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TRA 02——小H篇

不怕遙遠與孤單,未來是自己選擇的權利

不考公務員上大學做啥。

這是媽媽在小H十六年的學業生涯中,對她說得最多的一句話。十六年來小H都沒有離開過魔都,她也很想到外麵去看看,但無奈親爹媽不給機會。以前的高中同學分散在五湖四海念大學,她守在家中簡直快悶出抑鬱症來。

大學的法學專業是媽媽選的,畢業之後,小H找了自己感興趣的影視方麵的相關工作,但隔三岔五就收到媽媽發來的要她辭工的消息,被逼著看了幾眼司法書,去參加法院公務員招聘,筆試不知怎的就拿了第一。

跟小迷糊、花田難得聚在一起的時候去吃麥當勞,花田點了巨大漢堡無比崇拜地說:“我對你的仰慕之情猶如此漢堡,高高在上就是為你而創的詞啊!”

“你是不是作弊了?”小迷糊問。

小H簡直要瘋了:“我就是作弊了啊,好幾道題我故意選錯,就是不想考上,想著我媽就沒轍了,這下倒好。”

“其實公務員也挺好的。”小迷糊用下頜指指埋頭狂吃東西的花田,“還有人想考考不上呢。”

花田舉手:“不好意思,我是誌不在此,《我為什麽而活著》裏也說了,痛苦呼號的回聲在我心中回**,饑餓的兒童、被壓迫者折磨的受害者、被兒女視為可厭負擔的無助的老人,以及充滿孤寂、貧窮和痛苦的整個世界。”

她義憤填膺:“所以,我找到了人生方向,我是要為大地,為世界人民而活!”

小H、小迷糊:“……我看你棉花還是摘少了。”

在兩個閨蜜的建議下,小H在二輪麵試的時候特地穿得很隨便,頭發也是油油的,但是語言表達方麵她控製不住自己,各種侃侃而談,出來就後悔自己話多。

不出意外,麵試過了。

那幾天,小H瞪大眼睛躺在**,好想天空飄來一行字:

H,女,卒。

小H正式上崗前三個月,都還是蒙的。

要不是每次回家,鄰居熱絡地上來握手:“哎呀,囡囡厲害的呀,隨隨便便就考上法院啦,晚上到阿姨家來吃飯好不啦,給我們家弟弟分享下經驗。”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走上了公務員道路。

她在辦公室發呆的時候,曾爺給她扔了一遝案卷過來:“檢察院提交上來的,這次跟著學習一下吧。”

曾爺是小H直屬領導,快五十歲了,幹過幾年警察,後來轉到法院立案部門,底下的人大都二十幾歲,尊稱他為長輩就叫了“曾爺”。

“晚上聚餐啊,再不要找借口不來。”曾爺敲敲桌子走了。

“Yes sir!”小H無力癱倒。

聚餐定在了世紀大道,去了那兒才發現原來是部門裏一個男同事過生日。小H拉過曾爺:“您怎麽不跟我說一聲啊,我都沒準備禮物。”

“他不讓說,就叫大家過來吃個飯。”

“那,好吧。”

吃到中途,小H發現不少人都帶了禮物,實在覺得難堪,就偷偷溜出去想在附近買些什麽。在一家文具店門口,她看到了馬路對麵站著熟悉的人。

小H揮手:“嗨,陸總!”

響沅剛將客戶送上車,遠遠看到小H,跟同事告別後他過了馬路,不知怎麽腳下沒站穩,小H扶了一把:“你這是喝酒了嗎?”

“喝了點。”

“看著不像一點啊。”小H覺得他精神狀態不是那麽好。

小H說了下同事過生日,出來買個禮物,響沅就陪她到文具店挑了一支鋼筆。臨走的時候,小H還有些擔憂:“你沒事吧?”

“沒事,有代駕,上車休息一下就行了,走了。”

她幾乎沒見過響沅醉酒,那是第一次,後來好巧不巧又遇到幾次,響沅為了事業再起,沒日沒夜工作應酬,好多次和小迷糊聊天,她也沉默不多說。

所以,小H就更不好再多問什麽了。

在法院,到了吃午飯時間,山竹竟然找來了。

“H法官,請吃頓飯吧。”

小H作勢要抽他:“別亂叫,你姐姐隻是個打雜的。”

兩人在法院食堂吃飯,山竹跟發現新大陸一樣:“哇,這個油豆腐塞肉做得好好吃啊。”

小H齜牙:“你給我聲音小點,丟死人。”

快吃完的時候,山竹說了來意:“下午你跟我去個地方吧。”

“去哪兒?”

