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青丘。

“神君、神君,查到了。”司命從雲頭上連跑帶跳地跌下來,赤言正在後庭山澆花,便聽司命喘著粗氣道,“你說得不錯,崔判官在生死簿上發現了元辰的命數有異,將此事告訴了閻殿東君。可是東君將此事按下,沒有呈報閻王,而是偷偷告訴了天君。”

赤言放下手中的澆花壺,理了理發,輕笑:“果然。”

在嬴國看到執夙的時候,他便覺得不對勁。

他最初能在凡界和秋離偶遇,是因為司命手中有元辰的天命冊子,他本是去看元辰的,遇到秋離,實屬偶然。

然而執夙也能如此快就找到秋離,便讓他覺得有些奇怪了。唯一可以解釋的,就是她本就知道白澤和秋離在這裏。

對於天君來說,他不可能時刻跟蹤一個小仙的動向,而白澤下界之事更是沒幾個人知道,所以執夙這樣巧地出現在這裏,一定有別的原因。

於是,自從上次從嬴國回來,他便讓司命著手去查這件事情。

這一查,果然查出了貓膩。

崔判官看到生死簿上有人應該死了十幾年,卻一直沒來地府報到,便親自來人間走一遭捉人入地府。不料認出此人正是下凡曆劫的白澤上神,覺得茲事體大,不能隨意動手,便將此消息告訴了十方殿閻王之首閻殿東君,請他定奪。

然而東君得知此消息後,隻做了兩件事:一、找了個由頭將崔判官軟禁在地府內;二、親自偷跑上九重天,將此事告知天君。

然後,便有了後續執夙的事情。

赤言幻出張手帕將手上殘留的水珠擦幹,看了司命一眼:“都怪你,喝酒誤事。要不然,哪會惹出這麽多麻煩來?”

司命被赤言這一眼看得兩腿哆嗦了一下,隻好低下頭,嗬嗬一笑。

再抬頭的時候,麵前的紅衣人已經走出去好遠了,司命喊道:“哎,神君去哪兒?”

赤言的聲音已經飄得很遠了:“去昆侖虛找蕭夜。打架的事情不找他,難道找你嗎?允那個一肚子壞水的人,誰知道和鬼界在搞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忽而天空白光一閃,司命看到一隻紙鶴衝著赤言的書房飛去,看這紙鶴的顏色,極有可能是秋離的。司命剛要提醒赤言:“哎,神君……”

隻聽赤言喊了他一聲:“你還不快跟上,到時候鬼界出了什麽岔子,你擔責任?”

司命低下頭,狗腿地跟上去,嗯,他想,還是眼下這樁事重要一點,他喝醉酒捅下的簍子還是得先解決了為好。紙鶴的事情,還是等神君自己回來了再去處理吧。

後來,蕭夜隻身闖十方殿,一掌震碎閻殿東君的地宮大門,發現閻殿東君密謀造反,意圖挑起六界爭端之事,三兩下就將倉皇逃命的閻殿東君打成了重傷。

隨後赤言從胤川處領了三萬天兵前來助陣,將一眾地府小兵捆了個結實,由於蕭夜和赤言動作極快,讓人毫無察覺,於是不費吹灰之力便將一場即將血洗六界的禍事消弭於無形。

往後的很長一段時間,人們都感歎赤言神君觀察入微,見微知著,能於無形處發現蛛絲馬跡,提前發現閻殿東君叛變的野心。連從不誇人的冰塊臉神尊胤川,也破天荒地誇獎青丘神君是個細致的人。

這也成了赤言頗為自豪的一件事情,若是之後再有人說他太八卦,他便將這件事拿出來說事:“不,這不叫八卦,這叫細致。這種細致是可以預防謀反的。”

不過,這都是後話了,當時的赤言沒有抓住允的把柄,還是有些氣得牙癢的。

他也知道天君允與幾位神祇嫌隙已久,雖然麵和,但是手底下總有些不幹淨的動作。這次的行為明明是允和東君勾結,借用鬼界的力量,對上古神祇發難,尤其是胤川,想將他從神尊的位置上拉下馬。赤言本以為,可以借這次機會,發現天君允的馬腳,好趁勢將其一起罷免,卻沒想到允行事極為小心,他搜遍了閻殿東君府,隻找到了東君屯兵的證據,沒有找到絲毫和允有關的內容。

