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野百合也有春天

夏百合來找張深諳是在開學半個月之後,此時張深諳差點變成一截黑炭。由於剛結束軍訓,她皮膚雖白,但肌膚自我修複能力不太好且脆弱,縱使做了很多防曬措施,還是架不住最後一撥高溫下的軍訓襲擊,透亮白皮光榮陣亡,幸而十一長假如期而至,估計回校應該就能恢複如常了。

“看來軍訓真的折磨人啊!又黑又瘦了!”夏百合捏了捏張深諳的小圓臉,“哎,手感都變差了!”

“妹妹,姐不是為了你的享受而出生的。”張深諳比夏百合大一個月。她們是發小,小學、初中都在一個班,張深諳出國三年,夏百合也在新西蘭留學,逢年過節總會見麵,平時也會視頻聊天,可以說是真正的閨蜜死黨了,幾乎了解彼此所有的秘密,並且可以為對方兩肋插刀。這樣的友情,人生得一足矣,就像媽媽和莉莉阿姨一樣。

摯友間的調笑打鬧早已稀鬆平常,雖然在外人眼中張深諳幾乎苛刻淡漠到不近人情,不過還好,生活沒有磨平她所有的棱角,反而讓她練就了保護自己的武器。

誠然,如果混熟了,和張深諳成為好友親人般關係的話,她還是會展現出簡單真性情的模樣的,她在努力不讓自己被時光的沙漏掩埋。

此刻她正眯著眼半躺在夏百合的越野車裏假寐,終於得到了久違的放鬆,讓奔波了半個月的大學生活稍許得閑。

“在想什麽?諳諳。”

“我在想,大學軍訓居然這麽嚴格,聽說還有800米要跑……”

“哎,張深諳,逗我玩呢?你知道我想問的是你回國以來的感受。”

“好吧,我在想,五年前的我怎麽會想到還能過上像這一刻這麽平和的日子,能有你一直在我身邊。我現在還能偶爾想起第一次見到埃裏克爾(繼父,比利時籍華裔)的時候、我媽帶著我去比利時的時候,”張深諳停頓了一秒,繼續道,“周圍的人還都說我媽傍大款做了什麽見不得光的事情。”

夏百合轉過一個紅綠燈,沉然出聲:“是不是想撕碎那些人的嘴皮子?”

“想把錢撒在他們餡裏包餃子。”張深諳冷冷回道。

“哈哈哈,小魔女,夠狠!”車子駛過減速帶輕微震了一下,張深諳聽到夏百合說,“諳諳,以後你隻會過春風拂麵的日子,相信我。”

“百合,你這麽好,我都要感動了。”張深諳睜開迷蒙的雙眼朝著夏百合露出真摯的小鹿眼調侃著。

“去去去,一邊睡去……”

“好嘞!”

五分鍾後。

“諳諳,睡著了?”

“嗯?”

“大學女生不跑800米,但是跑十二分鍾,就是體育期末考要跑整整十二分鍾,大概要跑六七圈……”

“夏百合!”車裏傳出了張深諳的一聲咆哮……

夏百合同誌差點命喪小魔女張深諳之手。

張深諳終於記住了任致餘的名字,對上了任致餘的臉,那是在十一長假歸來後的某天班會上——班幹部選舉。

輔導員陸老師和黨員輔導員喬展新製作了不記名投票箱,講述了競選規則:由於剛開學,軍訓期間老師臨時指定的男生負責人任致餘和女生負責人金遠怡,這是為了讓大家都方便。當然,兩位同學的表現也都非常出色。現在開學快大半個月了,雖然正式上課才一周不到,但相信同學們都已經熟識了,所以我們肯定要民主選舉班幹部。這也是為了未來一年我們藥學係一班的發展,為了大家各自的能力能夠得到提升。那麽接下來想要競選班幹部的同學輪流上來簡單闡述一下競選宣言,我們總共有包括班長、副班長、團支書在內的八個班幹部名額,我們藥學一班人才濟濟,張深諳以最高分考進來的,成績拔尖,還有任致餘,前兩名都在我們班,老師覺得能帶你們班也是福氣。等大家講完,我們就開始不記名投票,最後任致餘和金遠怡來唱票,定下正式班委人選,好好為同學們為班集體服務。

輔導員一講完,就陸續有同學上去競選。張深諳原來以為會冷場,結果倒是熱門,看來大學時代真的是不一樣了。想當年中學時代大家連回答個問題都沒人敢舉手,班幹部也幾乎是成績好的人壟斷或者老師指定居多。如今倒是和國外的風氣一樣了,大家都愛表達,展示自己,民主公平,無論結果如何都是一次很好的機會。

講台上的金遠怡正唾沫橫飛地講著她多年擔任班長的輝煌履曆,作為一開學輔導員指定的女生負責人,她軍訓期間個人表現也突出,這段日子當臨時負責人的緣故她和男生關係也處得不錯,聽說她還是任致餘的小學同學,如今競選的還是班長職務,那基本上是篤定高票當選了。此時的她肯定想不到半小時之後她那煮熟的鴨子就這麽飛了……

