是不肯鬆口帶她去,她脾氣傲,隻好作罷。此刻她正幫著招呼客人,忙得不亦樂乎。

舒相宜自知交際能力不行,便幫著上菜和擺碗筷。宋時歇不肯帶她同行,自然有他的考量,她並不生氣,也並不打算強求。她琢磨著,等宋時歇走後,她再找個機會和花欲語告別,獨自一人去王都,靠自己比靠別人要有用得多。

主人公遲遲不登場,花欲語百忙之中轉頭和一旁的舒相宜說道:“你去找一找宋時歇,看他又躲哪裏去了。”

舒相宜為難:“還是你去吧,我菜還沒上完。”

他們自那次不歡而散後,就再沒有說過話。

花欲語根本沒聽見她說話,轉眼間又被其他人拉走了。舒相宜無奈,隻好擦了手去找宋時歇。

哪裏都找不到她人,她索性搬來梯子爬上自己房間的屋頂,果然在這裏看到了宋時歇,他正舒舒服服躺在那兒“曬”月亮。

她沉默了一會兒後開口:“喂,大家都在張羅著給你送禮物。”

宋時歇沒說話。

“你不出去看看?”

宋時歇還是沒說話。

“話我已經帶到了,我先走了。”

舒相宜正要爬下樓梯,宋時歇終於開了口,他揉了揉額頭,嗓音裏帶著點剛醒的沙啞:“唔,外麵可真吵。”

舒相宜微微鬆了口氣,她好氣又好笑,敢情他一直在這裏睡覺。

於是她重新爬上去,坐在他身旁:“大家是來給你餞行的。”

宋時歇驀地一笑,伸手拉了舒相宜一把。舒相宜猝不及防,一下子躺倒在他身旁,還沒來得及生氣,便聽見他笑道:“餞行這種事,越是聲勢浩大越是難走。”

“大家也是一片好心。”

“我知道。”

一時沉默,兩人都沒有說話。

半晌,宋時歇手指搭在眼睛上,忽然問:“哎,你東西收拾好了沒有?”

舒相宜沒明白他什麽意思:“沒有……但我東西很少,馬上就能收拾好。”

他一下子翻身坐起來,偏頭笑看著她:“不如咱們偷偷溜走,如何?”

“咱們?”

他反問:“你不是想去王都嗎?”

她皺眉:“你要帶我一塊去?”

他再度反問:“你不願意?”

“當然願意。”

舒相宜眼睛一亮。他改變主意,對她而言是好事,畢竟兩個人同行比她一個人獨行要安全得多。

他挑唇一笑,當機立斷道:“趁著沒人注意,你趕緊去收拾東西,我在後門等你。”

舒相宜沒當真,朝他揮揮手:“別開玩笑了,送行宴還沒開始呢,就算走,也得先和大家打完招呼……”

宋時歇沒說話,依然笑吟吟地看著她。

舒相宜側頭看著他的表情,不由得擰眉:“你說真的?”

舒相宜急匆匆收拾好包袱,甫一踏出後門,便見外麵停著一輛馬車。

宋時歇沒誆她,他正坐在馬車簾子外,單手支頤,倚靠著車壁閉目養神。聽見動靜,他抬眼看過來,臉上笑意加深。

不等舒相宜說話,他便朝舒相宜伸出手:“過來。”

他最近沒有再穿白衣了,而是一身靛藍色長衫,幹淨又利落。

前門巷子裏熱熱鬧鬧的,隔著老遠都能聽到郭五哥豪爽的笑聲。眼前他笑眼盈盈,也許是黑夜的襯托,淺褐色的眼眸裏帶著某種蠱惑人心的神采。

舒相宜心裏稍一猶豫,總覺得這樣不太妥當,可手卻鬼使神差地伸了過去。

她牢牢抓緊宋時歇的手,借力上了馬車。

誰也沒注意到,不遠處拐角的地方,花欲語怔怔站在黑暗中,沉默地看著他們。她懷裏揣著一把尚未送出去的,她親手打磨的匕首。

宋時歇一揮韁繩,馬車便開始前行。

舒相宜還有些反應不過來:“咱們這就走了?”

宋時歇戲謔一笑:“你現在才知道自己上了賊船?”他裝模作樣地恐嚇她,“坐穩了,若是摔下去我可不管。”

舒相宜無奈道:“我還沒有當麵和花欲語作別,她肯定會生我的氣。”

宋時歇隨性而為,想走便直接走了,她怎麽也跟著他一塊胡來了。也不知道花欲語能不能看懂她留下的信,希望花欲語不要誤會自己和宋時歇是故意拋下了她。

“你也知道花欲語的性格,若是作別,她肯定放心不下你,你就別想走成了。人生漫漫,聚散無常,習慣便好。再則,你本就來得突然,走得突然又有何妨?”

