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 我的夢想是有一個老姑父

當天晚上,在訓練場見識了一場火藥味很濃重的訓練的袁周率小弟弟,趁著室友還在外頭訓練,啃著糖醋排骨跟周幼清分享今天的所見所聞:“小白哥就這麽一臉雲淡風輕地把李哥逼瘋了。”

“嘖,聽起來像是個刺兒頭啊。”

袁周率吧唧嘴,咽下嘴裏的東西開始維護自己的偶像:“我小白哥是有脾氣,但是不亂發脾氣。你看其他人跟他關係都不錯。”

周幼清想了一下,才點了點頭,又意識到袁周率看不見,忙出聲說道:“嗯。”

她看了一眼手表,時間已經是晚上十點半。

“派派,大晚上的你注意點,好不容易瘦下來,別進國家隊又開始胖了。”

袁周率十四歲進省隊,但是一年多之後他就選擇退隊回家。因為他覺得訓練太辛苦了。

小時候不懂什麽人生目標,追求夢想,隻憑著單純的喜歡就選擇去省隊打乒乓球。可後來發現,打乒乓球真的是件很辛苦的事情。每天除了打球還是打球,吃什麽做什麽甚至一天睡幾個小時都要被人管束。

袁周率覺得不開心,偏偏家裏兩個大人都是溺愛型的,他說不想待省隊了,他們就把他帶回來。回來之後聽到袁周率說自己在省隊什麽都不能吃,兩位家長又瀟灑地帶著兒子吃吃吃喝喝喝,最後他終於吃成了一個大胖子。

那時候,周幼清在隔壁市的重點高中寄宿,每周回去都能發現袁周率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胖,最後,她的萌弟弟變成了一坨肥肉。

“嗨,袁弟弟。”門口突然探出一個頭。

袁周率扭頭一看,是住在樓上宿舍的伍晏安。他點點頭,迷糊地問:“伍師兄,有事?”

伍晏安有點扭捏,到了嘴邊的話怎麽也說不出口,但是眼睛裏的神采越來越亮,盯著袁周率手上的排骨移不開視線。最後,他還是克製不住心中的欲望,一步一步走進來:“我、我餓了,能吃一點你的排骨嗎?”

袁周率先是小聲地跟周幼清說了一句,接著掛斷電話,然後才把桌上的飯盒推出去一些:“行啊,我這裏還有雞翅,都是我姐做的,你吃。”

初來乍到,一定要用吃的打開交際圈。這是周幼清教他的《國家隊生活指南》第一條。

袁周率現在不清楚,以後他靠周幼清做的東西,真的與全隊上下成為朋友。

周三下午,多雲,難得有風。

因為今天是工作日,加上這個奢侈品商場剛開業沒多久,所以,這個下午商場裏一如往常的安靜,但是三樓精品女裝層的一個門店裏,傳來一道洪亮的聲音迅速打破這個平靜的氣氛。附近幾個店麵的營業員都好奇地出來站在店門口,努力張望。

周幼清手裏拿著一個姑父剛買給她的包,想往外走,然而身前放著幾個袋子的袁懷瑾坐在店鋪的沙發上根本沒有起身的意思。

環顧了一圈周圍看好戲,還順帶交頭接耳的人,周幼清對身後的袁懷瑾無可奈何:“走啦走啦,姑父,我們去樓上吃晚飯。”

“不,你再多買一點東西。”

“我都已經拿了一個包了。”

大學自己賺稿費之後,周幼清就覺得她的零花錢不需要姑父姑姑提供了,偶爾回家還會拿平時攢下的錢給他們買小禮物。不過袁懷瑾和周薇還是不管不顧地往她卡上打錢。

這次買東西,本來她想付錢的,可袁懷瑾哪肯讓一個小輩付錢,當場說,不管她付多少錢,他還是會往她卡上轉。

袁懷瑾在帝都待了兩天,在收到袁周率在訓練基地一切都好的回複之後,就決定要回家陪他老婆去。於是在臨走的前一天,他按照“每次出差都要給自己家的女人們”帶禮物的慣例,讓周幼清陪著一起來到附近的商場裏買東西。