去哪兒山竹沒有說,反問她:“那個妻子殺夫案是不是在你這兒?”

小H想了一下:“對,已經排期了。”

殺夫案是曾爺讓她學著走流程的案子,公訴書上說被害人長年酗酒、賭博,還有暴力傾向,妻子受不了家暴,殘忍將其殺害。

那個妻子已經被公安機關逮捕,當時山竹也在逮捕現場。

下午山竹帶小H去了一所中學,蹲在籃球場邊看一幫男孩子打球,山竹惆悵:“讓我想起了以前上學的時候,也是打了一手好球。”

“得了吧,就你。”

“還小看我,我現在可是業餘籃球賽最有價值球員,金獎杯還在家裏擺著呢。”

小H說:“你到人家陸響沅麵前差遠了。”

“我就說你還對我姐夫存有非分之想,再這樣,我就告訴安念念了啊。”

山竹是開玩笑的,小H有些慌,她放大聲音:“再胡說八道手撕你信不信!”

“你看那個男生。”山竹突然指著一個高高瘦瘦的男孩,男孩高高彈跳起,進球之後露出爽朗的笑容。

“這是受害者的大兒子,念初一,還有個小女兒,就在這所學校,念五年級。”

小H見到了受害人讀五年級的小女兒,長得十分可人,性格比哥哥還要開朗,尤其是手工做得特別好,學校的作品展示欄的榜首就是她。離開學校之後,山竹問小H:“你說爸爸被殺,媽媽入獄,他們還能這麽開心,跟沒事人一樣。”

“這也是有原因的啊,不是說爸爸經常打媽媽嗎?孩子的心裏悲痛起來,就是希望壞人能夠消失。”

“那她媽媽呢?”山竹又問。

小H回:“我又不是警察,我怎麽知道。不是孩子媽媽都自首了嗎,你還糾結什麽?”

山竹又捋了一下案子前因後果,被害者是在離家不遠處的巷子裏被發現的,當時那幾個路段都沒有監控,被害者大概是晚上十一點多被害,早上五點多被人發現的。屍檢體內含有酒精,應該是生前喝了酒才回家,他的身旁還有個袋子,裝著新買的手工材料,看著像是給小女兒的。

當時做口供的時候,大兒子說跟妹妹在家,寫完作業九點多就睡了,他不知道爸爸媽媽有沒有回來。妹妹的口供也差不多,但是山竹發現,妹妹的脖頸上有瘀青。

“應該是爸爸打的吧。”小H說。

“假設是爸爸打的,那他應該不怎麽愛孩子,但如果不愛孩子,他還給女兒買禮物。”

小H聽著有些糊塗:“那你是什麽意思?”

“我覺得,那個傷,也有可能是別人造成的。”

山竹跟檢察院還在溝通,讓小H部門拖延送審的時間,曾爺又細細地看了案子:“你這朋友以為法院是我們開的嗎?想幹什麽幹什麽。”

山竹約了被害人的小女兒吃冰激淩,山竹笑問:“你也不怕我是壞人。”

“我記得你,你是那個警察叔叔。”小女兒十分有禮貌,還點頭說謝謝他給買的冰激淩。

山竹跟她聊了一會兒學習和近來生活狀況,佯裝隨意問起那次見麵脖頸的傷痕。小女孩神色有些慌張,山竹還未說些什麽,她便擺手:“爸爸無意傷我的,跟媽媽沒有任何關係。”

“哦,這樣。”

一提到媽媽,她的目光就無處安放,連氣都不敢喘,生怕說錯話抑或掩蓋什麽。

談話結束後,是男孩來接妹妹的,他將妹妹拉在身後,滿是警惕:“跟你說過多少次,不要單獨跟陌生人在一起,更不要吃別人的東西。”

“我知道了,哥哥。”

小女孩跟哥哥走後,還偷偷回頭衝山竹揮手,甜甜一笑。

山竹基本可以確定小女孩的傷不是她爸爸造成的,如果預想沒錯,應該是媽媽。

如果媽媽經常動手打孩子,那麽她被抓了,孩子們沒有太大反應,倒也是情理之中,更何況孩子已經在替媽媽隱瞞,可能是不想讓她多加罪名,雖然起不到什麽作用。

山竹與她談過之後,覺得之前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曾爺家的外甥女來過法院一次,在辦公室裏做手工的時候,小H看到塑料板雕的小房子,忍不住說:“這刀工不錯啊,漂亮。”

“這不是我的,是同學的,她叫甜甜,手工做得可好了,獲了好多獎呢。”

甜甜這個名字十分耳熟,小H確認了下,確實是殺夫案中被害人的女兒。後來曾爺進來收拾要下班,陪著外甥女玩了一會兒,突然轉身跟小H說:“那個殺夫案的屍檢報告在哪兒?”