就在金遠怡講完之後,基本上想競選的人都講完了,除了一心不想當半點官職的任致餘、幾個男生和兩個實在內向的女生之外,大部分人都已經上去講過了。此刻,全班人的眼睛都齊刷刷盯著張深諳。

這段時間除了和寢室裏的幾個妹子熟一點,張深諳自認為沒有什麽特別的存在感,她自己目標明晰——安靜地求知,未來造福社會。另外,如果有緣,再結識幾個像夏百合一樣的朋友也不錯。

但是,張深諳總是對自己的判斷有很嚴重的失誤,她可是身高破一米六五,體重不過百,入校成績專業第一,擁有被太陽曬傷後已經恢複如初的細膩白淨的童顏小圓臉,笑起來還有梨窩的美少女啊!

雖然她不苟言笑,也沒怎麽和班裏其他人打過交道,但是她的美名早就被齊珊珊傳播得很深遠了!

張深諳正打算擺手拒絕,室友齊珊珊一把拉起了她的小肉手。齊珊珊——也就是那個最晚到的外地妹子,和張深諳算是關係最好的,因為張深諳不太習慣主動去關注別人交朋友,是熱情的齊珊珊率先伸出了友誼的橄欖枝,這點倒是和當年的夏百合如出一轍。

所以,張深諳還真是不好拂了齊珊珊的麵子。齊珊珊這個熱情可愛的東北妹子像一股新鮮的血液注入了她嶄新的大學生活。她喜歡齊珊珊的自然率真和總是恰如其分的開朗玩笑,所以她很珍惜齊珊珊這個室友。因為她知道珍惜背後的價值,她一直相信人與人的相遇都是上天的恩賜,考驗和抉擇。

於是,她也就順水推舟趕鴨子上架,硬著頭皮上去了,不是她口才不行,也不是膽量不行。在比利時的高中時代,每天都有PPT匯報,語言課程、表演課、自我剖析的心理課,外國教育對開發自我、認同自我特別關注,所以張深諳的能力沒有任何問題。不過因為今天她的確是完全沒想過競選,所以就壓根兒沒有心理準備,在心理狀態層麵上還是覺得唐突的。

天知道,齊珊珊和金遠怡在寢室裏熱烈地準備競選稿子的時候,她正啃著雞腿在忙著給夏百合牽線當月老。畢竟夏百合瞧上了他們黨員輔導員喬展新,也就是任致餘的表哥。

那是十一長假後夏百合送她回校的日子,寢室樓外,恰巧碰上去食堂吃飯的喬展新,學長還把張深諳的行李給抬到四樓去了,紳士又禮貌,黨員輔導員果然是人品過硬的知心小哥哥呢。

那之後,夏百合就開始揪著張深諳打聽這位帥哥的信息,她的原話是:一見鍾情了啊!諳諳,妹妹的終身幸福就拴在你褲腰帶上了!

夏百合的比喻真的是……一言難盡!她這麽多年都一見鍾情多少位帥哥了!靠譜嗎?

所以,當張深諳莫名其妙站在講台上時,腦袋還是有點空白,畢竟演講這種東西,是要發自肺腑的,就算沒有那麽深刻的情感共鳴,至少也得有功利的追求動力源吧。但是此刻她真的是無欲無求,一個頭兩個大,漫無目的她怎麽就上來了?義氣好像真的不是這麽拚的……

“張深諳可能不想競選,齊珊珊,別逼人啊!”金遠怡小聲的議論還是傳入了她的耳朵。

“誰說的,這種東西什麽想不想的,大家暢所欲言表達自我,深諳這麽優秀,不當班幹部都可惜了!任大神已經不當了,我們全專業第一的學霸深諳總得漲著點士氣來拿下一星半點官!”齊珊珊反駁道。

而內向的魯溪室友仍舊是淺淺地笑笑,不說話,這點和昆塔還挺像的。

張深諳的確因室友們的有趣議論緩解了一絲內心的煎熬,她低頭輕舒一口氣,淺淺一笑,強迫自己集中注意力,但她又經常忘了一件事:美人一笑換座城!

可能是張深諳這個不經意間的微笑吧!也可能是早在開學報到那天那抹靚麗卻冰涼的倩影,抑或是同一天在超市裏那個被空調冷風吹得直打噴嚏的無奈小可憐形象,任致餘的確對她產生了異樣的情愫,或許可以稱之為:一見傾心?

