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7 少年文子騁

早晨的時候,沈魚在醫館的門口澆花,已經很久沒有下雨了,太陽熾烈,都快把種在花壇裏的花曬枯死了。

兩個實習生背著雙肩包來上班,他們比沈魚大不了幾歲,兩個人是同學,平時一起來一起走,聽三個護士姐姐說,兩人關係不一般,沈魚理解的意思是友情非常深厚。

兩人一高一矮,高的叫黃甲,皮膚偏黑,很健壯的樣子;矮的叫陳曉肖,清瘦而秀氣。黃甲開一輛重型摩托每天載著陳曉肖一起來。

“小魚,澆花啊。”黃甲進門時隻是衝沈魚笑笑。

陳曉肖停下來跟沈魚打招呼:“師父呢,下來了嗎?”

陳曉肖和黃甲都稱顧墨洵師父,沈魚覺得這稱呼古色古香的,就跟武俠片裏拜入哪個門派似的,反正顧墨洵也沒糾正,就這樣叫下來了。

“還沒呢,晨跑回來比較晚,現在還在洗澡。”沈魚應了一句,伸手將一株綠葉植物的兩片黃葉子采摘下來,抬頭時看到一輛出租車停在門口。

哪個病人來這麽早?沈魚和陳曉肖都望過去。

隻見車門打開,自車裏出來一個人,背著個雙肩包,手裏還抱個籃球,看到沈魚就衝她笑。

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皮膚曬成了小麥色,直衝一米八的身高,瘦而結實的身形,寬大的T恤加五分短褲,腳上穿著一雙夏季最新款的球鞋,帥氣得有些過分。

然而下一秒,有關他的幻想全部破滅。他把球往陳曉肖手裏一放,一把將沈魚抱住,彎著腰,大腦袋往沈魚肩上狂蹭,口中叫道:“沈魚,我好想你。”

那樣子頗像一條成年哈士奇撲倒小個子主人的撒嬌場景,有一些不協調。

“鬆、鬆……”沈魚徒勞地掙紮,半晌才說出完整的話,“鬆手,喘不過氣。”

少年這才將沈魚放開,笑顏如花地看著沈魚:“你想我嗎,沈魚?”

沈魚因為缺氧臉漲得通紅,拍著胸口慢吞吞地說道:“想,想吧。”

“我沒吃早飯,想吃你做的培根餅。”“哈士奇”一臉獻媚,拉著沈魚,“做給我吃,我都想了一年了。”說著他親熱地把沈魚往樓上拽。

樓下的護士們和實習生們站成一排,看著兩人往樓上去。

“誰啊?”芳芳說。

“怎麽動手動腳的呢?”陳曉肖拋著手裏的球。

“這下熱鬧了。”圓圓在醫館時間待得最長,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少年乖乖地在桌邊坐好,自覺地放好盤子和筷子,眼睛熱切地看著沈魚在鍋裏反複翻著一大塊培根餅,屋裏飄著淡淡的香味。

“沈魚,幫我……”這時顧墨洵從浴室裏出來,穿著深色的V領T恤和休閑褲,從頭發上滴落的水自**在外的脖子上淌下,有種不羈的性感,他手裏拎著個電吹風,本來是想讓沈魚吹頭發,卻猛然看到坐在那裏的少年,整個愣住,之後的聲音也變調了,“你怎麽來了?”

“喲,大叔,穿得好悶騷啊,要去勾引哪家黃花閨女?”少年朝顧墨洵揮了揮手,笑著露出一口白牙。

顧墨洵的臉抽搐了一下,完全不理他,抓起旁邊的無線電話直接撥了個號碼,一接通直接就是一句:“姐,把這個小鬼給我拎走。”

那頭不知說了什麽,顧墨洵眉頭皺起來,口中道:“他這樣子能學好中醫?什麽?你和姐夫要去普吉島?喂,喂,該死!”

