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燕雙飛

秋離被胤川藏在三十四重天避世,因著世人大多以為她死了,鮮有人來看她。

經過赤言的解釋,秋離大體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後果:白澤喝了忘川水下凡曆劫成為元辰,與她做了一世夫妻。元辰死後,神識歸為,白澤重回昆侖虛,前事盡忘,盡管她違背天命私自化了五色丹木果給元辰,也沒能換回他的命。所以,天君派白澤來殺她時,白澤不認得她,是以,這期間發生的誤會,她不怪白澤。

大約第三個月的頭上,胤川帶白澤來過一回。

秋離想向他解釋他們在凡界發生的一切,嚐試喚醒他的記憶。然而,白澤剛聽她說了兩句,便冷冰冰地打斷了她:“自本尊魂歸昆侖,已經有一百二十八位小仙娥跑來昆侖,說是我在凡界的妻子。這位仙娥,你如果說不出什麽別的來,本尊便不奉陪了。”

白澤看她的眼神冰冷,仿佛一個陌生人,她本有千言萬語,卻被他一個眼神打了回來。

白澤拂袖而去,秋離被扔在原地不知所措,後來還是赤言告訴她,自白澤回歸昆侖,有太多想要攀高枝的小仙娥,潮水一樣湧到了昆侖宮說和白澤在人間化了一世情緣。盜版的娘子太多,便顯得秋離這個正版的也像是假的了。

秋離又嚐試著去找白澤解釋過幾次,無論她怎麽說,白澤都不肯信。這樣熱臉貼冷屁股的事情做過幾遭,秋離傷透了心,便也死心了。

嗬,秋離自嘲,這才是白澤真正的樣子,高高在上,公私分明,幫神尊胤川協理六界幾萬年而從未出過岔子。

而秋離也是個認死理的人,她愛他,愛曾經於她如師如父的白澤神君,愛那個對她嗬護備至的凡人元辰,如今,喝了忘川水將她忘記的白澤,既不是她尊敬的師父,也不是那個她心心念念的夫君,他記不起她,她也不想死皮賴臉地追著他,日日跟他講他們在凡界的細枝末節,強迫他將一切想起。

這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一個愛她護他,願意與她白頭偕老的人,這個人不在了,君無意,我亦休。

赤言見秋離過於消沉,曾經於心不忍,從西山要了枚嘉果給她,被她順著窗戶丟了出去。

“他愛我,他已經不記得了,若是我也忘了,世間便再不會有人記得我們曾經相愛過……”她寧願哭瞎,也不要忘了他。

她成日哭泣,眼淚流了三個月不止,後來,眼淚哭幹,便成日成日泣血。若不是赤言來了,幫她敷上藥,她一雙眸子,很有可能瞎了。

赤言實在看不下去她這樣作踐自己,好說歹說將胤川拎來勸她,然而胤川哪有這種工夫理會她們這些小情小愛,隻是冷冷地道了一句:“你若想死,我不攔你;但你若活著,便還有機會等到他想起你。”

一句話將秋離點醒,於是,秋離很努力地活著。

三十四重,離恨天,雖然聽起來荒涼,但是別有洞天。青山環繞,綠水相擁,目之所及,一片綠意榮榮。秋離心知,胤川為了給她找這處地方,費了不少心神。

半山腰處,有一片沉香木林;身處其中,便衣沾木香,芬香撩人;繞過幾條清溪,在林之深處,秋離搭了一處草房,在這裏安了家。

就這樣過了幾萬年。

幾萬年中,她一直孤身一人,隻有九尾紅狐狸年年來看她。

秋離沒心情招待赤言,隻是他從來不在意,自己在院中化張墨黑玉石的小方幾出來,在桃花樹下自斟自飲,喝得愜意。秋離有心情的話就湊上去跟他喝兩口酒,聽他絮絮叨叨些外麵發生的事情。

很多都是那些神仙的較量,天君允又怎麽在背後給胤川捅刀子啦,胤川為了六界安定,在九重天設立了菁華學府,六界學子皆得入學,以從小培養感情啦,白澤被請來當夫子,也在九重天上,讓秋離沒事去串個門啦……

秋離陪著赤言喝酒,很多話都左耳進,右耳出,隻是白澤這個名字劃過心間,還微微有些痛,酒入愁腸,痛得帶出她兩滴眼淚來。

某天夜深人靜的時候,秋離望著天空的月亮,清清冷冷,映著她一個人的影子,孤孤寂寂。她忍不住心念一動,去赤言口中所說的菁華學府走了一遭。

夜已三更,竹葉聲簌簌,白澤的屋中,還點著燈。

秋離悄悄立在窗外,看著一席藍衣的白澤認真地批改學子的作業,批完之後又拿出昆侖虛的折子來,逐字逐句批改。他認真看折子的樣子,還是和以前一模一樣。秋離鼻子一酸,又有淚從眼眶中溢了出來。