那晚曾爺和小H都在辦公室裏,曾爺手上還拿著外甥女的小刀,細細地看著,他說:“報告上說,被害者的腹部多處被利刃劃開,但是開口處卻稍微細長些,後麵刀口又深又寬。”

小H很快就給山竹打了電話,山竹還帶來一個重要消息,被害者遇害的時間,有住戶開門放垃圾的時候無意看到兩個人的身影。這無疑是一枚重磅炸彈,山竹跟曾爺回顧了案發現場,他們最終推測,凶手應該是兩人作案。

妻子在撒謊,兒子女兒或許也在撒謊。

山竹大膽推測:“那麽另外一個凶手極有可能是孩子中的一個。”

曾爺點點頭:“那我倒是有個辦法,不妨試試。”

山竹前去領取凶手的作案工具,是一把長32.5cm,厚2mm的家用廚房刀具。這期間由同事分別將被害人的兒子和女兒隔離,分開進行審問。曾爺說,孩子不像成人,這種形勢下心理素質就會變差。

曾爺親自跟相關部門溝通案件審核進展,小H跟在後麵倒是沒什麽事情,反倒像是在看戲,曾爺問她:“你倒是一點不操心。”

“唉,我對這些不感興趣,沒意思,要不是山竹,我都不想跑。”

曾爺看著她,半晌才開口:“你覺得沒意思還考進來做什麽?今後的幾十年,你也打算這樣沒意思地度過嗎?”

“不是……”

“如果是為了公務員這好聽的名頭,我看你還是辭職吧。畢竟我們吃公家飯的,就要給公家賣力,你這上班一天吊兒郎當的樣子,自己不覺得煩嗎?”

看來曾爺早就看她不爽了,最後歎口氣:“算了,說了你也聽不懂,人生那麽多大道理,你有的是時間去悟。”

曾爺和小H去公安局,出了電梯就要往審訊室去,小H餘光瞥到樓梯口閃過兩個身影,因為不太確定,小H跟走遠的曾爺說:“我上去看一下,剛剛那兩個好像是熟人。”

等上了天台,小H這才發現是甜甜和她哥哥,他們回頭也看到了小H。

“你們怎麽在這兒?”

兩個孩子站在天台邊上,這個舉動讓小H一顫,她悄悄從口袋裏掏手機,甜甜突然說:“你要是動一下,我們就跳下去。”

甜甜毫無表情的麵容,陰冷駭人。

“你……”小H還摸不清思緒,她伸出手,“我不過去,但是妹妹,你能先下來嗎?哥哥,你怎麽能讓妹妹站到那麽危險的地方呢?”

哥哥這才拉了拉妹妹的手說:“妹妹,先下去吧,沒事。”

“你還不懂嗎?”甜甜的表情不是她年齡該有的肅穆,她看著小H,“他們在給我們下套,你剛才在審訊室已經被騙了。姐姐,你們大人可真會騙人啊。”

小H試圖靠近,想安撫甜甜:“我知道爸爸的死對你打擊很大,媽媽也要離你們而去,但是你還有哥哥啊!你跟哥哥要好好地生活下去,這樣媽媽才能放心。”

“誰要她放心。”甜甜怒喊,“她總是像打狗一樣打我,說我沒用……我要她死!”

哥哥捂住她的嘴:“妹妹……別說。”

甜甜拍掉哥哥的手,擼起袖子給小H看,兩條胳膊上觸目驚心,滿是刀割傷痕。甜甜的眸中沒有一絲淚,她咬牙切齒:“我受夠了,他們都死了的話,我真是太高興了。”

“甜甜,”小H的手沒有放下,因為兩個孩子已經靠近天台邊緣,她還在努力遊說,“你可以先下來,不管發生什麽或是你做了什麽,我都能幫你,山竹叔叔也能幫你,還有曾叔叔,他外甥女跟你還是同學啊,你們不是好朋友嗎?”

甜甜隻是瞬間動容,她問:“你們還會幫我嗎?”

