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與君同
秋離睡覺到一半迷迷糊糊地覺得身前有人影晃動,努力睜開眼睛才見得來人正是元辰。
“你回來了。”
她想起身同他說句話卻被他攔住:“別起了,我馬上要走。”
本來還沒睡醒的秋離因元辰一個“走”字困意全無:“去哪兒?”
元辰捋了捋秋離額角的細發:“奉嬴王的命,我去河南傳一封詔書,就算快馬加鞭,也要三天後才能回來。”
秋離“嗯”了一聲,心中有一點失落。才見到沒多久,怎麽又要分開?
還在惆悵,元辰突然輕輕捏住她的下巴往前一送,便在她嘴角留下一個吻。秋離驀地將眼睛睜得溜圓。
然後,元辰輕輕地拍了拍她的頭,對還在出神的秋離說:“乖,等我回來。我要喝酸筍雞皮湯。”
元辰走後好一陣,她還保持著那個下頜微微上揚被他親吻的姿勢,然後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角。她聽力好,隱隱約約聽到房外方澤道:“公子不是說進宮前走得匆忙有東西忘了拿,特意繞路回來……”
元辰的聲音中帶著一點不易發覺的喜悅:“拿完了。”
一句話聽得秋離麵紅耳赤,極羞澀地將自己卷在被子裏,打了個滾。
既然三天後元辰才回來,秋離想,那她不能隻做酸筍雞皮湯這麽簡單的小菜給他了,他那麽辛苦,風塵仆仆地回來,她得做一桌大菜迎接他。
這樣想著,秋離便拉上阿如上街采買。凡界的吃食好多和西山的不太一樣,她拿手的幾個菜湊不齊材料,隻好隨意買些市麵上常見的,又打聽元辰的口味,開發新菜式。
在廚房悶頭發明了三天新菜色的結果就是不僅喂胖了廚子、廚娘和燒火的小丫頭,連在牆角打洞的老鼠好似都胖了一圈,秋離很開心。她不在的這些年,他消瘦了許多。他掉下去的肉,她以後都要一口一口地親手喂回來。
得了空,秋離也在府中轉轉,元辰著實是個有品位的人,院子布置得很清雅,深得她心。
新樹葉成陰,動搖風景麗,蓋覆庭院深。後院有大片的竹林,林子一角有一把藤條打的椅子,她累的時候便願意蜷縮在藤椅中吹吹風,聽聽蟲鳴。這個地方總會讓她想起白澤的竹中屋。偶得幽閑境,遂忘塵俗心。始知真隱者,不必在山林。
大隱隱於世,便是如此了。
秋離不覺又感歎,她喜歡男人的品味,還真是一成不變。藍衣服,一身書生氣,家中有竹林。
她想不明白這種相似是幸還是不幸,但她不打算想了,她現在和他在一起很快樂,這就足夠了。
這些天元府她差不多轉了個遍,唯有一個院子,門外有兩個小廝把守,她想要進去的時候便被攔了下來。秋離好奇地向裏麵瞅了半晌,結果小廝把院子門關得嚴嚴實實,她什麽也看不到,便作罷了。
第三日,掐著時辰,秋離估摸著,元辰應該快回來了。
她將一桌菜張羅好,便趴在窗前等元辰回來,一邊等,一邊想要擺一個什麽樣的姿勢才好看呢。
她第一次與他相逢,她美救英雄,在地上打滾打得很難看。
她第二次與他重逢,她路見不平,在泥裏打滾打得很難看。
秋離仔細回憶著看過的為數不多的戲本子,那些美嬌娘和公子哥都是怎麽相遇的來著?
旖旎花解語,人麵桃花相映紅。
是了,秋離覺得,她需要一朵花來映襯一下。拿眼在院子中掃了掃,元辰這處院子並沒有種很多花,唯有牆角一株梨花,開得正盛。
就是它了!
她要坐在梨花樹上,對他盈盈一笑。她甚至已經在腦海裏想好了那個畫麵,他順著飯香進門,走到門口,找不到她的人影,自然而然地回頭,便看到她一襲黃衣嫋嫋,坐在一樹梨花之上,對他燦爛地笑。
秋離三步並作兩步走到梨樹下,琢磨著怎麽爬上去才比較合適,剛爬到一半,身後突然傳來元辰的聲音:“你在樹上做什麽?”
嚇得秋離腳一滑,從樹上直直跌了下來。樹上梨花紛紛落下。元辰一個箭步上前接住了她,兩個人齊齊向後跌去,她跌在他身上,梨花落在他們肩頭。
秋離憤懣,為什麽每次她規劃的劇本都不按套路演?
元辰眼中含笑地看著她,淡淡地道了一句:“真香。”
秋離努努嘴:“這梨花是挺香的。”
元辰誠懇地糾正:“飯香。我餓了。”
秋離打算從他身上爬起來給他盛飯,可是又被元辰抱住,跌回他身上,她皺皺眉:“不是餓了嗎?”
元辰抱她抱得更緊了:“先抱一會兒,我還可以再餓一點兒。”
方澤領著嬴王的手詔走進院子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景象:梨花鋪滿草地,草地上一襲藍衣和一襲黃衣正若無旁人地相擁。
他有些尷尬:“喀喀……少兒不宜。”
元辰倒是毫不在乎,懷中抱著秋離,懶懶地撐起身子看他,眼神冷得似乎能結冰:“你以後得習慣進門的時候先敲門。”
方澤想翻白眼,是他們兩個大敞著門躺在院子裏,要他敲哪個的門?他以前總覺得自家公子全心全意投在商鋪經營和政事上的時候半絲紅塵不沾沒有什麽人情味兒,太有距離感,秋離姑娘回來了之後,公子身上有點紅塵氣挺好的。然而現在他覺得公子已經紅塵得快風塵了,這個勢頭還是得想辦法打壓一下。
方澤隻好捂著眼睛舉了舉手上的手詔:“嬴王有令,召姑娘進宮。”
元辰眉頭微微一皺,“嗯”了一聲:“隻召她一個人,沒召我?”
方澤點頭:“可能沒想到公子這麽快就從河南回來了。畢竟一般往返至少要五天,我們這一路跑死了八匹馬才能三天趕回來。”
元辰拂拂袖子,扶著秋離一同站起來,理理衣襟道:“走,我陪你進宮。”
秋離拽拽元辰的袖子:“我做了一大桌菜,又不吃了嗎?很浪費糧食哎。反正嬴王沒有召你,你在家吃,等我回來。”
他的兄弟背著他傳他的女人,他能吃下飯去就怪了!元辰望了秋離一眼,不知道她是天真還是真傻,後來看了她一臉理所當然的模樣覺得可能兩者皆是吧。
他望著飄香的菜咬了咬牙:“都給我裝上,我要擺到阿征麵前去吃!讓他看著,饞死他!”嗯,敢背著他偷傳他的女人,這筆賬他要是不好好和他算算,這些年他的元朗閣就白開了。
天地良心,秦征雖然有偷傳秋離入宮的意思,可半點壞心眼也沒安,宮中故事的版本是這個樣子的—
那天元辰的反常讓秦征很是不解,按捺了兩天還是按捺不住,便悄悄派人去查究竟發生了什麽事能讓元辰的臉色如此難看。由於元辰那天帶秋離回府頗為招搖,以至於街頭巷尾都傳遍了,很快,消息傳回,說元辰私藏了一個美嬌娘。
這個消息傳到宮中的時候,秦征正和李寺對坐飲茶,聽到探子來報時,兩人一口茶沒喝下去全都噴到了對方的身上。那畫麵,讓探子都不忍直視。
不過兩個人的心思各異,秦征想的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居然真的讓三哥找到了三嫂!