眼淚落在地上,“啪嗒”一聲,驚得白澤抬頭向窗外看來,她吃了一驚,頭也不敢回,轉身便跑回三十四重天。

又幾年,赤言再拎著酒壺來找她,這次他神情閃爍。秋離感覺他話中有話,懶得問,她知道以這個臭狐狸的性子,肚子裏憋不住幾句話。

可是這次的赤言過分沉默,隻是一杯酒接著一杯酒地灌,直到將自己將自己灌了個酩酊大醉,才暈暈乎乎地道:“菁……菁華學府來了個不要命的女魔頭,居然喜歡……喜歡上了胤川,大張旗鼓地追他,惹……惹了許多笑話出來……”

秋離莞爾,這些年想追胤川的女神仙,比婆羅池上的荷花都多,一抓一把數不過來,隻是礙於胤川萬年不化的冰塊臉,一見到他,話還沒出口,便凍了回去。秋離心想,也不知道這個女魔頭,又能堅持幾年。

赤言話中有話:“我、我……”他“我我我”了好久,也沒說出下文。

秋離笑他:“你、你什麽?你的胤川神尊被人追跑了,你難過?”

赤言心底有幾句話,好似不喝醉了,就卡在喉嚨裏說出不來。他又猛灌了自己幾杯,雙夾緋紅,桃花眼迷離:“而我,好像喜歡上了她……”

秋離心中一凜,手一抖,杯中的酒灑了一半。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赤言,她眼中的九尾狐神君赤言一向瀟灑,想愛便愛,想恨便恨,仿佛天下間沒有什麽難得住他的事情。想不到這樣恣意的人,也會有為情所困的一天,而且會被情所傷,傷到不喝醉無以吐露心聲。

她心疼地給喝到爛醉的赤言披上一件披風,免得他著涼,心下卻止不住感慨,原來無論再灑脫的人,碰上一個“情”字,也隻能束手無策。

秋離心念再一動,好似管不住自己的手腳一般,瞬間便又立在白澤的小院之外了。今晚的她,格外思念他。

此刻的白澤,立在院中,對月在吹笛。清風拂過他的衣擺,吹得藍色衣角隨風飄揚,遺世獨立。悠揚的曲調自他指尖流轉,他吹的,竟然是當年在西山離別之日,她作的曲子。

他竟然還記得?她吃了一驚,不小心踢倒了腳邊瓦罐,“哐啷”一聲碎得徹底。她剛想要再逃跑,藍光一閃,白澤人影便立在了她麵前。

她手足無措,以為他會質問她是誰,為什麽在這裏,而他隻是愣愣地看著她,看了良久,從懷中掏出了一方帕子,雙手遞於她麵前,聲音那樣溫柔:“我們以前,是不是見過?”

秋離仿佛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僵立當場,連他遞來的帕子都忘記拿。白澤見嚇到了她,才解釋道:“我的院子裏,有你眼淚的味道。”

秋離摸摸臉上,這才意識到,她臉上一片冰涼,早已遍布淚痕了。

她接過帕子來拭了拭,禮貌而客氣地道了一句:“謝神君。不曾見過的,神君想必記錯了。”

一句過後,心揪著疼,再說不出第二句。

見她沒有多解釋的意思,白澤衝她客氣地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這是送客的意思。也是,孤男寡女,深更半夜,他確實得避嫌。隻是秋離實在舍不得,萬年光景,他們第一次說話,機會難得,她想要與他多說兩句,於是脫口而出:“神君吹的這首曲子實在好聽,不知可否冒昧地問一下曲名?”

她這個問題問得突兀,隻是白澤並不以為然,聲音如水地平靜答道:“這曲是一個故人所作,隻是我……前塵往事很多記不得了。”見她神色懨懨,他又補了句,“姑娘若是喜歡這首曲子,不如給它個名字?”

秋離強忍住心中翻江倒海的悲愴之意,盡量平穩道:“《素娥畔》,如何?”

白澤先是愣了半分,然後抬頭看了眼月亮,客氣地點頭:“是個好名字。”

秋離忍了許久的眼淚終於決堤,她顧不上是否失禮,用帕子捂住臉,一口氣跑回三十四重天,將自己蒙在被子裏,放聲大哭。

哭醒了,她終於意識到,有些事,急不得。胤川說得對,她若是好好活著,說不定,他可以想起她,說不定,他可以重新愛上她。

每當夜深,秋離便去白澤的小院中立上片刻工夫,就著月光看著白澤發呆,並不走近了打擾他。她怕她又哭,哭到無法向他解釋自己為什麽哭,反而被當成神經病扔出去。

她想,如果有一天,她看到他不再莫名其妙流眼淚了,她便現身去見他。

她就遠遠看著他。

他沏茶的樣子,還是如萬年前那樣行雲流水;他看折子的樣子,還是如在凡界那樣一絲不苟。秋離這才感慨,其實白澤和元辰是這樣像,隻是原來她太遲鈍,才感受不出來,這兩個人本就是一個人。

那天她隻是照例在他屋子外瞧上一瞧,不料剛落到院內,便被一個藍色的罩子罩住,她掙脫不得,隻見白澤從屋子裏走出來,靜靜瞧著她:“姑娘,你已經在我院內瞧了我三百九十六次,究竟有何貴幹?”