那頭的人顯然是掛了電話,他氣得要砸電話,抬起頭瞪那個少年。少年笑容滿麵地衝他攤攤手,表示自己也對這樣的父母很無奈。

沈魚將一大塊煎好的培根餅放在少年麵前的盤子裏。少年的注意力馬上被那塊餅吸引過去,也不理顧墨洵,用筷子夾起來就往嘴裏塞,美味的食物充滿整個口腔,他幸福地亂哼哼。

顧墨洵看著他的樣子,又抬頭狠狠瞪了沈魚一眼,把電吹風遞給她,道:“吹頭發。”

沈魚“哦”了一聲,慌忙去洗幹淨手,再跑來幫顧墨洵吹頭發。

電吹風“沙沙”地響,少年在那邊心無旁騖地吃那塊餅,顧墨洵則坐在沙發上,一臉不爽地瞪著那個少年。

少年三兩下把餅吃完,意猶未盡地把盤子放進水槽,回頭來看那邊的兩人,看了一會兒,口中道:“沈魚又不是你的用人。”

顧墨洵哼了哼:“不關你的事。”

“我媽交給你是給她治病的,不是當用人的。”

“你不是也讓她做早餐?”

“她是我姐。”

“這樣啊,”顧墨洵抬手擋住沈魚手裏的電吹風,回頭對沈魚道,“那以後你什麽都不用做了,我請個阿姨就可以了。”

沈魚馬上一臉驚恐,叫道:“不行的,不行的,顧墨洵,我能做好這些事,真的。”

這回輪到顧墨洵衝那個少年攤攤手,一副很無奈的樣子。

少年猛翻白眼,拎了背包在顧墨洵旁邊坐下,拉開背包,在裏麵翻了翻,道:“沈魚,我有東西帶給你,姑媽,就是你媽讓帶的。”說著他把一小瓶東西拿出來,“她說你最愛吃這個醬,還有這個,密碼是你的生日輸兩遍。”他的手裏還拿有一張銀行卡。

沈魚聽少年說到自己的母親,整個人顫了顫,扔了電吹風就去接那兩樣東西,看著少年,熱切地說道:“那、那我……”

少年知道她要問什麽,咂了咂嘴,有些難過地說道:“別想了,姑父麵前還是連你的名字都不能提,你還是不能回去,再說你還在治療。”

他看沈魚的表情暗下來,又說:“但姑媽肯讓我給你帶東西,說明她已經原諒你了。”

沈魚低著頭不說話。少年看著心疼,抓著沈魚的手,道:“姐,你別難過,不是還有我嗎?我是你永遠的忠粉。”

說著他站起來,頭又要往沈魚肩上蹭。那頭顧墨洵已經伸出一隻手,手掌頂在少年的額頭上將他推開,道:“一邊去。”

少年沒蹭到,鄙夷地瞪了顧墨洵一眼,氣鼓鼓地坐回去。過了一會兒,他說道:“沈魚,姑媽讓我給你帶話,想聽就跟我走。”說著他站起來往隔壁房裏去。

沈魚跟哈巴狗似的,馬上扔了電吹風就跟過去了,隻留下顧墨洵頭發半幹地坐在沙發上,旁邊是還在“沙沙”響的電吹風。

“沈魚是我的。”少年不一會兒從隔壁的房裏探出頭來衝顧墨洵做鬼臉,見顧墨洵臉沉下來,又迅速地縮回去。

顧墨洵頂著被自己吹得有些淩亂的頭發下樓去,一臉的不爽,以至於對女性一向笑臉相迎的功力也破功,黑著臉一直到中午,生人勿近的樣子。

上樓吃飯時,沈魚在做菜,那少年正把一盤盤的菜往桌上擺,都是少年喜歡的菜,竟然還有顧墨洵最討厭的藕。

於是,他的臉更臭。

沈魚把香軟的米飯遞給他,他接過,盯著少年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什麽時候回去?”

少年正在啃雞腿,口齒不清地說:“不回去,這個暑假都不回去。”

“你爸媽一個星期後回來。”

“那也不回去。”

顧墨洵吃了口飯,道:“不走也好辦,從下午起到樓下做事,做多少事,吃多少飯,住多少時間。”

少年嗆了一下:“你是我舅,你不是周扒皮。”

顧墨洵意味深長地笑笑,不理會他的抗議,轉而看向沈魚,說道:“把那盤藕倒了。”

沈魚一怔,看看那盤藕,磨磨蹭蹭地說:“子騁最喜歡吃這個。”

“倒!”

