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齊•應該姓囂,囂張的囂•宥白
七月天,酷暑難當,蟬聲盈耳。
後車座的袁周率在家族微信群裏,發了一條語音:“我已經到訓練基地門口啦。”
父親姓袁,母親姓周,於是袁懷瑾給兒子取名叫作袁周率,小名叫派派。
袁周率起步晚,十歲接觸乒乓球,十四歲進省隊,今年十八歲,幾天前收到入選國家乒乓球隊的通知,在家鄉分批宴請了親朋好友後,才提著大包小包,跟著爸爸一起到了首都,和周幼清會合。
外來車輛不得駛入體育總局,周幼清圍著外牆轉了一圈,才找到一個香樟樹蔭下的車位。
周幼清的姑姑、袁周率的媽媽周薇收到消息,財大氣粗地在群裏接連發了三個200塊錢的紅包,紅包名稱分別是“幼幼小仙女辛苦了”“首都很熱,就當這是高溫補貼”“預祝派派小朋友在國家隊努力訓練,好好表現”。
自從有了微信,周薇最大的愛好就是以各種理由在家族群裏麵發紅包,受她影響,群裏的其他長輩也都開始走上一言不合發紅包的不歸路。家族小輩們感恩戴德,這輩子發家致富就全靠家族群了。
“姐,我媽讓你去群裏搶紅包。”袁周率搶完自己那份之後,立馬接到周薇的電話。電話那頭的女聲,說的第一句就是讓他提醒周幼清去搶紅包。
“哦,知道了。”
袁周率點點頭,開始轉達第二句話:“爸,我媽讓你給她轉錢,她微信錢包裏麵沒錢了。”看到他爸解鎖手機之後,他這才準備和媽媽聊會兒天。
但是周薇並沒有閑談的意思,說了自己要說的兩件事之後,一把就掛斷了電話。
唉,他媽媽真是父母界中的一股清流。
袁周率撇撇嘴,把手機塞回兜裏,完全沒把外邊的高溫當回事,打開車門去拿行李箱。
周薇準備的行李有點多,周幼清手上還拎著飯盒,裏麵是她早上給袁周率做的可樂雞翅和糖醋排骨。三個人分別拖的拖,抱的抱,看上去有點打眼。
齊宥白在三樓看著遠處正向這棟樓走來的人影,覺得像是在哪裏見過。
落後幾步的霍思禮走上前一把摟過齊宥白的肩膀,順著他的目光朝窗外看過去,樓下是三個人影,也沒什麽特別的。
“愣著不走幹嗎?教練們還在辦公室等著呢。”
“等等再進去,讓教練先消消火。”齊宥白聳聳肩,臨時胡謅了一個理由。
“哇,小白哥,你真是老奸巨猾。”伍晏安被齊宥白的智商給折服,不過他亂用成語的毛病依舊沒得治。
和伍晏安一個主管教練的沈從輝突然為同門小師弟的安危擔憂,看到齊宥白的嘴角扯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他最後一次為師弟解圍:“快閉嘴吧你,語文不及格,還好意思說成語。”
所以說他們幾個的平均年齡隻有四歲,不能更多了。
霍思禮看著這些隊友,身為男隊隊長的疲憊感再次出現,他歎了口氣,維持麵上平和的笑容,打破眼前的局麵:“走吧,說不定教練等久了,脾氣更大。”
袁懷瑾在宿舍裏麵整理行李,周幼清帶著袁周率來到主教練辦公室,準備報到。
剛走到門口,他們就聽到主教練辦公室裏傳出來的聲音,不急不緩,不高不低,在安靜的走廊外聽得分外清楚。
兩個人同時止步,對視一眼,眼神交匯的那一秒達成共識,扒著沒有合攏的門縫望進去。
周幼清看到熟悉的發色,立馬認出其中一個低頭挨訓的人是齊宥白。
上次回家從包裏翻出簽名球拍之後,她閑來無事開始搜索齊宥白的履曆。
二十二歲開始,花了一年多的時間,贏得了出征的所有比賽,獲得了“乒乓球壇最年輕的大滿貫得主”的頭銜,也是曆時最短達成大滿貫成就的乒乓球運動員。這個年紀取得這樣子的成績已經是人生贏家,不過一年前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他突然退出國家隊,連常規比賽都沒有參加。據說年少時因為在比賽上摔拍,被隊裏罰去鄉下種田,國家台全程跟蹤報道。
她並沒有去搜集那些視頻觀看,隻是為了對得起收到的球拍,隨手塗了一幅人物水彩畫發到社交賬號上,被關注她的人評論:“這個人披風戴雨一步步踩著光芒走來是很拽,但腳上的那雙熒光綠鞋子……大大,你的色彩搭配學都喂狗了嗎?”