秋離有些窘迫,她以為她這些日子偷窺得神不知鬼不覺,誰料他竟一次不落地全都知道,隻是懶得拆穿她。

她窘迫,隻得厚著臉皮:“我瞧著你好看,就想多瞧瞧,行不行?”

白澤沒料到她會如此回答,竟被她噎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院內點著熏香,煙氣嫋嫋,是她熟悉的味道。她脫口而出:“這味道是你調的杜衡吧,還有一錢的幹荷花。”

白澤目光中露出了些複雜的神色,秋離怕他奇怪,隻好解釋道:“以前有個朋友也很喜歡這個味道,碰巧知道罷了。”

白澤眉頭蹙了蹙。秋離知道白澤忘記她,他現在看她,不過是個奇怪的陌生人,她心中被莫名的難過席卷,淚又湧上眼眶,於是趁他愣神,捏了個訣,溜回了三十四重天。

翌日睡醒,睜開眼,秋離驚訝地發現,白澤就站在她的床前。她嚇了一跳,以為自己眼花,狠狠在大腿上擰了一把,痛得她號了一嗓子,這才意識到,這不是做夢。

她腳下一個踩空,從**跌下來,被他扶住,她半個身子探在床外,腳還搭在**,就這樣四仰八叉地和他對望。秋離窘迫得臉紅得要滴出血來,她恨得想咬舌頭,老天,她每次和元辰—不是—白澤重逢都要這麽狗血是不?到底是誰給定的戲本子,她想打人。

她使了個術法,好讓自己看上去得體一點。其間白澤隻是坐在旁邊的椅子上喝茶,並不看她。

她走上前,忐忑地開口:“什麽風把白澤上神吹來了?”

白澤斟了杯茶給她:“我跟蕭夜說,菁華學府治安太差,幾乎每夜都有人夜闖我的院子。他說這個他管不了,讓我到三十四重天來找找。”

秋離咽了一口口水,不知道他意下如何。

好在白澤不是吊人胃口的人,他徐徐道:“六界之中,和平最珍貴;八荒之下,穩定最重要。其他的一切,在這兩者麵前,於我不過是過眼雲煙,姑娘你可明白?”

秋離身子一顫,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他,竟然是專程來下逐客令的。她剛想張嘴,隻聽門外有腳步聲急急忙忙傳來。

“阿離離,蕭夜說白澤往你這處來了,你趕緊起床!”

門被一腳踹開,一個紅衣身影閃了進來,見著秋離和白澤在茶桌前相顧無言,紅衣人尷尬地打了個哈哈,慢慢往後退:“你們慢聊、慢聊哈……”

白澤抬手擋住了赤言的去路:“不急,我說完了,你們聊。”

赤言一臉震驚地送走白澤,剛想要追問秋離白澤說了些什麽,看到她麵如死灰,空空張了張嘴,拍了拍她的肩:“你也知道白澤這個性子,會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你再給他一些時間吧……”

秋離死死盯著白澤離開的方向,淚又從眼眶中溢了出來:“我已在這三十四重天等了六萬多年了,我還要給他多久才好?”

赤言猶豫了一下:“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他找個舒坦的姿勢,在小榻上坐下,“你可知道,救你回來之後,胤川曾來找我,讓我給他彈了一曲《離殤》。”

秋離在赤言對麵坐下,不解這件事和她眼前這件事,有什麽聯係。她耐著性子聽赤言講故事:“《離殤》,聽者斷情,聞者絕愛,胤川見你為情所傷,太過消沉,於是借我一曲《離殤》,震斷了自己七情六欲中情愛的一脈,以絕後患。”

秋離瞳孔猛地收縮:“他……何必。”

赤言搖著頭幽幽歎道:“天地共主,至高無上的神祇,你真以為那麽好當嗎?我們這些做神尊的吃六界供奉,生來便是要維護六界安寧的。若六界太平還好,談談情,說說愛,無傷大雅;可若是六界不太平,身為神祇卻為情所困,多了一條軟肋,那對於四海八荒來說簡直是災難……”

見秋離不語,赤言接著道:“能力越大,責任便越大。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當初白澤下凡,是因為對你動了心。天君允的勢力蠢蠢欲動久矣,這樣的人一日不除,六界便沒有真正安穩的日子。白澤作為上位者,沒有談情的資本。他為了斬斷這段不該有的情緣,於是選擇下凡曆劫,將一切忘記,也因此封住自己的情愛一脈,此生隻要再動情,便會心痛不已……”

秋離聽到此處,已是滿臉淚痕:“這算什麽男子漢?動了情就要逃避,胤川是一個,白澤是一個,你們天地共主,當得就這般窩囊!你前些日子不也說動了心嗎?怎麽,你也要去喝個忘川水,要麽吃個嘉果,將她忘了?”