再然後,嬴王思索了許久,便有了這封詔書。
秦征知道那天惹得三哥不高興,要想辦法補救。他這個人年紀小,睥睨天下的能力還沒有,優點是會來事兒,能將這幫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人攥在手心裏。所以他想著先將三嫂請來,回去好幫自己美言兩句,可是沒想到,詔書發下去沒多久,大老遠便聞見了一陣飯菜香。
他探頭望出去,隻見一襲藍衣手中牽著一襲黃衣朝著自己宮內走來,藍衣人冷著一張霜打過一樣的冷臉。秦征用手一拍腦門,完了,這次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
果然,進得門庭,元辰餘光瞟見他就躲在屏風後麵,也沒有拆穿,裝作沒看見的樣子,讓手下的人直接將食盒中的飯菜擺好,旁若無人地吃了起來。
飯菜香味兒霎時間逸了一屋子,秦征被香味勾得咽了咽口水,心想他三哥這是又從哪裏找來的廚子,他在嬴王宮還沒聞過這麽香的飯菜,回頭得想個辦法將這個廚子討來。
為了廚子,他終於沉不住氣,繞到了屏風之前,垂手乖覺地立在元辰旁邊。然而元辰還是自顧自地吃,沒有要理他的意思。
秋離眼尖,瞟見秦征的時候便在他身上感覺到了淡淡的龍氣。她一愣,此人乃是帝女星選定的真命天龍,假以時日,必定統一天下。元辰果然沒有看走眼,沒有跟錯人。
這樣的發現使她有些欣喜,她忍不住偷看了元辰一眼,自己的男人果然有眼光。
元辰回以一笑。
秋離和元辰的這個小動作,沒有逃過秦征的眼睛,他沒話找話煞有介事地咂咂嘴:“這恩愛,都秀到我宮裏來了。”
元辰不理他,自顧自吃得很香。
秦征再咂咂嘴:“這湯看起來就很好喝。”
元辰好似完全沒有聽懂他的言外之意,正經道:“這湯就是很好喝。”說罷,將碗端起來喝了個底朝天,一滴不剩。
秦征隻好再舔舔快要流到嘴邊的口水。
他看著元辰麵前的飯菜一臉豔羨:“三哥你常說福氣占得多了會折壽。你得了三嫂這麽個美人,把你家這個厲害廚子讓給我唄,天下事不能兩全,要不然你吃胖了會被三嫂嫌棄……”
一句話還沒說完就覺得殿內空氣霎時間冷了一度,他不解地抬頭看向元辰,隻覺得他三哥的臉又冷了一分,身後的方澤一直給他使眼神,往飯菜上瞟瞟,再往秋離身上瞟瞟。
秦征隻覺得頭大,完了,馬屁又拍在馬蹄子上了。
好歹秦征生了一張甜嘴,總是能把一樁搞砸的事情再圓回來,於是煞有介事地對著秋離歎道:“果然是世間少有的美女,怪不得能逼三哥吐了一口血。”
秋離好奇心被挑起來,撂下筷子:“吐了一口血,是什麽意思?”
秦征等的就是這個好奇心,元辰果不其然掃了他一眼,他連忙裝作被元辰嚇到的樣子,擺擺手:“三哥不讓我說,我可不敢說。”
秋離自是不依:“說吧說吧,我在這兒他不能把你怎麽樣的。”
有人撐腰,秦征的腰板便挺得直了,看了元辰一眼,故作神秘道:“你可知,我三哥今年二十有七,卻還沒有成家,全鹹城的媒婆都要踏破元朗閣的大門了?”秦征還想再誇張地談談全鹹城的媒婆是如何追著元辰跑的,隻聽身側元辰輕咳了一聲,便將話頭收了回來,“別人說的親他皆可不放在心上,可是二哥的表妹,不能不好好應付一下。”
秋離這些日子從阿如的口中得知了一些元辰的舊事。元辰小時候在昭國有幾個很要好的玩伴,秦征是一個,這個二哥李靖,是另一個。
李靖從小醉心武學,是嬴國第一大殺手組織的頭目,給元辰提供了手下能調動的大部分殺手和一半左右的消息來源。
機緣巧合下,李靖的遠房表妹在街上遇見了元辰。元辰一直有一張非常招桃花的臉,這個“表妹”就是一朵不例外的桃花,回家之後便嚷嚷著非元辰不嫁。“表妹”的父親被鬧得沒了辦法,聽說李靖和元辰有些交情,便拖著他一起登門造訪。
若是別人,元辰定是沉著一張臉應付都懶得應付,不過二哥親自上門,還是要給幾分麵子的。
於是,元辰讓下人給二位上茶,掐準了兩人快等得不耐煩了,再慢慢地從屋子裏被人攙扶著踱步出來,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
元辰給兩人問好,熱情地寒暄。他言語上十分客氣,禮數周到,隻是麵色蒼白,說話有氣無力,每說幾句話便要頓一頓,咳一咳,後來咳得厲害了,還“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來,將李靖的遠房親戚嚇了一跳。
而他一副已經習慣了的樣子,接過下人遞來的絹絲手帕,然後抱拳李靖的遠房親戚賠禮道:“小侄幼年時期被人追殺,身子骨弱了一點,不過不礙事。希望您不要見怪。”
李靖的遠房親戚臉當時就白了,哪有當父親的想把女兒嫁給一個病秧子的,於是趕緊告辭,從元府出去還沒等轉過一條街,李靖的遠房親戚便拉著李靖,讓他回去一定勸勸表妹,不能嫁給一個病秧子,否則後半輩子就毀了。
無巧不成書,李靖的遠房親戚話音剛落,回頭便看見元辰站在街角,含笑看著他。李靖的遠房親戚一臉尷尬,估摸這個距離方才自己的話肯定一字不差地落在元辰耳朵裏了。可是元辰是個涵養好的,表麵上不慍不惱,好似沒聽見一般,依舊客氣道:“方才備了兩盒好茶,忘記給您帶上,特地送出來。”
李靖的遠房親戚尷尬得臉上一陣紅一陣白,隻好厚起臉皮來,拍拍元辰的肩說:“可惜啊可惜,這麽好的少年,就是這身子,喀喀……好好調養。”
秦征一邊給秋離講,一邊笑:“你不知道,二哥給我講這個故事的時候,說三哥一臉不能和表叔結親家的惋惜,實力派演技看得他站在旁邊都快要憋不住笑出聲了……”
元辰自然是故意的,他就是要李靖的遠房親戚尷尬,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即使他以後知道元辰是裝病,也不好再回去找元辰娶自己的女兒了,要不然臉皮得有多厚。
秋離有些擔心地看著元辰:“那麽大一口血怎麽來的?咬舌頭?疼不疼?”
秦征不以為意:“哼,你可小看我三哥了,他怎麽可能吃這種虧?不過就是含了一口牛血在嘴裏,找合適的時間吐出來罷了。”
見秋離聽得入神,秦征甚是得意,想繼續講下去,卻被元辰打斷了。
元辰臉色突然變得陰沉,看不出喜怒,隻是突然抓過秋離的手,跟秦征告辭:“人你也見過了,時候不早了,我們就先走了。”
元辰的腳步極快,不等秋離反應過來,就被他拉著走出大殿了。
“喂。”秦征快步追出來,“美人嫂嫂,三哥生寡人的氣了,你記得要幫寡人說句好話啊!”
秋離被秦征這聲“嫂嫂”喊得臉有些紅,可是看著元辰沉著一張臉,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轉眼就回到了元朗閣。秋離剛想回房,卻被元辰喊住:“阿離,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秋離點頭。
在元朗閣的南苑,有一間三進的小院。正是那間她想去卻被攔住沒去成的小院。沒想到,今日元辰主動將她帶來。
院子正中是個池塘,水麵上漂著白色的睡蓮。雖不是接天蓮葉,可風光讓她想起西山的婆羅池。
秋離正看著風景出神,元辰突然開口道:“我回嬴國第一年,在元朗閣置辦了這個院子,因為惦記著你說要來,所以備下了個地方給你落腳。”他蹲下,雙手在樹根下刨了刨,刨出兩壇好酒,“你上次在昭國跟我說酒難喝,我回來就花重金從芙蓉樓買了兩壇好酒埋在這裏,等你來喝。怕人來來往往把壇子踩碎了,便幹脆封了院子,不讓人進來。過去了這麽久,差一點就忘了當初為什麽要封院子了。”他的眼神落在極遠處,“今天被阿征提醒才想起來,人啊,有的時候走得太久,就不記得當初為什麽要啟程了。”
然後,他牽著她走到池塘旁邊,兩人在一處青石板上坐下。元辰將一壇酒遞到秋離手上,兩人也不講究,一人一壇對著壇口便喝。
喝得酣暢淋漓,元辰幫她擦擦嘴角:“這個味道怎樣?”