在周幼清看來,姑父袁懷瑾和姑姑周薇是一對天造地設的完美夫妻。她姑姑最會做的事情是敗家和寵孩子,姑父最喜歡賺錢給老婆敗家和寵孩子。

袁懷瑾和周薇結婚的時候,對她說要讓她過上精致舒服的生活。他對衣服的質地和搭配並沒有多大研究,“精致”這個詞在他暴發戶般的粗淺理解裏,就是給妻子買東西一律都要是名牌。質感有保證,穿出去有麵子。

於是,周幼清和姑父一進商場就直奔三樓女裝,她幫著挑了送姑姑的兩身衣服和一個皮包之外,又在姑父的堅持之下,拿了一個包給自己。

“一個包怎麽夠?從你來帝都上大學開始,我和你姑姑都多久沒給你買東西了?”袁懷瑾指著店裏人形模特身上的衣服,對她說,“再去拿幾套衣服。小姑娘家家,衣櫃裏就得多幾身衣服。”

這個包都抵好幾身衣服的價格了,怎麽還不夠?

身邊的營業員聽得目瞪口呆,原來並不是老板和他包養的小情人。

袁懷瑾頭發濃密,還時髦地染了一個深棕色,忽略眼角的皺紋,根本看不出已經四十多歲了。因為經常跟著周薇出去跳舞,所以除了稍微有點小肚子之外,身材筆挺,儼然是個帥大叔。

營業員馬上收拾好心情,上前拉業務說:“是啊,小姐,這些都是我們剛上的夏裝新款,風格您都適合。”

周幼清剛準備擺手拒絕,就被袁懷瑾接下來的一句話震在原地:“清清,你就不能幫你老姑父多花點錢?”

我的夢想是有一個老姑父——在場所有人的內心閃過一句話。

袁懷瑾並沒有注意到身邊人的目光,他繼續情真意切地勸自家侄女:“你別怕你老姑父花錢,我賺錢還不是給你們花的呀。”

老姑父,你家還缺侄女嗎?能買包能花錢的那種?——圍觀群眾內心活動依舊豐富。

周幼清被四麵八方投來的羨慕目光刺得渾身不自在,立刻去拿了一條連衣裙,在身上比畫了一下,身後的袁懷瑾滿意得直點頭,起身去刷卡結賬。

兩個人終於從店裏出來。

周幼清以前喜歡的一個歌手曾說過這麽一句話:愛情是熒光色的,因為愛人在人群中是熒光色的,一眼就被看到。

她當時並沒有理解這句話,然而現在,周幼清不得不讚歎那位歌手——熒光色真的顯眼到萬眾矚目的地步。

從店鋪裏拎著購物袋出來的周幼清準備領著袁懷瑾上5樓吃晚餐,她目光環顧四周,一雙熟悉的亮瞎眼的熒光色綠鞋子映入眼簾。

視線上移,白色運動長褲,紅色運動上衣,再加上栗色頭發,雖然隻是個背影,不過她還是認出他來了——

齊宥白。

他身邊的女生離他有一個拳頭的距離,不停地回頭看他幾眼,而齊宥白像是沒察覺一樣,完全沒有理會她的意思。

是和女朋友出來約會?但……也太冷漠了吧?

“清清,晚上你想吃什麽?”袁懷瑾的一句話,把她的思維拉回來,也引來了前麵人的注意。

周幼清打量的目光還沒收回來,就被轉身的齊宥白抓個正著。他直愣愣地盯著她,雙手插兜,依舊冷漠臉。

怎麽說也是袁周率的師兄,這麽想著,周幼清朝他點了下頭,當作打招呼。沒想到的是,齊宥白扔下他身旁的女生,朝他們走過來。

“你好,袁叔叔。”齊宥白來到兩人跟前,向袁懷瑾打了個招呼之後,跟周幼清說,“好巧。”