“什麽是‘封閉訓練’?都這麽大個人了,詞語釋義、閱讀理解會不會做?半夜偷溜出去吃夜宵,有能耐別讓我發現啊。連我車開到跟前都不知道,你們主教練我的車牌號就這麽不值得你們記住?你們說說蠢不蠢啊?還傻乎乎要攔我車回來……”
“教練。”伍晏安舉起手,表示有話要說。
“說。”
“你車牌號我們都認識。昨晚是輝哥叫的車,他近視,再加上有點夜盲,你的車剛好停在他跟前,就以為是我們叫的那輛。”
被點名的沈從輝嚇得虎軀一震,心裏謝謝伍胖胖全家,並且決定以後伍胖胖作死自己也不會攔著了。在這個時候他真的不想被人拎出來單獨提起。
而不知道已經失去國家隊最後一個靠山的伍晏安隻是委屈地抽了抽鼻子,心想:除了網約司機,誰沒事大半夜地開車上街溜達。
“那你們這麽多5.2視力的人跟著一個夜盲走,你們就驕傲了啊。”
覺得“有點夜盲”和“夜盲”不是一個意思的沈從輝撇撇嘴,表示不服氣,然而,又理虧得說不出話來。
主教練曾凡國繼續道:“國家隊短你們吃短你們穿了啊?一個個平時拿盆吃飯,半夜還得出去吃夜宵,難怪你們一個個全是單身狗,看有哪家姑娘會要你們這群飯盆。”
霍思禮堅決不與剩下來的單身狗同流合汙,立馬表明自己的立場:“教練,我有女朋友。”
“有女朋友了不起啊?你問問她什麽時候和你結婚?!”任性起來的主教練拒絕聽任何辯解,並成功地向他的愛徒發送了一波新的傷害。
“尤其是你,程琪。年輕時多俊一小夥,現在胖了二十多斤,除了雙下巴,你還有什麽?知道你世界排名是怎麽掉的嗎?就是因為你胖得連球都接不動。現在網上都喊你程王其,你就沒減減肥的想法?”
被點名的程琪,無語地看著主教練。既然知道網友們現在喊自己“程王其”,那主教練肯定知道網友們也都親切地喊他“曾胖”。
“你也半斤八兩,伍晏安。你看看你的其他師兄,個頭都一米八以上,就你隻有一米七五,嚴重拖我們男隊的後腿。平時吃得那麽多,你說自己在發育期,也就算了。怎麽吃下去的不長個子全長肉了?”
伍晏安瞠目結舌地看著比自己還矮幾公分的主教練,心裏有苦說不出。
這算什麽?一場夜宵引發的血案?