喝過赤言釀的酒,哪還有別人家的酒能入口?不過秋離不忍打擊他的積極性,認真品了品。白酒過喉,喝的時候不覺得嗆,下肚了覺得嗓子火辣辣地燒著,是好酒,帶著上了年頭的香醇可口,已是人間難得的美味。
她一飲而盡:“好酒。喝君一壺酒,欠君一諾。有什麽想要的,我都滿足。”
元辰的眸子中有什麽東西閃了閃,然而又壓了下去。他仰頭看著天,轉了話題:“第二年,我命人在院中修了這個池塘。我記得你說你的家鄉就是這樣,所以我想讓你賓至如歸,這樣你來了,可能就不想走了。”
元辰聲音一頓,忽而帶了一絲喑啞:“第三年,我遇刺差點去見閻王,也是那個時候,我聽說了你可能不在人世間的消息。”他的聲音變得很輕,仿佛是在害怕,“我找了那麽那麽久,求二哥出動了他手下所有的人找了半年,都沒有任何消息……”
秋離咬咬嘴唇,每次聽到這裏,她都覺得對不起他。雖然她有她的苦衷,可是於他而言,她就是一下子消失了七年。
她喃喃道:“元公子,對不起……”她借著酒意大著膽子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我也沒想到耽擱了這麽久。我不是故意讓你等這麽久的……”她猶豫著要不要將魔界的事情告訴他,可是一耽擱,趁說話的間隙,元辰突然將她打橫抱起,她這話頭便又斷了。
他抱著她,走進西側的廂房。
廂房布置得素雅,正對門的紅木桌台上,放了兩個藤編坐墊,中間的小幾上擺著黑白子的殘局,還是那年他二人未下完的那盤棋,像是靜等著人歸來,才能得一圓滿。
左手的隔間用一串珠簾隔開,元辰輕輕撩開珠簾,七彩玉珠碰撞,聲音清脆悅耳。空曠的小室內隻擺了一個檀木衣架,架著一身大紅的嫁衣,金飾的鳳冠上鳳凰雕刻得栩栩如生。
夕陽的餘光打在紅衣上,仿佛鍍了一層金,閃閃發光。
元辰垂眸看著懷裏的她,道:“於是,第四年,我請了最好的繡娘,花了一整年的工夫做了這身嫁衣。”元辰的聲音越發喑啞,“或許失去後才懂得自己最想要什麽。我不知道你什麽時候才會回來,但我想,若是有生之年還能等到你回來,我一定要為你穿上這身嫁衣,娶你回家。”
秋離一愣。
元辰聲音低沉地道:“你曾問我,為什麽嬴王如此信任我,親政後卻沒有封我個一官半職。那是因為我和阿征有個約定,我助他一統天下,他許我一生自由。如果是朝中之臣,那婚姻之事便會淪為政治籌碼,身不由己;如果隻是內府門客,那便可以隨我心意,等不到你,我便終身不娶。”
這一番話,說得秋離心跳怦然加快,不能自已。
她撫摸嫁衣,不覺眼角有些濕潤:“傻瓜,你準備了這麽多東西,就不怕—”
一句話未完,被元辰輕聲打斷:“就不怕你不回來?就不怕你回來的時候已經成家?就不怕你回來的時候已經忘記了我是誰?”
秋離低頭,他說的話,她無法反駁。
元辰的聲音像珠子斷了線落在玉盤上,輕輕地、脆脆地,執著又無可奈何,他的手輕輕撫在霞帔之上,那麽輕柔,仿佛在摸著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寶:“怕,怎麽不怕?可是—”他話鋒一轉,低頭看著她,“那又怎樣呢?”
秋離一愣,看向他,正好對上他深沉的眼眸,可那又怎樣呢?他的語氣那麽溫柔,聽上去卻叫人疼得心肝肺一起碎了:“心都給了你,我還能怎麽樣?”元辰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笑,“你說會來,我便會等。承君一諾,等君一生。我本來是有點生你氣的,阿離,你一走就是這麽久,你怎麽能這麽狠心,七年音信全無。我原本想跟你置氣的……可是今天阿征提醒了我,我七年間做了那麽多事情,都是為了等你回來和你成親,你現在回來了,我又為什麽要和你置氣呢?”
“阿離。”元辰溫柔地喚她,“我要食言了。當初在鹹城門口,我說你想留便留,想走便走,我給你自由。可事實是,我想把你圈在我身邊,一生一世,每天醒來就要看到你,每天吃飯桌旁有你,再也不叫你離開。阿離,這襲嫁衣,你為我穿上可好?今生今世,我們白頭到老,可好?”
元辰將木架上的鳳冠取下,戴到她頭上,低沉而溫柔地道:“阿離,嫁我可好?”
秋離愣在原地久久說不出話來。她還有什麽可說的呢?她想要找一個與她心心相印,對她不離不棄之人,這人現在出現在她麵前,她沒有不珍惜的道理。
“好。元……”
聽得她這聲“好”,對麵的人激動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個吻,將她的話堵在嘴裏。
她耳邊是他溫柔的聲音:“元什麽,公子?”
秋離勾起了嘴角,忍不住調皮了一下:“相公。”
她這句話出口,驀地感覺抱著她的人身子一震。他的手輕撫上她的臉:“喏,是你要玩火的。”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他便將她橫打抱起,快步穿過珠簾,徑直走進對麵的臥房,掀開重重錦緞織就的帷帳,兩人一同倒在柔軟的錦被之中。
秋離覺得整張臉都火辣辣地燒了起來:“你你你……你要……”她想問他要做什麽,卻又猜得到他要做什麽,所以變得不好意思開口,支支吾吾了幾句,卻說不成句子。
元辰的頭埋在她的肩頭細細地吻著,竟聽懂了她支離破碎的句子,悶悶地“嗯”了一聲,然後說:“總歸是要做夫妻的。”
見她不說話,他深吸了兩口氣:“不過如果你不願意,我也可以等到我們成親的時候。”元辰用肘將自己的身子支起來,可是支到一半,見她不說話,大眼睛望著他眨啊眨,又停住了,“可能我也等不及了。”
元辰一雙眸子落在秋離身上等她回話。秋離看著他,心中有種難以言說的感覺,好像螞蟻在爬,有些癢,卻又不知道抓哪裏,隻覺得喜悅。她不說話,是因為看他看得太入神了。眼前人眉清目秀,眼角眉梢都順眼,挺立的鼻子,圓潤的嘴唇,越看越讓她心生歡喜。
她想,人的一生,能遇到個真心喜歡自己的人本就不易,恰巧這個人自己也喜歡,還順眼,那概率更是微乎其微。現在這個人被她碰上了,就說明老天沒有虧待她,雖然她前半生過得清苦了一點,遇見了幾個不靠譜的人,但是現在遇到元辰,她覺得那些清苦算不上清苦了。
這樣想著,她忍不住用手去勾勒他嘴唇的輪廓。哎,這個人怎麽能生得這麽好看,她在心中輕歎。她沉浸自己的小世界裏,完全沒有聽到元辰在問她什麽,隻覺得她摸他嘴唇的時候他愣了一下,然後眼眸中有什麽亮了亮,聲音有些輕快:“我就當你同意了。”
嗯,她同意什麽了?沒待她問,便被封住了口,他的氣息她在唇齒間遊走,她有些癢,便張口咬他。
元辰被她咬笑了:“阿離,你這樣調皮。”
她笑笑,又咬住他的唇。元辰也不計較,任她咬。空氣中有一股曖昧的氣息滋生。隻是,就在此刻,秋離聽到房頂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來。
非常非常輕的腳步聲,秋離一度覺得自己是因為太緊張聽錯了。可是隔了片刻,又聽到了腳步聲。若不是她耳力好,絕對聽不到,而且聽聲音,不止一人,來人定是故意掩蓋自己的行蹤。來者不善。
她還在考慮怎麽告訴元辰才不會顯得太突兀,然而元辰解她外衣的手忽然停了一下,然後將外衫給她係上。他這些年來遇到的刺客多了,若是連這都聽不到,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他在唇邊比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神色有些惱:“這幫渾蛋,真會挑時間。”
南苑被元辰設為禁地,所以平常鮮有人來巡邏。想必是元朗閣中有誰的眼線,聽說元辰隻帶著她進了南苑,便迫不及待地派了殺手來。
秋離摩拳擦掌隱隱有些興奮,好久不打架了,手癢。而且終於有機會讓她保護元辰了,她覺得欠了他那麽多,能有一次報答的機會也是好的。
元辰本來還想安慰她說別怕,方澤的護衛還是很周全的,隻要他們保持安靜,半盞茶的工夫,護衛就可以趕到了。然而低頭看到她躍躍欲試的眸子,想起自家娘子是個藝高人膽大的主,估計這幫刺客今天要倒大黴了,便轉而做了個“請”的手勢,有些幸災樂禍。
秋離從榻上一躍而起,出門之前不忘回頭調戲元辰一下,她附到他耳邊,用氣聲說:“數到十,等我回來。”
元辰衣衫已經有些散亂了,他聽話地從身旁拽來錦被將自己裹起來,沒有要下床的意思,乖覺地對她點點頭。
秋離很是滿意。
“一。”元辰一手玩著頭發,一麵輕輕數起來。
秋離拉開雕花大門便出了去,足尖輕點翻身一躍上了房頂。
“二。”
刀劍相擊,叮叮當當的聲音。
“三。”
有幾個黑衣人負傷從房頂上跌了下來。
…………
“九。”
最後一個黑衣人痛苦驚呼著從房頂跌了下來,房頂再沒惱人的腳步聲。
“十。”
隨著元辰最後一聲數完,秋離拍拍手撣撣身上的灰,從房頂躍下穩穩地落到院子裏,回頭對坐在**的元辰嫣然一笑:“怎麽樣,我說十下,就是十下,是不是很厲害?”她揚著頭,一副求表揚的模樣。
元辰大半個身子籠在陰影裏,他抬手點亮床邊的蠟燭,含笑看著她,輕輕道:“很厲害呢。”
方澤帶著護衛衝進南苑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番場景,秋離一襲黃衣立於滿院的刺客屍體之中,他家主子就懶懶地坐在床頭點蠟燭!
