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性平:五斂子 一、或許是一見鍾情

張深諳第一次一個人開車上國內高速,馳騁在新陽大橋上還是蠻刺激的,耳畔傳來車載音響中正在循環播放著她最喜歡的歌曲Careless Whisper,她覺得自己終於是有點活過來了。

在9月這秋高氣爽、風和日麗的日子裏自己開車去大學校園報到,那是一種怎樣久違的美妙感覺啊!她在比利時待了三年,現在回國求學。

她已經好久沒有聞到祖國海風的味道和撲麵而來的桂樹芬芳了。從鄰市焦雲市驅車到達長豐市酒業坊,來接她的是三年未見的莉莉阿姨一家。

張深諳禮貌地打招呼寒暄,之前電話裏就說好了蘇一姨父和昆塔弟弟一起送她去學校。於是她匆匆喝了口水,換到副駕駛座,讓蘇一姨父開車,一行三人馬不停蹄地趕往學校了。

開學季,校門口車輛川流不息,人來人往。蘇一姨父相當熟悉高教園區路況,也知道捷徑,終於是在報到第二天也是最後一天上午十點趕到了這所張深諳即將度過四年的大學——長豐協和醫科大學。

張深諳粗粗打量一眼,學校占地麵積很大。長豐醫大是長豐市醫藥學專業排名第一的高等學府,在全國也屬頂尖行列。她選擇這所院校,也是應了媽媽的允諾,在長豐市好歹有莉莉阿姨全家照應著,這樣媽媽在異國他鄉也能稍微安心點。

三人寄存完行李,就去了圖書館大廳辦理報到手續。雖然已是報到第二天,但圖書館裏的人仍不見少,反而多得有些超乎想象,好像還有零星幾個專業攝影師、媒體人模樣的人隱匿在牆角一側,舉著相機不停拍照。是在拍誰呢?有什麽人物在學校嗎?

張深諳幾乎是被一股腦兒擠到自己專業的展桌前的,她還納悶了會兒,難道今年學校是超額招了很多新生?那這招生辦可得累死!

但是,直到她從那一堆攢動的人頭裏費勁地擠出來後,才驚覺擠在自己專業展桌前的好多妹子都不是報到的新生,她們像是在看誰?誰……來著?張深諳聽過忘了,真是哪個明星大腕蒞臨了不成,搞得圖書館大廳太吵了,而且她快被擠得變形了,超悶!

她也無心探究和逗留,麻溜地跑向了蘇一姨父他們正等著的出口方向。

“怎麽了?諳諳,不順利?”蘇一姨父看著一臉緋紅皺著眉頭的深諳忙問。

“沒,姨父,昆塔,我們走吧,去寢室樓,在28幢403。”

沿路有很多誌願者學長學姐給大一新生指路,所以他們很快就找到了女生寢室。地理位置倒是極好,張深諳他們醫藥學專業分配到的寢室剛好在整片學生寢室群的中心地帶,樓下就是學校下轄的早餐小格子鋪和最大的校園超市,非常方便,蘇一姨父連連誇讚她運氣不錯。

張深諳是第三個到寢室的,四人一間的女生寢室,還有一位妹子是外地人要傍晚才到,算起來,她也是半個外地人。

其他兩個室友昨天就到了,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張深諳到的時候,那兩個人應該是外出了並不在寢室,所以趁著沒人,蘇一姨父和昆塔幫著她迅速整理了床鋪、衣櫃、寫字台、洗漱台,一氣嗬成。

在蘇一姨父出去接電話的空當,張深諳一骨碌坐到了自己的3號位下鋪,看向蘇昆塔。這孩子從上午三年來久違的見麵到現在,說的話真沒超過十句,且每句的長度不超過十個字……

不過他是真的長得好啊!水靈靈的,白淨周正,和一般粗糙淘氣的這個年紀犯青春期綜合征的男孩子都不一樣,他安安靜靜,仿佛這三年的時光都不存在過一般,除了躥了個子之外,無論是外貌還是性格,還像三年前的乖小孩,自己看書、學習,仿佛從來也不用家長操心什麽。

看他杵在門口跟個坐山雕門神似的,張深諳率先打破沉默:“蘇昆塔,你好奇我什麽?你問,你不是還給我發郵件了?是三個月前,還是兩個月前來著?”

“一個月前。”他清澈的眸子望過來,雖然時隔三年才見麵,倒也沒有什麽拘謹和不自在,反而多了一絲……真摯?

張深諳在想自己為什麽會從他漂亮的雙眼皮下讀出了真摯?

不過她沒有繼續深想:“最近我申請國內大學,考學,這一階段太忙,都忙禿了,你是想問出國留學的事情吧?莉莉阿姨也跟我谘詢過。”

昆塔輕輕點了點頭。

“你是已經讀……”

“高一。”

“嗯。”虧得這小子還是很有眼力見的,不然張深諳想自己就蠻尷尬,莉莉阿姨是媽媽唯一的摯友,這麽些年,自從爸爸去世之後,他們一家子對她們母女倆的關心程度真的是猶如至親般。

不過自己真的是記不準蘇昆塔的年齡,畢竟這幾年她過的日子那叫一個跌宕起伏,實在是無心分神來關注這孩子。以前昆塔太小,也不愛說話又沒存在感,以前她自己也是個孩子罷了,所以孩子疏忽孩子,還是不應該計較的。

“你跟我說,這是你自己的想法還是因為莉莉阿姨?”