“哦。”沈魚隻好站起來,剛端起那盤菜。

“別!”文子騁站起來,狠狠地往嘴裏夾了幾塊藕,然後不甘地說,“算你狠,我做就是。”

文子騁下午被派去配藥。中藥他識得不多,一大片抽屜裏上上下下地抓藥,不一會兒人就癱了,被旁邊的老師傅嘲笑得抬不起頭,咬咬牙隻好繼續,偶爾得空,跑去賣涼茶的窗口向沈魚哭訴。沈魚也很忙,熟練地裝好茶包,算錢根本不用計算機,眨下眼數字就出來了。

“姐——”窗口排著隊,他就站在窗口旁邊,哭喪著臉,“晚上我要吃鹵鴨掌。”

沈魚手上沒停,說道:“今天不行,這個至少要在鹵汁裏泡一晚上。”

“姐——”他趴著窗口,可憐兮兮地鬧。

“文少爺,回來抓藥。”那頭藥房的老師傅大嗓門在喊。

“又來了。”他痛苦地抱頭,無可奈何地跑回去。

快下班時,沈魚跑去買菜,文子騁跟著一起去,兩人買了冰棍邊走邊吃,文子騁一路抱怨,沈魚的手機突然響了。

沈魚看了一眼,按了。

又響。

又按了。

“誰啊?”文子騁湊上來。

“同、同學。”

文子騁看到“張少政”三個字在屏幕上暗下去,鉤住沈魚的肩道:“男朋友啊?”

“同、同學。”

“為什麽不接?”

沈魚咬著冰棍,看著屏幕又亮起來,剛想按掉,被文子騁一把搶過來:“喲,少年,”他壓低聲音對著話筒講,“你要追我家小魚嗎?”

張少政在電腦前和一堆死黨聊明天去熱帶樂園的事,猛然聽到這個聲音,怔了怔,皺眉道:“你是誰?為什麽不是沈魚接電話?”

那口氣讓文子騁很不爽,看了眼手機屏幕上麵顯示的名字,咬牙切齒道:“沈魚現在歸我管,你找她有什麽事,快說。”

沈魚立在旁邊吃冰棍,眼看著文子騁跟電話裏的張少政一言不合地吵起來,心裏想,張少政怎麽連放個暑假也不放過她呢?

半晌,文子騁氣呼呼地把手機按掉還給沈魚,說道:“姐,買條魚吧,我想吃魚。”

沈魚抓著滾燙的手機,道:“鯽魚吧,顧墨洵喜歡吃鯽魚湯。”

文子騁哼了哼:“他要下奶嗎?紅燒多好。”

於是,沈魚買了兩條鯽魚回去了。

吃飯的時候,文子騁盯著紅燒鯽魚,顧墨洵則喝他的魚湯。

文子騁好像有話要說,看了沈魚幾眼,說道:“姐,那個張少政明天約你去熱帶樂園,你去不去?”

沈魚還沒開口。

“不許去。”顧墨洵先說。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文子騁還是小孩子脾氣,其實很想去。

“不許去。”顧墨洵又說了一遍。

“明天醫館休息。”

“那也不許去。”

“舅,你別像個小孩子似的,半分鍾也離不開沈魚嗎?”

被比自己小快一輪的晚輩說像小孩子,顧墨洵噎了噎,抬頭瞪著沈魚:“你要去?”

