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4 高中,高中(四)

暖風參加吳征生日的事不知讓誰知道了,於是就有人傳兩個人在早戀,甚至有關係好的同學還來問暖風是不是有這回事,暖風起初覺得憤怒,矢口否認,後來這樣的流言越傳越厲害,甚至還有人說暖風去吳征家是吳征的父母想看看未來的兒媳婦,流言傳得如此荒唐,暖風反而平靜起來,沒有的事,時間長了自然會淡去,沒有必要一再澄清。

接下來的日子,流言終於傳到老師耳朵裏,分別找暖風和吳征談了話,無非是早戀有多可怕,尤其在高中,會影響人的一生,讓人終生後悔等等,暖風覺得有些無耐,老師們對早戀的事談虎變色,就算她否認,他們也認為是在狡辯,於是幹脆沉默,老師說什麽她抿著嘴點頭。

這一天過的累極,似乎旁邊的人都開始用有色眼鏡看她,而她始終抿著嘴,沉默著。

回到家時,母親已經做好飯,在飯桌前等她,丁煜還沒回來,可能仍在學校裏打籃球。

屋裏的氣氛似乎不太對,暖風放了書包去洗手時,母親在廳裏說:“暖風,我有話和你說。”

暖風大體能猜到什麽事,老師說會通知家長,讓家長一起教育,看來真的通知了。

果然。

“老師說你在和學校裏的一個男生談戀愛,是不是真的?”母親直截了當。

暖風有些悶悶的,沒有說話。

“從小到大我都對你很放心,覺得你比任何孩子都懂事,從不要我操心,暖風,告訴媽媽,你有沒有在談戀愛?”母親有些不依不饒。

暖風歎了口氣,坐下來,握住媽媽的手,那雙手的掌心布滿了老繭,她心痛的揉著,輕聲道:“如果我喜歡上誰,一定第一個告訴媽媽,絕不會不聲不響。”

“那麽……?”

“那隻是我很好的同學而已。”

“那怎麽會去他家?”母親忽然想到什麽,“對,那天你折了好幾晚的星星是不是送給他的?”

門口,丁煜拿著籃球,聽到這句話想推門的手停住。

“是送給他的,不過那隻是禮物而已。”

“隻是禮物?暖風,你還要騙媽媽,媽媽是過來人,也是看著你長大的,如果不是早戀,你是不會壓縮了學習時間,用熬了好幾晚做那東西的,甚至都不讓我插手幫你一起做。”

“那隻是……。”暖風不知道怎麽說,她做那瓶星星,一直在許同一個願望:希望吳征的病能好起來和常人一樣。她本來並不太相信願望之類的事情,但因為真的很希望吳征能好起來,所以很誠心的一個人將星星折完,然後在生日的時候送給他。她不否認這麽做與丁煜打傷他有關,但除了這些真的沒有想過其他,她不知道怎麽和母親說,隻是啞在那裏。

見女兒無言,母親以為被自己說準,整個人如泄了氣般:“暖風,你真讓媽媽失望。”最近心煩的事很多,工廠陸陸續續的有人下崗,止不準哪天就輪到她,現在最相信的女兒又這樣,頓時覺得灰心,手捂著臉,竟有眼淚下來。

暖風覺得百口莫辯,看著母親流淚,心裏委屈,似乎再解釋都認定她是早戀了,她原以為學校老師不相信她,但至少相依為命的母親會信任她的,卻原來是一樣的。

原來那就是被冤枉的滋味,像被孤立的人,任誰都往她身上捅一刀,卻不能喊痛,因為喊出來別人也認為她在假裝,她表麵溫順,內心卻倔強,她知道現在隻要對母親說再也不會和吳征說話,母親便會原諒她,但她不想為這莫須有的罪名而做什麽荒唐的保證,所以硬是咬著唇不說話。