喜歡一個人從來沒有道理可言。隻稍一瞬,可能是人群中一個抬眸四目相對的驚鴻一瞥,可能是她從小到大的樣子複刻在你內心久久難以忘懷,也可能是她的一次低吟淺笑,更甚的是哪怕是她對你的怒言相向在你眼中或許都是魅力的所在。

人和人的磁場吸引是命中注定的。一個人一生要愛幾個人,要經曆幾段感情,走入幾場婚姻……或許都是命數,它就在那裏,你躲不掉,驅不走,這是一場無法救贖的賭局。當我們極度希望抽離逃開的時候,往往我們已經泥足深陷,無法掙脫。

競選班長的人最多,看來她的大學同學都野心勃勃想大展拳腳。張深諳本來也不想當班幹部,於是挑了最熱門的班長職位競選,這樣就肯定不會當選的,而且她覺得班長非金遠怡莫屬了,也就隨意說了幾句應付一下。

但是,這個世界上,往往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所以神奇的反轉就開始了,最後唱票結果公布的時候,張深諳都要跌碎眼鏡了,她居然在那種情況下還能以一票的微弱優勢超過金遠怡成為藥學係一班的班長……

金遠怡的臉明顯有點掛不住了,然而火上澆油的是,任致餘的室友羅旭還不忘吼一句:“任致餘別的班委都沒寫,就班長寫了張深諳……”

嘿!他是生怕別人不知道金遠怡暗戀任致餘多年了嗎?大學就是個沒有秘密的加工廠啊!

雖然一向不主動接收外界消息的張深諳那時候還不知道這茬兒,但就選舉班委這個事,羅旭同學為什麽要雪上加霜把她拎出來給金遠怡難堪?

他是沒頭腦還是不高興?

張深諳想著,無論是哪個,羅旭暫時進入黑名單,因為……大家起哄的聲音已經此起彼伏了,所以她就是因為任大神光榮的一票眷顧險勝的啊……但她其實並不想要這份殊榮好嗎!至少目前這個階段她丁點兒不想這麽惹眼啊!

張深諳覺得金遠怡這個時候開始看自己不順眼了。

當時張深諳簡單講完從講台上隨意掃視台下,沒承想,眼神卻和任致餘碰了個正著,可是任致餘嘴角那抹意味不明的笑是怎麽回事啊?現在想來原來是這麽回事兒呢!

任致餘想幹嗎?他這是唱的哪一出?為什麽別人都不寫偏選她?他們不熟吧?她可不想上熱搜好嗎!

雖然這些天張深諳在齊珊珊這個因為和任大神同班而每天處於亢奮狀態的隱藏迷妹的科普下,略微知道了一些他的光輝生平和影響力。但是本質上,她的確是在剛剛羅旭那個倒黴蛋的畫蛇添足下才終於徹底記住了任致餘這尊大神,所以,他為什麽這樣害她?

這要是被班上的好事之徒拿去當小料曝給媒體什麽的,這不是搞事嘛!

張深諳再次看向任致餘,毫無意外地對上了他那雙明亮的眼睛。不過周圍甚囂塵上的起哄聲迫使她一下子移開了視線,而且她已經明顯感覺到了從右方射過來的那波激光束太刺眼了,像重磅的深水炸彈帶著千斤怒氣朝自己撲麵而來,她怕被瞬間炸飛……殺傷力太強大!

槍打出頭鳥,誰來救救她,在線等,挺急的!

她真的覺得快要被金遠怡的眼刀砍死了。此刻,她就像一根被點燃的爆竹,或者一隻待宰殺的小羊,無辜地被炸響還把周遭的路人給嚇個半死;或者被莫名其妙摁在了砧板上,毫無招架還手之力,隻等那一刻手起刀落她就被攔腰截斷了,想想都覺得血淋淋的殘忍,她不做屠夫,更不要做牲口。

她隻想安靜低調地度過四年,怎麽就這麽難呢!

她真的不想再成為眾人的焦點了,無論哪方麵。況且這室友結仇算是忌諱吧,以後的日子也挺不舒坦的,雖然她向來看得淡,但是人畢竟還是凡塵俗世之人,多少也會受影響會不方便,現任班長KO前任負責人,這道題太難了!真的超綱了!

很多年之後,不記事的張深諳才知道,金遠怡其實早在開學第一天就看她不爽了。女人的直覺就是那麽可怕,在那個午後的校園超市裏,左偏15度方向上除了那個尖叫少女還有金遠怡潛伏著呢。

彼時的張深諳和金遠怡還沒打過照麵,但是人家金遠怡可沒有她這麽心大不記人事,金遠怡早就有了所有同學的一手資料,雖然不全,但像她的基本信息比如留洋海歸和入學照,金遠怡還是過目不忘的。那天任致餘的一舉一動,金遠怡都看在眼裏,喜歡了任致餘這麽多年的她怎麽會看不出來任致餘對誰上心。

所以多年後張深諳才終於清楚為什麽第一次見金遠怡時,她就給自己甩臉子了……

不久,副班長人選就被替換了,任致餘沒有競選就光榮地成了副班長。任致餘當班委,大家都舉雙手讚成,自然沒有人會去追究原委,所以張深諳就開始稀裏糊塗地和這位大魔王共事了,雖然她一直也不知道為什麽原來的副班長就被頂替了……

黑幕啊!舉報有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