這這這—
方澤有些淩亂。
主子明明是很厲害的,千軍萬馬壓境麵不改色,怎麽這次幾個小刺客就躲在女人的身後呢?
他和元辰直來直去慣了,心中詫異,便直接說了出來:“公子,你怎麽吃軟飯吃得這麽理所應當呢?”
秋離忙想解釋一下是自己要主動衝在前麵的,卻被元辰不以為意地打斷了:“有軟飯吃,是件很幸福的事。”
“咣當咣當—”院子裏的劍落了一地,所有護衛都愣了,沒想到自家公子平時那麽冷麵的人秀起恩愛來殺人不見血。
元辰對護衛們的詫異視而不見,對著秋離招招手:“阿離,來。”
秋離從善如流地走進房間。
看著在院子裏發愣的護衛,元辰沉了臉:“出去的時候記著帶上門。”
一院子的護衛這才恍然大悟撿起劍爭相往外退,方澤是最後一個回神的,他幾乎是被別人拖出去的。被拖著的時候他還有些不忿。喂,他還有話問主子呢,你們拽什麽拽……
門被掩上那一刻,秋離被拖進一個懷抱,她頭枕在結實的胸膛上,覺得很安心。
“阿離。”他將她緊緊擁在懷中,輕輕落下一吻,“吾心悅你。”
秋離心中一**,頭埋在他的胸膛,聽得那心髒一下一下有力地跳動:“吾心亦悅你。”
他低下頭,在她額上落下輕輕一吻,她身子因他溫柔的觸感輕輕一震,燒紅了臉。她隱隱知道接下來要發生什麽,她和司卿偷看戲本子的時候,那段經常被赤言搶去撕掉,盡管如此,她也曾窺見過其中一二。
春宵帳暖,自是一夜無眠。
天微微亮的時候,秋離枕在元辰的胸口上,他把玩著她的頭發,她輕輕摸著他胸前一道道傷疤,有些心疼。
元辰把她的手按在胸口,在她臉上吻了一口:“別**,癢。”
他略帶沙啞的聲音,尾音拉長向上挑,秋離一下子就聽出了弦外之音,臉就紅了。
她閉閉眼,折騰了一夜,有些累,困意上頭,靈台也變得不清明起來,喃喃道:“有我在,以後你的身上不會再添一道疤了,我會護你周全的。”
睡去之前,她隻覺得他抱她更緊了,聲音從一個遙遠的地方似有似無地傳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幻聽:“傻丫頭,娶妻是用來疼的,哪有每次都是你衝在前麵的道理,以後自然還是我護著你。”
元朗閣很快變得喜氣洋洋,大紅燈籠高高掛起,喜事將近。元辰帶著秋離進宮去找嬴王賜婚。
老王家的二姑娘和老張家的三姑娘掐了七年,就為了爭元辰可能喜歡誰多一點,鬧得不可開交。原先元辰一直未娶,二人便都還有幻想的可能,如今聽說元辰娶妻,小心肝真是碎了一地。
自然,這也隻是千千萬萬因為元辰娶親愁斷腸的女子中的兩個而已。鹹城上下的女子聽說七年不近女色的元辰向嬴王請旨賜婚,哭得腸子都要斷了。秦宮中女子更多,哭聲更大,吵得人頭疼。
元辰帶著秋離進宮向嬴王討一道賜婚的聖旨,一進大殿,秋離便十分天真地問秦征:“你家是不是死人了,怎麽這麽多人哭?”
秦征本就被哭聲震得頭疼,被秋離這麽一問,頭更疼。
關於賜婚,嬴王自然沒有不應的道理,他盼元辰成家已經盼了許久。隻是故作老成地摸著下巴道:“寡人得給三哥挑個黃道吉日啊。三哥三嫂白頭偕老,永不分離才好。”
元辰負手站在大殿上應和:“那是得慎重點挑。”
秦征見他認可,有些高興,將占星官招來,翻著冊子挑日子。占星官亦不敢馬虎,捋著長長的白胡須認真地挑著:“依老臣之見,最近的吉日在明年二月初六,下一個,是明年十一月二十一,再下一個……”
元辰輕飄飄道了聲:“仔細看看,有沒有看漏……”
占星官有些疑惑,將冊子翻來翻去:“沒有啊,最近的就是明年二月。”
秋離有些泄氣,明年二月,還有大半年呢。
元辰感覺到了她微微的不悅,將握在手心中的手輕輕拍了拍,示意她放寬心,然後上前一步,衝占星官禮貌地作揖道:“不知這冊子可否借元某一看。”
占星官一愣,不知道他要這冊子為何,隻知道他是嬴王跟前的紅人,得罪不起,便恭恭敬敬地將冊子遞給他:“公子請過目。”
那冊子上畫的是各種各樣複雜的符號,秋離探頭過去,發現自己完全看不懂,再側頭去看元辰,好似看得津津有味,隻見他指著某一頁誠懇地問占星官:“哎,難道明天不是一個好日子嗎?”
