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我想我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麽認真過

時光就像車軲轆下碾碎的米粒,無法複原,它從來都是從指縫間溜走,將你的酸甜苦辣昭然若揭。夏熱是盡退了,深秋層林盡染,寢室衣櫃裏花花綠綠的夏裙也被灰黑色係的長衫短襖代替。

又到了藥學係一年一度上山采藥上實驗課的日子了,其實這也是張深諳研究國內藥學專業最感興趣的課程,因為可以像李時珍為了撰寫《本草綱目》一樣,去觸摸山野的精靈,執掌人體脈絡的修複者,那是多麽神奇的一件事情啊!

每一個醫者都希望有一天可以自醫,醫學這個行業有太多的身不由己與艱難險阻,而藥學則是象征中華古派成醫萃取的精華,可謂自成一脈。中藥雖然見效慢,但是於身體並無太大副作用,所以擁躉者眾多,大家為了各自的目的,投身這個高尚的行業,但是真正走得久的,用心走的又有多少人呢?

張深諳對醫藥的向往,可能是圍爐夜話時可以用盈滿藥渣的漏鬥去驅散病魔的福蒂,從而拯救萎靡的心靈。至於得到解脫這件事情,終歸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她對手術器材並不敏銳,所以她退而求其次,用感官去觸及醫藥,所以她回國來接受正統的熏陶,希望自己那最直白的願望不會變成奢望。

她選擇晦澀漫長的醫藥事業,自認也沒有什麽遠大的目標,那種懸壺濟世,造福社會,還真不是一己之力可以到達的境界,那自然是每個人最崇高的美願,但是眼下還是先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打好基礎,認真鑽研,從最小的身邊人事開始投注關心。這樣的話,總有一天,會有所成就的。

張深諳作為班長事先安排了這次野外實驗課,就著以前幾屆的路子預訂大巴車,聯係藥材森林區負責人,發放通知……甚至連老天爺的“脾氣”都提前調查過了。

所以一切都很順利,除了中途的小插曲,那就是夏百合那廝為了撩漢竟然讓她老爸托關係走後門給她在藥學係弄了個二專讀。天知道不愛讀書的夏百合為了混個文憑,正在某三流野雞大學讀工商管理呢!張深諳在某天訂車子的時候聽到這個消息都能想象他們家一定剛經曆了一場腥風血雨,辛苦夏叔叔了,養了這麽折騰的娃不容易。

所以在萬裏無雲的秋日裏,藥學係的學子們+輔導員老師們+黨員輔導員學長學姐+空降兵夏百合同學一行人浩浩****地出發了。

很巧合的是,他們班這輛車女生負責人張深諳班長和男生負責人任致餘副班長坐在第一排,後座則是喬展新和夏百合。沒辦法,學長照顧新人,夏百合是這麽邀請來著……

張深諳清點了人數,大概講了一下到達目的地之後的分組安排和野外拓展踩點情況等,因為從學校去藥林區有近一小時的車程,到時候得投入很多精力去辨別藥材、植物草藥,取材做標本、做實驗,所以講完就讓大家補覺了。

她舒了一口氣坐下來,一瓶開蓋的酸奶就出現在了眼前。

“謝謝!”張深諳順手接過抿了一口,清涼酸甜的口感瞬間溢滿口腔,味道妙極了,頓時讓一早上的忙碌有了個釋放的出口。

“舉手之勞。你睡會兒,等會兒下車後你會很忙很累,現在我替你盯著。”說完,任致餘很自然地把睡眠U形枕套到了她的脖子上。

“好吧,謝了!”張深諳用眼神指了指U形枕,“那任致餘你到目的地前十分鍾叫醒我。”

“可以。”

“那辛苦你了,我先眯會兒。”

“作為副班長也是應該的,不用謝我。”

張深諳真是睡得香甜,小嘴微微噘著,倒是不打呼嚕,不過睡相並不正。眼看她的小腦袋要和右側玻璃來個親密接觸的當口任致餘趕緊一把將她撈了過來,穩穩靠在了自己的右肩,還好沒有驚醒她。

任致餘全程都注視著張深諳,她蠻瘦的,手也小,但力氣倒是不小,臉也蠻圓,梨窩也是可愛得過分了,但她的眼神為什麽總是會偶然出現冷漠與失落呢?就像第一天在圖書館大廳看到的那樣,和周遭的環境格格不入,讓人不得不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她身上。競選時,她雲淡風輕,處理班級事務卻一絲不苟,滴水不漏,盡善盡美;護朋友時,她仗義執言,不屈不撓,但是這樣貌似睥睨天下、運籌帷幄的她又會在和他對視的時候驚慌緊張,現在她睡著的模樣又那麽可愛單純,就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孩童。

所以,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你,張深諳?

我很想聆聽你的故事,真的;或許,我是很想成為你故事中的一員。

我想讀懂你的過去,守護你的現在,憧憬我們的未來。

任致餘真的在思考,他的一見鍾情能不能停駐成有責任擔當的長久的愛,這樣他的心和腦就不用分裂打架了……

他需要一個能夠治愈他,讓他慢下來的人出現,那樣的人才可能會陪他走完這一生。但是,現在他還不能確定,還不敢確定,悸動的情愫雖然第一次產生了,而且這是較以往任何情況都不同的感情問題,那更需要深思熟慮。他要對自己負責,更要對他愛的女孩兒負責,他還得給突然產生這樣不可思議變化的自己一個交代,他知道心腦終會有統一步調的那一刻。

進入藥林區,那真如人間仙境一般,空氣中都透著一種清澈見底池水般的舒怡感,每一抹鬱鬱蔥蔥的生機盎然都像綠色的霧,讓這片藥林區更加神秘與莊嚴,沁人心脾仿佛可以延年益壽,你的所有神經在這裏都得到了久違的新生。

這裏能夠讓你的目光裝滿神奇的物種,讓你的身心得到無與倫比的享受。

聆聽鳥鳴都變成了讓人心悅的安虞,吸聞藥花香都變成了讓人與世無爭的歡欣。

這裏的時間仿佛都慢了,這裏的人都平添了幾分和顏悅色的慈祥。

人傑地靈,大概說的就是這樣的地方吧!