“因為你。”昆塔脫口而出,臉上有半秒的錯愕。

張深諳分明捕捉到了。

“我是說,我媽也希望我改一下個性,總是讓我跟你學……”

蘇昆塔解釋得急,張深諳搶過話頭:“傳說中別人家的孩子?”

昆塔愣了一秒,旋即綻開了笑顏,稚嫩還未褪去的臉上像瞬間有了光,緊張的情緒一閃而逝。

“諳諳姐你還是這麽幽默。”

“嗯,這點我承認。”張深諳嘴角綻開一個淺淺的笑容,她自己可能都意識不到她冷淡中帶點溫暖的迷人性格有多麽致命的魅力。

昆塔看著她微微笑成月牙眼的白皙小圓臉,右臉頰三個小梨窩若隱若現,嘴角便也不自覺上揚,他想那個曾經優秀明朗的少女終於是漸漸回來了。

直到送走兩人,她的兩個室友還是沒有回來。張深諳百無聊賴地坐在書桌前發愣,右手托著腮幫子,視線卻並沒有聚焦點。

她穿著蝴蝶藍印花棉質連衣裙,已經齊肩的烏黑秀發終於是在媽媽的念叨下長了點。不過她還是喜歡在比利時那個短發的自己,雖然當時有太多的衝擊負荷著,但至少那個時候還可以沒有責任感,此刻她憶及未成年的學生時代不免悵然,無論是其實並不好看的短發,還是紛亂的國外生活。

而從今往後,是要走向必須自我負責,必須麵對更多別離的路途。所以,少點多愁善感是對的,如今你在變得更好,張深諳!新的生活,祝你遇見全新的美好。她暗暗給自己打氣。

她從寢室陽台望下去,很多父母在叮嚀囑咐子女,在購買生活用品,也在話短暫的離別,這些最平凡的場景卻真的讓她覺得回國念書這件事情變得有意義了,至少不能辜負媽媽的期望。

或許成長的代價就是我們無法肆無忌憚了,就像頭頂的晴空和心中的法律,他們給你自由,但也給你束縛。

多麽希望,時光可以慢一點,我們可以慢一點長大,再去和這個世界對話。

突然,一個低低的咕嚕聲從張深諳的肚子裏發了出來,她微一恍神,觸景生情的思緒被無聲收回。一看時間居然已經一點一十四分了,知道樓下就是超市,於是她抓起錢包就跑下樓,獨獨落了手機可憐地躺在空****的薑黃色書桌上無聲歎息。

所幸,超市的人流量並不多,張深諳迅速從貨架上撈了一盒方便麵,然後拐到最後一排貨架挑了牙膏牙刷和臉盆毛巾。正打算出去結賬,她聽到超市門口窸窸窣窣一陣嘈雜的聲音,緊接著有一幫人一股腦兒擁入了超市,本就不寬敞的校園超市瞬間就變得狹小而擁擠。張深諳想著今天自己瘦弱單薄的身子骨注定是要被擠成肉餅了,今天學校到底是來了哪尊大神?

怎麽的,今兒個她走哪兒擠哪兒!蘇一姨父說的運氣呢?在哪兒遛彎呢?

張深諳抱緊自己的戰利品,試圖穿越拚命把她往超市角落盡頭擠過去的人流時,她第一次聽清了那尊大神的名字——任致餘。

“哇,我的天!終於見到任致餘本尊了,真人也太帥了,他居然真的讀我們學校,妙哉!”

“今年開始連續四年全國高校校草排行榜我們長豐醫大總算可以榜上有名了,善哉!

“什麽榜上有名?頭把交椅好嗎!任大神可是登頂的王者,又不是犄角旮旯裏的青銅,哢哢!”

“是是是……”

“任大神逛個超市都自帶光環……他的手臂線條為什麽這麽好看?啊!神哪……大神看我這個方向了……”

“阿嚏!”張深諳被擠到了角落立櫃空調風口下,超市老板還開著十足的冷氣,所以她很不幸中招了。那股颼颼的涼風就這麽肆無忌憚地直往她後脖頸灌進去,害得她連打了好幾個噴嚏,還被旁邊的妹子嫌棄了一把,她頓感無語。

任致餘?校草?狗仔追逐的對象?揭開神秘的麵紗?張深諳想,這人應該就是導致今天自己兩度被擠成棉花糖的根源了!

唉,都是解放天性的大學少女啊,國內的學風現在也很外放了嘛!雖然理解,但是少女們的眼神好像不咋樣兒,張深諳瞅著,順著妹子們的視線瞄過去,這個任大神明明盯的是她頭頂的立櫃空調方向,怎麽會是左偏15度的那個尖叫少女的方向……

張深諳作為一個理科生,並且方向感很好,所以她的判斷是不會錯的。

果然,就在她打算艱難挪動步子離開這要命的空調冷風口的時候,任致餘就這麽一往無前地朝她的方向走了過來,哦,不對,是朝空調的方向走了過來。

人群中再次響起了一陣驚呼,並且大家爽快地讓開了一條道。這時候,張深諳看到了任致餘身後還有個和他一般高的男生,欸,後麵這位還有點麵熟!是誰……來著?

