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次回到博物館

花欲語果然在房內等舒相宜。

她踱來踱去,一顆心焦急如焚。

見舒相宜回來,她期待地望著舒相宜:“怎麽樣?”

舒相宜默不作聲,垂頭喪氣地坐在桌邊。

以為計劃失敗,花欲語難過之餘不忘安慰舒相宜:“我知道你們盡力了,”她勉強一笑,“我知道鎮長府守衛肯定很森嚴……沒關係的,大不了我入宮就是了。以我的身手和脾氣沒人能欺負得了我,說不定日後我還能成為宮中一霸,君上都得聽我的話。”

見花欲語真的被她唬住了,甚至開始胡言亂語,舒相宜繃不住笑出聲來:“放心吧,那畫像我已經改過了,保證君上絕對看不上你。”

花欲語怔了怔,揚起拳頭不輕不重地捶了舒相宜好幾下,眼眶都要紅了。

“你個死丫頭!嚇死我了!”

洗漱完畢後,花欲語輕手輕腳摸了過來。

舒相宜往邊上挪了挪,給她騰出個位置來。兩人肩並肩,腳挨腳,親親密密地躺在一塊。

花欲語一把抱住舒相宜,由衷地感歎一句:“你好瘦哦。”

舒相宜怕癢,往旁邊一躲:“你又不胖。”

花欲語裝模作樣歎氣:“唉,真羨慕你這樣又白又瘦的人。”

“我還羨慕你這樣健康的小麥色皮膚呢。”

“小麥色皮膚?我喜歡這個說法。”

花式吹捧結束後,花欲語由衷地感慨:“其他人都怕我,他們的爹娘也不許我和她們玩,說我舞刀弄槍的,會帶壞她們。”

花欲語輕哼一聲,嘟囔道:“反正我也不想同她們玩,整天就知道繡花,從白天起床繡到晚上睡覺,也不知道一朵破花有什麽好繡的。”

舒相宜忍俊不禁:“說不定人家是要繡給情郎的。”

花欲語更加不屑:“什麽情郎,每個姑娘都繡花,估計情郎都要收膩了。”

“若是你有情郎,你打算送什麽?”

“我才不送呢。”

“說嘛,這麽小氣幹什麽。”

花欲語隻好認真想了想:“若是要送,我就送他一把匕首。”

舒相宜好奇:“為什麽?”

“因為……我的的確確就是喜歡舞刀弄槍,要送的話當然是送防身的武器……希望他一生平安。”她把頭在舒相宜脖頸上蹭了蹭,“說這些做什麽,我又沒有情郎。”

窗外傳來石子敲擊聲,緊接著是宋時歇懶懶的聲音:“喂,還沒睡吧?”

花欲語揚高聲音回應了一句:“還沒。”然後罵,“大晚上的,你怎麽又來我家!”

今夜她爹值夜班,還沒回來,所以她才敢肆無忌憚地大聲說話。

宋時歇笑道:“快出來喝酒。”

“都這麽晚了——”說是這麽說,她滿眼躍躍欲試。

宋時歇掂了掂手裏的酒壺,眯了眯眼:“得償所願,不得慶祝慶祝嗎?”

花欲語眉眼帶笑,嫌棄道:“不是劉大娘親手釀的桃花酒我可不喝!”

宋時歇輕笑:“巧了,正好是桃花酒。”

花欲語一個翻身起來,舒相宜也起床穿衣服。花欲語興衝衝跑去廚房取杯子,舒相宜順著梯子往上爬,宋時歇果然在屋頂上等她們。

他換了一身衣裳,淺褐色的眼眸在黑夜的襯托下深邃沉寂。

舒相宜小心翼翼地踩著瓦片靠近宋時歇。

宋時歇看著她的動作忍不住出聲取笑:“放心吧,就你這小身板,不會踩破的。”

“小心一點總沒錯。”她可不想把屋頂踩穿。

待舒相宜坐穩後,宋時歇問:“你會作畫?”

舒相宜點頭:“嗯,從小便學。”

宋時歇來了興致:“什麽時候也替我畫一幅?”

舒相宜一本正經:“我畫畫可是要收費的。”

宋時歇瞟她一眼:“唔,用東西抵怎麽樣?”

說要收費本是玩笑話,他這麽一說反倒讓舒相宜猶豫了一下:“你想用什麽抵?”