下車之後,藥林區負責人和引導講解員已紛紛到位了:“同學們,歡迎你們來到長豐藥林!我們長豐藥林可是整個長豐市醫藥學專業的學生、專家學者們的必到之地,每年都有一批批的學生慕名而來,你們是未來的醫者仁心,我們這裏有豐富的醫藥材,草藥,植物花果……到時候引導員都會幫助你們鑒別,你們陸老師也是專家,可以給你們指導。那下麵大家就按照入林守則,穿戴好專用鞋子,去尋覓你們自己的藥材庫吧!”

由於張深諳他們班男女比例是一比二,所以基本上就是一個女生寢室四人搭配兩個男生,全班分為七大組去完成實驗課大作業。而張深諳和任致餘這組班委眾多,所以多跟了兩個人喬展新和夏百合,於是他們一行八人就選了藥林區小山徑上那條線路出發了。

喬展新和任致餘在最前麵開路,金遠怡抓著魯溪緊隨其後,羅旭和齊珊珊兩個活寶是第三梯隊,而張深諳則和自己的發小夏百合殿後。

“百合,說吧,意欲何為?”張深諳問。

“如你所見嘍,不過我們為什麽要走在最後?我要去和男神肩並肩!”

張深諳一把拽住夏百合的衛衣帽子:“你去和太陽肩並肩還差不多!矜持點懂不懂?還男神?你是不是認真的?我們黨員輔導員那可是三好學生,根正苗紅的學生會會長,和你以前的那些個花花綠綠都不一樣的。”

“知道了,知道了,我都調查過了,你們班任少爺的表哥嘛,還真應了那句話不是優秀的人不進一家門,優秀的人都跟優秀的人玩。”

“那你和我玩豈不是很優秀?”

“諳諳,臉呢?”

“好了,不開玩笑,你這回當真認真了?”

“比真金白銀還真啊!諳諳,我那麽多經驗輸出給你,為什麽你就能如此鐵石心腸?女人年紀越大越難嫁,老夏說的,所以啊看到優質的趕緊下手!有一個追漢子的妙招你可以試試,就是一個勁兒在他眼前晃,等有一天你不在他身邊晃的時候他就會慌了!百試百靈!”

“還百靈鳥呢!嗬,敢情你以前的花花綠綠都是這麽被你騙到手的?”

“嘿,悠著點啊,花花綠綠,我還紅紅火火呢!姐可是靠的人格魅力征服的!”

“得了吧!我還恍恍惚惚呢!你那就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你說說你那一卡車男朋友有超過一年的嗎?最久的你談過幾個月?”

“九個月初戀啊!”

“好吧……夏小姐,所以你狗腿子地求了夏叔叔幾天把你弄進我們專業來的?”

“不多不多,也就五六七八天吧!老夏可順著我呢,他現在唯一的心願就是讓我嫁出去!所以到底啥時候能把你嫁出去呢?你說你都那麽優秀了,要臉有臉,”夏百合真摯地看著張深諳,“要身材有身材,”然後更加真摯地上下打量了一番張深諳的身材,“嘖嘖嘖,前凸後翹!諳諳寶貝我們迎來新篇章了啊,所以開放包容點,兼收並蓄,乖!”

“你曆史學得挺好啊!一邊玩去,才大一急個什麽勁?別打擾姐姐學習!”說完,她從衣兜裏掏出一個放大鏡,對著旁邊一株細根莖,漿果狀的植物研究起來。

張深諳迅速拍了照:“這是?”

“金不換。”任致餘說。

張深諳一抬頭就望進了任致餘浩瀚星海般的眸子。

原來他們前麵一行人看她倆掉隊又折回來叫她們了。

“你連這都不知道?還入學成績專業排名第一的學霸呢?走後門進來的吧?”自從上次報社團有過衝突之後金遠怡一直對張深諳和齊珊珊不陰不陽的。

“是三七,李時珍先生又把它取名為‘金不換’,可見三七的重要性,它應該是散瘀止血,消腫定痛的黃金藥材。”張深諳不理會她的陰陽怪氣,經任致餘提醒記起來附和道。

“原來如此,某些真正的關係戶居然在這兒賊喊捉賊?真是搞笑!”夏百合可不是善茬兒。

“你拐著彎兒罵誰呢?”金遠怡指著夏百合。

“誰應聲,就是罵的誰,心裏沒點數嗎?”夏百合翻了個白眼。

眼看著女生劍拔弩張,喬展新正打算滅火,結果齊珊珊橫插一句:“是浪子回頭金不換的‘金不換’嗎?”

眾人:“……”

得!火勢自然澆滅,還附贈瑟瑟發抖。

夏百合搭上齊珊珊的肩,可憐地瞧了她一眼:“妹子,三思而後行好嗎?咋比姐姐還沒文化呢?沒文化就少說話,學著點。”

任致餘和張深諳相視一笑。任致餘的笑真是美好,幹淨純天然,完全不像是豪門之後看慣世態炎涼的假笑。

她好像見過他好幾次笑了,他一笑,仿佛世界都亮了,原來一直覺得那種肉麻的雞湯文如今倒是有了對號入座的範本。

其實後來張深諳才知道,那真的是隻有在她麵前才會出現的笑容啊……

一邊的金遠怡看著任致餘和張深諳對視微笑,氣得都快把牙齒咬碎了,丟下眾人朝前走去。

到達半山腰,是一塊開闊的坪地藥材園,在這塊區域,陸老師讓大家去采集個人選擇的草藥,也就是單獨行動,半小時後集合繼續往前探秘登頂。

張深諳選了一條僻靜之路,她對藥學的癡迷好像更甚於其他同學,或許有人是為了完成任務,有人是為了趕出作業,有人是為了承載家人的期望和囑托,而她是完全發自內心的尊重與依賴。她覺得植物生靈的奧秘是偉大的,她相信自己可以融入得很好,並且為之努力。

她方向感很好,完全不擔心會迷路,沿途拍照,采集藥材,她想選一種可以代表她心境變遷的草藥,不名貴也沒關係,不華麗也沒關係。

一切都很順利,就在她好奇一方泉眼後麵的嫩黃草藥時,由於集合的時間快到了,就急忙往下跑去,結果腳底打滑,踩到了濕漉漉的苔蘚,整個人瞬間猶如失控的毛線球向前撲去,她一下子傻了——完了!