齊宥白無聊地抬了抬快要撐不住的眼皮,努力不讓自己睡過去。不就是昨天晚上他們五個人出去吃夜宵,後來準備打車回來,被教練逮到了。多簡單一件事情,非得絮絮叨叨說半天。主教練曾凡國的嘮叨功力越發深厚,訓話時間按每個人半小時分配,現在屋裏站著五個人,就算打個折也得一兩個小時才能結束。
“還有你,齊宥白,給我先睜開眼再說。”曾凡國在最後終於把炮火對準齊宥白。
“教練,你說。”
這讓他怎麽說?齊宥白,身高183cm,體重75kg,身材比例好,肌肉線條完美。實在找不出話來訓的曾凡國,看到齊宥白一臉“你是教練你開心就好”的表情,氣不打一處來,也不管理由正不正當,就開口:“小五還長點肉,你吃下去又不長個又不長肉,浪費糧食幹什麽。”
“我長腦啊。”
這話一說,教練和其他幾個挨訓的隊員都不開心了。合著就你一個人長腦子,其他人都長肉是吧?階級矛盾發生轉移,大家一致把矛頭對準齊宥白。
全程像是在聽相聲的周幼清和袁周率兩人,死命咬著下嘴唇,深吸幾口氣努力壓下噴湧而出的笑意。在聽到“我長腦”的回答時,袁周率終於按捺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屋內的所有人,不約而同地望向門口。
完蛋了。
報到的第一天就清楚了教練訓話有多恐怖的袁周率瞬間了,馬上躲到周幼清身後。
聽人牆腳還被當場抓包,這件事情讓周幼清尷尬得耳朵微紅。然而,她還是硬著頭皮,敲了敲沒有關嚴實的門。
曾凡國幹咳了幾聲,到底是比所有人多吃了二十多年的鹽,麵上絲毫沒有任何異樣:“請進。”
齊宥白在回頭看到周幼清的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從記憶裏蹁躚而出。
哦,是她,那個傻乎乎的小球迷。
然而,被球迷圍觀自己挨批評的場麵,這件事情怎麽想怎麽都讓他有點抹不開臉。
齊宥白趁人不注意的時候,重新低下頭,像是又開了小差,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假裝沒有注意門外的來人。
“主教練您好,這是我弟弟袁周率,今天剛進國家隊,來向您報到。”
“教練您好,我是來報到的袁周率。”
周幼清幫弟弟開了個頭,就不準備再接著開口。看到袁周率略微拘謹地和主教練一問一答,她也不再關心兩人之間的對話,專心地打量起一旁的齊宥白。
畢竟,剩下的這五個人裏麵,也隻有齊宥白稍微熟悉一點。
從周幼清這個角度看過去,齊宥白側臉方毅,棱角分明,與上次遇見相比而言,有點長長的栗色頭發垂下來,恰好擋住他的眼睛。他站得筆直,低頭沉默,像是一棵立在歲月中的不動聲色的大樹,仿佛剛才的那句“我長腦啊”的話不是從他嘴裏說出來似的。
一人收斂眉眼,一人放肆張望,兩個人之間的氣場意外融洽。旁邊的四個人互相擠眉弄眼,彼此無聲地交換著齊宥白的八卦。
“以後有什麽疑問,不管是技術上的還是生活上的,都可以問教練,也可以向你這五位師兄請教。”最後,曾凡國的話打斷了所有人的思緒。
齊宥白這才抬起頭,對上周幼清的眼睛,然後移開,看向袁周率:“歡迎進入國家隊,袁師弟。”
“禮兒,你說被球迷看到自己挨訓的場麵,是不是很損形象?”齊•應該姓囂,囂張的囂•宥白在回到宿舍之後,立刻求助自己的發小。
霍思禮一臉詫異:“你還在乎這個?”
齊宥白在賽場上,被教練訓的次數數不勝數,也沒見他有什麽不自在。
“不不不,這不一樣。”
“哪兒不一樣?”霍思禮剛問出口,又立馬反應過來,“你說,剛才那姑娘,是你球迷?”
“對啊。”齊宥白平躺在**,雙手交叉墊在腦後,“上次,我剛回來,第一次出去比賽時,在機場遇見的球迷。”
“那不就是,跟你表白的那位?”霍思禮回想起當時隨行隊醫的描述,又回憶了一下周幼清的長相,“可以啊,齊宥白,袁周率他姐確實長得美。”
“別多想,就普通球迷而已。”
齊宥白清楚現在自己心裏的不好意思,僅僅是因為,她第一次和自己近距離接觸,他自認為自己舉止得當,還很酷地給她簽名。而周幼清那時候是他眼裏傻愣愣的小球迷。
但是今天,她落落大方地站在門口圍觀了自己被教練訓得像包一樣的畫麵。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可是他有點不能接受,自己偉岸的形象在小球迷心中坍塌的事實。
齊宥白糾結地在**眯了一會兒,到了下午的訓練時間,腳步一轉跑去二隊訓練區找陪練。
“李伯良,過來一下,下午你來給我發球。”
遠處一隊的人都停下來看著沒事跑去撩人的齊宥白,打算圍觀接下來發生的狀況。畢竟齊宥白和李伯良有矛盾,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事情。
李伯良聽到從身後傳來討厭的人的聲音,一恍惚,對麵破空而來的球擦著他的耳朵落在了身後,而他卻沒有在意。垂在身側的雙手慢慢用力攥緊,然後又緩緩鬆開,他跟對麵的人招呼了一聲之後,才轉身朝著一隊的訓練區域走去,他抬著頭,目光直視,努力挺直背,眼裏的驕傲和火氣像是快要溢出眼眶。即使在和齊宥白擦肩而過時,也像是沒看到身邊有人一樣。
被人無視的齊宥白,仿佛根本不知道他正在招惹一個討厭自己的人。他挑眉聳肩,無辜地對前方怕他發脾氣的二線隊友們做了個攤手無辜的表情,而後,才端正臉色,又像是往常那樣,沒有表情地回到自己的訓練場地去。
“齊宥白,你有病啊?”