他憤恨地想騰雲去九重天讓胤川多加小心,可是走到一半,突然發現昆侖虛白光一閃,昆侖虛之主白澤上神歸位了。

他腳下一軟,差一點摔個跟頭。白澤怎麽會歸位了?難道元辰死了?好端端的,怎麽死了?可就算是死了魂歸正位,也應當是悄無聲息的,怎麽整出這麽大一道金光?赤言腹誹,是怕沒人知道你下凡去曆了個劫嗎?可轉念一想,不,這不是白澤的性子。

他心中咯噔一下,難道,出了什麽別的事兒?

於是,騰了一半的雲生生掉轉了方向,又向昆侖虛飛去。

飛了一半,又被司命攔住。

赤言氣得想打人,他這一整天就在雲頭上飛來飛去,一會兒趕去九重天,一會兒趕去昆侖虛,來回趕路,什麽都沒幹。

一肚子火氣全都撒在司命頭上,喝道:“到底怎麽了?你最好給我說清楚,要不本尊就把你從這雲頭上扔下去解氣。”

司命從雲頭上向下瞥了一眼,因為恐高讓他覺得有些頭暈,好不容易穩住心神,低眉順眼道:“又有個凡人的命格出現了變動,嬴國的國君得知了世上有起死回生之術,便一直在搜尋,想要複活心上人,一艘船不小心駛到了蓬萊境內,驚動了比翼鳥……”

赤言有些不耐煩地打斷他:“他們蓬萊的事讓他們自己解決,要打要殺他們自行決定,跟我有什麽關係?我忙著呢。”說完他就要繼續趕路。

司命趕緊追上攔住他:“那嬴國國君會知道起死回生之術,是因為他親眼見到了秋離使用此術。”

赤言趕路的腳步終於頓了一下,麵色沉下來:“說重點。”

司命垂手順目一副乖巧的模樣:“前些個日子執夙以鹹城百姓的性命相要挾,要元辰親手殺了秋離……”

餘光掃到赤言立馬就變了的臉色,又急忙道:“別著急、別著急,後來元辰無奈之下,選擇自盡了。”

赤言又愣了:“什麽!那秋離……不行我得去看看她。”說著便掉轉方向向凡界飛去。

司命又追上去攔住他:“她化了一萬年功力,結成了一顆五色丹木果,喂元辰吃下,所以元辰起死回生了。不過你也知道,那丹木果可以活死人、生白骨,吃了之後就地成仙,所以,元辰活了過來,白澤上神便直接回歸仙位了。”

赤言點頭,這倒可以解釋昆侖虛上的白光,如此想來,他還是應該先去昆侖虛看看。於是,他又掉轉方向趕往昆侖虛。

赤言在前麵飛,司命在後麵追,赤言動作太快,他根本追不上,隻好一麵追,一麵在赤言身後碎碎念:“神君你現在去了昆侖虛也沒用。天君早已命人傳了旨,他在昆侖虛,就等著白澤上神呢。說是秋離小仙私自動用要獻給王母娘娘的貢品五色丹木果,特意傳了白澤領旨帶著幾萬天兵天將下凡去將秋離捉拿歸案,你現在趕過去,白澤上神肯定已經走了。而且天君說了,要是秋離殊死抵抗,可……”司命頓了一下,聲音低了一個八度,“可就地處死……”

司命低著頭說話,沒注意身前的赤言突然停下,狠狠地撞了上去。

赤言突然轉身回頭,冷冷地盯著司命,臉色鐵青得嚇人,盯著司命一字一句地問:“你說的,可屬實?”

司命跟在赤言身邊許久,一直覺得他是個不怎麽有正形的神君,第一次見他這樣嚴肅的表情,竟被嚇得瞬間結巴了:“屬……屬實。我怎麽敢誆您?”

