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周幼清,感謝支持

周幼清接到唐越電話的時候,她正堵在機場入口處。前麵的車半天挪不了一步,後麵的車喇叭聲此起彼伏地催促著。

“喂。”因為這個聒噪嘈雜的環境,就算車裏開著冷氣,她語氣中的火氣還是沒有消掉,被電話那頭的少年聽見,以為她是對自己不耐煩。

“幼幼,你還來不來接我啊?”唐越細弱的聲音夾著一絲委屈,生怕得到的回答不是自己想要的。

周幼清抬手看了眼時間,有點心虛。唐越八點半就打來電話把她從睡夢中叫醒,說自己已經下飛機了,讓她來接。現在已經是十點一刻,他在機場裏已經幹等了快兩小時。

這麽想著,周幼清半點脾氣都不敢發:“我來了啊,現在被堵在機場入口呢。”

她打開車門,半邊身子探出去想看下前麵到底出了什麽事,無奈視線被高矮不一的車身遮擋住,隻能攔著從前麵打探情況剛剛折返的人問:“請問下,前邊是怎麽了?”

“一撥小年輕在追星呢,車停得那叫一個亂,不過剛剛機場保安過去維護秩序了,估計這路馬上就通了。”

追星?難怪了。

周幼清點頭致謝,重新坐回到車裏,對著還在通話中的手機說:“我馬上就到,你在哪兒?”

“我在出發層的中餐館等著。”從電話裏聽到大概的情況,唐越再次恢複活力,連聲音都變得清亮,“那你慢慢來,我等你。”

機場保安的工作效率還是立竿見影的。

沒過多久,車流開始慢慢移動。

周幼清把車停在出發層外麵,迅速地開門下車。一踩到地麵上,空氣中的熱浪從四麵八方席卷而來,立刻驅走周幼清身上殘留的最後一絲涼意。

剛才的堵車加上現在的悶熱天氣,她不由得在心裏罵了一聲,然後皺著眉,朝機場出發層大廳匆匆走去。

在經過那一群給偶像送機的年輕人麵前時,周幼清特地放緩腳步,觀察他們的神情。

每個人臉上都淌著汗,然而這似乎並不是他們所在意的事情,他們時不時踮著腳左右觀望,估計是希望能夠早點看到自己的偶像。機場大廳人來人往,大家都好奇地打量著他們,但是,還是有許多的人對此渾然不關心。他們臉上都是坦然和自豪,有幾個人還特地舉高自己手上的橫幅,像是要讓過往的人都看清楚自己喜歡的偶像。手幅上的Q版人物和文字都不是統一的,“霍思禮”“程琪”“沈從輝”“伍晏安”……一路掃過去,都不是她熟悉的名字。

嘖,時代在變化,她這個被網友們戲言說“已經可以作古”的90後,再也趕不上現在小年輕們的時尚了。

收回目光,她沒有再多想。

機場外麵的臨時停車時間不能超過六分鍾,再不把唐越帶出來,回來就能收到罰單。

“幼幼怎麽還不來?

“我應該會一眼就看到幼幼。

“那個人的發型像幼幼,不過還是幼幼好看。嘿嘿嘿……”

唐越在知道周幼清到達機場的時候,就拖著行李出來站在中餐館門口等著,他雙手插兜,嘴裏嘟囔著自己才知道的內容,雙眼來回巡視等待周幼清的出現。

在熟悉的母語環境中,等著自己喜歡的人,這個場景已經讓他幸福得不能自已。

唐越是周幼清鄰居家的孩子,跟周幼清的表弟袁周率是好到能穿一條褲子的哥們兒。從他記事開始,就每天捧著自己的專用小碗勺來敲袁家大門,整天和袁周率一起跟在周幼清的後頭,姐姐長姐姐短地叫著。

袁周率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十四歲被選進了省乒乓球隊。而唐越是情商低到隻有袁周率這一個朋友的天才兒童,在袁周率進省隊之後,他就被國外名校免試錄取。