那一瞬間她覺得她或者要摔進那小潭裏去,或者撞在前麵那棵大樹上了。她慌忙用手護住了自己的臉,然而下一秒預感之中的疼痛和後果並沒有降臨,反而隨著很重的一聲“咚”響之後,她整個人好像落入了一個堅實的懷抱……

一秒、兩秒……五秒鍾之後,張深諳微微抬頭,就看到任致餘那張俊臉呈幾何倍數放大在她麵前,正眉心緊蹙地瞧著她。

此時,他抱著她,而她兩隻護臉的手正攀著他的胸膛……

手感還不錯啊!張深諳被自己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不地道的想法驚了一下,一定是和夏百合那沒節操的女人待在一起太久了,都耳濡目染了些什麽亂七八糟的。

她艱難地吞了吞口水,臉蛋噌地就像熟透的蔥爆蝦一樣紅透了!

“我可以放開你了嗎?”

什麽?

“鎮定了嗎?”張深諳,現在放開你,你不會仰麵再倒進小潭裏去吧?那不是白救你了,嚇傻了還是怎麽了?怎麽又出現這麽呆萌的一麵了?

“啊!不好意思……”張深諳回神,慌忙放開了任致餘——

什麽情況啊?剛才心髒跳得那麽快是想怎樣?大腦怎麽可以宕機五秒?怎麽可以貪戀任致餘的懷抱?

瘋了瘋了!高富帥簡直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生物!

定力定力你快回來!剛才你那個又驚又癡的模樣一定是錯覺!你天崩地裂都能寵辱不驚的淡定呢?靈魂是離家出走了嗎?

張深諳一直在為自己編理由,就算剛才摔過去的是金遠怡,他任致餘也會施救的!可是會將她抱個滿懷嗎?

不會!一定不會!腹黑張深諳叫囂著。

幹嗎否認這麽快?天使張深諳疑問。

任致餘不是不怎麽待見金遠怡的嘛!腹黑張深諳繼續辯駁。

你吃醋啦?幻想的場景你都能吃醋?天使張深諳戲謔。

誰吃醋了!我又不吃餃子吃什麽醋!腹黑張深諳奓毛。

……

“嘶——”任致餘的抽吸聲把張深諳正反兩方打架的靈魂拉回了現實,這時她才意識到他還貼著那棵大樹,此時他臉色微白,眉心微蹙。

“任致餘,你沒事吧?”張深諳忙問,挪動步子走近任致餘看向他的後麵,“天!任致餘你的背!”她一下子就心疼了,她承認,無論是出於人道主義還是出於第一次強烈感受到卻被理智按壓的情愫都在心疼。

由於衝勁太大,雖然張深諳在任致餘懷裏安然無恙,但是任致餘的背光榮負傷了。淺藍色的襯衫中間一塊已經被樹杈戳破成了條狀耷拉下來,樹枝上的刺還順勢劃破了任致餘肌理分明的背。

“嚇到了?”

“還好,你很疼吧!我要怎麽幫你?幫你把刺挑出來吧,不然要感染了!”

“沒事,也挑不幹淨的,你把大的給我挑掉。我們先去集合,我先下山,山下有醫護人員,處理起來肯定專業。這種事情在這藥林區肯定很常見,你不要擔心。”任致餘終於離開了那棵樹,順勢半靠著樹蹲下來好讓張深諳摘掉背上的一些大刺。

“對不起,任致餘。”張深諳輕輕地摘著刺,她突然覺得自己一下子成了自己最討厭的那類人,如此粗心闖禍還淨給人惹麻煩,一點都不像平常冷靜的自己。就算太喜歡這種氛圍、這個環境、這樣的生活和這門課,為什麽走路不看準了道兒再走?集合遲到就遲到了,現在你看!心急吃不了熱豆腐!你自己摔了就算了,可現在你讓任致餘受傷了,你怎麽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

就在張深諳無限自責時,她聽到了任致餘性感低沉迷人的聲音再度傳來:“張深諳,不用什麽事都必須做好的,人無完人,我們都會犯錯,大大小小。而我願意承擔你犯的錯誤,那可能是個甜蜜的負擔。”

張深諳的心無聲地漏跳了一拍,她摘刺的右手一頓,左手不自覺輕輕撫摸上了任致餘背上的劃痕。任致餘本來微鎖的眉頭倏地平展了,他本來微低的頭輕輕偏過,餘光掃向她,指尖的觸感帶著溫度與情愫在這一隅綻開,就像無聲的氣泡,被指尖戳破的撲通心動瞬間**漾在兩人周圍……

任致餘又在說什麽?

關鍵是我的手現在在幹嗎?這手是有魔力嗎?大刺都挑完了,你為什麽還主動去撫摸人家任致餘的背?你瘋了嗎?張深諳你清醒一點!換種心疼方式好嗎……張深諳覺得自己的內心都可以唱一出大戲了!你要克製住體內的洪荒之力,真的,堅定你的信念,換作任何一個人任致餘都會這樣安慰的。

你就自欺欺人吧!腹黑張深諳冷不丁跑出來潑了一瓢冷水。

唔,透心涼,心飛揚。

“深諳……”

張深諳根本注意不到任致餘喊她的名字,還未等他說下去,她就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暫時整理好一團糨糊的思緒,飛快地脫下自己的薄衫外套罩在了任致餘的背上,接著走到他麵前平視他,認真地問:“能走嗎?”