“阿離……”赤言似是被人說到了痛處,聲音喑啞且隱忍,“我不會忘了她,隻是……我也永遠不會將喜歡二字告訴她……有些責任是與生俱來的,胤川和白澤不是逃避,隻是對天下負責罷了。”

秋離攥攥拳,她不想和赤言吵嘴,卻有些話哽在喉中,不吐不快:“所以呢,你想說什麽?他忘了我,為了天下大義舍棄了我,是再正當不過的了?嗬,那你現在讓我如何呢……”

赤言默了默:“昨夜他院中人連夜請我過去,說白澤昨日突發心疾,讓我給瞧瞧。我去給他把了把脈……那哪裏是什麽心疾,明明是心動,牽動體內封印,才會痛得昏了過去。”

秋離吃了一驚,白澤向來不怕吃苦,痛得昏了過去該是有多痛,她不敢想。她本有一肚子的氣,現在全都化成了心疼,赤言安慰她:“無論他忘記你多少次,再見到你,都會義無反顧地愛上你,此情此心,日月可鑒。你放心,我已經將此事和胤川說了,隻要等到天君允的事情了結,我們便想法將他的封印化去,隻是在此之前,還需要你再耐心等一等,否則,於你、於他都是危險。你可願意?”

秋離點頭,他曾是她的家,現在是她的牢。他忘記了她,除了等,她無計可施。

此後,秋離老老實實地在三十四重天宅了許久,寸步不離,直到那一夜。

她感知到有人帶著殺氣衝進了白澤的院子,心念一動,便也落在了白澤的院子中,隻見一個紅衣女子揮著鞭子向著白澤衝了過去,一邊衝還一邊喊:“胤川,你個膽小鬼,你給我出來!”

秋離眉頭挑挑,這唱的是哪一出?

白澤還在院子裏批折子,半分沒有要理會門口這場鬧劇的意思。眼看紅衣女子的鞭子已經卷到白澤麵前,秋離沒過腦子地飛身上前,伸手擋下了那一鞭子。就像在凡界的許多次,他有難,她義無反顧地拔劍相助。以秋離的修為,她以為擋下這一鞭子不過是小菜一樁,沒想到竟被鞭氣所傷,鞭尾卷住她的小臂,將她甩到了半空。

秋離暗暗懊悔,怎的輕敵了?她以為自己會重重地摔在地上,身子著地前餘光掃過一個藍衣身影,堪堪在她摔在地上之前,將她抱了起來。

想象了無數次的美好初遇,終於老天賞了一次臉,他抱住了即將跌倒的她,還是公主抱,他動作太快,帶起的風刮落了院中的片片梨花。

梨花落如雪。他有些緊張地看著懷中的她,她亦回望他,仿佛那一瞬間,他們眼中,隻有彼此。

紅衣女子似乎喝醉了,渾身酒氣,臉上泛著不一般的潮紅,衝著白澤又揮鞭子衝了過來。白澤不肯與她正麵動手,抱著她身子一閃,躲過一鞭。

又是一陣梨花雨落下。雖然紅衣女子招招狠厲,鞭氣襲人,但是秋離此刻被白澤護在懷中,覺得分外安謐。他們仿佛不是在打架,而是他抱著她在梨花雨中翩翩起舞。

一朵梨花,院落闌幹雨。

若是能這樣到天荒地老,便好了,秋離想。一樹梨花一溪月,不知今夜屬何人。

天邊白光一閃,身邊風聲突然大作,胤川身影瞬間飄進了白澤的院子,食指和中指在空中畫了個圈,輕輕一指,一道金光從他指尖滑落,變成了一道緊箍鎖,將紅衣女子牢牢綁了起來。

秋離這才分了點神去看院中的打鬥場麵,不禁有些吃驚。到底是什麽樣的女子,需要勞動胤川大駕,親手把她綁走?

白澤對他院子裏發生了什麽不甚在意,他隻注意到秋離小臂上流血了:“你受傷了。”

秋離不好意思地想將袖子往下拽拽擋住傷口,可是袖子方才已經被鞭子抽爛了,哪裏還遮得住。她尷尬地將手背到身後:“沒。不礙事的。”

她話音未落,白澤身形一閃,兩人便已端坐在屋內的方幾之前,他袖子一揮,幾個精致的瓶瓶罐罐落在桌子上,他挽起她小臂的紗衣,幫她包紮。

秋離緊張得大氣不敢喘,白澤動作輕柔地在她的傷口上塗上止痛的藥膏,又用繃帶將她傷口妥帖裹好。此刻白澤身邊的小仙童冒冒失失從門口闖進來:“師父,聽說女魔頭方才來闖咱們院子了……”

話說到一半,看到正在給秋離包紮的白澤,驚得下巴差點掉下來:“給女仙包紮這種小事師父一般不是都吩咐我們來做嗎?這次怎麽親自動手了……”

話音未落,隻見白澤抬手一道藍光,把他轟出去了。

白澤將秋離的傷口處理好,站起身,皎潔的月光打在他的衣襟上,仿佛在藍衣上鍍了一層銀光。他沉了沉眸子,聲音喑啞:“上次跟你說的話,你沒有聽懂嗎?為什麽又到我的院裏來?”