沈魚狠命搖頭:“不去,不去。”

“姐,那裏有很多好玩的,就是我們年輕人該去的地方。”文子騁喜歡跟顧墨洵反著幹,不甘心地勸說,還不忘擠對顧墨洵。

沈魚還是搖頭:“不去。”

“那不管那個張少政,我們自個兒玩。”

沈魚看看顧墨洵,堅決搖頭:“不去。”

文子騁捧著頭哀叫,那頭顧墨洵得意揚揚地喝魚湯。沈魚看文子騁的樣子,覺得有點兒對不住他,幫他又盛滿一碗飯,說道:“子騁,多吃點兒飯。”

“多吃飯有啥用啊,我要去玩啦。”文子騁嘀咕著。

那頭顧墨洵火上澆油:“你媽讓你學好中醫,明天休息,把《素問》背個幾篇。”

“啥?”文子騁頓時沒胃口了。

“想待在這裏就要照我的規矩,而且學中醫是你媽的意思。”顧墨洵表情淡然,卻透著狐狸的氣息,“不習慣可以走的。”

文子騁咬牙,手拉著沈魚,可憐兮兮道:“姐,你明天陪我。”

“明天沈魚陪我去參加一個同學會。”

“同學會為什麽要沈魚去,她和你什麽關係啊?”文子騁臉都黑了,“我不要一個人留在這裏背書,我也要去。”

顧墨洵笑得更加雲淡風輕:“不想守我的規矩就滾回去。”

“你欺負人!”文子騁氣得“哇哇”大叫。

到晚一點兒時,沈魚跳完操,為了哄文子騁高興,做了甜點給他。文子騁還在生悶氣,一個人躲在房間裏看著手裏的《素問》,顧墨洵剛才給他圈了幾篇,雖然已經譯成了白話文,但還是拗口難背,見沈魚進來,本來想不理她,但看她手裏拿著好吃的,便屁顛屁顛地接過,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沈魚留了一份給顧墨洵,她知道顧墨洵一般飯後就不再吃東西,這次的甜點都是低脂的食材,她也不知道顧墨洵吃不吃,細白的小號骨瓷盤裝著一小塊粉色的布丁,端了進去。

“用今年春季收的桃花做的,你嚐嚐看。”她小心地端著,另一隻手拿著小勺子遞給顧墨洵。

顧墨洵坐在沙發上在打最近很流行的“節奏大師”遊戲,已經到八十關了,怎麽也過不了,沈魚進來時,正好“game over”。他懊惱地一手接過布丁,一手把平板電腦遞給沈魚,道:“過不了,你幫我過。”

沈魚“哦”了一聲,看顧墨洵在那邊吃起來,她於是開始打遊戲。

沈魚對棋牌、遊戲有著驚人的天分,那首歌速度奇快,無數拍子和剪刀如雨點般地落下來,看得眼暈,沈魚手指在平板電腦上動得飛快,音樂結束時隻“Miss”了一個,直接過關。

顧墨洵有些傻眼,明白為什麽沈魚雖然有天分卻對這些不感興趣的原因了。

因為,太沒挑戰了。

他一下也對這個遊戲暫時失去了興趣,人倚在沙發上,瘦削的身形,偏白的皮膚,襯著灰色的沙發麵料,有種華麗的優雅,尤其吃過布丁,唇瓣上染著層淡粉,魅惑得讓人中毒。

沈魚還抓著平板電腦,看到顧墨洵的唇,下意識地舔了下自己的唇,莫名地有些局促,結結巴巴地問:“那個,我明天要穿什麽?”

顧黑洵這才想到這個問題,其實他本來沒想帶沈魚去,是被文子騁那小子氣的,但竟然說出口了,帶上她也無妨。

“你自己打電話給圓圓,讓她明天早上來一下,帶套衣服過來,順便幫你化個妝。”

沈魚剛想說好的,卻見顧墨洵擺了擺手,道:“算了,明天帶你買一套,你自己化個淡妝就可以了。”

沈魚“哦”了一聲,卻沒馬上走,站了一會兒,道:“顧墨洵,你為什麽要帶我去啊?”以前顧墨洵出去玩從來不帶她的。

顧墨洵笑笑,道:“聚會後有牌局,你幫我多贏一點兒。”

“啊?哦。”沈魚覺得這樣的話,挺合理的。

“還有,明天說你是我女朋友,你別否認。”他可不想費勁解釋他跟沈魚的關係。

“哦,啊?”沈魚張大嘴。

那怎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