門外的丁煜低頭看著手中的籃球,手指曲起,幾乎插進籃球裏。

有關暖風的流言他也聽說了,因為在學校裏,隻要是男生,沒有人不知道泰暖風的,用一個被他揍過的男生的話說:她是全校男生的夢中情人。

所以有關“夢中情人”的流言,自然全校都會知道,當然也包括他。

原來那瓶破玩意是送給那個男生的,暖風真的在談戀愛。

他無端的站不住,人蹲下來,看著籃球從他手中掉落,彈跳著滾到遠處,然後屋裏有人出來,關上門捂著嘴低泣,他轉頭看過去。

是暖風。

有那麽幾秒鍾,兩人都僵了僵,然後是丁煜先反應過來,幸災樂禍的笑:“活該,原來優等生也有和我一樣的下場。”說著,站起來,撿起球,走了。

高二終考的時候,暖風第一,吳征一分之差考了第二,此時有關早戀的流言正是風聲水起時,卻因為這樣的成績而被澆熄。

老師和家長似乎更注重成績。

之後升了高三,暖風拿了全市英語競賽第一,和吳征一起參加的物理競賽成績也不錯。

於是忽然之間,老師們又是一副支持的態度,原本該千刀萬剮的早戀,卻因為這些出眾的成績讓他們成了受祝福的金童玉女,而且不止是老師,還有同學們的態度,就連母親也開始問暖風有關吳征的一些事情。

暖風依然是那樣的態度,大家都在說不可以時,她不曾疏遠吳征,大家不再反對時,她也沒有過分熱情。

本來的,她與吳征並沒有什麽。

丁煜升了高二又長高了許多,市少體校幾次來找他,他都一並的回絕了,體育老師很不能理解他的想法,他也不解釋,隻是一遍遍的在操場上奔跑,投籃。

而學校裏,高個,會打籃球,又長的帥的男生總是受歡迎的,男生關注泰暖風,卻有更多的女生來看丁煜打球。

放了學,幾個人在球場上打球,幾個回合後,都累得直喘氣,隻剩下丁煜不知疲倦的來回跑著。

今天,心情不太好。

吃中飯的時候,看到暖風和那個被他揍過的男生一起在食堂吃飯,有說有笑的樣子,似乎現在有越來越多的機會看到他們在一起。

沒人管了嗎?

他從來都不是遵規守紀的人,有關早戀,他身邊時有發生,也無足為奇,此時卻很希望有人管管暖風,很想大聲疾呼早戀是錯誤的,卻不知這樣的他該有多荒唐。

又一個沒有投中,球撞在籃框上被彈回來,他看著球落地,旁邊看他打球的女生撿了球遞給他,他接過,看也沒看那女生一眼。

他的哥們兒裏連胖子都有女朋友了,那次喝了酒後,胖子真的替他介紹女生認識,說一起出來玩,一帶就是三四個,他承認都漂亮,但不知道為什麽,跟她們多說一句也懶得說。

幾次下來胖子也沒了耐心,還說是不是喜歡男的,他學校裏男生也有,像個接皮條的。

他當然不會去喜歡男的,但女生?他也從沒在意過,如果一定要說,似乎隻有秦暖風。

隻有秦暖風?

想到這裏,他怔住,努力的回想著,把從記事起的記憶回想了一遍。

真的,真的隻有秦暖風而已。

“丁煜,你發什麽呆,人家美眉給你撿球呢。”旁邊的同伴笑著叫他。

他回過神,看到身旁的女生,抱著球,一臉期待的看著他。

期待?期待什麽呢?

他接過球,沒有再投出去,看著西沉的太陽,忽然覺得恐慌,為什麽隻有秦暖風?

“打完球請你喝東西好不好?”那女生輕聲的在他旁邊說。

他愣了愣,看著她。

“好啊。”他說,然後眼看著女生一臉興奮的跑到旁邊等著。

為什麽隻有秦暖風?他其實心煩意亂。

很晚才回,在空無一人的馬路上邊拍著球邊走。

真的和那女生出去,一起吃了飯,他話不多,都是那女生在說話,說些什麽?他沒怎麽聽,心不在焉的。

吃了飯又逛了會兒街,他已經很不耐煩,女生買了一對小玩意,取了一個掛在他書包上,他看了一眼,是顆星星。不知為何,他覺得那星星刺眼的很,一把將那星星從書包上扯下,扔在地上,女生急急的從地上撿起,問他是不是不喜歡,他沒應,轉身走了。

就這樣結束,女生在後麵喊,明天要不要出去,他沒回答,心想,絕沒明天了。

然後一路上,他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為什麽他無法接受這個女生?

其實女生很漂亮,很聽話,他應該喜歡的,卻集中不起精神,整個晚上像失了魂一樣。

難道自己真的有問題?