占星官被他問愣了:“明天,不是啊……”
秋離不知道原來打斷別人的話也可以如此彬彬有禮,反正元辰是做到了,他再將冊子誠懇地往占星官麵前遞了遞,沉了沉聲:“您再仔細看看。”
占星官一把年紀,聞弦歌而知雅意:“哦哦,方才老臣看漏了,明天,好像也是個不錯的日子……”伸手抹了抹額頭,這個元公子,竟是個說瞎話臉不紅心不跳的人。
秦征自然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兒,一臉黑線。三哥你用不用這樣,本來是個挺沉穩的人,娶個老婆怎麽這麽心急?他道:“成親這麽大的事情,三哥不要多準備準備?倉促了可不好。”
旁邊方澤特別沒有眼力見兒地插話:“不倉促、不倉促,我家公子已經準備了七年。”
隻有秋離一個人在心底感歎,還是自家相公厲害,這占星官看不出來的吉日他都能看出來。
總歸元辰興衝衝地領了成親的聖旨拉著秋離出宮去了,留下秦征一個人在宮裏長籲短歎。
待元辰走得看不到影子了,那占星官才衝秦征行了個禮:“老臣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秦征揮了揮袖子:“背著我三哥說的估計都不是什麽好話,還是不說了吧。”
老人家沒想到被秦征這樣噎了回來,一句話本來到了嗓子眼又生生地壓了下來,一下子臉漲得通紅,忍了忍,又忍了忍,還是沒忍住,拱拱手道:“恕老臣多一句嘴,秋姑娘和元公子星軌不合,秋姑娘命中帶煞,恐元公子日後會因她而死。王上若是器重元公子,應當早作打算……”
什麽打算,他適時地閉了嘴,可是意思那麽明顯。
秦征被宮中宮娥哭得一個頭兩個大,他揉揉太陽穴:“哦?你算得那麽準,那你幫孤看看,孤什麽時候能統一天下?”
占星官愣住了,這種話,他怎麽敢亂說,找了個由頭溜了。
秦征一句話把占星官擠對走了。他兀自笑笑,三哥那樣看重三嫂,為了她七年不娶,星軌不和算什麽?若是不讓他們在一起,才是直接要了他的命。
她知道這樣一來不止是費事而已,平時盯著元辰的刺客那麽多,肯定都等著大婚這日動手呢。他迎親的路那麽長,是刺客埋伏的好機會。
元辰在她額頭上輕輕一吻:“可是我在乎啊。”
秋離還想說什麽,被方澤打斷了:“姑娘,我家公子已經把二公子手下的三千暗衛悉數調來,就為了明天保護你們,公子花了這麽大手筆,你就讓他嘚瑟一下姑娘以後是他的人了吧。”
阿如玩笑道:“方護衛可說錯了,公子是為了向全鹹城宣告他是姑娘的人了,叫路邊那些拋木瓜、李子的鶯鶯燕燕心思能收就收了。”
元辰拋給阿如一個“孺子可教”的眼神,秋離臉一紅,沒了言語。如此一來,此事便沒有了異議。
秋離出嫁的隊伍浩浩****,十裏紅妝。
元辰穿過大半個鹹城,將秋離迎上花轎。鑼鼓喧天,道路兩旁的少女心也碎了一地。婚禮有多喜慶,少女心碎得就有多徹底。秋離沿路撩起轎簾往外看看,喜慶的嗩呐聲和少女的哭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不斷地有少女撲到路中央被人攔下,要不就是還在撲的路上自己哭暈了過去。見此情景,秋離才覺得,元辰這個決定,做得還是很在理的。這些不該落在她相公身上的視線,就是應該清一清。
宮中的王公大臣多半來觀禮,秋離一個人坐在新房中等著元辰掀蓋頭。她聽著外麵熱熱鬧鬧的聲音,忽而覺得有些遺憾。
她出嫁這麽大的事兒,身邊竟沒有一個朋友在,有些傷感。掰著手指細數,如果真要請,請誰呢?數來數去隻數到了司卿和赤言二人,又覺得自己萬八千年都白活了,知心的朋友沒幾個。
或許是小時被執夙欺負孤立怕了,秋離最想要的,便是一個不離不棄的朋友。前半生,她何其有幸,遇到了司卿。可惜,她歎口氣,以後想與司卿再見恐怕難了。不過所幸,後半生,她遇到了元辰,一個願意把她捧在手心裏,願意等她護她的人,除了和此人白頭到老,她此生沒有其他心願了。
其實隻要有他在,她便什麽都有了。
正在出神之際,門被人推開,她驚訝怎麽元辰這麽快就回來了,抬頭望去,瞧見蕭諄攙著醉酒的元辰進門。
秋離訝異:“蕭……堂哥,你怎麽來了?”
蕭諄理所應當:“好歹我是你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你成親這麽大的事兒,我怎麽能不來?”
秋離有些汗顏,還真是這麽個理。離開凡界太久,她都忘了他在凡界還有這麽一個名義上的親戚,以至於成親這件事兒都忘記通知他一聲,實在有些過意不去。
秋離有些羞赧:“那也是為了趕吉時啊,今天是半年內唯一的吉日。”
蕭諄呸了一聲:“哪個說今天是吉日的,占星官眼瞎了吧……”話還沒說完,正巧方澤巡視經過這裏,便直接將蕭諄架出去了。
當蕭諄罵罵咧咧的聲音飄遠了之後,秋離扶過元辰:“謝謝你還想著將堂哥請來……”
元辰臉頰微紅:“我怕你會寂寞,哪個新娘子出嫁,不想身邊有個親人。”他這話讓秋離心中一動,可能是微微有些酒意,他本就白玉無瑕的肌膚染上了一層紅暈,顯得更加生動,讓秋離忍不住想一口咬下去。
元辰摟著她一頭栽到了**。秋離趴在他胸口,輕聲問:“這麽快就回來了?我以為他們好不容易有機會定要灌你酒的。”
他喃喃地說:“怎麽沒人灌?隻不過我偷跑了,我想你。”酒意上頭,他微微眯起眼睛,“我,我想你,於是,我就偷跑回來……找你……”
他打著酒嗝,說話略略有點不利索。
秋離覺得他醉酒的樣子有些可愛,故意逗他:“找我做什麽?”
元辰忽而翻身將她壓在**,眼神依舊迷離:“找你、找你做什麽來著?”
因離得近了,元辰身上的酒氣呼吸之間盡數傳到秋離鼻尖,混著元辰特有的氣息,讓她有點貪戀地多聞了兩下。
沉默了片刻,元辰眼睛一下子睜開:“啊,我想起來了,我來找阿離入洞房。”
秋離無奈,這個事兒,要想這麽久嗎?
他將要吻住她的時候,秋離用自己僅剩的理智推開了他:“等……等一下。”
元辰迷離的眸子看著她不明所以:“怎麽了?”
秋離想,既然從此以後就是夫妻了,便不該再有秘密,自己的身份來曆他雖從來沒問過,自己也是時候該解釋一下:“阿辰,有件事兒,我想跟你交代一下。”
元辰頓了一下:“多大的事兒,還用得上交代?”
秋離被他壓著,姿勢有些別扭,有些難為情地將頭扭到一邊:“關於、關於我的身份。”
元辰“嗯”了一聲,眼睛裏酒意浮浮沉沉,等著她的下文。
秋離話到嘴邊了,卻有些不好意思說了。看了一眼元辰,見他目光灼灼地望著自己,她便又鼓起勇氣:“其實……我不是人……我是西山的一個小仙娥……”
元辰繼續“嗯”了一聲,秋離睜大眼睛看他:“你不驚訝?”
元辰思忖了一下:“你七年來樣貌分毫未變,怎麽想也不能是凡人。”
醉酒的元辰十分配合,張大嘴,像個小孩子一樣:“哇,我居然娶到個仙娥做妻子。”
秋離這才有些滿意地點點頭:“我的原身是西山的一棵丹木樹,得神尊照拂以五色泉水灌溉得以修成人形。我聽說太上老君那裏有凡人吃了可以飛升的仙丹,回頭有機會,我去找他討一顆,這樣我們才可以長長久久,白頭到老。”
元辰的呼吸打在秋離的脖頸兒上,聲音中帶著淺淺的笑意:“那我還真是托了夫人的福。”
聽得“夫人”二字,秋離觸電似的抖了抖,聲音軟軟的:“其實也不好。我從小到大都被說是死心眼,認準了的事兒九頭牛也拉不回來。現在我認準了你,你便隻能跟我綁在一起,再不能有別人。而生活難免有變數,若是以後你不喜歡我了,還要同我在一起,那長命不死可能就不是一種福氣而是一種折磨了。”
元辰似乎不解:“怎麽會有別人呢?”