這丫頭是真受驚了呀!他傷的是背又不是腿,當然能走……任致餘看著她紅紅的水汪汪的大眼睛,還有不知道是因擔驚受怕急出來的還是因害羞而產生的緋紅的臉頰,倏然低頭笑了,看來他又深入了解了她一點。

張深諳一臉問號,這什麽表情?疼得笑出來?

今天是個高興的日子,張深諳心疼他了。

早知道苦肉計這麽有效,他就不使美男計了!雖然苦肉計也不是計劃之中的,美男計也毫無作用失效了……

吃軟不吃硬的張深諳,讓人刮目相看的張深諳,反差萌太大的張深諳,究竟還有多少麵沒被發掘出來的張深諳?

“能走,放心,不疼了!”任致餘寵溺地摸了摸張深諳的小腦袋,站了起來。張深諳又被迫抬頭追蹤著他臉上的神色,確保他沒有絲毫的牽強與不適。

“真的?”

“真的。”

“快走吧,別嘴硬了,我又不是傻子……”

“……”

於是,任致餘就這樣披著張深諳的粉色薄衫外套,被她微微攙扶著,謹防大步子走動導致肌肉撕扯更加疼痛而導致後背紮進肉裏的細碎小刺更加難以取出。在眾目睽睽之下,兩人姍姍來遲,集合地的氣氛在他倆出現之後有一秒鍾的凝固。

任致餘此刻臉色有點白,他出什麽事了?一向大氣淡然的班長大人張深諳此刻居然跟個犯錯的小媳婦似的悶悶不樂……這短短半小時兩人究竟發生了什麽?

“天哪,致餘你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金遠怡慌忙跑過來。

還是喬展新眼疾手快有經驗,馬上接扶過任致餘,讓張深諳騰出手來,叮囑道:“班長,帶大家跟上陸老師的步伐繼續往山頂走,你們班已經遲了,這裏我來處理。”

張深諳看了一眼任致餘,他的眼神讓她安心。他說:“我沒事,大家先走。”

她環顧四周一圈等著的同學,拿過任致餘剛才受著傷還幫她從溪澗邊采下的草藥。

就是這株讓任致餘受傷的草藥!張深諳一邊遷怒想著,一邊說:“走吧,同學們跟上陸老師的步伐,不能誤了時間,大家的小組作業要保質保量地完成。任致餘沒大礙,喬學長有經驗會處理好,我們大家先走!”

張深諳一如既往地在大是大非麵前不拖泥帶水使小性子壞事,比如非要留下來,也幫不上什麽忙。當然,她也沒有逞英雄主動承認是因為她而讓任致餘受傷了。不然從現在開始,誇張點來說,她覺得她就要在這個學校待不下去了,她無法預料將要承受的非議和無休止的揣測……看金遠怡那一臉虎視眈眈的樣子就可想而知坦白的後果了。

任致餘的眼神也是這個意思吧,不需要挑明,很多事情不需要解釋給別人聽,他都因救她而受傷了,他那麽聰明,肯定預料得到會受傷,可他還是義無反顧地來救她了,所以他不會加害她,無聲平息才是上策。

他好像一直在幫她。張深諳內心有點不是滋味,是那種一直在欠債的不安。任致餘怎麽說的,哦,甜蜜的負擔,真怕她還不起,而且她還真做不來去主動靠近他人還人情之類的事情。

任致餘那一撞不僅撞出了張深諳內心深藏已久的少女心和別樣的情愫,讓她的所思所想一下就不像是自己的風格了,而且讓她看到了他的另一麵——不驕矜、紳士、無私無畏、善解人意,還照顧人。

夏百合挽過張深諳的手,小聲附耳上來:“怎麽了?你們班任少爺這是咋了,光榮負傷嗎?”

“我的問題。我沒有照顧好每一個同學。”

“別攬責了。諳諳,任少爺剛才明顯沒打算說啥啊,何況山林區磕碰很正常。”

齊珊珊和魯溪也湊過來問:“深諳,任大神怎麽了?”

“沒事,他采藥的時候不小心磕傷了,喬學長帶他去山下醫療站處理一下就好。”

“哦,不嚴重吧……”

張深諳回想那並不算不嚴重的背,違心地點了點頭。

有時候,我們都得學會知情不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果不涉及關鍵,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說我們軟弱也好,私利也罷,如果得到了對方的應允,或許可以這樣任性一遭的,善意的謊言該被原諒的,不是嗎?

輿論畢竟最難控,古往今來,被輿論毀掉的無辜人還少嗎?

俗話說,禍不單行,都是有根據的。

這第一次野外考察實驗課程很順利,同學們都很滿意,第一次接觸真實的藥材草藥,新鮮感掩去了任致餘受傷事件的關注度。而且任致餘除了在半山腰的坪地藥材園時臉色微白之外,待大家從山頂滿載而歸,汲取天地之靈氣下山後,他已經像沒事兒人一樣和喬展新坐在大巴車裏等大家返程了。

張深諳照舊在他身旁落座。大家都很累,很多同學都睡著休息了,她壓低了嗓音小聲問:“你傷口處理得怎麽樣?這遠郊醫療站技術好嗎?回到市區要不要去大醫院仔細檢查一下,留下疤就不好了。”

“你擔心?”

當然擔心,擔心一路了好嗎?都沒怎麽仔細聽陸老師介紹藥材,更沒心思欣賞這藥林區的欣欣向榮。你可是金貴的任大神啊!要有什麽閃失,我真擔不起這責任!

然而,她出口的話變成:“畢竟是我的責任,我有義務確保你及時就醫盡早複原。而且我是班長,自己卻那麽不小心,對不起,我沒有以身作則,我可能根本就做不來這些事情,你看,這糟糕的結果。”

其實你隻要說“是”就好了,任致餘想。

“不用去大醫院,處理得很好,這情況這兒經常發生。如果想盡快恢複,醫生說要我趴著睡。”

“啊……那多不舒服……”

“嗯?”