都怪炎熱的夏末,都怪黏膩擠人、人聲鼎沸的圖書館報到大廳,都怪馬不停蹄的報到流程,都怪她七秒魚的記憶和不愛關注人的性格,讓她完全忘記了後麵這位男生就是四個小時前圖書館一樓大廳辦理她入學手續的直係學長兼輔導員喬展新。

就在張深諳稍一走神思考後麵這位麵熟的帥哥是誰的時候,任致餘已經站到了她的麵前。張深諳不矮,足足有一米六七,又瘦,就更顯個兒了,但任致餘比她高了足足一個頭還要多,所以她一仰頭就對上了任致餘的眼睛。

這是一雙極好看的眼睛,睫毛很長,內雙,但是並不小,瞳仁烏黑,就像一層會吸攝人內心最原始心念的光暈一般,迷人又招搖;和昆塔偏淺褐色的大眾瞳仁不同,和遠在比利時的薑琮那狹長丹鳳眼也不一樣。

由於距離很近,她可以清楚地看到他並沒有戴美瞳和隱形眼鏡,看來他的視力挺好,完全素顏的模樣,大概因為忙碌額角沁出了幾滴汗珠,而被灼熱的驕陽曬後顯露的微紅的皮膚卻泛著通透的光澤,還真是個帥哥。

張深諳微微有點尷尬,她真不是顏控花癡,但是任何人都有欣賞美的本能,所以對於此刻覬覦了他人的美貌還妄自評判了一番還是有點不好意思,隻是她正準備側身離開之際,任致餘忽然更加靠近,伸過來一隻手掠過她的頭頂,把立櫃空調風門片往上撥弄了一下,她瞬間覺得自己後脖頸暖了。

任致餘身上沒有尾夏的微汗味,他和她近到可以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清新香,不像是市麵上的香水味,但是特別好聞,讓她忙碌了一中午的疲憊感都能驅散一部分的程度。

她剛邁出去的左腳就那麽定格住了。很奇怪,張深諳對自己身體的自動反應感到不可思議,雖說她的確是暫時不需要為了溫暖挪地兒了,但她還是覺得這個解釋牽強附會啊!

此刻他的頭和自己就在一個平麵上,張深諳甚至都能感覺到任致餘清淺的呼吸拂過了她的臉龐,估計是稍不留神都能觸碰上的距離,讓她本打算繼續移動避讓的左腳就呆若木雞般停擺在了那裏,整個身子也像是被點穴了似的一動不動。她像個喪失了判斷能力的孩童和任致餘對視了一眼,那一瞬間居然感受到了一股強烈的電流穿透全身般的酥麻。

緊接著,任致餘就這麽明目張膽地以半環住她的姿勢,往她身後的貨架上拿了一卷抽紙。這一刻,她是徹底動不了了,倒不是因為任致餘突然的彎腰靠近導致她和周邊一水兒的迷妹一樣驚聲尖叫、呼吸停掉、身體軟掉,繼而失去了行動力……

而實在是那一刻她右邊是水泥白牆貨架,左邊是任致餘那致命好看的側顏,她被圈在這角落一隅的立櫃空調下,壓根兒就沒地兒挪啊!

張深諳想,這個理由合情又充分。

況且人在突發狀況下都有反應的遲滯,嗯,沒錯!絕對不是自己內心那複蘇的戀愛細胞在作祟,跟初次見麵的人一見鍾情而心動什麽的這種草率的事情絕對不可能是理性的自己會做出來的行為!等張深諳做完心理建設,任致餘早就已經快步走出校園超市了。

不過剛才,他拿完抽紙站起來的時候是對她笑了一下嗎?

來似一團火,去似一陣風,任致餘輕悄悄地來,不帶走一片雲彩,卻好似敲鬆了張深諳心底匍匐已久的淡漠與疏離,撬開了一層旭日般的溫暖。

超市小插曲就此落下帷幕,雖然張深諳莫名遭了好幾個白眼,不過鑒於任大神全程都沒有和她說話,所以還算相安無事。她也很快忘卻了這樁小事,差點把任致餘這名兒連帶這人忘得一幹二淨。

因為當她抱著戰利品回到寢室的時候,手機上兩個薑琮的未接電話顯示完全奪去了她所有的注意力。她回撥過去,卻在好長一段時間接不通。她果然還是聯係不上薑琮了,從她回國的第三天開始,從她入學第一天起,從她遇見任致餘這一天開始。

張深諳盯著那個號碼,眼中噴薄而出的怒火仿佛能把手機燒出一個洞來。下一秒她手指一滑,把這個號碼拉入了黑名單!

很多年後,張深諳想起那通電話,不禁感歎,或許有些人是為了再見,而有些人,是為了遇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