在齊宥白第N次把球擦著他耳邊打回來之後,耳朵紅腫的李伯良積壓了許久的脾氣終於爆發出來,把手裏的乒乓球當成是欠扁的齊宥白,狠狠地砸過去之後開始嗆聲。
“你能治啊?”拉滿仇恨值的齊宥白依舊是慢條斯理,一開口能氣死人的語氣,沒有絲毫故意回球擦對方耳朵的心虛,“我回了這麽多個路徑沒變的球,你都接不住,還有理了?”齊宥白繼續不要臉地辯駁,把黑鍋全甩給李伯良。
你難道不是說練接發球嗎?我一陪練難道不是給你發球就好了,還接個屁回球啊?
麵對無恥的齊宥白,李伯良一下子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球場上一圈關注這邊事態走向、怕齊宥白任性起來就沒治的運動員,滿懷同情地看著愣在原地的李伯良,特別是一隊的隊員們更是深表同情。
不能跟齊宥白講道理,是他們用血淚悟出來的道理。如今,一直被齊宥白外表所蒙蔽的二隊朋友也即將要明白這一道理。
李伯良一直看不慣齊宥白,認為他恃才傲物、張揚任性。
他耍起橫來不管不顧,偏偏教練們說起他來都是帶著笑點著頭的。
他拿到世界第一,但是說退隊就退隊,連體育局領導來勸說都不能改變結果。
全國乒乓球打得好的人那麽多,他占著別人這輩子都可能得不到的首發隊員的位置,可是在他眼裏,“首發”這兩個字根本不值一提。
齊宥白看起來做什麽都很輕鬆,輕易地得到別人的喜歡,輕易地獲得成績,連平時枯燥的訓練和時不時發作的傷痛都不是什麽大事。
那比起來,他李伯良呢,他們這些每天自覺加練都得不到成績不能出人頭地的人呢?
有光就有影,齊宥白舉世矚目萬丈光芒,他的光芒越盛就有越多的人被遮於他的陰影之下。
越是這麽想,李伯良就越討厭齊宥白。
齊宥白鼓起臉頰,下嘴唇嘟起,呼氣把掉下來的劉海吹起來。這個娘裏娘氣的動作,被他做得有點可愛。要是被他粉絲看見,估計能對著花癡三天三夜。
這段時間,他一直參加各種公開賽,以前的球迷又開始談論“齊宥白”三個字,淩厲的球風和男模外表也為他吸了一撥粉。至少現在出去,估計圍在他身邊的人不會少。
他用手背擦了一下鬢角的汗水,走到李伯良的邊上,靠著球桌,接過他手裏還剩下的球,小聲說:“你知道上學的時候,大家最討厭的是去打小報告的人嗎?”然後也不看他,自顧自起身,“行了,你回去自己訓練吧。”
下午,齊宥白睡醒來訓練場地,知道他們已經挨過罵的閆教練過來悄聲提醒齊宥白,以後餓了就在宿舍裏煮泡麵吃,別瞎搞事,這種不良風氣要被二線隊員學了回去,到時整個教練組都得拿他們做例子。
齊宥白一聽到這句話,就明白曾凡國教練為什麽會發現他們偷溜出去吃夜宵了。而別的二線隊員都不可能去告密,隻有和他一向不太對盤的李伯良會做這種事情。
於是,一點都不知道已經漏口風的閆教練看著自己的徒弟乖巧地點頭,心滿意足地去巡場了。而齊宥白,下一秒就來找“讓小球迷見識了自己不光輝形象”的罪魁禍首算賬了,雖然他堅持說是在教李伯良做個受隊友歡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