“呃……我是說……”

任致餘看到她結巴的樣子決定不逗她了。

“其實你做得很好了,這次野外實驗課大家都很滿意,就是因為你的麵麵俱到,所有的安排和提前的通知。但是下次你對自己上心一點,再怎麽喜歡這些集聚千年靈氣的生物,也要確保安全,否則——”我不一定每次都能出現,如果受傷的是你,那麽我會心疼。

任致餘頓了一下:“否則陸老師知道了,你真的會被說教。”

豈止是說教……批評都是輕的。

張深諳看著任致餘,想著,任致餘好像真的對我有一點好……他是怎麽就衝過來成為我的人肉靠墊的?這撞得不好可是不得了的事情……是……愛的力量促使他這樣做的?我就不相信他對別人也會這樣,我不能自欺欺人,這不是我的錯覺吧!

張深諳好久沒有體會到如此疲憊,比軍訓時期緊湊的訓練和暴烈的驕陽還要讓人乏累。雖然總的來說這次課程算是圓滿結束了,任致餘受傷的情況也得到了及時救治,但人就是這樣,越對你好的人還因為你受傷這樣的事本來就讓人很在意的,所以在回程的路途中張深諳根本沒怎麽睡著。

一回到寢室,張深諳就把自己扔進床裏,連鞋子都沒脫,她睡得迷迷糊糊。當她被生理上的一陣窒息感憋醒的時候,天剛剛暗下來,她掙紮著起身,一邊去摸手機,一邊環顧了一圈寢室。室友們看來都很疲憊沒出寢室,魯溪和金遠怡是上鋪,此刻正坐在書桌前,齊珊珊也躺在對麵**刷手機。

“珊珊,我有點難受,你……幫我倒杯水吧……”張深諳艱難地開口。

“難受?你怎麽了?等下啊!”齊珊珊慌忙去飲水機旁接水。

然而,還沒等她走回張深諳的床邊,張深諳就毫無預兆地吐了。

突然襲來的無力感讓張深諳忘卻了尷尬,窒息感像一張黑色的大網纏住了她的脖頸,她張著嘴卻怎麽也攫取不了一絲新鮮的空氣。那一瞬她以為自己要死了,身體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就像一片羽毛從天空急速墜落,而萬尺高空下卻沒有任何人接住她……

“啊!”金遠怡的尖叫傳來,“張深諳你有病啊,吐你自己地方啊,好惡心啊!”

“金遠怡你才有病,你家死人啦叫個屁!”這段時間和張深諳待在一起齊珊珊外強中幹的膽子都被鍛煉得底氣稍足了一些,此刻下嘴毫不手軟。

金遠怡竟然被齊珊珊嚇人的氣勢給唬住了。

緊接著,齊珊珊一邊招呼魯溪一起簡單處理下,一邊打電話給輔導員陸老師……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又打給喬展新,也是沒人接。

“怎麽樣?”魯溪問,她一邊給張深諳喂水,一邊拿紙巾。

“都沒人接電話。”齊珊珊焦急說,“深諳,你很難受嗎?”

張深諳點點頭:“扶我一下,我……去醫院……我……呼吸不過來了……”

“開什麽玩笑,你這樣子怎麽去?而且吐髒的地怎麽辦啊?”金遠怡不滿。

“你閉嘴,要拖自己拖,不拖你就讓地髒著!”齊珊珊扶起張深諳,最後一搏,給任致餘去了電話。

還好,電話接通了。

“任大神馬上來了,天暗了等下晚上冷,魯溪給深諳帶件外套,我們先下樓。”

女寢在28幢,男寢在32幢,倒也近。就在齊珊珊和魯溪扶著張深諳下到二樓的時候,任致餘和羅旭就趕到了。此刻,張深諳已經渾身軟綿綿的,臉上沒有絲毫血色,她覺得自己像即將溺斃的魚兒,求生的意願在這一刻倒是格外強烈。然後,她從自己重得快闔上的眼皮底下看到了任致餘,他就像一束光,照亮了她的整片池塘。

任致餘跑得滿臉通紅,看見了無生氣的張深諳他都快瘋了,剛剛還活蹦亂跳的人,怎麽轉眼就這樣了?他完全顧不上自己剛讓羅旭上完藥的背,二話不說背過張深諳,焦急地向校醫院跑去:“羅旭,打120。”

風中隻留下了任致餘這樣一句焦急的話。

趕到校醫院,張深諳被緊急戴上了氧氣罩,她想這是她記事起第一次用上這玩意兒。她透過耷拉下來的眼皮縫隙看到任致餘忙碌的身影追隨著醫生走來走去,她感覺到醫生在她腹部、胸腔處按壓詢問,然後她終於漸漸從被悶死的邊緣恢複了過來。她覺得那個呼吸機起點作用了,她終於有點舒服了,她的支氣管終於呼吸到新鮮的氧氣了,她的喉嚨終於脫離了那張黑色的大網,一陣清冷的風從醫務室窗戶吹拂到她臉上,涼絲絲的……

“怎麽回事兒,深諳沒事吧……”

“應該沒大礙,疲勞緊張過度,可能吃壞了什麽……嘔吐引起的氣道高反應……”

“救護車來了……”是羅旭的聲音。

陸老師、喬展新,還有好幾個班委好像都出現在了她的病床前,她想她沒聽錯大家焦急的對話。

“深諳你舒服點了嗎?我們去市醫院。”齊珊珊俯下身子。

張深諳清醒了些許,點點頭,摘了氧氣罩,被扶起來。

“能走嗎?”陸老師問。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被任致餘打橫抱起,驚得她一下子環住了他的脖子。

張深諳感覺自己剛從死神手裏撿回一條命,所以此刻雖然腦子有點混沌,但是他抱著自己,還是公主抱的姿勢,又離得那麽近,近到自己能感覺到他的呼吸急促地滑過她的睫毛,所以他冷冽好看的側顏,以及慍怒的模樣還是被她盡收眼底。

所以,他在生氣嗎?