他停下,看到家門口停了一輛車。

桑塔娜,在那個時候的小鎮是個希罕物。

他走進去,看到屋裏除了暖風母女,還坐著一個男人,西裝革履。

他皺起眉。

“你回來了,”符蕾先看到他,說了句,然後指著他對那男人道,“那就是丁煜。”

不知為何,他並不先看那個男人,而是去看旁邊沒說話的暖風,她表情有些沉重,說不清的那種。

那個男人站起來,居然還比丁煜高出半個頭,讓本來就矮小的屋子顯得更狹小:“你就是小煜啊,我上次見你,你不過才五歲,都長這麽大了?”男人顯得有些激動,向丁煜走進幾步。

丁煜怔了怔,除了父親再沒有人這樣叫他。

“你是誰?”他沉著聲音問。

“我是你二叔啊,唉,十多年不見了,認不出了吧?”他伸手拍拍丁煜的背,“不愧是我們丁家人,長這麽高。”

丁煜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二叔?不是說貪汙做牢了?放出來了?

他父親去世那年,如果有直係親戚,他是可以隨那親戚一起住的,但當時除了這個還在坐牢的二叔,並沒有其他的親人,他就隻好隨符蕾一起。

一晃十多年,他早忘了還有個二叔,現在卻忽然跑出來。

“你來有什麽事?”他並沒有二叔那樣激動,隻當他是陌生人。

“是這樣的,”看他態度冷淡,二叔縮回放在丁煜背上的手,“我其實早幾年就回來了,當時就該來接你的,但因為工作也沒著落,這事就一直擱著,這幾年我和朋友做了點小生意,賺了些錢,畢竟是我們丁家的人,所以我想把你接回去。”

接回去?丁煜愣住,離開這裏嗎?

他下意識的看向符蕾:“是你把他找來,叫他接我回去的?”

“不,不是的,是我自己找來的,”沒等符蕾開口,二叔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你住這裏,也來偷偷看過你幾次,可那時我還沒能力撫養你。”

丁煜覺得腦中有些亂,看著手中的籃球,沒多想就直接道:“你回去吧,我不會跟你回去的。”

“小煜?”

“你先回去。”他撫著額。

二叔看看符蕾,為難的樣子,符蕾隻好說:“那你就先回去吧,孩子小,一時轉不過彎,畢竟在這裏住了十幾年了,我再勸勸他。”

二叔這才走了,丁煜聽到外麵汽車發動的聲音,然後遠了。

三個人站在屋裏,沉默著。

好一會兒,符蕾拿起桌上的一盒東西對丁煜道:“來,看看,那是你二叔替你買的衣服,不知道合不合身。”說著把手裏的東西遞過去。

丁煜看也沒看,抬頭看著符蕾:“你已經打算好讓我走了吧?”剛才那人走時符蕾的話再明顯不過,什麽叫再勸勸?

符蕾,怔了怔,看看暖風,將手裏的東西放下。

丁煜冷笑著:“你們母女倆一定在心裏歡天喜地,終於可以把我這個這瘟神送走了,是不是?”

“不是這樣的。”暖風先開口。

“那是怎樣?”丁煜盯著她,“你分明很開心,為什麽不承認?”

“我沒有很開心。”

“鬼才相信。”他吼回去。

這樣的對話其實是沒有內容的,更像是心情的發瀉,暖風沒有再爭辯,頭低下來。

她也是回到家才知道,心裏莫名的複雜。就是前幾天,母親下崗了,一個人在房裏哭,說自己可能沒有能力同時支付她和丁煜的學費,她正處於高三,成績又好,再加上所有母親的私心,母親想讓丁煜輟學,讓她繼續上學。她當時無法說好還是不好,隻是心裏極難過,而當她決定讓丁煜繼續上學時,丁煜的二叔竟然就在這時出現了。

這是個機會,她不是聖人,她也想上學,天知道決定讓丁煜繼續上學,自己放棄,她心裏有多痛苦,所以今天丁煜的二叔來,她心裏有一點希望,希望丁煜隨他二叔走了,她但又有不舍,畢竟同一屋簷下已經近十年了。

“我是決定了,丁煜,你跟著你二叔走吧,”母親在這時忽然很堅決的說了一句,“我把你養這麽大,所有欠你的,也該還清了。”

屋外猛然下起雨,暖風抬起頭,看到丁煜陰沉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