國家隊的朋友,真是講禮貌啊。等等,他怎麽認識姑父的?周幼清突然想到。

這時,被齊宥白扔下的姑娘也走了過來。

自從兒子打職業賽之後,袁懷瑾就開始關注一切乒乓球的消息,自然也知道齊宥白。他一臉欣喜地回應:“你好你好,真高興我們能見麵,我和我兒子都是你球迷呢。這位是……”

“這是我朋友。”他站姿挺拓,隻用簡單的五個字來介紹身邊的姑娘。

他暗地裏掃了一眼周幼清,嘴唇的弧度微微上揚,看來小球迷對他的喜歡是家族傳統。當下決定回去對袁周率再多關照幾分。

袁懷瑾準備幫剛去國家隊的袁周率在他前輩麵前刷刷好感,於是態度熱情地說:“哎呀,這真是緣分。我看過你的每一場比賽。你又回歸國家隊了,我們這些球迷都非常激動。”他看了眼齊宥白身邊並不知道名字的姑娘,繼續開口,“你們還沒吃飯吧?我們也要去吃晚餐,正好一起?”

“姑父,人還帶著朋友,說不定有別的安排。我們下次再約吧。”

自家姑父就算是球迷也不能這麽沒眼色。他們兩人,齊宥白的直男審美也就不說了,女方連衣裙高跟鞋,妝容精致,一看就是出來約會的。他居然開口邀請四人共進晚餐?周幼清連忙準備開口製止老姑父的提議。

但是,卻聽到齊宥白說:“沒關係啊,我朋友正好有事回去。”

怎、怎麽個情況?她有點看不懂眼前的狀況。

身邊的精致美女委屈地看著齊宥白:“宥白……”

周幼清生怕齊宥白答應晚餐邀請,是顧及自家姑父的麵子,耽誤了他和女朋友的約會,又準備說話,然而還是晚了一步。

齊宥白好像什麽都沒聽到,一副善解人意的樣子:“正好你有事,我也碰到熟人,那你先回吧,外麵天還亮,我就不送你了。”

最後,精致女人終於有點生氣地走了。

齊宥白看了一眼女人離開的背影,心裏鬆了一口氣。

他媽媽拿“兒子這次不去相親我就離家出走”威脅著他爸,他爸又用“你媽要是離家出走了,我就把你的信息掛遍相親網站,連我們家附近的那個集體相親會都掛上”警告齊宥白。

他曾經在小區旁邊晨跑的時候,看到過那個集體相親會,一群老大爺老太太把自己家孩子的照片信息拿夾子掛在一根繩上,遠遠看去像是要被城管清除的那種招商小廣告。

所以,他才抽空從訓練場出來跟人見一麵。

姑娘條件好,可齊宥白還是沒多大興趣。半個小時之前的咖啡館,他隻有“嗯”“對”“是的”這樣子回答,也不知道人家看上他什麽了,居然並沒有被他的冷淡嚇退,還提出一起去吃飯。

從一樓坐扶梯到三樓的時候,齊宥白也聽到了從店鋪裏傳出來的袁懷瑾的那句話,身邊的女人還對他感慨“這位姑父真大方”。

後來再次聽到這聲音,回頭一看,才在腦子裏理清楚這對姑父和侄女的身份,這才有理由讓相親對象回去。

他有脾氣,但是不亂發脾氣。

周幼清想起前幾天晚上袁周率說的話。

可是眼下,三個人坐在周幼清早就查看好的餐廳,身邊的姑父正和齊宥白聊得熱火朝天。從剛才看到齊宥白的一臉冷清到現在的笑容隨和,周幼清覺得,這人的情緒她有些摸不著頭腦。

“你和我們家清清是怎麽認識的?”袁懷瑾看到坐在一旁的寶貝侄女自打坐下來之後,就埋頭吃菜,一句話都沒說,於是把話題往她身上引。

“我之前給她簽過名,後來清清帶著袁周率去教練那裏報到的時候,我也剛好在。”

袁懷瑾懷疑地看向周幼清,他怎麽不知道他從來不關心乒乓球的侄女會找齊宥白簽名?