宋時歇微怔,他聽到下頭的動靜,抿唇笑了笑:“想好再說。”

很快,花欲語便爬了上來。她來得急,一副興衝衝的樣子,隻想趕緊喝一口桃花酒,卻一個不慎踩破幾塊瓦片,腳一下子陷了進去。

宋時歇和舒相宜對視一眼,同時大笑。

花欲語不明就裏,惱道:“有什麽好笑的?”

她把腳抽出來,自言自語:“看來明天又要修屋頂了,還好今天沒下雨。”

舒相宜奇道:“之前也破過?”

宋時歇搭話:“她踩塌過好幾次。”

花欲語坐到舒相宜身旁,把杯子分給他們,聞言臉紅一陣白一陣:“宋時歇,你找死是不是?”

“哦,”宋時歇改口,“記錯了,不止幾次,而是踩塌過十多次。”

“宋時歇!”

幾杯桃花酒下肚,花欲語越發興致高漲,開始口不擇言:“什麽君上,便是他兒子公子缺來求娶,我都不一定嫁呢。”

舒相宜正色:“如果是公子缺的話,還是可以考慮一下的。”

宋時歇掃了舒相宜一眼。

花欲語撲哧一笑:“公子缺再好,我和他也不是同類人,整日文縐縐的,想想就難受。再說了,我眼光可高了,既要長得好看,能配得上我,還要能文能武,最好還要……”

舒相宜默默聽著,隻覺得她所形容的分明就是宋時歇。

宋時歇開口:“我倒是認識幾個不錯的男子,家境、學識、氣度都不差。”

花欲語頓住。

舒相宜驚訝於宋時歇的直接,偷眼打量他,卻見他神情平靜,是打定了主意要說開的。

花欲語瞪著月亮,眨了眨眼睛,然後回過神來剜了他一眼:“算了吧,就你那群朋友,我可不敢恭維。”她撇嘴,“要是靠你,恐怕我一輩子都嫁不出去了。”

宋時歇笑了笑,往後一仰,直接躺倒在屋頂上,合上眼:“你別的都挺好。”

花欲語一愣,難得聽他誇次自己。

他補充:“就是眼光不太好。”

花欲語忽然大笑:“宋時歇,你是不是找打?”

說著,他們又拌起嘴來。

舒相宜靠著花欲語的肩膀,閉上眼睛,覺得心底一片安寧。

轉眼,舒相宜便在破月鎮生活了7日。

想著不能白吃白喝,白天,她便幫著不在家的花欲語侍弄院子裏的花草;花欲語和花捕快回家後,她便做飯給他們吃。她廚藝很好,簡單的食材也能做出美味的料理來,偶爾隔壁的宋時歇聞到香味,還會過來蹭飯吃。

晚上的時候,她和花欲語還有宋時歇一塊喝酒玩樂,在河邊散步,她還跟著郭五學會了騎馬和射箭。

破月鎮的夜晚很美,月光皎潔,星星遍布夜空,日子過得很是愜意。

漸漸地,她開始習慣這裏的生活,沒有人追問她來自哪裏,他們用善意包容著她。雖然這裏沒有手機沒有電腦,科技不發達,但是有朋友。她甚至開始琢磨怎樣才能提前發明造紙術,好讓她可以將所見所聞一一畫下來。

花欲語沒有和她的捕快爹和解,但她學會了隱藏自己的情緒,不再像之前那樣劍拔弩張。兩人都絕口不提那日的爭執,花捕快似乎心有愧疚,每日回家都給花欲語帶小禮物。

某日。

陽光格外刺眼,舒相宜想睡懶覺都睡不成,隻能翻身爬起來,身上的被子早就不知道去了哪裏。她不適應地用手擋了擋陽光,眯著眼叫花欲語的名字:“阿語,今天我來做早飯吧。”

話音剛落,她便看清了周圍環境,她愣怔了好幾秒,回過神後,她難以置信。

她居然在博物館裏。

舒相宜低頭審視自己,她依然穿著自己的綠色連衣裙,裝著速寫本和手機的背包在不遠處的地上,短暫的迷茫過後,她喜上心頭。

她站起身四下張望,身材各異的泥土塑成的雕塑一動不動地待在各自的區域,紅色警戒線仿佛一道隱形的屏障,隔絕著那個朝代和這個世界。

她的正前方則佇立著百裏缺的雕塑,他是青銅鑄就的,身披作戰鎧甲,笨重的頭盔雖將容貌遮去大半,隻露出微微上揚的唇,但還是看得出是位年輕的公子。隨著時間的流逝,周身磨損嚴重,在陽光照拂下,它依然冰冷而孤獨。