“當然會啊。”小H直接上前一步。

甜甜沒有排斥,就在小H靠近他們的時候,甜甜伸出手來,小H這才歎口氣。可下個瞬間小H便感到鑽心的疼感,從右手掌襲來,她下意識握住那隻手,鮮血汩汩外流。

她抬頭就見甜甜獰笑,拿著的手工刀還在滴血。

“既然那麽想幫我,你就去死吧。”

甜甜伸手就去拉小H,企圖將她推下天台,哥哥慌了,想勸阻。甜甜怒吼:“她已經知道了,說出去我們就慘了!”

小H可能是蒙了,完全沒有反抗意識,腳跟一軟,在跌落前求生本能讓她抓住了天台欄杆,身後響起了曾爺的聲音。恐懼從四麵八方襲來,滴血的手都已經軟得厲害,她緊緊閉著雙眼,根本無法聽清上麵在說些什麽。

直到曾爺拉住她:“抓緊……”

“曾爺……救我,我腿軟,害怕。”

隨後是山竹跑了過來,跟曾爺一同將她拉上來,後來局麵如何發展都顧不上了,小H嚇得隻管號哭。

“我的手……差一點就死了,把那個死孩子給我拖過來,今天我不打死她,我不姓H!”

在醫院的時候,小迷糊在病房外把山竹罵了一通,認為這個事情就不該牽扯小H,現在她受傷臥床,手心縫了八針,醫生說險些割到筋。

小H還驚魂未定,跟山竹說:“一直以來你都做那麽危險的工作啊,我以為你每次隻是抓抓小偷通通下水道而已。”

山竹瞥她:“你以為呢。”

“甜甜和她哥哥怎麽樣了,你們有沒有問出什麽來?”小H問。

山竹拉了一張凳子坐在一旁,這才細細說了全過程。

山竹本想拿凶器過來試探哥哥,同事在問哥哥話的時候他卻有些焦躁不安,直到跟他說妹妹有嫌疑的時候,他變得激動,反複說跟妹妹沒有一點關係。

哥哥一直盯著手表,他和甜甜分開的時候,甜甜跟他說二十分鍾還沒問完就說想上廁所,兩人於是會合。負責甜甜的警察什麽都沒問出來,反倒是哥哥那邊因為擔心,露出嫌疑讓工作人員懷疑上甜甜。

他們懷疑,與受害人妻子共同作案的,是甜甜。

但事實卻不是。

小H最直觀、清楚地看到甜甜憤怒的麵孔,她十分痛恨媽媽。在天台上的時候,警方將媽媽帶來了,早在審訊前山竹就向上麵提交重審犯人的申請。哥哥見到媽媽憔悴的樣子有些不忍,他終是在媽媽和妹妹之間做了選擇。

他後來告訴警方,大概是在妹妹兩三歲的時候爸爸開始酗酒不顧家,媽媽受盡旁人的白眼和丈夫的毒打,沒人的時候就拿妹妹出氣。長久以來,甜甜的心裏埋下了一顆仇恨的種子,她想出一個方法,能讓自己不再受苦。

她哄騙疼愛自己的哥哥,為了不讓媽媽受苦,要將爸爸殺害。

兩人在巷子裏的時候,甜甜趁爸爸意識不清用手工刀刺入其腹部,哥哥當時擔心爸爸身上的小刀痕會引起注意,拿著家中的刀具又在三個傷口上重重劃開,這才致使斃命。

臨走的時候,哥哥因為慌亂懼怕,沒有看見甜甜把一套新的手工材料放在爸爸身邊,她的目的深遠卻清晰,她要人知道爸爸愛她,自己身上的傷痕也絕對不是爸爸造成的,這樣大家都會懷疑到媽媽身上。

甜甜一直跟警方解釋:“我的傷是爸爸弄的,跟媽媽沒有一點關係。”

此地無銀的戲碼,是純真的小孩子慣用的籌碼,大家顯然不會懷疑兩個孩子,尤其是妹妹,父親那麽愛她,還會給她買喜歡的東西,還有什麽理由去殺害爸爸呢?

這一切便讓媽媽陷入困境,這世上沒有哪個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警方上門的時候,她看著哭泣的女兒和兒子,即使心裏清楚也不會多說什麽,她跟兒子說:“照顧好自己。”

麵對甜甜的時候,她什麽都說不出。

哥哥至今都不知道,妹妹根本不是為了這個家,她是要這個家徹底崩塌,爸爸有罪過,但媽媽才也是她的最終目標。

小小的她,竟然那麽心深。

小H跟甜甜再次見麵的時候,甜甜的臉上隻有冰冷。

“你那麽討厭爸爸媽媽嗎?”