已經11月初,任致餘換掉了那件劃破的襯衫,穿著一件薄套衫,所以張深諳明顯感受到他的身體是熱的,他的胸膛起起伏伏,他一路都在跑嗎?剛才從寢室樓梯接過她的時候,還背著跑,他的背怎麽辦?

救護車鳴笛的聲音呼嘯而過,道上的人車紛紛讓路,張深諳倚在齊珊珊身上想:人活著真是什麽事兒都能碰上,自己居然還有被救護車拉走的一天……

嚴重“水逆”啊!真實又尷尬又慘!對麵坐著的喬展新、任致餘兄弟和輔導員陸老師的愁容真的是讓她畢生難忘……

路途不長,救護車暢通無阻,二十分鍾,就飆到了市醫院,此時已經七點多了,陸老師馬上掛了急診,喬展新拿了單子就先帶張深諳去深入檢查了。

“喬學長,我好多了,任致餘剛才背我跑得急,他的背估計裂開了,你幫我跟他說一聲來醫院了也看一下吧。”

“知道了,你進去檢查吧,我去叫齊珊珊來陪你。”

張深諳做完幾項針對性檢查到病房掛水的時候,任致餘已經在病房裏另外一張病**躺下了。

“你怎麽……”這麽嚴重,也需要掛水啊?返程的時候一點沒顯山露水,還說醫療站已經完全看好了,果然是騙人的……

終於看到張深諳恢複了一點氣色,任致餘擔憂的鬱色便也消了一些,他笑著問她:“我聽話嗎?”

“什麽?”

“你不是叫我哥務必讓我來一輪檢查嗎?所以你看,”任致餘手指了指頭頂的塑料輸液袋,“消炎的,背也重新包紮上過藥了,不用擔心了。”

呃……齊珊珊怎麽覺得自己跟120瓦燈泡一樣閃閃發亮呢。

她匆匆把張深諳的輸液袋掛到牆壁掛鉤上,然後腳底抹油,道:“我去給你倆倒水,順便和陸老師他們說一聲情況。”說完一溜煙離開了病房。

張深諳靜默了一瞬,轉向任致餘,輕聲說:“謝謝你,任致餘。”

除了道謝,她也想不出別的。道歉也太矯情,今日被他看到這麽虛弱憔悴的一麵,委實不是她想要的局麵,現在這樣兩個病號並排躺著,這畫麵感讓人又別扭又無奈。

今天是糟透了的一天,張深諳想,為什麽等到此刻一切塵埃落定,漫長的一天終於有了個不算壞的結尾,她反而產生了那麽深的無助感?任致餘當然知道她打了一堆腹稿最終卻隻有一聲無力的感謝,此刻的她真的像蔫了的小白菜,無精打采,那個光鮮亮麗的張深諳不見了,他很難得見到了這個不鋒利的張深諳,她的光芒像暫時黯下去了一般,雖然不尖銳了,但是也並沒有到達柔軟的程度。

任致餘覺得,一個小時前,他真的要被嚇出心髒病了。在樓梯口見到奄奄一息的張深諳的時候,他聽到自己心裏的那根弦生生繃斷了,可饒是在生命這麽危急的時刻,她都不曾表現出一絲柔軟,隻是,沉默以對,對,她變得好沉默。

“深諳,你想吃糖嗎?”

“嗯?”

任致餘從褲兜裏掏出一顆大白兔奶糖,還是出寢室前羅旭給他的,說什麽要是班長喝藥苦的話,這可是救命神器。

的確是神器,喝藥壓根兒都還輪不上,任致餘覺得光讓張深諳說話就夠苦了,她的周身此刻都散發著一股淒涼感,所以他遞給了她,他或許隻是想打破這該死的沉鬱氛圍。

“謝謝。”張深諳接過後將糖放在了兩人中間的床頭櫃上……

“深諳,你身體不好嗎?”任致餘隻能開啟這個並不美妙的話題。

“沒有。”但是經此一事,大家應該都會這麽覺得了,真是糟透了!她最恨被別人看成弱者的感覺,無論在哪一方麵,現在居然還在任致餘麵前露出了這麽淒涼的一麵,她的確快受不了了,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除了深深的無助感之外,她突然意識到,為什麽自己那麽強調“任致餘麵前”?好像天使張深諳暫時勝過了腹黑張深諳,不斷點醒她:你好像真的要陷進去了,所以你才會對在在乎的人麵前暴露脆弱這事兒感到苦惱與憂傷。你希望在他麵前永遠是璀璨耀眼而美好的,無堅不摧的,然而現實卻南轅北轍。

還喜歡個錘子呀!誰會喜歡病秧子啊!腹黑張深諳叫囂著反駁,她無法接納這樣的自己。

但是,事實勝於雄辯啊!天使張深諳無辜地說。

有時候你最不想發生的事情往往會發生,這就是墨菲定律。

張深諳的正反兩方靈魂還在天人交戰自暴自棄生無可戀的時候,大家夥都進來了。

“怎麽樣,身體舒服了吧?”陸老師問。

“嗯,好多了,讓你們擔心了,也不是什麽大病,應該是這陣子忙累了,然後今天吃飯也吃得急,一下子集中爆發了。還是我自己沒注意身體,不過檢查出來應該都沒什麽問題,還出動了救護車,真的是給大家添麻煩了。”張深諳緩緩解釋。