秋離努努嘴:“可是你有危險,我怎麽能不來……”

白澤隱隱有些怒意地打斷她:“你也太冒失了,你可知跟你動手的是誰?連蕭夜都不是她的對手,若不是她喝醉,那一鞭子就能抽得你修為盡失!”

秋離並沒有體會他的心情,隻是雙手捧住臉,呆呆地望著他:“你這是在關心我?若是能換得你的關心,被她一鞭子抽死,我也樂意。”

白澤的臉隱在窗沿下的陰影裏,他用手撫了撫胸口的位置,身子微微踉蹌,似有舊疾複發,聲音卻隱忍,不辨喜怒:“傷處理好了,你該走了。”

秋離張張口想再分辯兩句,可是剛開口,眼淚就止不住掉下來,她想起赤言跟她說的話,怕惹得白澤又痛昏過去,便收起了滿肚子的話,隻是從後麵靜靜抱了抱他:“阿辰,你曾等我七年,現在我還你七萬年。我在三十四重天等你七萬年,若是七萬年過去了你依舊想不起我,那我也去喝忘川水好了,隻剩下我一個人守著我們的回憶,實在太痛苦了……”

自那次與白澤分別,秋離就老老實實待在三十四重天,不再踏出一步。她也實在不知道,除了三十四重天,她要去哪裏好。

葉子綠了又黃,花朵開了又落,秋離從胤川那裏討了幾本佛經,有心情了便拿出來翻翻。雖不勤奮,但勝在她的時間實在多得無以打發,看的次數多了,她竟漸漸看出了一些心得。

佛說,快樂和煩惱都是一種錯覺,之所以人會被這些虛無的情緒所束縛,是因為自我想要給每件事情一個交代。凡事開了頭,便是有因,做完才算有果。凡事有著落,事事有交代,交代了才算完結,了結,是人之本性。

秋離有時也會想,她之所以對白澤如此念念不忘,是否也是一種錯覺,因為白澤將她忘了,所以凡塵那段情,於她,便永遠沒個了結。

於是,她嚐試著誦讀五蘊皆空經,一遍又一遍,想著哪日可以排除這種妄念,不再執著,拋卻因果,是否便不再痛苦。

念到第一萬遍,秋離突然覺得腳下的大地抖了抖。她猛地睜開眼,確認方才的顫動不是錯覺。

她心中一顫,怎會如此?三十四重天遊離於天地之外,尋常響動皆不會驚擾到這裏,便是有人大鬧天宮,這裏也不會聽到響聲,怎麽方才突然出現地裂天崩般的震動?

她一個箭步便從茅屋中竄了出去。

她以為多念幾遍經書便能讓她沉心靜氣了。然而,隻是天地的一顫,便令她破功。她本是紅塵中的仙,便是在三十四重天靜了七萬年,也無法讓一顆心歸於平靜。

秋離衝出三十四重天,卻發現天地間一片漆黑,不見五指。抬頭望去,隻見頭頂五星耀日,秋離心下一沉,隻覺得大事不好。

五星耀日這種奇異的星象中蘊藏了巨大的力量,若是有心人加以利用,與陣法結合,完全可以達到毀天滅地的效果,並且這種陣法一旦開啟,威力巨大,就算胤川現身,單憑他一人的力量也無法阻止。秋離隻覺得一顆心向冰窟中墜了去,六界之中到底發生了什麽?

天君允與上古神祇之間的矛盾她略知一二,隻是不知道他們之間的矛盾達到這種你死我活,非要毀天滅地不可的地步。

身周一片漆黑,秋離也不知道該往哪裏走,隻是憑著直覺往那五星耀日陣法的中心走去。她在心中一遍遍地問,白澤可還好,赤言可還好,她在心中一遍遍地祈求,隻求他們還活著。

走著走著,她零星遇到些往外逃的散仙,連忙抓住他們問,發生了什麽事情。

有些小散仙嚇得魂不守舍,話也說不清楚:“神尊和魔尊打起來了……你別往那邊去,趕緊逃命,大家都在逃命……”說罷甩開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跑沒影了。

秋離的一顆心又往下沉了沉,不應該是神尊和天君之間的恩怨嗎,怎麽魔尊又牽扯進來了?魔尊是幫誰的?若幫的是天君,那白澤他們的勝算……

她不敢多想,隻是騰了雲,加快腳步往那陣法之中趕去。雖然她法力有限,但是好歹活了八萬歲,多少可以搭把手。

越靠近,便遇見越多從陣法中逃出來的仙人,他們爭先恐後,個個狼狽,臉上寫滿了驚恐。秋離逆著人流往裏飛,有些個好心的小仙抓住她,勸道:“別去,危險!神尊大人借用五星耀日開啟了殺陣,白澤上神、赤言神君合力都攔不住他,你別去送死!”

胤川?怎麽會是胤川?秋離心中不解,在她心中,不染纖塵的胤川怎麽會跟這種殺陣扯上關係?他們幾人的關係那般好,赤言和白澤又怎麽會對胤川動手?她想拉住麵前人多問兩句,可是哪有人願意停下腳步給她解釋?大家都匆匆甩開她逃命。

秋離心中著急,又加快了些騰雲的速度。

離得近了,她已經可以感受到陣法的殺氣了,身體本能叫她掉頭朝著另一個方向離開逃命,可是她克製住了這種衝動。她與白澤夫妻一場,與赤言朋友一場,她怎麽能在他們生死不明的情況下獨自逃跑?