秋離順著他的話認真地思考,托腮道:“萬一以後……”
元辰在腰間輕擰了她一下,有些生氣似的:“你還真想,咱倆大喜的日子,你就想我和別人在一起……”說著左手牢牢地拉過秋離,尋著她的嘴,低笑著咬了一口,“咬死你個小沒良心的。”
這一口雖咬得不疼,但秋離覺得自己被這口咬得虧,是他問的所以她才認真地思考的,明明是他給她下了個套,還被他白白占這個便宜。她預備咬回去,可是牙齒碰到元辰的唇,卻變成了兩相糾纏。
唇齒相交的片刻,渾身一麻。社前新燕子,簾幕效雙飛。已結同心約,蹁躚入翠幃。
一夜旖旎纏綿之後,秋離靠在元辰的懷中,暈暈欲睡。隻覺他在身側把玩著她的頭發,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在快要睡著之際,她才隱隱約約聽到他的聲音:“傻丫頭,其實你是誰,來自哪裏,我都不在乎。我在乎的,是我們在一起。我這個人也是死腦筋,認準的事情便要一世認下去,我們湊一對,挺好的……”
婚後的這些日子裏,秋離跟著元辰學了一句詞: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她雖沒有什麽才情,不懂得詩句的原意,可是這確實是她生活的真實寫照。
她與元辰剛成親那幾日,枝頭上還有春意,一眨眼睛,花兒便都謝了。
大抵好的東西總讓人沉醉,恍然回頭,總覺太短。一晃之間,已經過去了月餘。
時光果然匆匆。
她這些天跟著元辰在王城各處混得有滋有味,生活被安排得極好。每天日頭剛升起元辰便拉著她出門去,玩到天色沉了才回來,極大地滿足了她的玩心。
而所有的活動之中,元辰最愛的,便是垂釣。當然,他也很為秋離考慮,怕她無聊,除了釣具,他還備了各種秋離喜歡的小食。他釣魚,她便在一旁看著,一麵吃小食,一麵看風景。當然有時玩性上來,看那魚兒要上鉤,她便拿出玉笛來吹奏一曲,將魚嚇跑,然後調皮地看著他。元辰也不惱,兀自收了魚竿,將她攬到懷裏。秋離臉通紅,撲通跳進湖裏給他抓魚。
因著元辰不愛吵鬧,所以他二人遊船之時,元辰便將整個湖麵的遊船都包了下來,挑了一艘最好的供他二人乘,其他的船家都拿了銀子回家了,所以他說些沒皮沒臉的話,秋離也就默許了,反正沒人能聽到。
她其實還想和元辰多歇上幾日,可是秦征那廂每日打發三四個人來三催四請,每個小太監都苦著個臉,堵在府門口,哀怨地道:“元大人啊,王上在對昭國的戰爭中接連失利,在王宮裏愁得頭發都要拽沒了,您可快去看看他吧。”
元辰摟著秋離不以為意:“跟他說了先打韓國,昭國得再等等,他不信,偏要信那個隻會空口說白話的韓斐,小孩子就得吃些虧才能長記性。”
太監哭喪個臉:“這個虧吃了嬴國十五萬兵力,是不是吃得有些大了……”
秋離本來和元辰遊山玩水的心在聽到“十五萬”三個字後便全收了,聽元辰講,嬴國有足夠的實力可以同五國開戰,一一殲滅之。隻是在方案的選取上,他與秦征產生了分歧。元辰主張從離嬴國近的韓、晏入手,遠交近攻,一點點穩固自己實力;與此同時,韓國派來公子斐對秦征進行遊說,說秦征應該從離得遠的荊、昭入手,若是荊、昭二國攻下,則韓晏自動臣服,不戰而屈人之兵,才是上策。
於是,秦征思索再三,被這句“不戰而屈人之兵”收買,決定從昭國入手,元辰勸說無果,見秦征心意不改,也不惱,自顧自地遊玩去了。
然,隻半月,嬴國軍隊節節敗退,秦征終於坐不住了,趕緊將他的好三哥請回朝堂收拾爛攤子。
元辰本還想再拿捏兩天的身段,讓這個臭小子以後不敢不聽他的。但是秋離聽完後,以天下蒼生為重為理由,麻利地將元辰丟出去扔進宮了。
然,遙遙望著元辰背影遠去時,秋離又有些舍不得了。
舍不得之後,她忽然悟了,元辰包了所有的船可能不是為了他倆二人世界,而隻是為了躲避嬴王的說客。畢竟,湖上沒船,這些說客也不能變成魚遊到他們身邊。
秋離想,嗯,這個事兒等元辰回來了,要好好掰扯掰扯。
然而,看起來一切安好的日子,在三日後的傍晚發生了變故。
秋離自然和刺客打了起來,大意之下被刺客逃跑時放出的袖箭所傷。雖然隻是皮外傷,但是箭上淬了見血封喉的劇毒,秋離正要興高采烈地同元辰回家,暈倒在了元辰懷裏。
等她再醒來的時候,隻聽阿如告訴她,看到她暈倒,元辰嚇得臉都白了,衣不解帶地守在她身邊。後來查明派來刺客的是韓國的大夫,元辰親自點了三百親衛去刺殺那個大夫,還向嬴王請旨讓內史騰攻韓,非滅了韓國不可。
這一下,天下輿論炸了鍋。人們紛紛議論,全天下,招惹誰也不能招惹他們元朗閣的夫人,因為他們元朗閣的公子護起短來,讓你不僅命沒了,連國都被滅了。
秋離躺在**養傷半月,還能聽到流言源源不斷從街市上傳進來。
屋內點著檀香,自從她受傷後,元辰就在她榻前設了張書桌,整個書房都挪了過來,寸步不離地守著她。她本不是這麽嬌氣的人,可是她不好拂了他的好意。
秋離聽著流言一個頭兩個大,不知道為什麽對麵的人還能一臉鎮定地讀戰報,於是調侃一句:“喂,他們都把你描繪成了一個為了美色不顧一切的人,你不想找個時間,修補一下你的個人形象?”
元辰放下竹簡,好整以暇地看著掙紮著從**爬起來的秋離,走過來又輕輕將她摁回**:“我覺得他們說得挺對的,為什麽要修補?”
元辰說得輕鬆,可是氣得秋離想翻白眼。從韓國入手統一天下已經是既定方針,這次他入宮便是和秦征謀劃此事去了。隻不過和她受傷之事湊巧趕在一起。幹嗎說得她好似紅顏禍水一般,將韓國滅國的緣故全都安在了她的頭上?
劍上的毒藥雖然對凡人來說見血封喉,但對她來說,不過就是暈一暈罷了,沒什麽大事兒,他明明知道,還是將此事弄得天下皆知,沸沸揚揚。
他含笑看著她:“我難道不是會為了美人衝冠一怒的人嗎?”說罷從桌子上的白玉盤中捏了一塊紫薯糕喂進秋離口中。秋離隻覺這塊紫薯糕分外好吃,本來要說的“當然不是”四個字,就隨著紫薯糕一起咽進肚子裏了。
元辰眼眸沉了沉:“我不是開玩笑的。你不知道,看你昏迷不醒,大夫束手無策,我真的有要整個韓國給你陪葬的衝動。”
秋離打了個飽嗝,努努嘴:“我又不是凡人,你知道的,那些毒藥對我沒什麽大的傷害……”
元辰又起身幫她將被角掖了掖:“知道是一碼事,但看著你奄奄一息,又是另一碼事。”他頓了一下,轉而問,“夫人在意你在天下人心中的形象嗎?”
秋離搖搖頭,她不過就是為了他才留在這人世間,其他人怎麽想,與她無關。
說完,元辰看看外麵的雲,在風的吹動下輕巧地飄著。是的,他不在意那些虛名,他在意的,不過是她的安康。若是能借著這件事旁敲側擊一下那些居心不良的人,讓他們不敢輕易對秋離動手,那也不錯。名聲什麽的,不過是身外之物罷了。
說話間,丫鬟已經將今日的晚飯端了上來。秋離最近身子弱,元辰吩咐下人打起精神來好好伺候,半點心分不得。府中丫鬟廚子小工都知道,他們家這個夫人是公子的心頭肉,一國說滅就滅,若是伺候得不好,腦袋不是說掉就掉?於是一桌又一桌好吃的成天就往秋離屋裏送,吃得秋離拽著自己肚子上的肉對元辰說:“知道的是你關照我,不知道的還以為你要喂胖了我殺了賣肉呢。”
“喂胖了去賣肉……”元辰輕笑,“這倒是個好主意,不知道一斤能賣幾個錢?能不能補貼補貼家用?”