舒相宜雙手抱住膝蓋:“你為什麽一直不肯帶她一塊去,她好像很想去。”

宋時歇平靜地注視著前方,唇邊帶著一抹很淡的笑:“你若是跟她相處久了就會知道,她隻是心血**而已,這裏是生她養她的家鄉,她有牽絆。”

舒相宜默默看著他的側顏,父母皆逝,三年之喪已過,他已經無牽無掛了。

宋時歇說:“況且,王都人多眼雜,保不準就有替君上作畫送畫的人。你說,她會不會被人認出來?”

舒相宜了然,花欲語在這個關頭去王都,被人發現畫像作假的可能性極大,她隻有待在遠離王都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舒相宜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那你為什麽突然又願意帶我去了?”

宋時歇睨她一眼,反問:“此去路途遙遠,你可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她去王都是為了見百裏缺,她抱著那麽一丁點可能性,試圖阻止悲劇的發生。雖然可能改變不了曆史的洪流,但她不想什麽都不做,愧對自己的內心。

所以,不論宋時歇帶不帶自己同行,她都非去不可。

她點頭:“有。”

宋時歇並不打算細問,漫不經心一笑:“那不就行了。”

舒相宜靜下心來,掀開簾子往車廂裏張望。

這是她頭一回坐馬車,顯然和她想象中的很不一樣。車廂裏並不是電視劇裏那樣奢華的絲綢鋪得到處都是,也不是小說裏描述的那樣軟枕當坐墊,點心吃食應有盡有。而是簡簡單單的木板車壁,角落裏擱著宋時歇的包袱,外加一條長毯,一目了然。雖然簡陋了些,卻很幹淨。

就破月鎮百姓們的家庭條件而言,有馬車已經是件很了不起的事了。

舒相宜奇道:“你哪兒來的馬車?”

“是郭五哥的。”

“郭五哥有馬車?”

“某次賭錢贏來的,正好用來載他丈母娘去看病。”

舒相宜表示懷疑:“這麽貴重的交通工具,他肯借給你?”

宋時歇倏地一笑,對答如流:“當然不肯,所以我剛才趁著郭五哥喝醉酒,偷偷把他家唯一的寶貝給偷了出來。若不是為了載你,我也不會選擇馬車出行。”

舒相宜表情僵了一瞬間。

見她緊張,宋時歇撲哧一笑,伸手很輕地揉了下她的頭發:“哎,逗你玩的。”

他含笑注視著她的眉眼間有一刹那的溫柔:“你傻啊,郭五哥可不止贏了一輛馬車,這輛是昨日我花錢跟郭五哥買來的,他最近急需用錢。”

舒相宜愣了愣。

頭頂宋時歇手掌的溫度尚在。

意思是,他有買馬車的錢,卻寧可從郭五手中購買,解郭五燃眉之急。又或者說……他早就想好了要帶她同行?

仔細一想,她就這麽衝動地和宋時歇出來了,怎麽有點像……私奔?

舒相宜搖搖頭,趕緊打消這個奇怪的念頭。

她不再與他說話,側過臉望著周圍,他們離熱鬧的中心越來越遠,馬車在空****的街道向前行駛,很快將駛出破月鎮。

她內心騰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剛剛來到這裏時,她無疑是排斥外加一點嫌棄的,但住了一段時間後,她開始對這裏和這裏的人產生感情,他們用友善完全包容了她,也不知道她還有沒有機會再回到這裏。

她習慣性地從包袱裏翻出速寫本和鉛筆,對著夜色中的破月鎮畫了起來,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緒當中。

直到畫完整幅畫,她才猛然反應過來,自己當著宋時歇的麵拿出了不屬於這個朝代的東西。

生怕宋時歇會覺得自己很怪異,她緊張地扭過頭去,卻見宋時歇隻是似笑非笑地瞥了她幾眼。他並未打擾她畫畫,也沒有問東問西,似乎在等待。

這讓舒相宜更加不好意思,她主動解釋:“這是用紙做的本子,便於書寫和攜帶,是我們那兒的特產。”

他淡笑頷首:“唔。”

她揚了揚右手:“這是鉛筆,也是我們那兒的特產,和毛筆差不多,但是比毛筆更堅硬,用起來也更加省事。”

見他目光落在速寫本上,她又解釋:“我畫的是——”

他接過話頭:“破月鎮。”

舒相宜點頭:“對,破月鎮。”

她手指輕輕落在畫上,將陰影處暈開,眼神不舍。

宋時歇挑唇:“你的畫法很有趣。”

舒相宜還是有些不自在:“這是我們那兒最方便最快速的畫法,雖然潦草,但是很方便。”

宋時歇看出她的窘迫,玩笑道:“你身上奇特的事情可不差這一兩樁。”

他一頓,若有所思道:“你是你們那兒的畫師?”