就在她快要趕到陣法邊沿的時候,突然一道金光從頭頂灑下,撥雲見日般,眼前的黑霧消散,眼前重新亮了起來,那陣法之中,卻空無一人。

她腿一軟,近乎從雲頭跌落,這裏半個人影也見不到,她身周一片廢墟,死寂一片,一絲生機也無,仿佛在無聲訴說著方才這裏發生的惡戰。

發生了什麽?殺陣被關閉了嗎?

那人呢?

胤川呢?赤言呢?白澤呢?

她的白澤呢……

這一刻,秋離忽然感覺到刻骨銘心的害怕,他想得起她也好,想不起她也罷,她突然都不在乎了,她隻求他還活著。

原來,時光並沒有衝淡任何一點她對他的愛戀,直到此刻,她還是這樣刻骨銘心地愛著他,她可以舍棄一切,隻要他好好的。

過了很久,秋離才在別人的口中,斷斷續續地拚湊出了那日的場景。

神尊胤川與天君允積怨已久,神尊終於選擇發難,為了不拖累無辜的性命,他選在了五星耀日這一天,借用星象的力量,開啟了毀天滅地的殺破之旋,想將天君允與餘黨一網打盡。

然而,五星耀日的反噬力量過於強大,即使是胤川也無法駕馭。他深陷陣法之中,被陣法反噬,雖然有能力打開殺破之旋,可事成之後無法將其關閉,眼見便是一場血流成河的廝殺,還好赤言和白澤及時現身,拚了多位神君共同的法力,才勉強將殺破之旋關閉。

當時在場的小仙躲的躲,逃的逃,是以竟沒有一人知道後來殺破之旋是如何被關閉的,也沒人知道關閉了之後,深陷陣法之中的幾位神祇又去了哪裏、是死了還是活著。

秋離一處一處走,走過了東海、青丘、昆侖,一次一次被告知,他們家的神君,自五星耀日那日之後,便沒再回來了。

她不死心,四海八荒,她一處一處地找,翻遍了每一塊石頭,問遍了每一隻海螺,希望哪個消息靈通的小仙知道幾位神祇的下落。

直到三百年後。

她在東荒遇到了一隻犰狳,正在餘峨山頭上,風生水起地講故事。

“話說,那日神尊使出殺破之旋,毀天滅地,還好四位上古神君趕來,以至純至潔的修為,化解了其中的戾氣。然而五星耀日的力量不是吹的,四位神君皆受傷極重,元神沉寂……”犰狳正啞著嗓子講著,突然被人拽住衣領子,直接從地上提了起來。

“隻是沉寂?沒有死?你可確定?”犰狳見到麵前一個長得很漂亮的小姑娘,正凶神惡煞地瞪著他。

犰狳點點頭:“我確定。”好家夥,它長這麽大,一直以為漂亮和凶神惡煞是反義詞,今天才知道,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竟可以如此完美地結合在一個人身上。

漂亮的小姑娘麵部表情愈加猙獰:“六界中無人知曉的故事,你怎麽知道?”

“三……三日前,青丘赤言神君轉醒,重歸青丘,他……他自己講的……以青丘八卦傳播的速度,今……今日六界上下已經都知道了這個消息……”犰狳被她嚇得結巴了好幾次,才終於說完一句話。

秋離一把將犰狳扔下,騰上雲頭就往青丘飛去。她飛得太急,在青丘上空,迎麵和一個紅色身影撞在了一起。

秋離被撞得心肝肺揪在一起疼,赤言耐心地將她扶起來:“我還道是哪個不長眼的,原來是你,本尊這才調養好身子,被你這一撞,恐怕又要睡個三百年了。”

秋離沒心思跟他鬥嘴,直接問道:“白澤呢?他還好不好?還活著嗎?”

赤言很沒好氣地鬆開扶著她的手:“真是小白眼狼,你怎麽不先問問我被你撞了這一下還好不好?”

秋離瞪了他一眼。

赤言沒趣地咂咂嘴:“他也還活著,隻不過去了鬼界。說是現在天君大患已除,有些他遺失了的東西,他要找回來。”

鬼界?忘川?秋離一愣:“他去找記憶了?”

赤言歎了口氣:“是呀,他去摘彼岸花了,他前世那一朵。也不知道誰給他出的昏招,凡人轉世才有彼岸花;仙人下凡曆劫,哪有彼岸花可以取?想要凝出一朵,肯定是要付出代價的,不知道他打算跟鬼王交易什麽,我一聽說此事便想去尋你,咱們去將他攔上一攔。”

秋離聽他說完,氣得想打他:“有這麽重要的事,你之前還跟我嘰嘰歪歪那麽久!”