唐越是個死心眼,認定的事情再也不會更改。他小學三年級時參加學校組織的兒童節活動,唐越班級裏選擇童話故事扮演的節目,因為唐越小朋友嫌棄自己班裏的小女生不夠美,於是聯合班上所有小男孩抵製她們扮演白雪公主的角色,最後把個子高出他半個頭的周幼清拉來幫忙,這個節目才算順利演出。

但是,這件事引發的後遺症是,唐越認定扮演白雪公主的周幼清是這輩子要跟他在一起的人。

出國那天,唐越看到送機隊伍中的周幼清,死活不願意登上去美國的飛機。他拉著周幼清的手叫囂著:“我要跟在周幼清的身邊,和她地老天荒一輩子。”

然而,奈何他年紀小沒人權,所有的信誓旦旦都抵不過唐老爹的蠻力。

最後,他是被他爹硬捆上了飛機。

預科一年加本科四年,唐越每天上課、寫論文、修學分,忙得連回國的時間都沒有,唯一幾次撐不住想回國的時候,打電話給袁周率跟他視頻聊天,才借機看了幾眼周幼清。

現在總算提前一年畢業回國。

“這人身形和幼幼差不多,這件衣服給幼幼穿一定很好看……”

哦,不對,這就是他的幼幼。太久沒見麵,他差點認不出心心念念的周幼清。

唐越顧不上身邊的行李,像是幼鳥第一次飛入山林,腳步輕快地向周幼清飛奔而去,抱住她一個勁地喊:“幼幼幼幼幼幼……”

“你知不知道我在國外有多想你。”這句話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周幼清拍得消失不見。

雖然時隔多年,當初的小豆丁早已長大成為一個男人模樣,但周幼清仍然熟練地拍了一下唐越的後腦勺:“幼什麽幼,給我叫姐。”

才不叫。

唐越裝作沒聽到,鬆開手揉揉腦袋:“我箱子還在後麵,幼幼你等下,我去拿。”他說完轉身跑去拖箱子。

周幼清有點頭疼。她忘記唐越從什麽時候開始固執地隻喊她名字,好像稱呼上平等了,自己就不會把他當作弟弟一樣。

她一直覺得唐越喜歡自己這件事情,是他年紀尚小,不懂事。而現在,她也沒把唐越的喜歡當真。他愛較真,隻不過是鑽進死胡同,暫時出不來而已。

兩個人從機場大廳出來的時候,門口的少年們似乎已經等到了他們的偶像團體,人群有點躁動。

唐越絲毫不理睬離他們相距不遠的混亂,隻是借著這番場麵,內心竊喜,臉上也笑意盈盈地握著周幼清的手腕:“來,我牽著你,我們別走散。”

“那謝謝啊。”雖然她並不覺得他們有什麽好走散的,但周幼清還是任由唐越牽著,目光卻朝著那邊人群看去,對於自己不認識現在的新生代偶像這件事,她心裏還是不服氣的。

一輛車身塗著國旗的大巴車緩緩開進人們的視線中,停在大廳門口。粉絲們再也克製不住激動心情,尖叫著一窩蜂擁上去,立刻圍住大巴車的車門。不一會兒,車門打開,穿著鮮紅隊服的男生一個接一個地從車上下來。

那一群粉絲也分成不同的小團體,喜歡的人都不一樣。所以,車上下來一個男生,就分出一撥人圍著他。這場景讓周幼清想到幼兒園放學的時候,門外都會圍著一堆把自家孩子認領回家的家長。如此一想,有點莫名好笑。

她這一笑,又引起時刻關注她的唐越的注意:“幼幼,你在笑什麽?說出來我和你一起笑。”

因為“幼幼”的稱呼,周幼清又瞪了他一眼,然後微抬下巴回答:“笑那群人。”

唐越這才認真地往那邊看了一眼。

“國家乒乓球隊?”因為袁周率的邀請,唐越曾經看過幾場乒乓球的國際公開賽,所以一眼就認出了他們的隊服。

“哦,原來不是混娛樂圈的啊。”雖然小表弟也是乒乓球運動員,但周幼清從不過多去關注這項運動,最多也就認識袁周率所在的省隊的隊友們。

一陣風穿堂而過,周幼清扭頭把吹亂的幾綹頭發重新歸置到耳後,眼睛卻在這時搜尋到一個身影。

她問唐越:“那最後那人也是嗎?”