“說什麽呢!深諳,你當時站都站不穩,都無法呼吸了,這還不叫緊急情況?你不知道任大神都急瘋了,趕緊讓我們打120!”齊珊珊安慰。

“是啊!好好養身體最重要,其他的不用管,回學校再說。你們這班長副班長雙雙倒下了,可是我輔導員的責任啊,所以啊快點恢複好,老師的左膀右臂缺一不可!”陸老師轉身對門口的喬展新說,“展新,你先送珊珊回去休息吧。今天大家也都累了一天了,他們倆掛水應該還要一兩個小時,我管著就行了。”

很快,喬展新和齊珊珊回學校了,陸老師則去給他倆買粥當消夜墊肚子,病房裏一下子又安靜了下來,隻剩下兩個倒黴的病號麵麵相覷。

已經八點多了,除了病房裏鍾表的嘀嗒聲,電視機裏播放的電視劇聲音,還有藥液點滴的無聲運動外,靜謐籠罩著這間不大不小的病房。

“任致餘,你是不是沒住過這麽普通的病房,你應該都住高級VIP病房吧,委屈你了,陪我住在這滿是消毒水味的小病房裏,空氣也不流通……”

張深諳還想自顧自地說些什麽,盡量緩和下這不鹹不淡的氣氛,讓自己和任致餘都舒服一點,卻被他突然打斷了。

在那一瞬間,任致餘好像突然就讀懂了張深諳周身所包裹著的淒涼和沉默是什麽。就像現在她在強迫自己變成那個無所謂,無關痛癢的樂觀堅強幽默的張深諳,但那不是真正的她啊!

她這麽要強,這麽倔強的話,真的很難的,他突然很心疼她。

嗯,就像下午山林區野外實驗課上張深諳看到他受傷後的心疼一般。

他好奇過她,探究過她,幫助過她,也佩服過她,但是心疼她是第一次出現,真想拔了針頭衝過去抱著她,有時候擁抱會有安定人心的力量。不過那麽做肯定會嚇到她的,她一定會把他視為愛心泛濫的富二代……搞不好會適得其反。

“下午你要采的那草藥是什麽?”

“哦,那個,據說那是最甜的一味藥,你猜是什麽?”張深諳為了調節氣氛賣了個關子。

“是你。”任致餘脫口而出。

張深諳一愣,轉頭去看任致餘。

任致餘的眼睛在普通病房並不亮堂的白熾燈光掩映下依然熠熠生輝,好像今日一整天的疲累、受傷,送她就醫的奔波都不存在似的,他為什麽永遠能夠保持這麽充沛的狀態?

這一次,他的眼神依舊沒有躲閃,四目相對,張深諳仿佛讀出了任致餘眼睛裏的話:你不用那麽奮力奔跑的,不用那麽獨立的,不用什麽事情都做好的,真的,有我在,以後我都會在你身邊,為你遮擋所有的風霜雨雪。

可是不該是這樣的。張深諳垂眸,絞動著手指。

“任致餘,別開玩笑了。”她苦澀得像在說給自己聽,她覺得自己此刻就像一團破碎的棉絮,估計頭上就差頂著“我太慘了求安慰”的牌子了。

嗬!被任致餘同情的感覺真是比啞巴吃黃連還苦呢!

“我想我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麽認真過。”他在說給她聽。

那個或許摻雜著苦味的少女,我想讓你的生命裏從此隻有甜味啊!

而且我感覺得到曾經的你肯定是個優秀可愛甜美的女孩!

我想從現在開始不再是我的心衝動後做出的任何行為了,而是我大腦裏的意念也是這麽希望的,它們帶著我的愛一起讓我說給你聽。雖然我不知道此刻你的小腦袋瓜裏在想什麽,不過沒關係,以後一切都有我在。

我跨越山河湖海,冰峰高原,荒漠綠洲,終於遇見了我的女孩兒。

那個可能是脆弱的你,裝堅強的你,內向孤獨的你,樂觀的你,頑皮的你,腹黑的你,淡漠的你,可愛的你,美好的你……因為是你,所以我都願意。

張深諳再次抬眸望向任致餘,他到底什麽意思?總是這樣把氣氛搞曖昧,說出讓她誤會的話,他難道真的喜歡自己?再這樣下去她心裏那棵愛情的幼苗真的會發芽的……

雖然她太清楚任致餘可不是隨意能幻想的男人,更是清楚任致餘怎麽會喜歡她這樣的普通女孩子。可是,做下夢還不行嗎?明明是任致餘亂撩她的!她也不蠢又不可能會錯意……反正她會及時止損刹車的,所以當控製不了的時候就讓幼苗破土而出長大吧,反正不開花就無所謂啊!

正愁不知道怎麽開口回應之際,張深諳瞥到他的點滴剛好掛完了,於是慌忙轉移話題:“那個,你點滴掛完了,你按下旁邊的鈴叫……”“護士”兩個字還沒出口,隻見任致餘一把拔掉針頭,從**一躍而下,然後一步就跨到她的病床邊,一手抓住她的右肩,一手撐著床後的牆麵,把她箍在了他身前。

不計後果!

追女孩兒自然要不計後果,一往無前啊!這不是衝動,如果她不喜歡你,就放飛她,讓她幸福……但任致餘有信心自己不會有放手的一天。

倒是第一次在生命中用到“不計後果”這個形容詞,任致餘你以前過的真的是什麽讓人望而卻步的訓練和日子啊?他在內心自嘲地哂笑。

如果沒有張深諳的出現,你的淡漠冷酷嚴控還要持續支配多久?不過現在都不重要了,因為你的不理智不自覺不嚴肅不冷酷已經出現了。

張深諳咽了咽口水,小鹿眼睜得碩大,眨巴了兩下,腦袋“轟”一下就一片空白了……

上帝哪!您能不能讓我的心髒不要狂跳了,再跳,真的要跳出來了!這突然的反胃窒息感已經讓我差點死過一次了,我還想長命百歲呢,真經不起這三番五次的折騰啊!張深諳的耳朵和臉頰已經不由自主地爬上了紅暈。

任致餘精準捕捉著張深諳的一切小表情,這個口是心非的“小騙子”!

果然自己的不計後果初見成效!