忘川水悠悠,黑雲滾滾,岸邊泥土黑得發紫,土地上長了大朵大朵紅豔得似要滴血的曼珠沙華,觸目驚心的火紅。

秋離在一片火紅中,看到了一個藍衣身影。她從雲頭上落下,一路急匆匆趕來,可是行至此,終於看到他的背影,忽然停住了腳步,不敢再向前一步。

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她尋了他那麽久,像是尋一個執念一樣在尋他,可是真的見到了,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他是否想起了她,已經變得次要,或者說,她失望了太多次,不敢去問一個答案。她曾求,不論世事如何紛擾,便是翻雨覆雲,波譎雲詭,她與他也能執手一世,廝守到老。可經曆了後來的一切,她覺得,這,不過是個奢求罷了。

其實,現在的她,隻要他還活著便好。見他安然無恙,她便心滿意足。

秋離想鼓足了勇氣,開口同他問好,可是鼓了半天,還是沒有鼓起來。她歎口氣,轉身想要悄悄離開,剛轉過身,手卻被人拽住了。

“阿離。”背後人的聲音,輕輕地響起來,如多年前那樣溫柔。

像是那一次,在鹹城門口,他抓住落跑的她,輕輕地喚她的名字;又像是那麽多次,他溫柔地呼喚她。

秋離一瞬間淚如雨下。她回頭看他,有些難以置信:“你,想起來了?”

白澤伸手輕輕地拭去她臉上的眼淚:“我曾說會護你,不再讓你流淚,對不起,是我食言了……你可還願意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彌補?”

秋離泣不成聲,她終於領悟,原來世上有一個人,會讓你甘願用盡所有的力氣來等待,會讓過去所有的苦難都變得不值一提,會將希望和光明帶給你。這個人,現在在她的麵前。

“好。”她輕聲應道。此後餘生,風雨是你,平淡是你,幸福,亦是你。我不會再離開,也不會再讓你忘記我。

赤言聽說白澤帶著秋離回到昆侖,立馬飛去見他二人。

一見到白澤,赤言就開始數落:“你知道你的修為值多少錢嗎?五萬年的修為化了給鬼王,讓他給你凝了一朵彼岸花,你還不如直接來找我呢,你倆之間除了洞房是怎麽入的之外,沒有什麽其他事兒是我不知道的了,五萬年上神的修為,就這樣被你浪費了。”

白澤不以為意:“那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的修為花得值。而且不就是修為嗎?我再積累就是了。”

赤言依舊數落:“嗬,再積累就是。自從胤川和天君一戰之後,我們都元氣大傷,剩不下多少修為,五萬年,算得上你全部的修為了,你全都舍了,無半點法力傍身,若是回頭昆侖有什麽動亂,你怎麽辦?”

白澤說得理所當然:“我有阿離了,若是有事兒,阿離會護著我的,對吧?”

秋離坐在白澤懷裏,頭點得如搗蒜,對著赤言粲然一笑。

赤言扭過頭去看笑得一臉燦爛的秋離,使勁咬牙:“所以,你就這麽理直氣壯地吃軟飯?我認識的白澤,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白澤輕提嘴角:“有軟飯吃,是件很幸福的事。我上一世吃習慣了,這一世多吃一點也無妨!”

赤言哭笑不得。

昆侖之巔,白雪皚皚,紅綢掛在門楣之上,分外亮眼。

秋離想起赤言從前總說,白色和紅色才是最搭的,她原先不信,總以為是赤言給自己找借口,不過是為了多和白衣的胤川神尊拉近關係罷了。現下看到這紅綢掛滿雪山之巔,她有些了悟,赤言的審美,是從來沒出過岔子的。

她一路走進白澤在的聽賢殿,迎麵有幾個小仙童走出來,見到她,恭敬地福了福身子:“師母好。”

秋離微笑對他們點了點頭,嗯,這聲問好,讓她心情極其舒暢。

天樞點頭:“赤言神君已經回信確認,附帶了一張曲子列表,請神君過目。”

白澤問:“《素娥畔》可在裏麵?”

天樞點頭稱是。

白澤道:“好,那你先放這兒吧。”又問,“到時我們從昆侖出發去西山迎親,由蕭夜引路,此事他可應了?”

天樞默了默後說:“他本來是不應的,但是看了師父去的信後,就應了。”天樞十分好奇地追問了一句,“蕭夜大人一向說一不二,不知道師父給他寫了什麽,竟能讓他改變了主意。”

白澤正在寫著什麽,聽到天樞這麽說,手上的筆停住,輕笑了一聲:“蕭夜的琴聲如何,你可知?”

天樞的臉黑了黑:“四海八荒,難聽之最。聽說當年蕭夜殿下在魔界句餘山撫琴一曲,句餘山之後三十年寸草不生,有人點評,蕭夜殿下殺人不該用劍,可能用琴來得更快些。”

白澤點頭:“嗯,這個點評還算中肯。然而萬年前,菁華學府有隻青鳥覺得他彈琴彈得不錯,夜夜陪他練琴。這隻青鳥在與天君一戰後遺失了,蕭夜一直在找,找了個把年沒找到,還以為死了。我不過告訴他,那鳥兒沒死罷了。”

天樞吃驚:“蕭夜大人怎麽會對一隻鳥兒這麽上心?”