那人穿著統一隊服,一米八多的身高,從車上慢悠悠下來,睡眼惺忪,他隨意撥了幾下後腦勺上被睡塌的頭發。刺眼的陽光見縫插針,填滿他栗色的發絲間隙,整個人像蒙上一層光輝,一下子吸引住周幼清的視線。

周幼清有點疑惑,雖然這位運動員有點冷漠臉,但照她看來,他大概是一行人中最好看的,可是身邊卻沒有粉絲迎接。在當下看臉的社會,這很不正常。

一旦涉及周幼清關心的問題,唐越就異常敏感,此時他無端產生一絲危機感,也不回答周幼清的問題,反而問出一句:“怎麽,你喜歡他這樣的嗎?”

他心想著:比自己高一點,壯一點,嗯,長得帥不帥這個問題不太客觀,暫時略過。不過,應該沒有自己聰明。

“是啊,我喜歡的人是他這樣的。”

周幼清點頭,手還指著那個背著包落後在人群幾步之遙,卻仿佛自成一個世界的人。

用發現美的眼睛,以純欣賞的目光去看他的臉,邏輯很通順,隻是不包括那雙在日光下能亮瞎眼的熒光綠鞋子。

周幼清說話的聲音有點大,驚動了他,連帶著他身後的其他人都向這邊看過來。

自己說的話一定是被聽見了,還好沒有吐槽鞋子。

心理活動劇烈的周幼清驀地一臉紅,一下子被這麽多雙眼睛盯著,身體本能地想躲,然而她卻堅持著沒有回避視線。

她從來都是把唐越當成弟弟,剛才聽到他的問題,才決定借這位和他完全不是一個類型的運動員打擊一下他,讓唐越早點放棄自己。

所以,一個謊話被人聽見而已,心虛什麽?周幼清不斷為自己打氣。

“小白,要下車了,醒醒。”

齊宥白被霍思禮推醒後,靠著車窗一邊醒神,一邊看隊友們下車後被人一圈一圈層層圍住。

幸災樂禍的眼神有點發亮,這讓還留在車上的隨行人員以為他也羨慕這種場景,就開口安慰:“小白啊,過不了多久,你也會有這麽多粉絲的。”

畢竟一年以前,他還是世界排名第一,史上最年輕的乒乓球大滿貫得主,也被人用鮮花掌聲簇擁。雖然已經離開國家隊一年時間,所有比賽他都沒有參加,解說和媒體也從剛開始經常提及“齊宥白”三個字,到現在幾乎無人問津,所有人好像已經忘記齊宥白。

但,他們都相信,隻要他出現,往日的榮光,會重新回歸。

“我又不是明星,要粉絲幹嗎?”齊宥白站起身,不在乎地伸個懶腰,“有球迷就夠了。”

他從來不在意有多少人喜歡自己。運動員嘛,成績是根本。對得起自己,對得起教練,對得起國家,除此之外,都是虛的。

齊宥白拎包下車,忽視霍思禮回頭向他投遞的求救目光,垂頭避開耀眼的陽光,和隨行人員一起走在人群後麵。

“我喜歡的人是他這樣的。”一道清脆的女聲在不遠處突兀響起。

齊宥白被身邊的人推了推,示意他看過去。

“你球迷,跟你表白呢。”

他輕抬眼皮,發現是一個穿著藍色修身連衣裙的姑娘正用手指著他,目光熾熱,臉頰緋紅。

回想剛才她說的話,齊宥白雙手插兜信步朝她走過去。

“要簽名嗎?”不是說是自己的球迷嗎?雖然不在意什麽粉絲不粉絲的,但他對喜歡自己的球迷,還是會照顧一下。

什、什麽?