滿意於她的狀態和自己前一秒隨心的當機立斷,肅穆的任致餘轉瞬就笑開了。他一笑真的帥得沒邊了,張深諳自認那麽深厚的文化底蘊都無法挑出詞來吟誦他,造物主在創造任致餘的時候是傾盡了所有的美好嗎?

一米八七的身高,矯健的大長腿,寬肩窄腰,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完美身材,關鍵IQ、EQ、AQ盡數爆表……張深諳被他圈在病床一角,以至於他和她之間的距離甚至比第一次在校園超市時還要近上幾分,她現在徹底承認任致餘對她而言的確獨一無二,他的魅力會讓你壓根兒出不了門。

暫時失神之下,端詳他,張深諳發現他的眉骨長得極好,眸子閃閃發光,鼻子也很挺,睫毛的長度也是恰到好處,仍舊是那個幾近素顏卻皮膚好到爆的任致餘,他的劉海好像都在隨著這安靜的空氣盈盈流動了一瞬,緊接著她就看到他寵溺地點了一下自己的鼻頭,溫柔地說:“小傻瓜,以後不準生病!接下來的時間監督你體能訓練,一周三次夜跑。”

“什麽?三次?”張深諳一下子回神驚呼,咽了下口水,用眼神表示您能饒了我嗎?

“你們期末考不是要跑十二分鍾,你及得了格嗎?”任致餘忽視她的求饒信號。

“是嗎?”

“任致餘,我現在就是虛弱了點,腦子還沒壞,別瞧不起我!”

“現在中氣挺足的!依舊是不甘拜下風啊!不過看著我,估計你也的確是跑不動。”任致餘繼續懟她。

“我不是花癡。謝謝!而且我看人看的是臉嗎?明明是看才華和魅力!”張深諳反懟。

“放狗在後麵追你就跑得動了!傲嬌。”任致餘對這戰鬥力爆表的小可愛有些無奈,忍不住捏了一下她肉肉的臉頰。

“任致餘!”別動手動腳地調戲我成嗎?別以為你帥我就不敢咬你!

不過張深諳是感謝任致餘及時轉移話題救場的,她在這個暗流湧動的病房裏的確無法回答他,但他那到底算什麽,告白嗎?不帶這樣三番五次跑到人家心裏畫愛心的!

任致餘則是因為懊惱了自己的衝動,想好了要慢慢來的,為什麽每次麵對張深諳都這麽控製不住呢?所以他也是在給自己台階下。

雖然覺得漸漸看清了她的想法,但她可是百變張深諳啊,所以還是不能掉以輕心,推進得太快,太危險,畢竟她是隻縮頭烏龜啊!

既然已經決定了要嗬護她一輩子,寵她一輩子,愛她一輩子,那麽,先從完全了解她開始吧。至於告白?是不能那麽草率的。

他等得到她把頭從龜殼裏探出來的那一天,他會等到她願意和他並肩戰鬥,手牽手一起去看這個世界的那一天。

齊珊珊打來電話的時機也是微妙得很。她說:“我到寢室了,你們大概什麽時候回來?”

“不確定,估計還要半個多小時。”

“哦。寢室收拾過啦,放心,金遠怡沒惹什麽幺蛾子!”

“知道了。謝謝你啊,珊珊,今天真是辛苦你了。”

“謝啥,不過你和任大神……嘿嘿……”

“珊珊,沒有的事。”

“喲,果然是學霸啊聰明,知道我想說什麽。不過你們倆同病相憐的,怎麽著,互相治愈一下得了。你們今天都收了什麽草藥啊,我看任大神是那會兒受傷的吧,我是不是一猜一個準?不過放心,我不會亂說的。”

“您該歇息了……”張深諳覺得她真的熬不住任致餘看著自己的眼神了,上帝哪,這通電話什麽時候可以掛掉……

“欸,還不好意思了。任大神多擔心你啊,那男友力max的一把公主抱啊,請問你們想解鎖100種擁抱方……”

“啊,我點滴掛完了,掛了啊。”

張深諳迅速掛斷電話,真是耳朵又要燒起來了。齊珊珊的確是一號八卦種子選手,讓人吃不消,這鬼靈精話癆,以後估計時不時要被拿出來調侃了……

回國的決定就算不全對,也絕對不是錯的,隻有這裏有黃皮膚的開心果,有溫暖的中國話,有親切的喜怒哀樂,人生百味,可以放聲哭表達難過,可以開懷笑展露愉悅,而且她的願望實現了點呢。她的確遇到很好的朋友了,不論是齊珊珊還是……任致餘。所以離她回歸原來那個可愛溫暖的自己應該隻是時間問題了吧,所以想要過上的日子終有一天會到來的吧!

“僅此而已?”

“對啊,不然還有什麽?”

“那你臉紅什麽?”

“我哪有?太熱了嘛……”

明明接近深秋了,熱?不存在。

“那點滴掛完了?”

“……”

張深諳一抬頭,呃,還剩四分之一呢!

任致餘KO張深諳,張深諳完敗,借口都蹩腳得不行,她無奈望向天花板。

張深諳覺得自己真的變了,而且轉變的速率快到她理智的腦袋都快跟不上的地步。為什麽每次碰到任致餘,他的一舉一動都能讓自己變得那麽反常?以前那個理智冷靜的自己會莫名消失,總是會輕易就被勾去全部的魂兒,會經常因為他的言語或行動內心小鹿亂撞。拒絕追求者的撒手鐧居然一個都使不出來,拒人於千裏之外的那個冰冷的自己為什麽也不見好久了?難道自己也……喜歡上他了?

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你就把這份喜歡深埋在心底吧!永遠不要浮現出來。他是你沒能力喜歡的人啊,你們的三觀怕都不是一個維度的。張深諳跟自己說。或者,任致餘呀,你可以等到我有能力強大到可以和你比肩的那一天再來給你答案嗎?那時候我們或許還有一個可以書寫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