雕塑複活、穿越時空、茶樓聽曲、夜闖鎮長府……

宋時歇、花欲語、郭五、小豆子……

一切的一切仿佛隻是一場夢。

而現在,夢醒了。

她回到了現實世界。

舒相宜沒由來地心裏一慌,索性不再細看,收拾好東西便往外走。剛下樓梯,便在拐角的地方碰見抱著一遝文件的鬱都。

還未到開館的時間,鬱都一怔:“姑娘昨夜沒走?”

舒相宜尷尬又不好意思地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好像不小心睡著了,給您添麻煩了。”

鬱都了然,笑著擺擺手:“麻煩倒是沒有,夜裏冷氣很足,隻希望姑娘沒有著涼才好。”

“那倒沒有。”

這一覺下來,她沒有著涼,反倒是身體強健了不少。

鬱都溫柔地注視著舒相宜:“我昨晚說的事,姑娘要不要考慮一下?”

“您是說守夜?”

鬱都點頭:“是的。”

舒相宜想也不想就拒絕,她示意了一下懷裏的速寫本:“真是不好意思,我的作業已經完成了,以後應該不會再過來了,希望您能找到滿意的人。”

說完,她很自然地衝他行了個禮,然後離去。

鬱都微微愣怔後,笑著搖了搖頭。

走出幾步遠,舒相宜又停了下來,她忽然開口:“鬱館長。”

“什麽事?”

舒相宜猶豫了幾秒,轉過身問:“館裏最近有沒有發生過什麽異常的事情?”

她這問題有些古怪,鬱都卻認真思索了一陣:“博物館裏的燈年久失修,經常出毛病,算不算?”

舒相宜笑了笑,繃緊的神經放鬆下來:“當然不算。”

鬱都反問:“那姑娘可曾經曆過什麽異常的事情?”

舒相宜僵了一瞬間,果斷搖頭:“自然沒有。”

她今早醒來後,穿著打扮和昨夜一模一樣,沒有多什麽也沒有少什麽,這隻能證明,一切隻不過是一場夢罷了。

她隻是不小心在館裏睡著了,因為白天看了太多與綏國相關的故事和古物,所以做了一場關於綏國的夢。

走出博物館,陽光灑了滿身。

街道上車水馬龍,到處遍布著高樓大廈,穿著短袖和西服的各色男女行色匆匆。

這才是她所熟悉的環境。

舒相宜找了家麥當勞坐下,給手機充上電。開機後,她馬上按了一長串號碼,接通電話的瞬間,她忍不住濕潤了眼眶:“媽……”

回到家後,她開啟空調,點了最愛吃的那家外賣,打算一邊等外賣一邊洗澡。

脫下連衣裙,將其丟入洗衣機裏,正要邁進浴室,她忽然頓住,迷惑地看著自己的右手手臂——

她的右手手臂上有一道劃痕。

等等!

她蒙了一會兒,仔細揉了揉手臂,雖然很淺,但的的確確是一道劃痕。她穿的明明是綠色長袖連衣裙,手臂上怎麽會有劃痕?