秋離瞪他,元辰便立刻笑著讓人去廚房說給秋離做些清淡的菜式來,大魚大肉端了下去,隔了半晌,秋離餐桌上就隻有青菜豆腐了。
看著青菜豆腐,秋離發愁。
然而,讓她更愁的,還有一件事。
最近陰雨連綿,春雨潤物無聲,院子裏所有的樹都抽了新芽。
小樓一夜聽春雨,明朝萬樹梨花開,秋離這幾日身子虛,體內餘毒未清,雖性命無虞,卻很影響她法力的發揮,雖然能勉勵維持人形,可是雨勢這樣凶猛,她已然控製不住渾身蓬勃的生機,頭頂上、指甲縫中、耳根後麵都長出了小芽。
一夜之間,她好像變成了一棵樹人。好在最近秦征將元辰喊入宮中議事已經三天沒有回來了,她羞得不敢見人,將自己蒙在被子裏,所有人都不敢進屋。
幾個丫鬟擔心她,卻不敢貿然進屋打擾,隻好一個個在門口等元辰回來。
從宮內回來的元辰聽得事情原委,莞爾,信步踏入她的小院。
聽著元辰的腳步聲,秋離的心怦怦直跳,有些緊張。他坐在床邊,不知道她是不是睡了,不想吵醒她,輕輕往下拉拉她的被子。秋離當然沒睡,她就擔心元辰看見她這副鬼樣子,就往上拉拉被子。
元辰再往下拉拉,她再往上拉拉。
兩個人好像在拉鋸戰,拽著被子玩兒。
元辰哄小孩一樣輕聲道:“怎麽了,不開心了?”
秋離癟癟嘴:“沒、沒不開心。”
元辰不解:“那怎麽不肯見人?”
秋離繼續癟癟嘴:“不想見人就不見。”
元辰不動聲色:“你現在連耍賴都學會了,很好。”
秋離在被子裏吐舌頭:“我就是耍賴,你拿我怎樣?”
元辰也不繼續扯被子了,有點雲淡風輕地道:“幾天沒見了,本來約了車馬,想帶你去郊外踏青,這樣看來,我去將車馬遣散了好了。”
秋離想要把手收回來,掙紮半晌未果,猶豫了片刻,隻好認命道:“最近,天氣太潮濕,我……我發芽了。”
“發芽?”元辰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哈哈哈哈。”
秋離惱了,一下子把頭從被子中探出來:“你笑話我,壞蛋。”
元辰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讓她縮回被子裏:“實在有些好笑。”他玩弄著她指甲上長出的葉片,“還挺可愛的。”
她努努嘴,元辰在她下巴上刮了一下:“你明天放心出門,不會有人笑你的,放心。”
第二日,全鹹城的人都目瞪口呆地看著元朗閣的車馬,不管是人還是馬,隻要是會喘氣的,身上都綁滿了柳枝,連馬耳朵上都貼了兩片葉子,遠遠看去,就像一隻隻移動的綠葉怪。
全城人麵麵相覷,不知道這是不是今年春天新流行的什麽時尚花樣。
總歸,當晚,街頭巷尾都售賣可以綁在身上的柳枝柳條,很快被追捧的百姓一搶而空。
恰巧,這日秦征想召元辰入宮,抬頭一看天色已晚,便轉念帶了幾名貼身小廝,微服去了元朗閣。
白天的熱鬧景象他自然沒看到,隻是恍然覺得大街上莫名其妙多出了些綠色,不過他坐在車中,看得不真切,也沒留意。
剛入正廳坐下,隻見一個非人非樹的生物從後院跑跑出來,一邊跑,一邊叨叨著:“太潮了,受不了了……”
旁邊小廝也看傻了眼:“那……那莫不是元夫人?怎麽這副形容……”
秦征目瞪口呆,隨即見到一個倒茶的侍女,頭上、手腕上、腰上都綁著樹枝樹葉,走起路來樹枝搖曳沙沙作響。
秦征咽了一口口水,抓住她,問道:“你們怎麽都這副打扮?”
侍女衝嬴王苦笑:“歲歲春草生,踏青二三月。公子說,入了春就該滿眼綠意,可是夫人身子弱,不宜日日外出吹風,故命我們均做此裝扮。這是公子寵愛夫人,給夫人散心。”
秦征再回頭,元辰正從屋內踱步出來,手中拿著兩根樹藤遞給他,笑意盈盈道:“入鄉隨俗,王既然來了我元朗閣,那說話之前不如先感受一下春之綠意。”
秦征苦笑兩聲,往後退了一步:“啊,突然想起宮裏還有點事兒,下次再來打擾三哥,告辭。”說罷就腳底抹油跑了。
有段日子沒有秦征打擾,秋離的小日子過得愜意。元辰借口秋離生病在家請了假陪她幾日沒去宮中,可把家裏的單身小丫鬟們都愁壞了。
自家公子沒娶夫人時,一屋子的小丫鬟們愁。那時她們一天到晚地給自家公子送秋波,送得眼皮子都抽筋了也沒見公子有半點反應,她們日日愁:可惜了這樣一個美男坯子,不知道日後會便宜了哪家臭小子;後來一屋子的小丫鬟們更愁,原來公子就是個秀恩愛不見血的主,凡是近身伺候的,血槽不空是別想回來了。
丫鬟甲哭訴:“我進屋給夫人倒茶的時候,公子在一旁看書,見夫人要喝茶,便將書撂下,給夫人試水溫。夫人先是嫌燙了讓我去換了一壺,後來又說太涼了,又讓我換了一壺,後來十分嫌棄地看了我一眼,將茶水倒出來在嘴邊吹了吹,給夫人遞過去。想我在元朗閣倒了近十年的茶,還沒被這麽嫌棄過。”
丫鬟乙跟風道:“我那日當值在花園中修剪花枝。公子和夫人就一直坐在庭院裏賞花,公子先是剝了顆荔枝喂到夫人嘴裏,又剝了顆葡萄喂到夫人嘴裏。”
眾丫鬟問道:“那怎麽了?”
丫鬟乙道:“看得我餓,後來就把月銀花光了全去買荔枝和葡萄吃了。”
丫鬟丙直說她們兩個矯情,她那日幫公子和夫人送餐拎著餐盒立在外麵許久,可是公子從外麵回來徑直就將夫人抱上了床,兩個人路過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看到她的存在……
所以她也不去伺候了,反正去不去公子都看不到,不如躺著把錢掙了。
管家歎了口氣,咂咂嘴,又歎了口氣。
不過接連兩天沒人近身伺候,元辰和秋離果然沒抱怨,反而自得其樂,更加自由。
總歸,主子開心,丫鬟開心,他沒什麽可抱怨的。
然而這樣悠閑的日子不過月餘,鹹城便出了一件大事。
韓國眼看便要滅國,唇亡齒寒之際,同為與嬴國接壤的小國晏國坐不住了。晏國太子丹在世家貴族中劃拉了一圈,特意派了晏金戈、晏武陽兩個勇士來獻寶,為了同日益強大的嬴國示好。誰知獻寶是假,刺殺是真。晏金戈接著上前獻寶的機會,拿著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刺向秦征,雖然沒有刺中要害,可是刀上有劇毒,秦征當場昏迷不醒,元辰被急召入宮。
半日後,元辰回到元朗閣,一臉陰霾。
秋離迎上去問:“宮中可是出了事?”