舒相宜這才鬆了口氣。說起自己的專業,她自信了不少:“雖然目前還算不上,但我在朝那個方向努力。”

宋時歇沒有打趣她,而是微微含笑注視著她:“我很期待。”

不知道他的眼神是什麽含義,舒相宜慌張地別開眼去,心中卻忍不住微微雀躍。

她忽視了一點,自己第一次在宋時歇麵前出現時,身上什麽東西都沒有帶,又是從哪裏變出所謂的“家鄉特產”。

她忘了說,宋時歇也沒有問。

將速寫本收好,不經意間,舒相宜瞥見一個瘦小的黑影在不遠處一閃而過。

舒相宜以為自己看錯了,緊緊盯著那個方向,隻見那道黑影又離近了些,分明是在尾隨他們。

這裏可不是治安良好、夜晚出行也很安全的21世紀,想起宋時歇說過前幾日有一夥盜賊在附近流竄,舒相宜登時警惕:“有人在跟著我們。”

宋時歇淡定自若:“我知道。”

“你知道?”

馬車速度漸漸緩了下來,停穩的那一刻,宋時歇揚高聲音,懶懶問了一句:“還不出來?”

等了等,那道黑影果然慢吞吞上前來。

是小豆子。

他灰頭土臉、氣喘籲籲,不知道跟了多久。

他倔強地看著宋時歇,雙手握成拳頭:“時歇哥,我要跟你一塊去!你在哪兒,小豆子就在哪兒!”

宋時歇沒說話,他臉上罕見地沒有笑容,氣氛一時僵持住。

舒相宜偏頭擔憂地問:“他就這樣跟著你,他父母會不會擔心?”

宋時歇平靜答道:“他是孤兒,沒有父母。”

小豆子又上前一步,哀求道:“時歇哥,你就帶上我吧。我不會給你添亂的,我可以替你跑腿,替你端茶送水,我會做的可多可多了。”

靜了半晌,宋時歇淡淡道:“我的確不想帶你去。”

小豆子癟了癟嘴,腦袋耷拉下來。

宋時歇看也不看他,表情有些冷漠:“你算算,在破月鎮的時候,你調皮搗蛋,給我惹過多少次麻煩?”

宋時歇的態度令舒相宜驚訝,在她的印象中,宋時歇不是怕惹事上身的人,更不是對親近之人冷言相向之人。

小豆子越發喪氣,但還是不肯放棄:“時歇哥……那,那怎樣你才肯帶上我一起,求求你了。”

宋時歇無動於衷。

小豆子急得快哭出來了。

“我此番並非單獨出行,”宋時歇抬了抬下巴,示意一旁的舒相宜,“你問問這位姐姐是否同意。”

“她?”

小豆子半信半疑,若是宋時歇不提,他根本不會將舒相宜看在眼裏。

“我?”

舒相宜瞠目結舌,不明白他幹嗎把自己牽扯進來。

宋時歇蹙了蹙眉頭,不耐煩道:“你光問我的意思沒有用,若是這位姐姐同意,那我們就勉為其難帶上你,決定權在她。”

舒相宜怔然。

小豆子立馬眼巴巴看著舒相宜:“姐姐姐姐,你就勸勸時歇哥吧。”

他哭喪著臉:“這裏的小孩都欺負我,還說我沒有爹娘教養,所以我才動手打他們的,根本不是我的錯。鎮子裏隻有時歇哥真心待我好,給我錢還給我吃的,若是時歇哥都不要我了,那我就隻能拉根繩子懸梁自盡啦!”

舒相宜本就心疼他,覺得他和博物館裏的菜苗有些相像,此刻見他委屈的樣子更是心軟:“好了好了,隻要你乖一點,我們就帶你一起。”

小豆子臉上一喜,不等宋時歇反應,便一骨碌鑽進了馬車,嘴裏甜甜喊著:“姐姐你真好,真是我的親姐姐!”

舒相宜哭笑不得。

可能是太累了,也可能是全然信任宋時歇,剛一躺下,小豆子便睡著了。

舒相宜替他蓋上毯子,一扭頭便見宋時歇也凝望著小豆子,他唇邊掛著一抹很淺的笑,他是打心眼裏把小豆子當成自己弟弟來疼的。

抬眼見舒相宜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他輕聲道:“你幫了他,他以後定然會聽你的話。”

舒相宜有意戳穿他:“所以,你是故意讓他感激我的?”

宋時歇驀地一笑,他眼眸半眯起,戲謔的意味加深:“想什麽呢,我隻是怕麻煩。”

舒相宜依然笑眯眯地注視著他,她才不信他的解釋。

宋時歇以手抵唇輕咳一聲,他避開她的眼神,坐了出去。他再度揚起韁繩:“總之,他性子頑劣,不好管教,以後就交給你了。”

雖然遮風避雨,但馬車極其顛簸,想在這種環境中入睡,實在有些為難舒相宜。

舒相宜慢慢蜷縮著身子躺在了小豆子的旁邊,說實話,帶上了小豆子,她反倒鬆了口氣。

若是一路上隻有她和宋時歇獨處,落在旁人眼中,保不準覺得他們是一對私奔的情人,多帶一個人,那感覺就不一樣了,說不定旁人隻會覺得他們是三兄妹之類的……

想著想著,她慢慢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