麵對小H的提問,甜甜抬起頭,點點頭:“對。”

“你小小年紀……”

“姐姐。”甜甜打斷她,“我小小年紀是不是就活該被打,每天我隻要回家,如果爸爸喝酒了,我一定也遭殃。這些年,媽媽挨了爸爸多重的打好像都要償還到我身上。我的哥哥,他不僅要照顧我,還要照顧爸爸媽媽,他也好累啊。”

小H沉默,甜甜突然笑了:“我說了,你也不懂。因為大人,從來不會問我們。”

也許因為甜甜的世界照不進光,她無法感受愛和善良,但是黑暗卻能讓她成長,變得越來越悲涼而要與荊棘共生。可能眾人無法原諒她,小H卻認為,隻要給機會,甜甜或許可以重新認知世界。

曾爺還帶外甥女去看過甜甜,給她送好看的圖書和文具。甜甜跟曾爺的外甥女還有說有笑,那笑的模樣,就是天真爛漫的樣子。

曾爺在醫院的時候跟小H說:“要不你趁這個機會辭職吧,你媽媽一定能答應。”

“老大,你怎麽老慫恿我辭職啊,人家領導都怕的呢。”小H不滿。

“一個沒有真心的下屬,不要也罷。”

“我還沒有真心,我的手差點廢了!”

曾爺伸個懶腰,他側頭:“國家也給你算工傷了啊,你每次上班溜號國家可沒扣你錢啊。”

小H被說得有些羞愧,舉著手裝疼嗷嗷叫:“不行了不行了,我得躺下休息了。”

曾爺翻白眼:“你傷的是手又不是腰。”

小H康複出院後,身旁的“狐朋狗友”為她操持了一桌除黴運的宴席,吃吃喝喝最後就剩她和山竹還有小迷糊。

山竹突然衝小H挑眉一笑:“喂,我有個同事看上你了,你們要不聊聊?”

“你神經病啊。”

“真的,你天台的事跡都傳開了,我同事就深深迷上你了。”

小H杯子一擲:“我反正不想找警察,高危職業。”

小迷糊湊在一旁問:“你同事照片有嗎,我看看。”

隨後山竹就拿出手機,翻了幾下,小迷糊接過一看,皺眉:“就這個,我看算了吧。”

山竹不高興:“怎麽說我兄弟呢,我這兄弟不要太好哦,這難道不是小H喜歡的類型嗎?”

小迷糊搖搖頭:“不是。”

“那什麽類型你說?”

“反正就不是這種類型的。”

小H嘖兩聲:“你們差不多行了啊,三十歲之前我沒想找男朋友,我想把心都放在事業上。”

“你就吹吧。”山竹說,“誰那天問我辭職了,能不能去賣玉蘭花和茉莉花手環呢。”

“你不要瞧不起我啊,我表姐就在地鐵口賣過,賺了好多錢呢。”

小迷糊看著兩人拌嘴說:“你們倆從上學就開始吵,吵到現在,怎麽就沒有湊成一對呢?”

“那是因為姐姐我眼睛還沒瞎。”小H聳肩。

小H和山竹雖然時刻互損,卻是處得很好的朋友,山竹還跟小H說過很多關於公安局的故事,其中就有一件關於曾爺的。

局裏老人說曾爺在幹警察的時候有一個很好的搭檔,兩人私下也是好兄弟。曾爺當時年輕氣盛,隻是覺得警服穿上威武霸氣,工作也都隨心所欲,一般很多重要的任務上頭都不會分給他。

直到有次接到報警,居民樓起了糾紛,發生持刀砍人事件,曾爺是和搭檔一起去的,因為現場觀察不仔細,反被人挾持,搭檔和嫌犯在廝打中不幸意外身亡。當時曾爺把人打得半死,最後也受了處分。

自此之後,大家覺得曾爺可能會辭職,但是他沒有,他像是變了一個人,多年在崗位上堅守,有時為了抓逃犯,三四天不吃不喝。應該是在那個時候,大家覺得他牛氣,就給他起了個“曾爺”的綽號。

曾爺那十幾年如一日,他本該是能升到更高職位的,可是他卻申請調離崗位,就是目前小H的部門領導。小H沒少在法院聽八卦,但從來沒有聽到關於曾爺的,聽山竹說了之後,她根本無法將那個冷酷、沉默寡言的人跟現在的曾爺聯係上。

上班後,小H多次偷偷看曾爺,曾爺後來忍不住說:“你別看了,我老起雞皮疙瘩。”

小H溜到曾爺旁邊,故意問:“您的曾爺名號怎麽來的呀?”