元辰眉頭蹙著:“阿征昏迷,此事有異。我的探子來報,說晏金戈棋差一著,沒有傷到阿征,可是宮中之人說晏金戈刺傷了阿征,所以阿征當場昏迷。我不相信我的探子會誤報,可也實在想不到誰能在我探子給我送信的間隙,在滿堂武官眼皮子底下傷了阿征,此事怪異。”
秋離道:“你有沒有阿征的貼身物件?我幫你看看發生了何事。”
元辰搖頭,一麵讓方澤去屋內收拾行裝,一麵道:“給阿征治傷要緊,禦醫說他中的那個毒,三天內解不了必死無疑。解藥需要一種隻開在大齊境內的花,兩國關係緊張,我必須親自去尋。嬴國對韓國用兵到了關鍵之際,我懷疑有歹人會趁我不在興風作浪,所以留一半的暗衛給你。這幾天待在府裏不要亂走,萬事小心,我三天後必回。”
然而世間事就是這樣巧,說了萬事小心的,便一定會出意外;說了我等你回來的,就一定等不回來。
自打從魔界渭河回來,赤言便一直在狐狸洞中閉關,未曾見客,此刻他正端坐在狐狸洞內調息,隻感覺洞口一晃,應該是他的結界被人硬闖了進來。
天上地下敢闖他結界的,一隻手數得過來。
胤川、蕭夜、白澤、秋離,再算上司命一個。
胤川、蕭夜、白澤應當都沒有那麽無聊,不會閑來無事闖他的結界,那便隻剩下秋離和司命兩個,剛才震得這樣劇烈,說明來人闖得很勉強,秋離的功夫紮實,這樣數來,來人必定是司命無疑了。
赤言想,司命若來,開口第一句一定是:“神君,出大事兒了。”
果然,一個人影跌跌撞撞跑來,撲通一聲在他麵前跪下來:“神君,出大事兒了。”
赤言嘴角一勾,他猜得一字不差。
每次司命來他的青丘,開場白都是這一句。他猶記得上次司命跑來他的狐狸洞,也是這樣撲通往洞口一跪:“神君,出大事兒了。”
上次,司命跟他說,某天他在司命府宿醉醒來,睜開眼,便見眼前站了一個仙風道骨的藍衣神仙,不是白澤上神又是哪個?
司命趕忙爬起來給上神沏茶。
和赤言待久了,司命還以為上神都是赤言這樣沒有正形的。今日見到白澤,才知道,原來上神們還是很有仙風道骨的。那種高高在上、不染纖塵的樣子,看得司命膝蓋一軟,隻想往地上跪去。
幸好白澤手快,拉住了他。司命這才發現,這個不染半點世俗氣息的藍衣上神,眼底卻有一抹淡淡的哀傷,像是藏著一段心事。
一杯茶見底,藍衣上神緩緩開口:“司命,聽說你管凡人名簿,本座要下凡曆個劫,有樁事勞煩你幫忙。”
司命狗腿地點頭,上神發話了,還是如此仙風道骨的上神,他哪有不應的道理?
隻聽藍衣上神說,他要下凡曆個情劫,怎麽苦、怎麽折騰怎麽寫,苦情到恨不得求死,還要折騰得求死不得才好。
司命一聽,下巴差點沒掉在地上。下凡曆劫的神仙,來他這裏走後門的不少,一般都是求個大富大貴、一生無憂的命,沒有見過讓他使勁折騰自己的。
難道上古神祇的思想境界就是和他們這幫後輩小仙不一樣嗎?下凡曆個劫就要踏踏實實曆個劫,不能有半點水分。這樣的風骨氣節,令他佩服。
他不由得多打量兩眼眼前這個仙風道骨的上神。
藍衣上神的眼神中多了兩分迷離。司命嗅嗅,壞了,他昨日為了助眠往茶壺裏灌的盡是赤言給他帶的“一杯倒”的新酒,他想也沒想,方才就順手倒給白澤了。
他腿肚子有些哆嗦,灌醉上神,這是個什麽罪名?應當可以去跳誅仙台了吧。
不過白澤並不惱,可能是酒意讓他今天分外話多:“我已飲了忘川水,所以曆劫過後,會前塵盡忘,司命不用擔心我會報複你,大膽地寫。”
聽了這句話,司命樂了。白澤這個神仙他喜歡,爽快!
白澤嘴角勾勾,似乎有些無奈:“越痛越好,最好痛到回來就算什麽都不記得了,還能感受到心中有情之一字在隱隱作痛。”
司命眉頭又皺了皺,這個上神,可能不是思想覺悟高,而單純是受虐體質。
白澤不理他,自顧自地說:“這樣,以後便再也不敢沾情字。天君對六界虎視眈眈,我們身為神祇,談情太過奢侈。”白澤歎了口氣,“隻有心中無情,再不敢談情,方能在修為上再精進一步。”
說完,他捏了個訣,便消失了。
司命在原地咂咂嘴,終於想明白了:“白澤上神,這是有心上人了!”他為自己這個發現感到高興,於是一邊寫天命冊子,一邊喝酒,喝了個酩酊大醉,趴在冊子上睡了一覺,醉了幾日,等再醒來時,隻覺得晴天霹靂。
這是造了什麽孽!睡了一覺,他竟然讓白澤上神的凡人轉世,英……英年早逝了。
十五歲,情竇還沒初開呢,就死了。
司命後背一片冷汗,片刻不敢耽誤,駕雲來了青丘往狐狸洞門口一跪,接連喊了兩句,一句是“神君,出大事兒了”,另一句是“神君,救我”。
此樁事恰好和西山女帝找女兒的事兒趕在一起,便有了上一次赤言的凡界之行。
所以,赤言猜測,這次司命接下來的台詞也應該是一樣的。
然而第二句,赤言竟料錯了。此番前來,司命話鋒一轉,換了個話題:“神君可知九重天有個小仙名喚執夙?”
懨懨的赤言眼睛都不帶睜開:“本座像個很閑的神祇,每個後輩小仙都認識?”
司命摸摸額角的冷汗,心想,可不是嘛,不過嘴上還是很恭敬的:“不像不像。”他把手在袖子裏揣了揣,換了個問法,“百年前的那場蟠桃會,南鬥星君家的那位夫人,因為南鬥星君喝了百花園小仙娥遞來的百花釀,當即打翻醋壇子隨手將案幾掀了砸在小仙娥身上,被天君關了百年禁閉的那個……神君可還記得?”
赤言這次終於點點頭。司命得意,他就知道,和八卦相關的事情,赤言的記性一直都是極好的。隻見赤言慢悠悠地睜開眼睛,眼神還有些迷離:“那個潑婦竟有個如此好聽的名字,真是可惜了這個名字。”隨即眼珠轉轉,“這個人,和本座有什麽關係嗎?”
司命不好意思地縮縮頭:“是和神君沒關係,可是和秋離小仙有很大關係。”
司命恭恭敬敬地作了個揖:“不知道神君聽說過沒有,秋離小仙幼時在西山學府受教,曾受一眾西山女仙欺負,帶頭的就是這個執夙。”
赤言瞳孔縮了縮,秋離沒跟他明說過,隻是有一次喝醉了,隱隱提到過這件事,眼角仿佛有些濕。那時赤言就知道,此事是秋離心中很難跨過的一道坎。
赤言聽了一會兒,聲音突然變得很沉:“這個執夙,最近又怎麽了?”
司命結結巴巴道:“我前兩天和南天門的守衛聊閑天,聊起了這樁八卦。按理說,這位夫人的禁閉還得有幾年才關到頭,可是她前些時候被天君秘密召去,不知道談了些什麽。據眼最尖的張守衛說,他看到南鬥星君的夫人偷偷摸摸下凡去了。”說到這兒,他偷看了一眼赤言的臉色。
司命想,該說的不該說的,他說到這裏,對麵的那位,應該懂了吧。
赤言眯起狐狸眼,他本就生得極美,這樣將眼睛眯起來,又多了幾分智慧的狡黠,饒是司命一個男子,看得也快要把持不住了,趕緊又將頭低了下去。
赤言琢磨著,天君掩人耳目讓執夙下凡,定是有任務交給了她。
天君允和胤川麵和心不和不是一兩天了,隻是礙於上古神祇的威懾,不敢輕舉妄動罷了。此刻,他派執夙下凡,難道是衝著白澤去的?
轉念一想,不應該,就算白澤去凡世間曆劫,也不是一個後輩小仙說傷就敢傷的,如果不是白澤,那就是……
秋離!
赤言眼睛驟然一縮,她的目標是秋離!
借刀殺人,赤言“哼”了一聲,允這一招,殺得漂亮!
司命隻覺麵前紅光一閃,一陣風刮過,待他能再睜開眼的時候,眼前哪還有紅衣神君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