但周幼清沒有接收到姑父的疑問,她從聽到齊宥白話的那一刻,顧不得嘴裏剛塞進的紅燒肉,猛然抬頭看向斜對麵這位表情放鬆,眉眼含笑,好看得吸引來往服務員視線的人,仿佛聽到耳邊有無數聲低沉的“清清”在環繞。

她清清嗓子,放下筷子伸出手,笑容得體地說:“真是不好意思,現在才想起來,一直沒正式介紹過我自己。我叫周幼清。”

齊宥白聽出她的重音放在最後,知道這是在抗議他剛才順著她姑父的稱呼喊她“清清”,於是握住她手的同時,說:“那我也重新介紹一遍,我是齊宥白。”

笑意清淺,神色坦**,對比之下,周幼清覺得自己剛才的計較有點小家子氣。她皺皺鼻頭,假裝若無其事地繼續夾菜吃飯,隻是低頭拒絕對麵飄來的目光。

好在,齊宥白又繼續和袁懷瑾扯家常、聊比賽。

周幼清再也聽不清身邊的人在聊些什麽,她側頭,看到鏡子裏自己含著一口肉,嘴唇油膩的蠢樣,嚇得連忙嚼了幾口咽下去,然後才敢偷偷瞄向玻璃裏齊宥白的身影,臉上做著連她自己都沒察覺的鬼臉。

誰允許你喊“清清”的?

我們也就隻見了兩麵,不,現在是第三麵的關係!有必要喊得這麽親密肉麻嗎?“幼清”是底線,不能更多了。

齊宥白在談話的間隙瞥到周幼清衝著玻璃所做的片刻就消失的鬼臉,嘴角的笑容加深,被父母押著出來相親的煩躁消失不見。

小球迷的表情真可愛。

這頓晚飯在袁懷瑾和齊宥白的一問一答,以及周幼清努力趕走腦海裏的“清清”中過去。袁懷瑾很滿意,他和齊宥白聊得愉快,而且齊宥白還說回去看著點袁周率。齊宥白心情也不錯,也不怕麻煩地攬了一條袁家小尾巴。而周幼清,在最後齊宥白的“再見袁叔叔,再見清清”的告別話語中,再次露出見到鬼的表情。

“所以呢,多好的單身未婚男青年放在你麵前。”

回到家,洗完澡,周幼清就接到了姑姑的電話。周薇一開頭就提齊宥白,周幼清條件反射地看了眼客臥的方向,她姑父真的是什麽話都會跟她姑姑交代。這樣子的好丈夫,讓周幼清都替她姑姑感動到淚眼蒙矓。

“姑姑,我們真的沒什麽,到今天下午我們才隻見了三次麵。就三次碰麵而已!”

“三次見麵,人家就喊你‘清清’了?”

像是配合著姑姑說的話,周幼清的腦海裏還在浮現齊宥白的身影。餐廳的橘黃燈光裏,他眼裏眉間的溫柔笑意,輕而易舉地讓周幼清回想起那句“清清”的稱呼,她又是一個恍惚。然而,在回憶起他的冷漠臉之後,周幼清立刻收回所有的遐思。

“那是因為姑父這麽喊我,他可能就跟著這麽叫了呀。”她努力解釋說。

“我不管啊,周幼清,這對象問題上你得抓緊。像你整天宅家裏,再好的桃花都得折,你還別不著急。”

周幼清是插畫師,以前在公司上班,後來感覺自己不適應朝九晚五的生活,就辭職窩家裏接稿畫畫,工作時間彈性大,趕稿子幾天不出門也是有的。

“哦,我自己會看著辦。你在家裏和姑父別瞎操心。”

周薇撇撇嘴,還是不忍心逼著自己侄女,才緩和了語氣:“好吧好吧,你人不在我身邊,我著急有什麽用?”

聞言,周幼清不得不慶幸自己當初選擇留在帝都的決定。

她以為,和幾麵之緣的齊宥白之間,僅僅是萍水相逢的瓜葛,但命運之線兜兜轉轉,還是讓他們有了更加深的牽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