赤言的眸色一下子沉得仿佛烏雲蔽日,瞬間就能掀起驚濤駭浪。

赤言終於想明白了,原來,執夙下凡,竟是這個目的。

天君的目標,原來是白澤。想要擊垮一位上神,並不是容易的事情。允要白澤傷害秋離而不自知。

因為,打垮白澤這種一根筋最簡單的方式,就是讓他背叛自己最愛的人。

秋離因為要救元辰私自動用丹木果而觸犯天條,而被救起的元辰會因白澤神識歸位不記得所有的事情,陰錯陽差傷害她。

若是白澤日後想起自己親手殺了心愛的人,以他那執拗的性子可能傷心欲絕,自斷筋脈,此生便再也沒有執劍的可能了。

赤言咬牙,狠,允好狠毒的計謀。

如此情況,赤言琢磨了一下,以自己的修為,在白澤麵前就是一個渣渣,定是攔不住他的。並且秋離本就隻有萬年出頭的修為,現在全都化成丹木果給了白澤,基本上什麽都不剩了,弱成一個渣渣,比一個凡人強不到哪裏去,以自己一個渣渣的實力還要帶著秋離這個渣渣從幾萬天兵天將的手下突圍,決無可能。

這怎麽看都是一個死局。

司命知道,赤言想事情的時候,喜歡撓頭,想不出來的時候,就喜歡揪頭發。他看著赤言這番形容,知道若是自己再不吭聲,赤言就要把自己的頭發揪禿了。神君一頭飄逸俊秀的銀發,他看著就心疼。

於是,司命揣著手,惴惴道:“小仙有一話,不知當講不……”

話到一半,被赤言瞪了一眼,將後麵幾個字咽到肚子裏麵,不賣關子了,直接道:“為今之計,隻有請胤川神尊出手了。雖然神尊不理六界事務許多年,可神君您於鬼界一事剛立下大功,加之事關白澤上神,胤川神尊不會袖手旁觀的。”

若不是實在沒轍了,赤言也不喜歡去找胤川那個冰塊臉,每次都要被胤川碎碎念許久說他行為不端。可是赤言腦子裏轉了好幾個圈,現下除了去求胤川,也沒有什麽別的好方法了。

赤言抬腿,突然想到什麽,轉頭看了司命一眼:“都說完了嗎?你可還有什麽別的要告訴我?”

司命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做了個“請”的手勢:“沒有了,您請。”

赤言頭也不回地趕向神界第一十三重天,帶上胤川,趕向秋離所在的那一處凡世。

千傾芙蕖灼灼,碧葉萬裏。秋離一身血衣伏在一葉扁舟之上,頭頂上是黑壓壓的天兵,看著白澤疏離的眼神,她隻淡淡道:“你殺了我吧,元辰,既然注定要失去你,倒不如死在你手裏來得痛快。”

赤言聽得心中鈍痛了一下,就算白澤還在,元辰也千真萬確地回不來了。這一世的凡人,離開了,便離開了。白澤下界之前飲了忘川之水,一旦恢複仙身,就會忘卻凡界的一切。

赤言看了胤川一眼:“你還猶豫什麽?她都這樣了,你趕緊呀。”

胤川回頭瞪了赤言一眼,赤言乖乖閉嘴。

胤川白衣飄飄,隻見他廣袖一揮,口中念念有詞,白光一閃,在場的每個人臉上,都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然後,胤川俯身,抱起奄奄一息的秋離,去了三十四重天。她受傷不輕,得找個地方好好調養調養。

赤言咂舌,跟上去:“這就完了?你方才幹了什麽?我以為會有一場惡戰。”

胤川眉頭微微蹙蹙:“能動動嘴就解決的事情,為什麽要動手?我施咒消除了他們所有人的記憶,這樣在所有天兵的腦海中,白澤手刃了秋離。他們可以回去向允複命了。”

赤言再次咂舌:“那白澤呢,白澤怎麽辦?他要是以為是他殺死了秋離,還不得難過得要死要活?”

胤川用看智障一樣的眼神看著赤言:“過幾天,你去昆侖虛走一趟,就說我請白澤上神來三十四重天小敘。還有別的問題嗎?”

赤言笑了笑:“沒有了。您老人家出手,最靠譜了。”