它的存在,仿佛是在嘲笑她的自欺欺人。

這不是夢。

洗完澡,換上睡衣,吃完外賣,她打開電腦搜索了許久。除了帶“綏國”二字的某公司涉嫌傳銷組織,騙了幾十萬人外,完全找不到任何相關信息。

除了那家博物館外,沒人知道綏國的存在,沒人知道百裏缺以身殉天的故事,沒人知道幾十個普通百姓為他們心目中最崇敬的那個人陪葬了。

她看著桌子上攤開的速寫本,看著那幅百裏缺雕塑的速寫陷入沉思。

21世紀,似乎隻有她一個人知道2000年前的真相。

博物館裏依然人頭攢動。

走入雕塑展廳,舒相宜有一瞬的後悔。剛到綏國的時候,她滿心隻想回來,現在真的回來了,她就應該把這一切當作從未發生過,繼續她的生活才對。

可鬼使神差地,她又來到了這裏。

她依稀能分辨出嬤嬤、菜苗和阿翠姑娘的那幾具雕塑。嬤嬤笑容慈祥,阿翠姑娘麵無表情,菜苗卻是緊閉著眼睛皺緊了眉頭,似乎下一瞬間就要哭出來了。

說到底,他陪葬百裏缺的時候隻是個孩子,這麽小就要麵對死亡,肯定很怕吧。

餘光裏,一個男人好奇地打量著阿翠姑娘的雕塑,看著看著,他不顧那警示紅線,徑直上手去摸。

舒相宜大腦還未反應過來,身體便已經上前兩步阻止了他:“麻煩不要觸摸。”

那男人訕訕收回手:“關你什麽事?”

舒相宜心平氣和地說:“這裏有警戒線,還有指示牌。”

那男人翻了個白眼:“不就是個破雕塑嗎?”

“這是文物。”

“得了吧,要真這麽珍貴,該把它放在玻璃櫃裏吧?”

她正色:“若是他們有感覺會思考,肯定不希望自己被人隨便摸。”

那男人古怪地看著她:“神經病吧,雕塑而已,怎麽會有感覺?”

他懶得再跟舒相宜爭執,走遠了。

舒相宜怔怔地看著阿翠姑娘的雕塑出神,阿翠姑娘似乎也在看著她。

她倏地一笑,豁然開朗。

是了,他們才不是雕塑,他們是活生生的人,他們有血有肉會哭會笑,他們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悲慘命運。

雖然2000年之後的現在,他們早已作古,一切塵埃落定。

可她卻說服不了自己接受這個結局,她真真切切地和那個時代的人相處過、生活過,對那個時代的他們來說,後來的一切都還沒發生。

她忽然覺得,自己誤入綏國或許並不是一個意外。

而是老天爺覺得他們不該枉死,百裏缺不該枉死,宋時歇和花欲語不該枉死,千千萬萬的百姓不該枉死。

如果她能見到百裏缺,如果她能告訴他關於百裏臨淵的陰謀,說不定就能阻止這場災難的發生。

舒相宜順著工作人員的指引找到了鬱都的辦公室。

鬱都正在辦公室裏讀報紙。

看到舒相宜出現,他怔了一秒便了然。

他起身在櫃子裏翻找合同,邊找邊說:“這年頭,大家都不願意上班上通宵,想找一個認真負責的人可不容易。”

“那您怎麽確定我就一定是一個認真負責的人?”

鬱都笑看她一眼:“我眼光曆來很好,我自然相信自己的眼光。”

舒相宜默默看著鬱都,想要告訴他自己經曆的種種,卻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這一切太過荒謬,他會相信嗎?可他是這裏的館長,按理來說,是研究綏國最多的人,也是最了解綏國的人。

於是她問:“您是怎麽知道綏國的故事的?它的存在沒有任何文獻資料可以佐證。”

鬱都答:“所有故事都是有跡可循的,總會有人一代又一代口耳相傳,傳得多了,便不是故事,而是曆史。這些故事一直在等著有心人將其串聯起來罷了。”

“您就是那個串聯所有故事的人?”

鬱都眼神越發溫柔:“可以這麽說。”

“鬱館長,那您覺得,綏國的故事是真實存在的嗎?”

“為什麽這麽問?”

“我隻是好奇。”

鬱都笑了笑:“我希望它是真實存在的,我希望所有人都相信它是真實存在的。”

舒相宜有些懂了:“謝謝您。”

鬱都終於將合同翻了出來,他拿起鋼筆填完日期後,溫和地開口詢問:“姑娘叫什麽名字?”

“舒相宜。”

鬱都的手頓住,呆了一瞬間,他才神色如常地繼續問:“哪個舒相宜?”

“舍予舒,淡妝濃抹總相宜的相宜。”

鬱都低聲重複著:“舍予舒,淡妝濃抹總相宜的相宜,嗯,是蘇軾的詩。”

“對,我爸爸很喜歡蘇軾,所以特意給我取了這個名字。”

鬱都慢慢將“舒相宜”三個字填了上去,然後將合同推到舒相宜跟前,示意她填寫身份證和地址。

他抬起眼,含笑看著她:“舒相宜,是個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