周幼清有點蒙,她從齊宥白衝她走來的時候,就已經有些看不明白眼下的劇情發展了。大概是,他聽到自己剛才的話,然後把自己當成球迷了?

一旁的唐越還沒從“周幼清喜歡別人”的打擊裏反應過來,就發現“頭號情敵”已經來到麵前,還不要臉地問幼幼要不要簽名?

反了天!他忍不住挺起自己被美國牛排養了四年的胸板,準備和情敵正麵杠一下。但是,所有為愛懟天懟地的勇氣都被周幼清打斷。

她說:“要。”

齊宥白從包裏拿出備用球拍,周幼清也很有眼色地從包裏拿出一支黑色水彩筆遞給他,但麵前的人接過之後,把筆帽衝著她。

周幼清不解地和他對視三秒,突然福至心靈,顫著手試探地把筆帽擰下來,飛快地背到身後,狠狠地握緊拳頭,希望能製止這種不可控製的顫抖。

大學伊始,周幼清的死宅性格讓她在現實生活中根本無須接觸太多陌生人,等她反應過來,已經開始有社交性恐慌了。

至少現在,麵對眼前的這個人,她其實是慌張的。

“名字?”

“周幼清。幼兒園的幼,三點水青。”

“想要我寫什麽話嗎?”

又不真的是自己喜歡的偶像,周幼清誠實地搖頭。

唯一一個小球迷還這麽無欲無求,齊宥白頓住,而後,在球拍上龍飛鳳舞地寫下“周幼清,感謝支持”,落款是“齊宥白”。

寥寥幾字,飛揚灑脫,但是一筆一畫充滿力量,好看得和他的外形完全沒有違和感。

“行了,那再見。”齊宥白把球拍遞給她,發現周幼清還在盯著球拍愣神,半天沒有接,他便直接把球拍塞到她手裏。

這個球迷看上去呆呆的,不過就喜歡自己這一點來說,還是挺有眼光的。

他又瞥了一眼周幼清身邊的唐越,年輕人火氣旺,從剛才起他就感受身上有一道能把自己刺透的目光。

齊宥白忽視唐越眼中迸發的敵意,和周幼清點點頭,繼續冷著一張臉進機場。

VIP候機廳裏。

國乒隊人人都是八婆屬性。在齊宥白進來之前,隨行的隊醫身為目擊證人,還在用他理科生貧乏的辭藻描述齊宥白被美女球迷當街告白的場景。

“雖說現在逮著一個姑娘就叫美女,但是那位美女是貨真價實的美女。她身邊還站著一位小鮮肉呢,齊宥白還能讓這姑娘當著小鮮肉的麵,說,我就喜歡他這樣的。”

“哎喲喲,小白不得了啊。”一群單身老爺們兒表示羨慕嫉妒恨。

“那小鮮肉,看宥白的眼神啊,就像是燃著火,宥白得被他燒成一堆灰。”

“哦,我這堆灰來了。”齊宥白推開門。隊醫在分享完八卦之後,很有眼色地退場。

程琪仗著自己是隊裏的老大哥,率先發聲擠對齊宥白:“哎哎哎,你剛幹什麽去了?”

“勾搭小姑娘。”齊宥白癱在霍思禮旁邊的沙發上,離登機還有半個小時,他壓低帽簷,擋住已經耷拉下來的眸。眸底因為哈欠浮起的氤氳水汽,讓他看起來顯得有點無辜。他擺擺手,拒絕接受其他人的調侃,雙手抱胸合眼準備打個盹。

放空之前,大腦皮層還放映著那個初次見麵的身影。

對,還是有人記得他的。

周幼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