白澤蹙蹙眉:“可能知音難求吧。”說罷,他頓了一下,“也說不好,蕭夜之前有一陣子還喜歡鴿子,或許,他一直有喜歡鳥的癖好來著。”

“撲哧—”聽白澤一本正經地開玩笑,秋離再也忍不住,在門口一下笑出聲來。

白澤回頭看到秋離,招招手讓她進來。天樞見到秋離,恭敬地向她行了個禮:“師母。”

秋離臉一紅,知書達理地點點頭,受了:“婚禮事多,辛苦你了。”

天樞三兩句將剩下的事情匯報完:“給師母的引轎人方麵,西山女帝已經確認會來;陵姬那邊也回信,說準備好了三百匹大紅錦緞,給師父師母做嫁衣,以及裝點門廳……”

秋離本來揣著個賢惠師母的模樣,聽到天樞這句直接破功,下巴差點沒掉到地上:“啥啥啥?你說陵姬給我們備了三百匹錦緞?”

天樞點頭。

秋離心疼:“這得多少錢啊……阿辰咱倆成個親,會不會把你成窮啊……”她可記得當初智尚元君追赤言,連一匹錦緞都買不起,全都訛的她的錢。她當時算是個有錢的仙娥了,花光了五千年的積蓄,不過就買了三匹而已……

白澤剛想喝茶,被她這一句嗆到,咳了咳:“你且放心,以你夫君我的珍玩來看,我能跟你再成個十次八次親。”

秋離張張嘴,天樞還想再吹噓,被白澤瞪了一眼,天樞十分知趣地退了出去。

秋離望了天樞出去的背影一眼,覺得他說得十分在理,白澤給她辦的這場婚禮的規格,也沒誰了。誰讓輩分比她夫君高的神祇,還都是光棍呢。

待天樞出去關上門後,秋離才在白澤旁邊坐下,將手上的食盒打開,一一放在桌子上:“我做了你最喜歡的雞湯麵和酸筍雞皮湯,配了涼拌紫蘇菜,你辛苦了一天,趕緊嚐嚐。”

白澤喝了口湯,嘴角彎成一個滿意的弧度:“好喝。”

看著白澤嘴角的笑意,秋離心都要化了,拿帕子幫他擦擦嘴角,卻被他一把抓住手,他將她按在墊子上啄了一口:“好吃。”

白澤趴在她身上要繼續往她臉頰上吻去,她臉一紅,推了推他:“等下再鬧,我有件正事同你說。”

白澤用胳膊微微將上身支起來一點,但是完全沒有放她坐起來的意思,她也放棄掙紮,幹脆雙手環上他的脖子:“關於引轎人的事,我想,不行就隻請司卿一個人來吧,我實在是想不出第二個人選了,少一個人,應該也不礙事吧……”她聲音越來越小,說到最後,有些不好意思。

對於新娘來說,天界大婚一直有個習俗,那就是從娘家到夫家的路上,要有與新娘最親厚的兩姐妹為新娘引轎。

對於秋離來說,這件事實在有些難辦。

從小,與她親厚的姐妹不過司卿一個。後來她在三十四重天避世七萬年,實在也沒交到別的朋友。在如今的上仙堆中,她的年紀實算得上大的,若是隨意從後輩小仙中挑一個來給她當引轎人,年歲也差得太多了,是以第二個人選,她有些為難。

然而,四海八荒,從來沒有那個新娘子出嫁時,隻有一個引轎人,所以這件事,她有些糾結,左想右想都繞不過“丟人”二字。

她丟人丟習慣了,可是她知道白澤多麽認真地準備,想給她一場四海八荒最盛大的婚禮。若不是因為胤川在與先天君允一戰之後就閉關無春穀寸步不出,白澤肯定也要將胤川拉到他們婚禮上當個證婚人什麽的。他已經將所有能做的事情做到了最好,她隻不過需要找到兩個引轎人,這麽簡單的事情,她還是掉鏈子。

白澤十分溫柔地幫她理了理鬢邊細發:“你放心,我已經給天後彩怡那廂去了請柬,請她給你做引轎人,若是三天後還沒有回複,我親自去九重天走一趟。”

秋離被他摸得臉直癢,按住他的手不讓他亂動:“天後?天後會給我這個麵子嗎?”

秋離雙手捧住白澤的手,忽而有些感慨:“突然發現我相公很厲害!”

白澤在她臉上一捏:“你才覺得嗎?”

據《上古神考》記載,洪荒後二十五萬八千四百六十一年,昆侖山白澤上神與西山秋離仙君成婚,從西山到昆侖,萬裏紅妝,浩浩****,接親隊伍由三十二隻鳳凰開路,天地間排位第二的蕭夜殿下引路,送親隊伍由天後彩怡與西山女帝司卿引轎,全程有四海八荒琴技第一的赤言撫琴相伴,可謂洪荒戰後之最,被四海八荒津津樂道了數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