曾爺反問她:“那你的怎麽來的?”

小H想了一下:“我的太久遠了,初中還是高中來著,忘了。”

其實小H這個綽號是她自己起的,因為覺得自己名字不好聽,身邊的女孩子都叫“子衿”“若水”“詩詩”啊,就她最接地氣。印象最深的事情是在高中,一個男生記錄同學們的信息,問她叫什麽,她都說了好幾次他還記不住,索性就胡說。

“我叫小H。”

男生說:“姓和名。”

小H慢吞吞說:“何素霞。”

男生想兩秒:“嗯,你還是叫小H吧。”

曾爺後來聽到這個段子笑得直不起腰,他拍拍小H肩膀:“你這個同學不錯啊,還在你通訊錄裏嗎?”

小H望天:“不怕你笑,不止在通訊錄裏,還在這裏。”

她拍拍心髒的地方。

曾爺知道她沒有交往過男朋友,幹嗬兩聲:“暗戀的人?”看小H沒說什麽,便想那就是了。但她似乎也不想多提那個人的事情,看來是無望了。

“你們年輕人,不是很容易喜歡一個人嗎?換一個唄。”

小H扭頭認真地說:“那您有沒有聽說過,喜歡一個人可能隻需要一秒,忘記一個人卻要一生。”

“那你就不要放棄啊。”

“我不是放棄,我是放手,放手不屬於我的東西。有的時候我都討厭自己想得這麽清楚,看得那麽開明,糊塗一點不好嗎?任性一次不行嗎?青春啊,就該死去活來對不對?”

小H雖笑,但眼底盡是憂傷。

曾爺替她覺得惋惜:“我是不太懂你們現在的想法,想來我們這一輩過得太平淡了吧。”

“就是平淡啊,我就是因為覺得平淡美好,友情、愛情、親情,不一定轟轟烈烈才不會辜負,那種……放手,細水長流,您能懂嗎?”

曾爺點頭:“有點懂了,我好像被你這個丫頭說得又起雞皮疙瘩了。”

小H借機又問曾爺的名號,曾爺連嗬兩聲:“行了,你一問我就明白你已經聽說了,爺那麽多年的警察又不是白幹的。但是吧,你有自己的秘密,我也想保留回憶啊,咱們就都各自爛肚子裏吧。再說了,我一把年紀,說這些矯情的話,怪硌硬的。”

曾爺就是不說多年前自己和兄弟的事情,隻是告訴小H一句話:“因為後悔,才懂珍惜,對待這份工作就像對待人生,你付出多少得到多少。”他指指上麵,“老天算著呢。”

小H不懂,她搖搖頭。

“你要是繼續工作下去,保不準哪天我心情好了就多告訴你一點,但可惜了,你不是要辭職了嗎?”

曾爺端起杯子要去水房倒水,起身時小H哎呀嫌煩:“我沒有說要辭職啊,我沒有啊曾爺……那我繼續幹下去,你能說說嗎……能不能啊?”

她在後麵喊,曾爺衝她舉舉杯子。

那日下班,小H站在公交車站等車,前方路口亮起紅燈的時候,一輛車停在她直對的地方,開車人的麵容她再熟悉不過了,隻是一瞬間,腦海裏閃過年少與他的種種場景。

他上課時認真的眉眼,笑起來冰雪都能融化的嘴角,成績優異、待人溫和,他似乎渾身上下都在閃著光,讓自己移不開一絲目光。

真的,你喜歡一個人,隻需一秒。沒有理由。

忘記他,不知要等多久。

回憶很深很長,但瞬間留下的吉光片羽讓她忍不住想要握緊,她親啟唇瓣,想要喊一聲:喂,陸同學,去哪兒呀?

但她沒有,拿出手機翻翻,刷刷朋友圈,佯裝自己沒有看到。都這麽久了,久到自己以為什麽都忘了,生活與工作都沒有讓她變好,但是她想再給自己一次機會,她相信這個世界總會有讓她再次動容的人或事。

隻要相信,總不會差的。

風從遠方吹來,一滴眼淚,落在手機屏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